虹情-滚烫的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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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张裕达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整整一个上午。手里拿着一支笔不停地在张白纸上画,就把纸上给勾画乱了。他的胖脸朝着窗户,窗外的光线透进来有些晃眼。他是手里捧着一个大馅饼的孩子,如今天气变幻莫测,手里的馅饼儿时而重时而轻,几乎就要拿捏不住,这该如何是好?

    几年前,当他和猴子在澳门被一个文质彬彬的侍者请进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张裕达才知道这葡京酒店做成鸟笼子形状的真正含义,他们是插翅难逃了。经理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就叫人把猴子请进了一间单独的小房间里歇着,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张裕达说限他48小时内筹款,只要还清欠赌场的几十万元,就立刻放了猴子,并且替他们买机票礼送出境。说完就挥挥手,张裕达又被很礼貌地请了出来。

    他站在金光灿灿的大厅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这里原本就是天堂里的地狱,他和猴子几乎连裤子也都输掉了,还能上哪筹款去?张裕达此刻才真正怨恨起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来,若不是他的撺掇,自己岂能落到如此地步?想跑肯定也已经是一个笨极了的想法,他不会去相信这种侥幸。哪怕是最笨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会变得聪明起来,张裕达举目四望,人声鼎沸中个个人都兴奋得如同斗鸡,谁会关顾他的死活呢?

    但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是不可以主观度量的,就在张裕达几乎就要想一头撞死的时候,有人远远地招呼他,却是同城同业的老贾。瘦瘦的老贾架着副黑框眼镜走过来一脸微笑的并不说话拉着他走进一间豪华单间。两人在沙发上落座,老贾丢出几块筹码吩咐跟进来的侍者开一瓶酒来。待酒送到,老贾和张裕达碰了一杯之后这才问道:“怎么,运气不好?”

    这一下算是问到张裕达的心坎上了,在亲人面前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叹着气指天骂地的埋怨都是猴子那鬼给怂恿的,这下连裤子都输掉了,还欠着酒店几十万。大约是要横死街头了。

    老贾笑嘻嘻的:“我给你指条路?”

    张裕达烦躁的一摆手:“借钱?这里本来就是阎王殿,你还跟他们借钱?算啦,看我怎么死吧。”竟然生出点悲壮来了。

    老贾依然笑呵呵的:“我是说给你介绍个人,也是大陆来的,刚和你在两个桌上赌过,看你爽快,决定帮帮你。”

    张裕达感觉自己被一个雷直接就轰到了头顶上,有些发晕。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听说过,真砸到自己头上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他看看老贾,这家伙笑得有些诡异。他知道老贾原本就是同业里的手眼通天人物,认识一些大人物倒也是不足为奇的,但如此的一番话却是太奇怪。这个遍地鬼魅的地方,能遇着老贾这种神仙早已经非同凡响,但也由不得他相信不相信了,自己的小舅子还押在赌场里。他问:“那位大哥在哪里?”

    老贾此刻慢条斯理地说:“他叫洪哥,你不用管他在哪里。他说叫你留下你的几张安全的银行卡号,然后就去赌场接你那朋友出来。他的条件就是以后你不准再来这里混。如果你回去公司做得好,他以后还会定期给你打几笔钱来,你替他做货运生意,他需要钱的时候你给他点利息钱就可以了。”

    张裕达彻底被说晕了,也顾不上深入理解老贾没头没脑的话。留下几个绝对安全的银行卡号,接了猴子飞也似的逃离了澳门。回来没几天,他的几个安全户头果然就到了几千万的大数,惊得他几乎是连着一个星期不能合眼,这可把张裕达老婆给吓着了。

    过了几天。猴子在临下班的时候,悄悄走进张裕达的办公室说:“哥,小玉想你了。今晚咱们去嘿呵嘿呵?”

    埋头在办公桌前盯着城市地图的张裕达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句:“滚。”

    猴子被惊得够呛,直眉瞪眼的瞧着这胖大男人,有点儿不认识却不敢争辩。刚要灰溜溜的退出门去却又被叫住。

    张裕达招手让猴子过去,指着地王广场的图标说:“你知道这个位置上有一栋很精致的三层小楼在低价拍卖吗?”

    猴子一撇嘴,“知道。确实价格低,才两千多万。”

    “你说咱们要是去买了,等到拆迁的时候,是不是得赚个好几倍?”

    猴子这个时候才真觉得张裕达有可能真疯了,两眼滴溜溜直转,不敢胡乱回答就憋在那里。

    张裕达抬起头长舒一口气,吩咐猴子立刻去雁江楼定个包间,他要请客。猴子转身出门,出门就给他姐打电话,张口就是姐姐你给姐夫吃啥不干净东西了?

    雁江楼里的“洪福”包房里。老贾笑呵呵的听着张裕达的购买计划,手里也不闲着剥着一只又一只的鲜红的大虾,却并不急着吃。待专门配置的大料碟里摆放了七八只虾以后,就招来服务员让来一碗白米饭。

    张裕达说半天招来这种反应禁不住就有些疑惑。老贾夹一只沾满了芥末、蚝油、生抽的大虾,放到饭碗里,美美地大吃一口,然后闭着眼一边慢慢嚼,一边缓缓皱起眉头来,最后就神情逐步紧张起来,咽下最后一口,睁眼长出一口气才说:“你这么吃过没有?”

    张裕达没有回话老贾就继续说:“桥市人喜欢吃虾是生活越来越好的标注,但他们不懂吃海鲜的境界。我生在香港,又在好些城市呆过,最后碰着一位大师级人物。他说吃基围虾最妙的就是配着一碗香香的白米饭,那种滋味实在是难以言传的。所以美食不是越名贵就越好,而是要懂得吃的艺术啊。”

    张裕达看着极瘦却不成猴相的老贾,一丝凉意掠过心头。

    老贾笑呵呵:“知道这人是谁吗,就是洪哥。他不喜张扬,但很懂得享受生活的。”

    张裕达的眼珠子几乎就要掉出来,这哪来的世外神仙用一根链子把他给逮住?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一只真猴子了。

    老贾吃了一些虾,刨过两碗饭。把服务员叫过来打包了另几个几乎没动过的菜笑呵呵地走了。

    不待张裕达真的发疯,老贾就打回来电话,说洪哥的意思,只要他认真而正经做生意,不用请示只要自己觉着合适的做就对了。

    张裕达几乎带着一种冲刺的速度将讨好他的小玉弄得几乎无力尖叫了。完事一看,床单几乎湿透,女人差一点昏厥过去,紧张兮兮摸着张裕达的胸脯问这是怎么啦?张裕达用力在女人脸上琢了一口然后在耳边说:“老子从今天起就有钱了,很多很多钱了。”他突然光溜溜的跳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一口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让他狠打了个寒颤。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反倒猛吸了几口这清冷得有些压抑的空气。楼下的道路边几株孤独的行道树在夜色里伸展着枝桠,这已经是城市里一天中短暂的沉默时分了。天上显出一轮残月来,银质的餐盘冷冷地望着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光溜溜的男人,一切都出奇的诡异。

    张裕达虽然胖大,却并不妨碍他有一颗螺旋桨般旋转得飞快的脑袋瓜。老贾笑嘻嘻的样子再次在面前浮现出来,他觉得自己会被老贾和他背后的那个幽灵挑中绝非偶然。

    天上绝对不会真的掉下馅饼来,虽然搞不明白老贾为什么会选中自己,甚至澳门那一幕也有可能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戏剧,但既然入了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碰着什么角色,都认真地演下去才是保住自己唯一的方法。

    他想既然如今的社会早就是一个真正的动物世界了,蛇呀鼠的,老虎狮子、狐狸野猪都在各行其道,那么何妨也就把这捡来的龙灯玩起来,原本就是飘着的,还怕烧灼自己吗?雪上加霜,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几次成功的买卖下来,张裕达已然成为这城市里的隐形富豪之一,但他从不出席任何的拍卖会或者参与股票买卖,只是屡屡托着别人的名字响应着给慈善会捐款的号召,但老贾说捐款也不要捐太多,别让人记住最好。

    老贾坐在雁江楼的“洪福”包间里有滋有味地喝着茶水,他传达着洪哥对张裕达的鼓励。他的面前桌上摆着一尊小金佛。

    老贾说:“洪哥特地送了你一尊小金佛,感谢你把公司给操持得这么好。”

    张裕达受宠若惊地接过这沉甸甸的奖励。他看到这庄严的佛像那一双宝石镶的眼睛做得特别好,仿佛真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当然,直到他死的时候也确实不知道这个奖励的另一个身份是一台受控于别处网络的袖珍摄影机。

    老贾交了佛像便摆摆手:“你走吧,我还坐会儿。”眼睛便阖上,有滋有味的品起茶来。

    张裕达走出雁江楼便开始大骂老贾什么东西?他受不了被老贾牵着这根脖子上的细绳子转来转去地玩。他让猴子想一个让老贾神不知鬼不觉就消失的办法。既然真正的老板远在天边,何不就此先把眼皮底下的绊脚石搬开?这一把要是真的押对了,他张裕达这手上稀里糊涂得来的大馅饼自然就是拿得实在了。他坐在转椅上恨恨地想着,既然是动物世界,就没有规则可言,我怕个鸟?

    好事情与坏事情永远是成双成对的出现,刚被这馅饼砸中,不等猴子想出办法来,老贾就非常配合地在一个深夜将自己的车开到了悬崖底下,一团火焰冒起来,从此再没有人来和他联系,直到美古和那嗖的一下冒出来又神秘消失的李棒棒出现之前,他是过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桥市的汽车货运市场是要按他的指挥棒转的。

    美古和李棒棒出现了,洪哥来了?又走了?欧阳卿出现了,“洪哥”不但没走相反似乎随时都生活在他身边,这是一种既不舒服又让人难以拒绝的的感觉,天下果真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张裕达捡着的馅饼也是到了该付账的时候了。

    猴子咣当一下撞开门的样子惊着了张裕达,他收回自己的思绪骂道:“我X你妈,你硬是不黑死老子心头不安逸迈?”

    猴子一翻那白多黑少的小眼睛:“我妈是你丈母娘,请便。”

    张裕达被噎得笑起来问猴子不去送货又在公司里泡洋工干啥?猴子却走近了说:“哥,你不觉得你新近认的那个兄弟欧阳卿的女人眼熟吗?”

    张裕达一伸懒腰,顺势就把脚翘到大班桌上:“你他妈的见到哪个女的不熟,个个都像你前世的堂客今生专门来找你的是不是?”

    猴子却完全没有理会张裕达的调笑:“我就是觉得眼熟得很,反正你自己当心。”

    张裕达见猴子认真起来,才发觉他原来不是来说笑的,可实在也想不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过王晓芸?他想大约是身边女人太多,猴子记混了吧。他摇摇头,让猴子立刻开车去帝都娱乐城请那里的副总美古小姐来一趟。

    猴子又调笑了:“哥,你耍这种档次了哇,要好多钱搞一炮?”

    张裕达骂道:“你娃是不是鸡巴长在脑壳上了,或者是炮兵学院出来的,除了打炮就啥子都不晓得了?快去请,老子有正事和她谈。”

    猴子挨了骂一路咕唧着和这种女人除了谈床上那点事,还能说啥子嘛?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车去却扑了空,美古带人去参加宏源酒店陆老板的招待会了。

    2

    欧阳卿突如其来的同居生活让他开始觉出了两个人生活的拥挤状态,但也并非是床太窄的缘故。王晓芸像猫一样轻柔已经把牙膏挤好放在装满的水杯上,然后从卫生间里出来温柔地又把欧阳卿推了进去。他站在满是水气的玻璃镜面前,手撑在仿玉石的漱洗台上,微微的嘘出一口气,桔黄色的灯光下看见脸上掠过一些笑容。

    欧阳卿睡前要漱口刷牙纯粹是出于一种尊重,他觉得需要给身边的人留一些不太讨厌的印象。王晓芸早已经蜷缩到床上,借着台灯的灯光看着一本小说,她总是要在睡前随便翻翻书来促进睡眠,这已经成为一种定势。而当她看到惬意之后,欧阳卿已经睡意朦胧。所以他觉得经常是在一种不太清醒的时候被撩拨得难以自制。王晓芸总喜欢开着灯,她需要明确的对位感,否则就会很快嚷起疼来。

    欧阳卿总是在朦朦胧胧中撞入一片难以走出来的密林,而每回在前方隐隐错错的那个背影似乎都是美古在飘来飘去的,搞得他心神不安的。

    王晓芸躺在他的怀里有些哀怨地说,没有一次欧阳卿是认认真真的,难道真是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

    欧阳卿知道他说的是美古,就用双手圈紧了王晓芸的身子说这全怪她总是要把序曲整得太长,瞌睡里出来的爱情能不是稀里糊涂的吗?欧阳卿说倘若这么着有了孩子,保不齐那家伙一出生就是迷糊的。

    王晓芸带着倦意已经睡了。

    欧阳卿平躺着却大睁着两只眼,夜色在室内一片沉寂。他和美古之间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嘴对嘴的热烈交流而已。美古说做小姐的一般是可以无限制的把身体交给你但绝不会和你亲吻;若又肯交身体又肯亲吻的则是爱上了;而只亲吻则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美古看他一眼,说她是不希望和他有什么进一步的触摸,因为那会破坏得来不易的友谊。

    这究竟是怎样的友谊?

    欧阳卿转头看看躺在身边轻轻打着鼾声的女人,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情让他措手不及。

    这究竟又是怎样的爱情?

    3

    阳光再一次把早晨交到欧阳卿手里,王晓芸趴在他身上絮絮叨叨的说昨晚有些疼。他伸手去摸了摸觉出了滋润,说那就只有再让洪水冲刷一下就不会疼了吧,医书上是这么说的。

    王晓芸泥鳅一样紧紧粘在欧阳卿的身上,微微有些呻吟,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她在他耳边说自己辞职了,不想在那机关里继续混事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欧阳卿并没有停止,嘴里嗯嗯的答应着,但心里却一股凉意穿透。

    “上班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做了?”

    “上次不是我包被抢了嘛,包里的一个移动硬盘丢了,其实也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数据,但我们办公室的头儿从此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反正是聘用的,辞职就完了,倒也干脆。”

    “我还说出去炫耀下,有个老婆是机关的,结果这梦还没做就碎掉了。”

    “有个老婆?你有很多老婆吗?那我们以后岂不是要上演三美团圆,四美闹场之类的喜剧?”

    欧阳卿摇摇头说女人过于敏感就是上帝在最后完成这件作品时打了个喷嚏造成的这种无休无止的麻烦。女人还是要简单一些更可爱。

    王晓芸眨巴了眼,似乎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说话就下床拾掇自己去了。

    欧阳卿躺在床上再发了会儿呆,就问王晓芸既然没班可上了,要不要一起去店里体会老板娘的感觉?王晓芸说一会儿要家去一趟,她怕自己辞职的事经过别人的加工再传到自己父母的耳朵里会引来地震。

    王晓芸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她比我简单哦?简单到一句话就是不要你哦?”

    欧阳卿收拾着自己没有回话。他知道王晓芸逗他是说的美古,但说到这事儿心里犹如悬挂着一口吊钟般晃来荡去,也就找不出更多的逗趣语言来反击,想想若说岔了嘴,反倒有可能在不经意中泄露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岂不冤哉?要知道自己的准老婆可是个明察秋毫的人物,他一直觉得王晓芸在古代就属于包龙图身边的女书记之类人物。他本是最不喜欢生活在炯炯目光之下的,但生活给你的面包永远不是你相中的那块,也只能将就着啃了。

    欧阳卿想自己当年还是“四大天王”的时候,有一晚就只有王某人和他呆在寝室里。两人各自躺在床上,也不开灯,任窗外的路灯余晖洒进来,把房间弄得树影斑驳。王某人在独自流着泪,抱着个单放机就不停地咿咿呀呀哼着王杰的伤心情歌。他用脚后跟砸了下铺板,问这是怎么啦?在学校里被女同学在热烈的亲热之后又疯狂甩掉的男生何止千万,他实在觉得王某人小题大作了。

    王某人停了很久说一句话让欧阳卿肃然起敬了很久,就是那句你永远吃不到你想要的那块面包。说过这如此深刻的那句哲学经典不久,王某人便神秘的“蒸发”,所以白子行推断他是因女人而消失倒也是有根有据,只不过猜错了女人的身份而已。

    那么假如自己也因为女人消失谁会跟自己私奔呢,美古吗?这个女人离他何止是千山万水般遥远。每个人都不可能去扮演别人的角色,他欧阳卿只能乖乖地沿着脚下的河堤往前走,既不能跳河荡起一池清波,也不好在岸上指点江山不过就是一个路人而已。

    4

    张裕达又打电话来叫吃饭,他找个理由推了。他不愿过度用脑去想一些本来就于己无关的事。生活原本已经如此混乱了,何必非要搅进那锅粥里去。想想白子行之所以成天价的眯缝着眼一副永远醒不过来的样子,不就是因为深处那一锅更大的也看起来逐步要沸腾的粥里,如此表情也才是有根有据的呢。

    欧阳妈对自己准儿媳妇的关心显然迅速超过了自己。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商量,晚上晓芸妈过来吃饭要准备怎样的饭菜,吃什么才好。欧阳卿看着柜台上落着的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青蚱蜢对电话里说:“我这里买烟的人太多,你和她妈去商量吧。”

    刚打发了欧阳妈,一个胖大男人便闪了出来,张裕达。他的胖脸笑得开花:“嘿,你不吃我的饭,我来买你的烟总可以吧?”

    “见过请客的,没见过你这么请客的。”

    “莫说这么多哟,先给我来十条中华烟哟。”

    欧阳卿到底还是和张裕达一起坐进了离他店子不远的一家也是专营蹄花儿汤的餐馆。店内装饰很粗犷,粉白的墙壁上挂着几件蓑衣斗笠之类,最神奇的是靠里边的墙上还挂着一挂犁,也亏老板想得出来。灶是土灶,锅却是八十年代流行在各家各户的有着各色图案被用着洗脸盆的搪瓷盆子,欧阳卿他们这一桌用的盆子是盆底画着胖大小子抱鲤鱼的,碗也都是土碗。

    老板过来问菜,张裕达一挥手:“老规矩,一人一只猪蹄,水煮毛豆,蒜泥白肉,五瓶啤酒。”回过头再问:“你吃一只猪蹄能够吗?我血压高,医生只准我一顿吃一只。”

    欧阳卿看着张裕达熟络的样子,说果然是美食家,这点菜就看出境界来了。

    张裕达哈哈大笑说自己别的本事有限,就是喜欢找吃的。他说这卖蹄花汤的老板原本也是个生意人,做的房地产生意。那生意本来红红火火,但这男人一有了钱,不是好赌就是好嫖。当然,这说的是没读过书的男人。这先生不好嫖,可喜欢赌,最后赌来赌去就把所有家当给赌进去,欠一大屁股债跑到老婆老家的乡下去躲。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他就吃到了据说是有秘制功夫的清炖蹄花儿汤,再加上当地自产的小辣椒做成蘸料一拌,真是神仙滋味。于是乎这人就感叹了,觉得这人生的意义不过就是在这猪蹄子上了。一来二去凭着生意人的敏感与吃苦好学,学会了制作这独特的蹄花汤,就又杀回主城来,几年时间不仅帐还清楚,还打出了一个“蹄花儿”品牌来。他这蹄花儿确实汤白如脂,蹄花儿肥而不腻,滋润醇厚,也真是别有风味。不过赌场上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老板还编了顺口溜来念叨:“为赌生、为赌忙,最后死在赌身上。”

    张裕达指着不停忙碌形似老叟的老板说:“这是顿悟的人哦,有多少人就是看不开哦。”说完直摇头似乎颇为感慨了。

    欧阳卿说以后还是少和他出来吃饭,这每吃一个地方张裕达就能弄出无数的典故来,还没开吃就已经累得心慌了。

    张裕达呵呵笑着让欧阳卿下午就不再开门做生意了,说带他去一个好地方玩玩。到了地方一看,所谓的好地方就是帝都娱乐城。

    在包房里落座,林芳带着小姐们进来问候,却对欧阳卿说今天美古不在,是不是用其他的小妹陪陪。欧阳卿顺手就招了一个叫媛媛的过来坐下。

    张裕达张牙舞爪地坐着,举着酒杯问:“兄弟,你也认识美古?她还能够陪你?不简单啊,这可是本市交际圈里的花红头牌,我就知道兄弟不是一般人儿人。”

    欧阳卿回头一笑:“我也是和我同学来过两次,就刚巧碰见过一回,不熟。”

    张裕达挥挥手把小姐们都撵出去,坐近他身边说:“你可知道美古是洪哥的人?”

    欧阳卿望着张裕达:“洪哥究竟是什么人看把你搞得鸡飞狗跳的样子?美古不过一个高级小姐,他认识你们那洪哥很正常,这里本来就是销金窝嘛。老实给你说,我出去耍都是去风街那地方,没人请客我是绝对不会来这帝都的。就那美古陪我喝几杯酒小费都是好几百,所以我根本就没敢想她能陪我,不过倒是真有气质。”

    张裕达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自己的兄弟都是实在人,那咱们就去风街风流下,这地方没美古就没意思了,拖着就外走。

    欧阳卿心里暗暗发笑,别看这张裕达咋咋呼呼的,可那心一定不是七窍而是有八窍的,不过猎物一旦知道猎人究竟想干什么,那么猎人的所有动作无疑都只是舞台上的喜剧小品。美古这家伙又跑哪去呢?他并不在乎张裕达的旁敲侧击或者千方百计,他想看看这出实验话剧的导演发现演员在造反的时候,她该是什么表情。

    好奇一定会害死猫,而一个好奇的男人究竟会怎样呢?

    5

    张裕达正如欧阳卿所料,绝非如他憨呼呼的外表般心粗如缸,他早已明了欧阳卿和美古是有关联的。而他真正忧心的并非是洪哥会对他做什么,却是这城市日益猛烈刮起来的大风已经波及到他的公司。猴子告诉他,有几个货场的司机已经联名在告他垄断货运市场的事情,这些事若不尽快告诉洪哥,结局会怎样他也不敢想。

    不等他作继续的忧虑,一道闪电就已经砸到头上。猴子被抓了。在城北的一个货仓里,货主嫌裕达货运的运费太高,而且运输质量太差,悄悄在货场外委托了其他运输车辆运货。谁知事不机密,正在装运的当口被前去巡视的猴子发现,二话不说就叫人动手把货搬回来,两边自然就打起来。这一打不要紧,猴子就被弄进拘留所里了。

    张裕达把桌子拍得山响,“这个死X猴子,他不把老子折进去弄死硬是不安逸哈。”发火归发火,冷静下来便赶紧翻电话,翻出来打出去张嘴就说找“崔哥”,有急事。没一会儿桌上的座机就响起来,张裕达操起电话就听见对方说,“崔哥交待他很快会回来,但要你约束底下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放肆?你们找死是你们的事,不要连累崔哥。”

    对方挂线,张裕达却咣的一声摔了电话,骂道:“这个哥那个哥,老子只要去自首看你们还能狂多久?”发完火就颓然坐回椅子上,面对扑面而来的风暴狂潮他知道自己无法回避,而他原本也就是个本分生意人,究竟踩错了哪里的电门竟被裹挟到如此地步。

    想想又苦笑了,记起来多年前有个瞎子在桥市南城边儿上的一间土房子里摆摊儿算命,据说很灵。还是一个小老板的张裕达也被老婆拉去算算啥时才会发达?瞎子用自己那枯干如老树的手把张裕达的大脑袋摸了个遍,最后捏着他的手说:“十年后你必有一次大惊险,然后就会发达,不过你要记住,你命里不该有横财,所以发达了切要小心,不可稍有放纵,否则万劫不复。”

    张裕达想,那瞎子定是异人无疑,看来任你如何癫狂,与命运可丝毫开不得玩笑,人的确是不可放纵的!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手里这块馅饼而失眠,而此刻才真正知道了,这块饼是如此的滚烫如铁却已经是丢不掉的呢。微微叹口气,索性又横下一条心来,拨了个小姐的电话出去,想着管他死不死呢,反正都是明天的事儿,先把这一夜疯狂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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