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俩，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了？”

    孙静娴靠在沙发上，觉得离婚证封皮的大红色格外刺眼。婚姻虽然跟爱情有关，但她跟方伟业之间，牵扯更多的是利益关系。这个世道，没有爱情依然可以好好生活。没有钱，她想象不出来自己该有多崩溃。即便婚姻中出现问题，她绝不会采取离婚这种沉舟破釜的解决办法。

    周凌坐在孙静娴斜对面，伸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本离婚证。她今天剪了个利落的发型，短到接近板寸。

    一个不轻易捯饬形象的女人，突然有一天改头换面，那她身上一定发生了对她而言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失恋、出轨、失业，或者离婚。

    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离婚，但遭受的心痛依然不会比被动接受离婚的那个人少多少，尤其是周凌这样遇事喜欢扛着忍着的女人。

    她以前不知道老公如此愚孝，生下女儿后的境遇让她清醒。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想着全盘接手过来，还要她生二胎。男孩，是他们夫妻间争执的根源。谁能保证，下一胎一定是男孩。如果不是，会不会还要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周凌放弃了。餐馆的生意蒸蒸日上，经济独立的感觉实在太美好。在老公再一次提出二胎时，她将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扔出来，果断要求离婚。原本以为离婚会变成一场拉锯战，没想到在她提出房子归男方、女儿归她后，对方火速答应离婚。她没有为自己争取任何权益。钱可以再赚，房子可以再买，只要能离开这滩泥沼，她什么都答应。

    乔乔叹气：“你比我还傻，什么都不要，孩子怎么养活？没有钱万万不能呀。再说房子，也有你的一半，你怎么能一分不要！”

    孙静娴戳她胳膊：“她才不傻。餐馆生意好，辛苦两年，哪里不能买到房子。你才傻到家，张士铭出轨未遂，你们又有十年的感情，这下好了，你直接把人推给小赵了。”

    “谁爱当接盘侠就当去，我真不关心。”乔乔撤回离婚证塞进包里，舒展身姿：“姐，把你那美容院的电话给我一个，我也要捯饬捯饬，笑傲人生。”

    孙静娴并不相信。

    十年的感情怎么会说散就散。谁都可能潇洒地对前任说一声再见，可如果这个人是乔乔，孙静娴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感情是容易被某件事消耗殆尽，可别忘了，人类的古怪之处之一就是拥有对往事的记忆。回忆是有温度的，尤其是那些甜蜜得格外粘稠的回忆，总会酝酿发酵，让你后悔做出当初的决定。

    眼前的两位离过婚的女人，似乎对前路充满自信。

    乔乔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已经决定往前走了。从十八岁开始恋爱，到如今二十八岁，我的生命里除了张士铭再无其他。我特别羡慕那些走过许多弯路，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人。那样才叫人生，我这样的只配叫生存。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当初公司岗位调整，我受不了打击辞职回家，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我只是在用全职妈妈这个看似充满了牺牲精神的角色来逃避在职场上的失败，又用保姆来逃避自己在全职妈妈这个职位上的缺失。

    姐，以前你说，职业和家庭，只能二选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现在我想明白了，其实不是不可兼得，而是有没有能力去兼得。当一个人足够强大，她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无法驾驭。所以，我想做自己，重新来过。”

    啪啪啪！

    孙静娴夸张地鼓掌，“我应该把你这段精彩的演讲录下来，等你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再放给你听。乔乔，不是我打击你，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作为一个在婚姻里走过一遭的女人，你应该实际点儿。算了，当我没说，不管你走到哪，姐的肩膀永远借你依靠。”

    说罢，她还做了一个颇有男人范儿的耸肩动作。

    虽然言辞有点犀利，但她的确是因为将乔乔视为密友才会有这一番叮嘱。说起来也可悲，在所谓的贵妇圈子里，孙静娴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她看得开，知道这些人来来往往不过为各自利益。乔乔不同，她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她发自内心希望乔乔能获得幸福。就连周凌，这个娇小而倔强的小女人，她也愿意伸手拉一把。

    这就是孙静娴。看似犀利无比，实则刚中带柔。

    看着眼前精神焕发的离婚女人乔乔，孙静娴想，她应该能帮她把赵雨嫣与张士铭之间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毕竟，婚姻的问题，如果只依靠离婚来解决，那下一段开始的时候，再遭遇类似问题，又该怎么办？我们总得做点什么，譬如，从失败中找出缘由。

    （2）

    孙静娴也见过不少小三。她所在的阔太太圈子里，大部分人遭遇的小三都是年轻的花瓶，口口声声喊着真爱，结果给点钱就打发完了。

    赵雨嫣不一样。她不是那些二十岁出头被真爱和金钱冲昏头脑的小女孩。作为一个从失败的婚姻里站起来的女人，她比乔乔更有耐心。张士铭好比在诱饵边晃荡的小鱼，她则是垂钓高手，不管他有多少抵抗诱惑的能力，她都志在必行，俘获对方如囊中取物。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离婚，再也不必背负道德包袱，只要她有耐心软化，他一定能坚定地站到自己身边。

    她很清楚，这位爱管闲事的阔太太孙静娴，约自己出来，绝不是聊聊天那么简单。

    孙静娴不打算为赵雨嫣花多少钱，她只请了她喝咖啡，在最普通不过的一家咖啡馆凑合。

    赵雨嫣当然想不到对方如此抠门，不过进门落座之后，她反而释然了：有钱人都这样吧，越是有钱越抠门。反而像张士铭这一类的小老板，出手还算大方。

    孙静娴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搅合咖啡的勺子碰得杯壁叮当作响：“觉得我抠门，是吧？呵呵，想必你也知道，这是鸿门宴，我自然不会拿出像样的招待来。”

    赵雨嫣软软款款一笑，尽量保持优雅：“没有关系。你我之间，算不上敌我矛盾，不过聊聊天，何必把气氛弄得这样紧张。方太太，有什么你尽管问。你们方家财大势大，我自然不敢硬抗，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你别激将我，我可不吃这一套。”孙静娴抿了一口咖啡：“我们还是有话直说，聪明人从来不绕弯子说废话。你对张士铭到底什么想法，你可别告诉我，你对他是真爱。”

    赵雨嫣没接话，侧脸过去，透过茶色落地窗看着外面的熙熙攘攘。咖啡馆的位置在步行街某个门面的二楼，放眼朝下，能将大半条街景一览无余。视野所及处，一对对情侣亲昵地挽手搭肩。她看够了风景，才掉头迎上孙静娴的目光，坚定地回话：“如果我说我毫无私心，你肯定不相信。毕竟大家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再也玩不动纯爱真爱那一套。不过，我对张总，真的蛮动心。”

    孙静娴鄙夷地打断她：“动心不是你抢人家东西的理由。难道你是一个特别有占有欲的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抢到自己手里？”

    “那你得衡量一下，张总算不算真正意义的好东西。他长得一般，事业算小有所成，对待感情有一定的忠诚度。可惜，他依然是个容易精虫上脑的男人啊。他和他前妻之间的问题，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插进来。”

    “如果不是你别有用心勾引，他怎么会上当！”

    赵雨嫣笑得很灿烂：“说实话，我真的没有别有用心，对他，三五成功力就够了。”

    孙静娴赞同地点头：“那你看中他什么了？”

    处在自信风头上，赵雨嫣口无遮拦：“钱只是其中是一部分，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处处维护我，你也是女人，若你处在我的位置，不动心绝不正常。咱们都是感情动物，对不对？”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是是是，你是阔太太，我是人人喊打的小三，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嘛。话说回来，如果不是离婚，我也不会对张总动心。老实说，在我的追求者队伍里，他算不得最出色的。不过，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和他在工作上互相配合，如果感情发展顺利，给我一个名分不就水到渠成嘛。”

    孙静娴再次生硬地打断她：“说到底，你还是挖墙角。”

    “如果婚姻本身坚不可摧，外人怎么挖也挖不倒的。我只不过加了一把火而已，再说我和他，并没有实际进展，他们离婚这罪，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来。”赵雨嫣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我劝你别管这些闲事。你家那位财神爷，才值得你花心思，言尽于此，再见！”

    孙静娴愣了，立即追问：“方伟业怎么了？”

    “你不是挺厉害吗？自己去查呀！”

    说罢，赵雨嫣甜甜一笑，拎包转身，快步走出自动门。

    孙静娴没有追上去。她心里轰隆隆一阵巨响，直到服务生过来问她要不要点餐，她才收敛惊慌的神色结账。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不出，开车的时候走神，差点追上前面车子的屁股。车主跳下来大骂，她懒得解释，一踩油门轰过绿灯，逃也似地离开。

    （3）

    既然赵雨嫣知情，那么张士铭肯定也帮着协同作案。真是反了天了！

    孙静娴非常笃定，一口气驱车来到张士铭公司。

    离婚后，张士铭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胡子没刮干净，发型有点凌乱，本来就小的眯眯眼，无光无神，看上去就像一条缝。当着乔乔的面，他还能打起精神，而独自面对离婚的事实时，情绪被后悔和愧疚淹没，他经常走神，不知身在何处。

    公司前台是个刚毕业的软妹子，拦不住孙静娴。她气势汹汹冲进张士铭的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直接将手机录音甩到张士铭跟前。

    张士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不再惧怕这位表姐的大动作，甚至连笑容也懒得挤出来一分。

    “哟，什么风把方太太吹来了，稀客稀客！”

    孙静娴双腿翘起，架在办公桌边缘：“自己听！”

    点开录音，他听出来另一个声音是赵雨嫣的。最开始，他以为不过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撕扯。但听到小赵亲口承认说对自己仅用了三五成功力，他的自尊心陡然摔得粉碎。

    原本他还以为，小赵对自己多少是动了真心。毕竟她一直忠心耿耿替自己工作，孜孜不倦地诱惑自己。凭他现在的条件，难道不足以令小赵这样的女人动心？

    想想真是蠢到家，如果她没离婚，怎么会盯上自己。说到底，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又蠢又傻只为欲望冲动的男人。可笑！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女人，怎么抵得过乔乔，他和她之间，才有无比坚定的感情。

    张士铭后悔得握紧拳头连连捶桌子：“可恶！骗子！”

    孙静娴轻蔑一笑：“现在知道了吧，除了乔乔，谁会傻乎乎地爱你！你倒好，处处维护这么一个有心机的女人。为一个小助理把婚姻弄得一团糟。你甚至不如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渣男，他们至少懂得愧疚，知道表现，能把正宫哄得滴水不漏。”

    “呵呵，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

    孙静娴放下腿，正襟危坐：“好了，该知道的，我都帮你弄清楚了。你的感情问题，你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不插手。不过——”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上，“我把你需要的消息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将你知道的消息给我透个气？”

    张士铭有些慌乱，他刻意装傻充愣：“什么事？给点提示啊。”

    “真是孺子不可教！张士铭，方伟业是不是在搞小动作，你知道多少，务必给我一五一十说来！”

    看着怒气横生的孙静娴，张士铭心里不停打鼓。以前还有乔乔这一层关系，她不敢拿他怎么样。现在他和乔乔离婚了，她整治自己，绝对毫无顾忌。可是，方伟业那一头，先别说他们曾经沾亲带故，即便毫无亲戚关系，他也不敢说方伟业半个不字。这位财神爷，跺跺脚，他的小公司就保不住了。

    哎，你们夫妻之间干仗，何苦拉上我这些虾兵蟹将！

    张士铭不敢看孙静娴的眼神，只低着头：“可能是集团上的事情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了，我和伟业集团也没有业务往来呀。方总那么忙，日程表估计也排不到跟我吃饭喝酒这一块，我哪里知道他有什么动作。”

    孙静娴的手指一直轻轻叩着桌面，听完张士铭这一番说辞，她叩得桌面叮当作响。

    “张士铭，你不厚道。”

    “姐，我是真不知道，我哪里敢乱说呀！不过，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小赵原来是那种女人。放心，我会和她断干净。至于姐夫这边，也放心，我帮你旁敲侧击问问。不管是事业还是感情，我都帮你留意。成了吧？姐，亲姐！”

    他装作一脸坦诚无知的样子，往靠背靠了靠，双手摊开。

    孙静娴忽然意思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打草惊蛇了。张士铭肯定会跟方伟业通风报信，方伟业也会有所防范，真要查起来，就难了。

    真是关心则乱！

    而今只能演戏圆场了。

    她刻意放松了面部表情，笑得云淡风轻：“嗨，我也是道听途说，担心他操作失误，给集团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你也知道，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怎么过问。今天来找你，主要是给你录音。伟业那边，你知道什么，告知一声，不知道就算了，没事！”

    张士铭不知她话里真假，只得配合地点点头。孙静娴不敢耽搁，提包走人。

    听着哒哒远去的高跟鞋声，张士铭感慨万分。他要谢谢这位雷厉风行的表姐。若不是她及时出手，今晚，他就要和赵雨嫣共进晚餐了。安排在晚上的约会总有点暧昧的意思，他和她已经过了暧昧的阶段，接下来的约会，说不定关系会更进一层。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却不喜欢玩弄心机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既然一切真相大白，就再无和她纠缠的必要。

    想到此，他给赵雨嫣发了一条简讯：“晚餐取消，江湖再见！”

    提示发送完毕的声音传来，他快速将赵雨嫣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

    对了，还要通知姐夫。

    张士铭立即打电话告知方伟业，并提醒他及时删掉和他的通话记录，免得孙静娴一查到底。

    掐着下班的时间点，赵雨嫣准时出现。她穿了一条修身长裙，软软款款出现在车库，依靠在车身旁等待。

    张士铭不愿意跟她多说：“我们以后都不要联系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烦请你让开，这是我的车。”

    赵雨嫣一脸惊愕委屈，蹙眉嘟嘴：“世铭，怎么不理人家嘛？还说什么江湖再见，都是糊涂话，我不爱听。现在你都离婚了，我们之间毫无障碍。”

    “呵呵，麻烦你下次钓人的时候，学会稳准狠，别吝啬留几分功力。小赵，看在大家共事一场，我不想跟你撕破脸，让开！”他现在再也不愿多看这一张描摹生动却用心险恶的脸。他宁愿回家，被乔乔怼得哑口无言，也不愿站在这里，被人当傻子一般耍弄。

    赵雨嫣心下了然。她懒得解释，挪开步子走了。反正天下男人那么多，勾勾手就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得趁着年轻美貌，找一个优质长期饭票！

    （4）

    乔乔在收拾行李。在家宅了大半年，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合适旅行穿戴的衣衫鞋帽。每一件都松松垮垮，穿出去都像孕妇装。而怀孕之前的衣服，好些已经过时，能穿得下的，也得收腹提臀，使劲憋一口气。当全职妈妈之后，她放松了对身材的管理，小肚子已经慢慢抬头，裤子不知不觉大了一号。

    如今残忍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忽然有点同情张士铭：面对身材走样的自己，他这么好色的男人，得多委屈。

    算了，想也无益。

    乔乔决定，要重新锻炼，做回当初身材火辣的娇小美女。不过，眼下的任务，是出门散心。怀孕到现在，憋了快两年，她急需去陌生的地方呼吸新鲜空气。

    小乔木在一边玩耍，看着乔乔收拾衣物，他咯咯地笑，觉得这是一种好玩的游戏。无辜的孩子，你知道以后，父母之中，有一方不能常伴身边了吗？乔乔很内疚，她甚至有带着孩子一起出游的冲动。不！不能便宜张士铭，他这个名义的爸爸，需要来点名副其实的锻炼了。

    张士铭回家，看到放在门口玄关处的大包小包，格外诧异，堵在厨房问乔乔：“你要搬走？”

    乔乔熟练地搅拌米糊，递给张士铭：“不，之前说好的，我要出门散心。就一个星期，你带孩子，你也体验下，看能不能做得比我还好。乔木的玩具、辅食我都整理好了，母乳也冻起来够吃一个星期了。如果你不会，可以问李姐，她是个好老师。对了，鉴于我们已经离婚，如果你要吃我做的饭，请交伙食费。还有，你的房间，我也整理出来了——”

    “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彼此不相干扰吗？”张士铭有点失落，勉强挤出来的微笑稍纵即逝。

    “你我已经离婚，你除了是乔木的父亲之外，你我之间没有任何牵扯瓜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离婚，乔乔对张士铭的依赖和期待全部烟消云散。她觉得很轻松，再也不用背着妻子的头衔对他的行为指三道四。

    “好，都依你。”

    张士铭再也无话，他转身抱起小乔木，将他放到座椅上喂米糊。

    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觉得这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乔乔无奈地笑了，做好最后一番检查，心早就飞向别处。

    第二天，乔乔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厦门。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刻意。总之，她在机场碰见了一身清凉装扮的田实父子。壮壮最先认出乔乔，他像见到亲人那般飞扑过来，抱住她的双腿撒娇：“乔乔阿姨，乔乔阿姨！”

    乔乔还没反应过来，视野里立即出现了田实的身影，他快步走过来，像特别亲密的朋友那般，熟练地拉起乔乔的行李箱：“想不到在这碰见你，你去哪里玩？”

    “鼓浪屿！”

    “我们也去。壮壮一直说想看大海，我才带他来了，想不到遇见你，不如我们一起吧。”

    乔乔想拒绝，可是看到田实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她终究不忍，点点头答应。

    蓝天、白云、大海、沙滩，果然别处的生活是独特的风景。一路上，乔乔举着相机不停拍摄风景，殊不知，她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田实在拍她，各种情态的她，温和的、自由的、洒脱的……

    有好几次，不知情的路人都艳羡地看着田实和乔乔，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是多么匹配的一对。甚至就餐的时候，服务生张嘴就来：“先生、太太，二位需要点什么？”

    乔乔紧张地辩白：“我们不是——”

    田实却坦然地一笑了之。偏偏壮壮这小鬼头，挤眉弄眼，搞得她和田实之间像名副其实的夫妻一样。田实的意图，乔乔早就揣测到了。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体贴得不像样，如果说他毫无企图，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她刚刚结束一段婚姻，只想痛痛快快地享受单身，再也不要恋爱和婚姻中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

    她怕田实误解自己，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她发了微信让田实出来聊聊。

    房间有很大的阳台，正对着大海，阵阵涛声听得人心神宁静。田实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一瓶红酒，刚进房门，他就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乔乔。

    乔乔没喝，放在一旁，侧身看着窗外月色下静谧的大海，鼓足了勇气捅破窗户纸：“田老师，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越界了？我指的是，超越了朋友之间的界限。”

    田实举杯一饮而尽，自嘲地笑了：“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哈哈，你看，我就胆小多了，说什么话还得喝点酒才有胆量。乔乔，给我一个机会——”

    “我才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怎么会立即接受你的求爱。田老师，我觉得我们适合做朋友，而不是恋人。”

    “可是，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很默契吗？这种默契，路人都看出来你我是一对儿了，难道作为当事人的你我，还要装聋作哑拒绝这一切？乔乔，什么时候开始一段感情，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说句不安好心的话，正是因为你刚刚离婚，还没完全修复心理创伤，在最脆弱的时候，才最容易攻破。我不担心做个乘人之危的小人，我只担心你从我身边溜走。”

    乔乔的声音平静而理智：“可是我现在不想恋爱，如果要用恋爱的名义占用高你的体贴和关心，我觉得很不光彩。再说，我是个成年人，能很好地照顾自己。所以，从明天开始，你我还是分开旅行吧。我只想散散心，不想再为感情的事烦恼。”

    田实没有说话，良久，他默默转身：“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放心，我会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田实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旅程，乔乔一个人去了鼓浪屿。看着那些别具一格又充满了故事色彩的旧居，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5）

    乔乔在享受快乐假期，而张士铭却在遭遇失眠折磨。

    白天有李姐帮忙，他不需要耗费精力，晚上才是重头戏。

    小乔木习惯了乔乔的陪伴，明明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觉察眼前的人是张士铭，他就吚吚呜呜闹腾着不想睡。没奈何，只能效仿乔乔的暴走大法。可是，他走得浑身是汗，小家伙却越来越精神。

    打个电话问乔乔？

    不，在她眼中，我已经够没用的了，现在还去求救，最后的尊严也没了。

    张士铭决定自己扛。也许是福至心灵，他打开一袋母乳，加热了，倒进奶瓶。小家伙抱着奶瓶，居然睡着了。好不容易解脱，他赶紧洗漱睡觉。朦胧的睡意才酝酿出来，小乔木又醒了，迷迷糊糊地哭泣。他一靠近，小家伙抗拒地拳打脚踢。好吧，母乳是止哭灵。除了饿，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只得硬撑着起来，热了奶，将奶瓶塞进小乔木嘴里。

    小乔木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终于睡了。

    这一晚，反反复复四五次。张士铭才睡下两三个小时，刚好入眠，便被小乔木的哭声吵醒。睡眠效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早上李姐进屋，看见他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乐得直笑。

    “现在知道孩子不好养活了吧。女人难呐，你熬一夜就受不了了，乔乔都熬了快一年了。”

    张士铭知道她站在乔乔这边，不便争论。不过，这一晚，他的确体会到了乔乔的艰辛。以前有一段时间，他虽然每天下班都回来帮忙带孩子，不过也是抱一抱帮忙洗个澡之类，像这样熬夜喂奶的事，从来没参与过。他甚至奇怪，以前婴儿床就在大床边上，他怎么从来没听到孩子夜里啼哭，怎么从来没有被孩子的哭声吵醒过。

    而今，他总算明白，那是乔乔用心良苦，为了给他一个良好的睡眠，她总能在孩子快醒的时候先醒过来，做好安抚工作。

    他才体会到她的爱，细致绵长，无声无息。

    “李姐，要不你晚上就在这边睡吧，孩子帮我看着，我实在扛不住。”

    李姐不答应：“合同里就没说让我住家。”

    “我可以加倍给你工资。”

    “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乔乔这么做，有她的原因，你慢慢体会吧。”

    张世铭劝不动保姆，又不好推卸为人父亲的责任，只得咬牙硬扛。当然，除了睡眠问题，还有语言障碍。小乔木不到一岁，除了喊爸爸，他只能靠手势和表情来传达内心所想。父子俩之间的交流像猜谜。

    小乔木随手一指书房移门，张士铭摸不着头脑地问：“要门？”

    小家伙摇头。

    “想玩游戏？不行！你这么小，玩什么游戏！”

    小家伙嘟起嘴巴，生气了。

    李姐看得笑出声，翻译说：“他想去看书。乔乔给他专门腾了一个书架，就在最下面，有不少绘本，带他去吧。”

    这一回，小乔木冲李姐得意地笑了。很明显，她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张士铭抱着小乔木进了书房。小家伙轻车熟路，指着书架要他拿书。他拿了一本，小家伙摇头，再拿，还是摇头。他有点抓狂，对他来说，英语和婴语绝对是最难听懂的两门外语了，绝对没有之一！

    无奈，只能求助。

    “李姐，你来看看，乔木平时看哪一本书？”

    “抱抱！”

    什么宝宝？他回头一看，小家伙已经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抽出来，扔在地板上，咯咯直笑。哪一本是宝宝？他翻来翻去，还是没找到。小乔木不依了，委屈地瘪了嘴。他受够了小孩子的哭声。如果只是哭还好，最可怕的是他一边哭一边尖声大叫，那仗势，房顶都快被掀翻。

    “李姐李姐！”

    被呼唤了N次的李姐终于空闲，她找出一本封面是一大一小两只黑猩猩的绘本：“就这个，你给他讲。”

    全书不过十来页，仅有抱抱两个字，怎么讲？张士铭抓耳挠腮，语文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小乔木乖巧地靠在张士铭怀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张士铭只得结结巴巴开场：“猩猩宝宝在森林里迷路了，它看见小象宝宝和大象妈妈站在一起……”

    小乔木听得很入迷，讲到结尾了，他又翻到第一页，要求再说一遍。张士铭只得硬着头皮再来。不过，他的心里却起了奇异的变化。这种被孩子依恋的感觉实在太美好。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父亲这个角色的意义。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他的至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延续，是他奋斗的终极意义。他感觉到自己的失职。正如网络流传的那样，以前的他，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精子而已，从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短短几天的相处，虽然困苦不断，张士铭却跟小乔木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他现在有些后悔将孩子的抚养权交给了乔乔。他查了资料，只有出示有效证据证明乔乔不是合格的监护人，他才有权利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可以在经济上做点手脚？他摇摇头。这几天，愧疚深深地缠绕着他。每当跟乔木沟通不畅，他都会想起乔乔的所作所为。全职妈妈这个工种的艰难程度，远远超出想象。他不想跟她争孩子，那怎样才能让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复婚！

    张士铭一个激灵。对，他并没有永远地失去她。再来一次，将乔乔追回来！

    （6）

    在回程的机场，乔乔又一次碰见田实父子。所幸，田实特别低调地叮嘱壮壮，父子俩没有亲密地黏上来攀谈。

    或许是已为人母的缘故，旅途中，乔乔总会将目光锁在那些大着肚子的孕妇或者蹒跚学步的孩子身上。一看到孩子，她的眼神都自带柔光。是呵，孩子，一周没见到乔木了，也不知张士铭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父母这个工种，竟然是天底下最缺乏岗前培训的职业。倘若无师自通还好，如果蹩手蹩脚，胡乱操作，恐怕会害了孩子一生。乔乔看过一些新闻，总会报道谁谁谁因为玩手机，孩子掉了都不知道，谁谁谁又因为生气，打得孩子耳朵失聪。

    我们并不是天生就具有做父母的能力，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学习去做一个合格饿父母。

    如果有正规的培训呢？

    乔乔忽然想到了创业的方向。对，就做一个产前培训中心，提供科学系统的教导，让新手父母快速上手，懂得如何养育孩子。

    她按捺不住心中所想，刚下飞机便急冲冲去了孙静娴家。

    孙静娴憋了一个星期，终于能好好说一通了。见了乔乔，她忍不住拉她进屋，按在沙发上，絮叨开了：“那个小赵，我去问了，人家就是看上张士铭，特意勾引。她离婚了嘛，着急找下家。不然以前怎么按兵不动呢——”

    “姐！”乔乔踢掉鞋子，直接翘腿躺在沙发上，“困死我了，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不是为听你说张士铭的八卦，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我想创业！”

    孙静娴被乔乔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轻，含在嘴巴里的水喷了一地：“你出去旅游被洗脑了？怎么就不想把婚姻的问题弄清楚了？”

    乔乔双目灼灼：“姐！人生这么短，何必执着于一件事上。你不是告诉我，要把有限的精力放在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上嘛。我想好了，我也要创业。那种坐办公室卡点签到的生活，我再也不愿体会。既然有你这么好的资源，我干嘛放着不用！姐，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孙静娴一时无法适应乔乔跳跃的思维。在她心里，乔乔始终还是那个围着孩子转的家庭主妇，怎么也不可能是眼前叫嚷着创业的未来女强人。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抽丝剥茧地拷问乔乔：“创业哪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我的钱可不能打水漂。你看周凌，她创业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最开始做代购，四处找客户，受尽了刁难。她至少做了市场调查，知道母婴这一块的市场潜力。而且她那个餐馆的位置很好，就在医院对门，做的产品也非常有针对性，只做月子餐，锁定的用户范围十分明确。你想创业，你也能像周凌这样每一个环节都考虑清楚准确吗？对了，你想做什么项目？”

    孙静娴的一席话，无疑是一盆冷水，将乔乔的创业激情彻底浇灭。是的，必须有合理科学的规划，不然执行起来就会变成一盘难以操控的散沙。

    乔乔喝完保姆端上来的果汁，顿了顿才说：“我想开一家产前培训中心，锁定的目标用户是准妈妈准爸爸。我的核心思想是，让父母们学习系统的育儿知识，避免在育儿的过程中走弯路。如果我曾经接受过育儿培训，就不会那么手忙脚乱。”

    孙静娴沉吟了一会儿：“点子是好点子，不过要看你怎么盈利。现在很多人还没有自我培训的意识。有钱的依靠保姆，没钱的依靠经验，再者医院也会提供一些公益讲座，你如果要做这个项目，必须有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

    “成，我先琢磨琢磨，调查一番。姐，我走了。”乔乔拖着行李箱就要出去。

    孙静娴站起来，看着乔乔离去，她始终没有勇气跟她细说方伟业的事。奇怪的体面感折磨着她。在朋友和亲戚们的眼里，她和方伟业是值得钦佩艳羡的模范夫妻。如果他们知道，她和他之间也有裂痕，是不是会嘲笑她虚伪自恋？

    当然，乔乔不是那种人。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向她展示完美婚姻里的不堪。怎么办？她想请侦探拍摄下的证据，决定亲手了结这一切。

    乔乔到达小区的时候，田实和壮壮正拎着采购的食材回家。壮壮这小家伙，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冲田实挤眉弄眼，独自跑开，向刷了门禁进电梯。

    田实摇头笑笑，依然用老朋友般的口吻向乔乔打招呼：“对了，我买了一点纪念品，回头拿给你，好不好？”

    “成。不过，我可没东西给你。”乔乔说话有些不自然。自从讨论过感情问题后，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田实了。

    “你有心事？”见乔乔锁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田实关切地问。

    “说出来你别笑我。我想创业，开一家产前培训中心，我表姐说我异想天开，她要我做一套方案出来。”

    “点子不错，要不，我陪你去走一走市场？作为资深奶爸，我想我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见乔乔犹豫不决，他又笑着补充，“放心，我脑子里绝不仅有男女感情那档子事，我想清楚了，顺其自然嘛，对不对？所以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再说了，我那画室，还是你帮忙开起来的，所以你现在要创业，我是不是也该趁机还了人情债？”

    乔乔正想点头，却听见身后传来张士铭的声音——“哟，不虚此行嘛，成双成对！”

    循声望去，张士铭正站在距离乔乔十步远的地方。一周不见，他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想必这七天，从来没有一次好睡眠。本来他还琢磨着乔乔回来了好好表现，却不想碰见她和田实聊得火热。从他站立的位置看过去，乔乔和田实却如陷入热恋的情侣。

    张士铭不由怒火中烧。原来他才是蒙在鼓里的人。人家早就有了备胎，而且就是家门口对面那个其貌不扬弱不禁风的美术老师。他不禁在脑海里回想母亲徐美丽的叮嘱，那时候他还以为乔乔跟这人绝不来电，现在他才明白，是自己眼瞎，没有防患于未然。呵呵，亏他还想着复婚。人家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田实站出来解释，“张总你别想多了，我跟乔乔只是碰上而已。还有，你跟乔乔已经离婚，她做什么，你无权干涉！”

    岂有此理！

    张士铭的眉毛都拧巴成一团，他没想到乔乔居然也说，她的事和他无关。

    他叫嚷起来：“什么跟我无关！你撇得再干净，你也是我儿子的妈！”

    “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有事回去说。”乔乔觉得很失望。她还以为这些天，张士铭能够反省反省，改过自新。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激动起来，就没脑子。

    田实率先开了门，关切地叮嘱乔乔：“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乔乔点点头，见田实家的门关上了，才压低声音警告张士铭：“儿子面前，我希望你控制下你的火气！吃醋也不是你这种吃法，吃相太难看了你！”

    “你才吃醋！”张士铭嘴硬。

    马上要见到儿子，乔乔才不屑和张士铭斗气。门一推开，正在地垫上玩积木的小乔木一看见乔乔，手脚并用爬得飞快，迅速抱紧乔乔的大腿，摇摇晃晃站起来，吚吚呜呜地喊：“妈妈——妈——妈——”

    乔乔被这惊喜乐得合不拢嘴，她弯腰下来，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捏着他的小脸蛋，吧嗒吧嗒亲个不停：“哇，真厉害，会喊妈妈啦，再喊一声。”

    “妈——妈——”

    稚嫩的童音听得乔乔心花怒放，她赶紧把买的纪念品塞一份给李姐：“谢谢啦！这几天辛苦了，剩下的事我来，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李姐知趣，解下围裙，出门前附在乔乔耳边说：“是张总教乔木喊你妈妈，你呀，对人家好点。”

    乔乔一脸疑惑，回过头看张士铭跟乔木玩闹，好像这个男人似乎成熟了点儿？不过，对她来说，他成不成熟跟她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只要他还认乔木是他儿子，只要他对乔木还说得过去，其他的，她才不想计较。

    乔乔想，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会磕磕碰碰，不如约法三章，订立规则。一切都在规则之内行事，超出规则，对方就得接受惩处。

    等安顿小乔木入睡，张士铭推开了主卧的门。乔乔跟他去了客厅，心里却惦念着，回头得给主卧换锁了。

    说实话，见到乔乔和别的男人谈话，她那客气又温和的样子，一下子就触发了张士铭的怒火。他好像忘记了他们已经离婚，恨不得冲上去提醒乔乔，要她注意点，毕竟她是有夫之妇。直到乔乔警告他别再吃醋，他才惊醒自己对乔乔的占有欲一如从前。

    “乔乔，我想——”

    “别想了，我拟定了几个守则，算是约法三章，你看看。”

    张士铭本来想提议复婚，结果却看见乔乔白纸黑字地写了好几条：

    一、未经许可，双方不得闯入对方私人领地，比如卧室。

    二、双方均有恋爱交友自由，对方不得干涉。

    三、不论双方如何行事，均以不伤害乔木为前提。

    四、未经事宜，双方商量后补充。

    张士铭看得头大，这么简短的几条，仿佛是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的意思。他清楚乔乔的性格，若不答应，她恐怕会带着孩子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算了，反正近水楼台，怕什么呢。或早或晚，乔乔还会回来。想到这，张士铭大度地点头同意。

    （7）

    约法三章之后，乔乔觉得张士铭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体贴，带孩子的时候也更上心。他甚至还做了好几次烛光晚餐，有意无意地暗示说他和赵雨嫣早就没了瓜葛。

    乔乔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创业上面。田实给了她很多可以完全落定的规划，而陈亚楠则给她提供了不少可以实现盈利的点子。周凌也来帮忙，说她能牵线搭桥，给乔乔提供一些客户资源。

    众人拾柴，创业指日可待。乔乔一门心思扎进去，完全忘记小乔木的周岁生日如何操办。幸好，有张士铭。他将乔木的生日策划摆在乔乔面前，她才想起来不久后是乔木该满一岁了。

    一年了，总算熬了过来！

    乔乔相信张士铭：“乔木的生日宴会，就按你说的来。不过，有一点，别让老人们看出来我们离婚了，到时候我们还得装一下，必要时还得秀秀恩爱。”

    “不用你说，我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心不在焉的。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说说嘛。好歹我们算老相识。”张士铭笑得近乎讨好。

    乔乔拒绝了他。她不愿意透露一个字。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那个在职场上受不了碰撞在家庭里又遭受失败的乔乔，能快速站起来，并且比以前还要好，好到让他张士铭后悔莫及。

    乔木的生日宴会，听了张士铭的安排，只请了亲朋好友，带来的也都是对孩子的真诚祝福。酒店选得很好，策划布置得非常温馨，随处可见的彩球和小零食，让前来赴宴的孩子们异常惊喜。就连挑剔苛刻的乔治庸也拍着张士铭的肩膀说他这次做得不错。

    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意，孙静娴多喝了好几杯。可不能让表姐这个醉鬼搅合了小乔木的第一个生日。乔乔使劲拽着她去了洗手间。

    呕——

    吐掉之后，孙静娴精神涣散，两眼无神，精致的妆容也有一点花了。乔乔拿出随手携带的化妆包，替她补妆。离婚以后，她倒越发注意起形象来，就连化妆也比以前得心应手了。看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乔乔有些感叹：“姐，还是你这样的人生活得好，没什么可忧虑，你看你都三十好几了，眼角一条皱纹都没有。”

    孙静娴别过头，语气幽幽：“再精致的脸，也是画出来的。”

    “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可能我还是不够擅长表演做戏吧。”

    乔乔有点担忧，她这位表姐，别看给别人出谋划策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的时候往往当局者迷。她不知道孙静娴经历了什么，不过表姐每次都替她挺身而出，自己的力量虽然不如表姐那么强大，但也不能袖手旁观。

    “姐，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我也能给你当一个很好的树洞，憋在心里会出问题的。”

    孙静娴感激地靠在乔乔肩头，抱着她站立了好一会儿：“其实我挺羡慕你和周凌的。别看我平时说话做事冷静得不像人，可是遇到大事，我真不如你们清醒。你和周凌，能说离就离了，你还能装得没事人一般。我不行，乔乔，我不愿意离婚。”

    “那我们就按不离婚的来，好好的。”乔乔也慌，却装得无比镇静。她看到徐美丽的衣衫在门口闪了一闪。刚才的话，肯定被她听去了。接下来，肯定是她和张士铭压了好久的离婚批斗大戏。想到张士铭的出轨未遂又要被拿出来遭受唾沫星子的洗礼，她竟然有些同情他了，甚至还脑抽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妈知道我们离婚了。”

    孙静娴很快镇定下来，挽着乔乔出去。在卫生间门口，乔乔看到了急得火烧眉毛的张士铭。孙静娴知趣走开后，张士铭才焦急地问：“怎么办？怎么办？你知道，我妈憋不住话，蛋糕还没切呢，可别当场闹起来。”

    “应该不会，这么多人在呢，你妈也要面子。”

    果然，生日宴会完美落下帷幕。亲戚朋友们散了之后，乔治庸、张远山、徐美丽，三个老人像押犯人一般，塞在车里不愿下来了。三堂会审避无可避，乔乔无奈地把孩子交给徐美丽，自己开了另外一辆车回家。幸而李姐及时赶到，抱了乔木去田实家，让孩子远离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8）

    乔治庸坐在沙发中间，勒令乔乔坐到他身边。

    张远山和徐美丽坐在另一侧，两双眼睛冷飕飕地盯着对面孤零零坐着的张士铭。

    “说吧！你们俩谁先说！放心，我没事，死不了，就算是气死，也总比被你们蒙在鼓里当猴耍强。”乔治庸气得脸色铁青，一双大手按在腿上，端坐的样子正像黑脸包公。

    徐美丽眼睛里噙着泪水，她甚至后悔那么及时地去洗手间，那么恰巧地听到了孙静娴和乔乔的对话。原本，看到儿子和乔乔恩恩爱爱，她还松了一口气。没成想，这一切不过是演戏。

    也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叹了口气，问张士铭：“离婚证呢？拿给我看看。”

    张士铭很配合，起身回屋，将自己的那一本还有离婚协议拿出来放到茶几上。三个老人轮流看了一遍，张远山和徐美丽看到离婚协议的内容，脸色大变。张远山嘴唇颤抖，气愤地将离婚协议往茶几上一扔。轻飘飘的一页纸落在地上，乔乔和张士铭心虚地对视一眼，不敢伸手去捡。

    乔治庸弯腰捡起来，忽然哈哈大笑：“这事干得漂亮，就要这么干！钱嘛，我们老乔家不缺，孩子的抚养费要不要都无所谓。嗯，小乔木归我们乔家，不错！”

    张远山气得站起来，踩得木地板咯吱响：“不行！我们张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必须归我们。”

    “就是，就是！”徐美丽附和。

    原本是要拷问小两口为什么秘密离婚，结果看到离婚协议，瞬间变成了孩子抚养权争夺大战。这是乔乔和张士铭都没预见到的场面。他们俩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检讨，而面对眼下的剑拔弩张，两人却不知道如何接话。

    倒是乔治庸率先打破了平静：“法律规定，母乳期男方不能申请离婚。一般情况下，哺乳期内离婚，孩子会判给女方。所以，你们强要是要不到的。毕竟，是张士铭出轨未遂，你们有错在先。”

    “你——”张远山疯狂踱步，却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徐美丽抬手抹泪，吚吚呜呜哭开了：“阿铭，都是你不好。当时你不都表态了说，你们会好好过日子吗？怎么闹成现在这样，还瞒着我们。你真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呀。乔乔，不管怎么说，阿铭始终是乔木的爸爸，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多好的一个家庭，怎么能说离就离，说散就散！呜呜呜……”

    乔乔终于抬起头：“爸，妈，是我提出离婚的，不怪世铭。是我不好，我无法接纳洗心革面的他，更无法容忍他与那个女人藕断丝连——”

    “我没有跟她藕断丝连！”张士铭低声辩白。

    乔乔脸色快速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容：“好，算我说错了，至少你们见过面，细数过我的不是，对不对？是，我不该怀疑你，但是那种情况下，还能做到百分百信任的人，基本就不是正常人了。总之，过去的事，不提了。其实，我觉得我们离婚了挺好的，对孩子也没什么不良影响。”

    “怎么会没有！”徐美丽哽咽着：“他长大一点就知道，自己的父母跟别人不一样！”

    乔治庸冷笑：“都这样了还检讨过去有什么用！没关系，你们张士铭年轻有为，再找一个，让人再给你们生一个孙子不就好了。”

    “爸！”张士铭出言阻止：“话不能这样说，我和乔乔，好歹还有感情基础，哪能说再找就找！”

    “对对对！”徐美丽反应过来：“既然你们还有感情，不如复婚吧？”

    张远山木然坐下，呐呐自语一般：“复婚？唉，感情和婚姻真是儿戏，一会儿离，一会儿和。”

    “可不是，你们还是慎重点吧，我们乔家可经不起打击了。如果再来一回出轨未遂，谁还敢保证像上一次这样不声不响就忍下来了。”乔治庸鼻子哼哼。

    张士铭郑重其事：“我保证不会再有了！”

    “好了，爸。你少说两句。反正我和世铭已经协议离婚了，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至于会不会复婚，那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有关孩子的抚养权，肯定暂时在我这边，如果你们想要回去，起码得付出比较艰巨的代价。与其争执两败俱伤，不如大家和和气气，多给小乔木一些关爱。如果你们还想指责我草率离婚，现在一次性说个够，以后我再也不想听类似的话了。”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量，亦或是离婚了对前任的父母再无多少顾忌，乔乔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徐美丽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张远山喊住她。

    “算了，毕竟不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是阿铭有错在先，不怪乔乔。而且乔乔也没要多少抚养费，阿铭，该怎么给，你心里要有数，不要亏了人家，毕竟乔乔和你好了十来年。乔乔，只要你不阻拦我们以后来看乔木，就行了。别的我不说了。唉，走吧！”

    张远山拉着徐美丽，径直朝门口走去。张士铭反应过来，说要送一送。两位老人伤透了心，直直摇头。乔乔送他们到电梯口，很是歉意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徐美丽有些不悦：“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离婚这么大的事，凭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就是仗势欺人！”

    张远山压低声音警告她：“别说了！”

    “你凭什么不让我说！他们乔家就是仗着有人撑腰，欺负阿铭！”

    乔乔淡淡地说：“如果他出轨也算是我欺负他，我无话可说！”

    “你当然无话可说！你有什么好说的！你把老人放在眼里了吗！你懂得什么叫尊老爱幼吗？说得好听回来照顾孩子，不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保姆挥挥手就找回来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子，我是希望你和阿铭好好过日子。你和你那个表姐骑到他头上了，他能没有气，能不出去找别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要动不动就觉得全是阿铭的过错！凭什么这样埋汰人，啊！凭什么我张家的孙子要归你！”

    徐美丽的声音尖厉高亢，张士铭和乔治庸听闻动静开门出来，就连田实也开了一道门缝探出头来。

    看到田实，徐美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别说你有多清白！你跟这个老师，也是不清不楚，一起逛超市，一起出门溜娃。哼，不过没被抓到现行罢了！”

    “徐阿姨！”田实推门而出，“你说话不要夹枪带棒！我跟乔乔清清白白！”

    乔治庸的脸色很难看。

    张士铭哀求地喊：“妈！”

    “够了！”张远山拉住徐美丽，两人很快进了电梯。

    田实的眼神始终锁在乔乔身上，却不防乔治庸一道凌厉的目光劈了过来。他顿觉心虚，急忙退回室内。

    （9）

    乔治庸唤了乔乔送他。父女俩走出小区，一路无话。

    夜幕悄然拉开，五光十色的灯光漂浮在初秋的夜空上，颇有光怪陆离的味道。我们多少人，就是生活在这样魔幻的环境里，不知不觉书写着越来越诡异的情节呢？

    乔乔决定打破沉默：“爸，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走到这一步，还希望我说什么？”

    “我才活了二十八岁，后面还有好几十年，人生随时可以从头来过，离婚又不等于给自己判了死刑。你难道跟张士铭爸妈一样想不开？”

    乔治庸哼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我还琢磨你居然有心情丢下乔木出去玩，原来是为了散心。反正你都走到这一步，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问你，房子产权移交了吗？车子过户到你名下没有？你们俩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住下去？还有抚养费，你有没有算过张士铭一年收入多少，他给那么点钱，你和孩子够生活吗？再者，工作方面，你到底怎么想？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跟张士铭撇清关系。你也看到了，他们家那种吃相，你还能争什么，只有尽快一刀两断。”

    “你不怪我？”

    “怪你有用吗？其实当时张士铭出轨，你杨阿姨就跟我说过感情要宁缺毋滥。现在想来，是爸爸委屈了你。你还不到三十岁，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要摊上这样一家人。爸爸也是男人，我清除得很，张士铭那花花肠子，一天不割掉，就是无穷无尽的隐患。即便不是因为你在家带孩子，也会因为你工作忙什么的别的事情，让他找到出轨的理由。所以，离了也好，自己心里舒坦了，才能把乔木照顾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乔乔没料到乔治庸这样想得开。她倒有点被震住了。现在的老头，思想开明得很呀！只是张士铭父母那边，以后恐怕彼此都不好看了。

    “爸，我想创业。”见乔治庸脸色不太好看，她赶紧解释，“我想做个跟新手父母相关的，做产前培训，帮助新手父母快速学习育儿知识——”

    乔治庸连连摆手：“创意我不听，我就问你要多少钱。别什么事都找比表姐，爸这边也能帮忙。如果你做好了调研，做好了规划，回头你来找我。你想创业，这是好事。女人就该跟男人一样，有自己的事业。现在你明白了吧，当时你辞职为什么我那么反对，没有事业支撑，在我们国家这种特殊的国情下，全职妈妈就像踩高跷，除非有绝技，不然总会出或大或小的问题。经济独立是第一位的，有事业才有经济来源，才不会被男人用各种借口来搪塞。你长大了，乔乔，爸爸觉得很欣慰。虽然这个过程有些弯曲，但我觉得很值。”

    乔乔很感动，她低低喊了一声爸，双眼湿润。

    “你的感情问题，自己处理好。”乔治庸顿了顿，才语重心长地说：“你跟张士铭，当年我不同意，就是觉得他们家的整体思想跟我们有偏差，经济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所以，你们要是复婚，你得考察一下张士铭，看他能不能有勇气挣脱他父母的那一套思想。至于你对门的那个美术老师，我看出来了，他对你的确有点意思。不过，乔乔，现在并不是你谈情说爱的时候，尤其你刚离婚，他如果急切追求，打的就是趁虚而入的心思。你自己要想好，别再犯糊涂。我的建议还是，先处理好事业，感情嘛，只要对方有心，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果然是火眼金睛，田实就看了她几眼，还是乔治庸觉察出来了。

    乔乔答应下来，她的确也没仔细考虑感情问题。顺其自然，希望时间会给予答案。

    父女俩不知不觉走了很远。乔治庸拦下一辆车，先把乔乔送上去，还拿手机拍下车牌，才放心离去。透过汽车后视镜，乔乔看见父亲高大清瘦的身影，眼泪瞬间滑落。

    有些感动虽然总是延后，却能深入骨髓打动你。

    乔乔被浓浓的父爱包围着，感觉周身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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