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就在前面。”巴拉克报告道，他双手扶着腿，气喘吁吁。在卡加斯·刃拳命令碎手氏族放弃地狱火堡垒后，他们一路行军来到了这里。巴拉克身上裹着草草包扎的绷带，上面凝结着干涸的血液。但在他们的小队中，他实际上还是伤势最轻的一个。
这就是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我自己过去吧。”卡加斯对巴拉克和其他人说道，“我会抓紧时间。”他环视了其他的兽人。“尽快疗伤。等我回来，我们就动身前往黑暗神殿。”
卡加斯一边走一边思考，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确，当耐奥祖命令他留在地狱火堡垒拖住联盟时，很明显萨满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活下来。对卡加斯和他手下的每一个碎手氏族兽人来说，战死沙场并不是问题。但是，为荣耀牺牲是一回事——白白地送死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他们在留守地狱火堡垒时牺牲了，却留下耐奥祖和其他毫无防御能力的人面对联盟，将会给他和整个氏族带来耻辱。这就是为什么，当卡加斯看到联盟已经占领了城堡并捣毁了他们所有的防御时，碎手酋长召集了他能找到的所有战士，向黑暗神殿进发。但他聚集到的人比他希望的要少得多，而且很多人都受了重伤，有些甚至没能活过第一个晚上。现在他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且每个人都带着伤。
他继续前行，一面打量着周围的风景。德拉诺的大部分地区都和地狱火半岛类似，破碎的红色地表，绵延无尽的不毛之地。那么，为什么这个地区仍然这样绿意盎然呢？郁郁葱葱的青草软绵绵地垫在卡加斯脚下，丛生的灌木与高大的树木错落相间。很显然，纳格兰没有被这个世界其他地方所遭受的荒芜影响，但这是为什么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个讽刺——这个德拉诺最多绿色、最健康的地方，却是生病的和虚弱的兽人的家园。卡加斯登上了一座小山，村庄就在他眼前展开。它那牢固的围墙、圆形屋顶和木板门廊与大多数兽人村庄一样——包括他自己的村庄。有那么一瞬间，卡加斯脑中升起了把他的战士们带到这里，把现在的居民赶走，把这个村庄据为己有的念头。他们可以不再理会战争——耐奥祖并不指望能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人，所以即使他们不再出现，老萨满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们可以由着部落去别的世界，而他们在这里过日子，照料牛群和庄稼，要是古老的嗜血欲望在他们体内躁动起来，他们还可以去森林里与野兽搏斗。
但是，不能这样做，卡加斯责备着自己。他曾发誓要为部落而战。如果他不把一切都奉献给他们，他怎么向自己交代呢？怎么有脸去见他的战士们呢？除此之外，他颤抖着想到，占领这个村子，就意味着要对付它现在的居民，他不认为他的战士们会愿意这样做。
下山后，卡加斯小心翼翼地走近村庄。他看见几个兽人慢吞吞地走来走去，棕色的皮肤仿佛是周遭绿地的补丁斑块，他们都还没有注意到他。当他离最近的小屋还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卡加斯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盖亚安！”他大声喊道，深呼吸加重了他的伤势，让他突然咳嗽起来。“盖亚安祖母！”他之前看到的兽人吃惊地抬起头，随即消失在最近的小屋中。卡加斯痛苦地想，希望他们是去叫盖亚安。他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还有力气再喊一声。
过了一会儿，小屋门口的帘子一阵沙沙作响，然后门被推开了。盖亚安祖母出现了，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迈步向他走去。“谁在那里？”她喊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尖利。
“卡加斯·刃拳，碎手氏族的酋长。”他回答道，努力站直了身子迎接对方的到来。
“卡加斯，嗯？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到你了。”她终于在他和小屋中间停了下来，与他对视。卡加斯注意到，她的眼睛仍然是紫色的，她的长发依然浓密，除了有些灰色的发丝夹杂其中。她看起来没有生病，不过，有点儿不耐烦。她撇着嘴——他看到的是厌恶的表情吗？
“你来这儿想要什么？”她问，这语调证实了他的想法。
“一支联盟的军队入侵了德拉诺。”卡加斯告诉她。他从小被长辈们反复灌输的对长者应有的尊重正在同他的紧迫感交战。“他们已经攻克了地狱火堡垒，很快就会向黑暗神殿进发。”
“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问道，显然对此嗤之以鼻，“这两个地方都是战争的纪念碑。如果它们都毁了，我们会过得更好。”
“我需要战士。”卡加斯解释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充满自信，并且需求迫切，而不是充满绝望。“任何能战斗的兽人必须立刻跟我一起来。”
盖亚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疯了吗，还是说你忘了？”她冲口而出，“这是一个病人的村庄。”她端详着他，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不，我看得出你没有——或者，你是否愿意和我到小屋里继续谈谈？”看到他心神不宁地将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她咧开嘴笑了。“照我看，你知道住在这里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她收起笑容，沉下脸。“现在你想把他们拖进你们那愚蠢的战争中，增加他们的痛苦？他们为什么要去打仗？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怒视着他，“你们入侵了人类的世界，这就是后果。”
卡加斯的愤怒开始压过敬畏，不由得咆哮出声。“我们都是部落的一部分。”他尖锐地提醒她，“我们是一个种族，要么一起生存，要么一起灭亡。”他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换了一种不同的策略。“耐奥祖说他能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他能到达黑暗神殿并拖延联盟足够长的时间，他就能打开通往其他世界的传送门。你们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给你们自己，你和你的病人。”
“这个世界怎么不好了？”盖亚安指了指他们周围的草木，“我很喜欢它。”
“这个世界正在死亡。”
“那只是一部分，”她反驳道，“被你和你们的傻瓜术士玷污的那部分。纳格兰和以前一样充满活力。”她看起来有些沾沾自喜、“这里是玛格汉——没有被污染。它的人民也是如此。他们可能患水痘，甚至死于水痘，但至少他们长着麻子的皮肤是棕色的，他们没有被部落的黑暗魔法所污染。”
“这是你们的责任！”卡加斯坚持道，“你所有的战士必须立刻跟我一起走！”
盖亚安马上嘲笑他道：“你想要他们吗？那你自己去找他们吧。把他们从病床上拖起来，你可以带他们一起去打仗。”
卡加斯恶狠狠地瞪着她，他的怒火愈烧愈旺，压倒了一切，包括他的敬畏心。“他们看上去没那么糟糕。”他说着，望向她的身后，看到她照顾的许多兽人从各式各样的小屋中走出来，围观他们的交谈。他发现，虽然他们中有些人一瘸一拐，有些人弯腰驼背，但他们都四肢齐全。只要他们能够扛起大棒，他就能把他们带走。他朝村子走去，这时有一个人离开了小屋，向他们走来。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战士，当他走近时，卡加斯可以看到他的身形又高又壮。这人步履蹒跚，双脚摇摆着，褐色的皮肤有些苍白，发炎的红色脓疱遍布全身，许多脓疱渗出一种稀薄的红色液体，看起来更像是肮脏的眼泪，而不是血。
卡加斯突然想起来，自己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是格罗玛什的儿子，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发生了什么事？”加尔鲁什踉踉跄跄地走到盖亚安旁边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部落出事了吗？”年轻人的脸上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是我的——”一声可怕的呻吟从他的喉咙里冒了出来，裹挟着一些湿漉漉的东西，淹没了他的话语，接着加尔鲁什跪了下来，大口喘着气，鲜血和胆汁从他的嘴里涌出，从他的下巴和胸口淌过，浸湿了下面的草地。
“我警告过你不能太用力。”盖亚安厉声说道，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帮他稳定下来，似乎并不担心接触他可能带来的风险，“你身上还有水痘，你离治好病，走出你的小屋还远着呢！”然后，她怒视着卡加斯，脸上露出了令人不愉快的微笑。“你想让他和你一起战斗吗？这些就是你希望找到的战士？”
当加尔鲁什开始吐血时，卡加斯便退缩了，他现在继续往后退。“不。他们不是战士。”厌恶和绝望使他的话更加恶毒，“他们甚至不再是兽人了——他们是一群废物。”他怒视着盖亚安和加尔鲁什，以及他们身后的其他村民。“你们这些可悲的弱者！”他咆哮着，尽力提高了嗓门，“替部落行行好，你们都死在这里吧！如果你们不能保护你的人民，你们就没有生存的权利！”
说完，他转身走开了。现在，除了带着他剩下的战士消失在群山之中，他什么也做不了。没有足够的人手，即使去到黑暗神殿也帮不上忙。而且，他越想越觉得，被抛弃在地狱火堡垒之后，再怎么说，他都不欠耐奥祖什么了。不，他会带着仅有的几个士兵，找个地方躲起来，重新开始。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强大起来，然后他们要夺回地狱火堡垒和其他的土地。当他最终死去时，卡加斯发誓，他要站着死。他身后那些人的惨状令他恐惧颤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有像他们一样的结局。
“我们得把你弄回到你的床上。”盖亚安责备着加尔鲁什，虽然现在语气温和了一些。
加尔鲁什把她的手甩开。“他怎么说？”他嘶哑地低声问道，在吐了这么多液体之后，他的喉咙还在痉挛。“是——关于我父亲吗？他——还活着吗？”
盖亚安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敢面对男孩眼中闪烁着的希望。格罗玛什活着吗？她不知道。这不重要。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听过很多关于老地狱咆哮的传言，关于他的野蛮行为、他的战斗狂热以及他对暴力的渴望。他是第一个把自己交给部落和古尔丹那邪恶魔法的人，她知道，这让他彻底堕落了。即使他还活着，他也肯定无可救药。
“对于你的父亲他什么也没讲。”她对加尔鲁什说道，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拒绝再拖延下去，“我敢肯定他还活着，否则卡加斯会提到这件事。”
加尔鲁什点了点头，让盖亚安把自己带回屋，他的精力已经被耗尽了。盖亚安的心向他敞开，向这里她照顾的所有兽人敞开。他们能在水痘恶疾中存活下来吗？也许有人可以幸存，但不会是全部。然而，她总觉得，他们至少会比那些灵魂被污染的兽人死得干净；这已经从他们的肤色上显露出来了。她摇了摇头，继续带着加尔鲁什往前走，拒绝回头去看那个正在走远的绿色皮肤的卡加斯，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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