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联盟军队统帅,白银之手圣骑士图拉扬,十分困惑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个小个子。
“是老鼠的问题!”侏儒嚷嚷道。
“你说有野生动物会威胁破坏整个地铁轨道的建设项目时,”图拉扬放慢了语速说,“我还以为你在地下湖里遇到了麻烦或是什么其他生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确定你说的是‘老鼠’?”
“我当然确定!”工匠格尔宾·梅卡托克耸了耸肩,他负责建设一套能将暴风城与铁炉堡连接在一起的交通系统。
“那些祸害太可怕了,我们发现的一些尸体竟有这么大!”梅卡托克将双手分开,比画出大约六英寸的宽度。当然,对于侏儒矮小的身材而言,这个尺寸确实挺大的,但是……为了区区老鼠的问题居然要招来联盟的将军开紧急会议?
图拉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些和矮人关系密切的侏儒们。几年前,梅卡托克在矮人国王麦格尼·铜须的支持下来到了暴风城,从他表现出来的样子看,侏儒应该是一群充满好奇心的古怪家伙。在图拉扬的印象中,梅卡托克是个生性乐天的人,他说话很快,喜欢用一些图拉扬完全听不懂的术语。这个侏儒代表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图拉扬的屁股高,现在他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几乎被这椅子完全吞没,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和桌面平齐。说话间,梅卡托克发起火来,径直爬上了桌子,指着他在到场后两分钟就铺开的那张设计蓝图。
“它们已经完全侵入了原型机,这里、这里和这里的线路都被咬坏了。”梅卡托克用他那小小的手指在蓝图上指指点点。“事情发生后我们派出过一支队伍……他们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我们没办法把它们捉出来,也无法进去修复它,这些邪恶的家伙会让我们损失更多的兄弟。”他用严肃的眼神表示事态严峻。
图拉扬点了点头。第二次兽人战争后不久,有人提出在暴风城和铁炉堡之间建造地铁的意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暴风城的重建工作正在进行,但是进展缓慢——从铁炉堡到暴风城的运输路途漫长并充满危险,铜须国王对他向盟友提供的物资总是无法准时到达感到非常恼火。那时图拉扬就对此无能为力,而现在,每当梅卡托克向他汇报进度或出现的难题时,他依旧有这种感觉。他是一位圣骑士,一个天生的战士,一个受过训练的牧师。他对简单的建筑都知之甚少,这个“矿道地铁系统”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尤其梅卡托克的语速还那么快。
图拉扬发现,侏儒们的智商非常高,如果这个……梅卡托克拟建的精妙装置哪怕只实现他所描述的功能的一部分,他都愿意相信这个项目的价值。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这个系统有多安全?”那时他问道。
“呃……好吧,我们的技术非常先进,希望你能明白。”梅卡托克抚摸着他的络腮胡说道,“但我敢打赌,它到最后一定会被完善,和其他最安全的侏儒产品一样安全!”
图拉扬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这玩意儿可能并不是那么安全。但他既非建筑师,也不是工程师。所以,这个项目还是启动并进行了下去。
直到出现了老鼠的问题。
“我明白,这老鼠确实很大,按身形比例来说,它们对你们的威胁要比对我们的威胁大得多。”图拉扬尽可能委婉地说道,尽管他很奇怪为何铜须没有在铁炉堡那边解决掉这个问题。“我们不会任由老鼠继续肆虐。我会派我的人跟你一起回到铁炉堡,他们会捕杀这些畜生并帮助你们完成修复工作。”
从梅卡托克的反应来看,图拉扬简直就是冬天爷爷的化身。“谢谢!简直太棒啦!项目建设马上就会回到正轨了。然后我们终于可以着手解决令人讨厌的地下水问题了。”侏儒从椅子上滑下来,向图拉扬伸出一只小手,然后用力地摇晃着。
“去和阿拉米尔说吧,他会安排的。”图拉扬说,他指的是一名城堡的前守卫,现在担任图拉扬的助手,处理所有的非军事事务。
图拉扬看着侏儒离开,然后回头看他的信件。一共有数十封,来自不同的人,向他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需求。他伸出手拨弄着自己的金色短发,叹了口气。或许出去散散步会对他有好处。
他走出室外,外面虽然云层很低,但空气极清新。他来到运河边,凝视着粼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很明显这里的水已经被净化过了。两年前,图拉扬带着部下进入暴风城,在那之前他从未到过这里,不知道这座城市倒塌之前是什么样子。因此,他并没有觉得震撼,但那时这座城市的场景令人惊骇,这条著名的运河已经被石头、木材和泥土……以及污损的尸体塞满了。后来,死者被郑重地安葬,砖石瓦砾也被清除干净了。如今,运河再次恢复了畅通,将城市的各个部分连接起来。图拉扬将目光投向了城中红顶白墙的建筑,那些白石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灰。诸多勤劳的铜须矮人同梅卡托克一起来到暴风城,住在圣光大教堂旁的矮人区。
图拉扬在隆隆的雷声中走近大教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辉煌的建筑,这是第一批整体竣工的建筑之一。它在兽人战争中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即使这样,这里仍然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敌人没有察觉到大教堂的地下巨大的空间和墓穴,数十个人曾藏在里面挤成一团,被石头遮挡住,躲过了上方兽人的杀戮。在重建初期,这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栋可以容纳难民的建筑物之一,即便是现在,当人们生病、受伤,甚至只是像图拉扬一样需要一些心灵启迪的时候,他们也都会聚集到这里。
“喔!”陷入沉思的图拉扬被撞得向前一个踉跄,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有两个孩子。“对不起,先生!”男孩喊道,女孩则用一双棕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图拉扬笑了笑,拍了拍女孩的头发,对男孩说:“撞得这么有劲儿,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
“哦,是的,先生。我希望如此,先生!您认为在我长得足够强壮能去上阵砍杀兽人之前,他们会不会已经死绝了呢?”
图拉扬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相信你能很好地为联盟效力。”复仇的执念,燃烧的怒火和强烈的欲望曾使他失去了所爱之人,他不希望孩子们过早地被种族仇恨所影响。他把手放在女孩头上,低声祈祷着,光芒在他的手上闪烁,圣光之力瞬间笼罩了女孩。图拉扬举起另一只手,同样祝福了那个男孩。两个孩子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愿圣光保佑你们。现在,你们两个最好马上回家。看起来要下雨了。”
“谢谢,圣骑士先生!”男孩点点头,抓着妹妹的手朝家的方向跑去。图拉扬发现他们就住在大教堂旁边的那栋楼里,那是一座孤儿院,这么多的孤儿,这么多逝去的生命。
雷声再次隆隆地响了起来,霎时间大雨如注。图拉扬叹了口气,拉开斗篷罩住自己,快步跑上了教堂的台阶,短短几步路他就被淋得全身湿透。建筑中传来薰香的气味和人们柔和、轻微而飘忽的诵唱声很快使他平静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战斗,习惯了出没于那些浑身沾满了自己或兽人鲜血的人群中。回到教堂让图拉扬回想起他当初作为一名普通牧师的情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当他看到他的兄弟们、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其他成员时,嘴角浮现出了温柔的微笑。他们在这里忠诚地履行着职责,一如在战场上一样坚定。三年前,大主教阿隆索斯·法奥创立了这一组织,并命令圣骑士们帮助那些饱受战争侵扰的人们。环顾四周时,图拉扬看到了他的老朋友——光明使者乌瑟尔。图拉扬通常看到孔武有力的乌瑟尔时,后者往往全身战甲,挥舞着他的武器,以强大的圣光之力攻击着敌人,海水一样的深蓝色的眼睛里绽放着激情。而现在的乌瑟尔只穿着简单的长袍,正在照顾一位看上去筋疲力尽的女人,用湿布轻轻擦拭她的前额,另一只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图拉扬走近以后才看到乌瑟尔抱着的包裹里是一个婴儿,这名婴儿的皮肤仍然带着初生时的斑驳痕迹。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疲惫而开心地微笑着,伸手去接她的孩子。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听起来仿佛一首热烈而甜美的希望之歌。乌瑟尔将手放在女人身上,就像图拉扬刚刚对那两个孤儿做过的一样,以圣光祝福她和她的孩子。图拉扬意识到,尽管乌瑟尔在战场上能够娴熟地使用圣光攻击敌人保护己方;在大教堂里,他也能够同样娴熟地把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这就是圣骑士的双重职责:既是战士,又是治疗者。乌瑟尔抬起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起身迎接他的朋友。
“图拉扬。”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喊道。两位圣骑士紧握着双手。“很高兴见到你。也该是你找来这里的时候了。”乌瑟尔开玩笑地给了这个年轻人一巴掌。
“你说得对,”图拉扬笑着表示同意,“在这里挺棒的。我太容易陷入永远也做不完的琐事中了,比如老鼠的问题。”
“嗯?”
“我待会儿告诉你。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心想,不能再把自己关在城堡里成天处理文件了。
乌瑟尔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向图拉扬身后。“我想,你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吧?”他说。
“哦?”图拉扬漫不经心地说道,转过了身。
他仿佛看到了往日的幻影从曾经的时空扭曲着挣脱出来,在现时不协调地重组。她站在他面前,脸颊、头发和衣服全都湿了,翠绿色的眼睛盯着他,那浑身湿透的样子几乎和她两年前来到他身边那个夜晚的样子别无二致……
奥蕾莉亚·风行者眯起了眼睛,似乎也在回忆那个夜晚,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记忆。图拉扬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和他的湿衣服毫无关系。
她非常生硬地向乌瑟尔鞠了一躬,然后对他也鞠了一躬。“光明使者。将军。”
这就是她的出场风格。“游侠。”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平静。他还以为自己会因为情绪激动而语调失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一个消息。”她说,“最糟糕的消息。”她的目光扫过图拉扬的眼睛,转回来看着乌瑟尔。“仅此而已。”
图拉扬感到他脸颊的肌肉一阵抽搐,咬着牙说道:“那请说吧,什么消息?”
精灵略带轻蔑地环顾四周。“我想我是不是找错了寻求援助的地方。我没想到将军、骑士和战士们都在教堂里照顾婴儿。”
图拉扬的愤怒把刚才的闷闷不乐驱赶得一干二净。“奥蕾莉亚,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会去哪里提供帮助。我想你不是专程来侮辱我们的。那么,请说吧。”
奥蕾莉亚叹了口气。“不久前,我遇到了卡德加和几位联盟领导,包括你们的国王。黑暗之门曾经矗立的地方似乎存在一道时空裂隙,卡德加认为,很快,兽人——也许是第二个完整的部落——就会从裂隙里再次穿越过来。他让我立即乘狮鹫赶来告诉你。”
当她复述她所得知的消息时,他们全神贯注地默默聆听。自从艾泽拉斯的雄狮死亡之后,图拉扬已经不是第一次希望安度因·洛萨出现在自己身边了。他发现,每当自己面临艰难的决定,或是在战斗来临前,抑或只是想要找人聊聊时,他心里就会产生这种期待。洛萨会立即冷静而果断地做出回应,其他人则心甘情愿地追随他。虽然二战老兵们已经开始称自己为洛萨之子,但图拉扬本人——洛萨的副官——对这个称呼感到很不舒服。尽管他会捍卫洛萨的理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他并不觉得自己配做这位伟人的儿子。奥蕾莉亚说完,他仍然沉浸于思考之中。她转过目光期待地看着他。“怎样?”她问道。
“蛮锤部族对此怎么说呢?库德兰是怎么想的?”
“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此事。”奥蕾莉亚说道,这个回答让她有些尴尬。
“什么?你乘着他们的狮鹫专程飞过来通知我,但却没有人去告诉蛮锤的首领发生了什么事?”
她又耸了耸肩,图拉扬把一句咒骂生生咽了回去。第二次兽人战争期间,联盟的所有人,包括精灵、人类和矮人(蛮锤部落和他们的近亲铜须部落)都在一起并肩作战。但在过去的一年里,人类统治者们似乎已经离这些非人类盟友越来越远了。精灵们仍然参与了守望堡的防守,这既有他们对所有魔法都非常迷恋的原因,也确实因为他们愿意为人类提供帮助。铜须矮人在洛丹伦有一位大使——穆拉丁·铜须,因此他们与泰瑞纳斯国王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在暴风城,还有快乐的小个子梅卡托克和他的助手们。当他们在为陌生的人类提供无价的服务时,图拉扬还曾嘲笑过这些侏儒,回想起这些,他心里充满了愧疚。
如果不是蛮锤部落表现出来的忠诚、勇敢和娴熟的技巧,许多人类会想当然地认为狮鹫骑士只不过是野蛮人。
“你这是要等矮人们或是洛萨的鬼魂给你指示吗?”
图拉扬皱起了眉头。奥蕾莉亚脸上有点发热,她低下头,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
“蛮锤一直是我们坚定的盟友,”图拉扬用一种柔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联盟的一部分。我会想办法尽快通知他们。”
“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奥蕾莉亚说,“狮鹫会带你去洛丹伦,我会自己赶过去。”
她甚至不愿意和他一起骑乘狮鹫同行。图拉扬没有立即回答,瞥了一眼仿佛在为他生气的乌瑟尔。两人目光相触,片刻后大个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身边去了。
“你会把你的人都带过去,是吧?”奥蕾莉亚走过场似的问道,她认为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当图拉扬摇了摇头,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什么?为什么不呢?”
“大主教希望他们留在这里和洛丹伦,照顾需要他们的人。”
“可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他!”
“我是没有问。别担心,到真的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来的,他们现在可以在其他方面奉献光热。来,我们先好好聊聊吧。”
“我们应该——”
“五分钟改变不了什么。”
奥蕾莉亚皱起了眉头。图拉扬意识到她在颤抖。一滴雨水从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滑落下来,落在脸上,就像落下一滴眼泪,但没有那么柔软。就在这一刻,他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冷淡、尖酸的恶意让她的话语如同毒液一般,她那可爱的脸庞因为仇恨变得丑陋——他知道其中的原因,也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充满了仇恨。
知道这些,让他心如刀割。
“我给你写信了,但你从来没有回过信。”他平静地说。
奥蕾莉亚耸耸肩,心不在焉地用斗篷裹住她苗条的身躯,尽管她现在更需要干衣服。“我一直在旅行、巡逻。我们最近的任务是巡视奥特兰克山脉。”奥蕾莉亚冷酷地笑道,“有传闻说兽人藏在山顶上,我们发现了十几个。”图拉扬不必问就知道她和她的手下对那些兽人做了什么,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佩戴着屠杀兽人得到的战利品。他曾经看到她蹲在一具尸体旁边,脸上露出野蛮的笑容,那享受杀戮的样子让他无比震惊。
“奥蕾莉亚,”他平静地说,“我一直在给你写信,但从来没得到你的回复。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欠我。但如果……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你不能再和我一起工作,你要让我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我是你的指挥官。我——联盟——不能到了战场上才发现你不愿意服从命令。”他等待着,直到她抬眼看向他。“对此你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金发精灵尖锐地回复道,“联盟希望消灭每个兽人,我也是,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一起合作。”
“这就是现在我们对你的意义——达到目的的手段,或是能更快杀死更多兽人的方式?”
“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她问道,“卡德加能找到我,是因为我和我的同伴正在奥特兰克猎杀兽人。我同意在守望堡与他见面,是因为他的信使说事情和兽人有关。我同意替他来召唤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她皱起了眉头。“我们越早到达洛丹伦,我就能越快找出那些绿皮肤的渣滓,净化这片被污染的土地!”怒火让她的声音越发高亢,眼睛闪闪发光。不少人转过头看向他们。“我要看到他们一个一个地死掉,即使这要花掉我一百年的时间!”
这话让图拉扬不寒而栗。“奥蕾莉亚,”他低声说道,“你是在讲种族灭绝。”
她嘴角微翘,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当被杀掉的是人类时,才是种族灭绝。现在我只不过是在消灭害虫。”
他惊异地发现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她确实没有将兽人看作有知觉的生物,只把他们看作可憎的东西,当作怪物,甚至是……老鼠。图拉扬很清楚自己也杀了不少兽人——他这么做是因为那时他心里充满了愤怒,那些家伙的暴行让他忍无可忍。但是——奥蕾莉亚想要的不是正义,她想要的不是兽人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而是杀掉他们。如果能做到的话,她会消灭整个兽人种族。
他朝她迈了一步,伸出手希望能握住她。“你失去的太多了,我知道。”
奥蕾莉亚一下子推开了他的手。“一个人类跟我说‘失去’?你了解什么?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你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图拉扬觉得自己一定面色惨白,有那么一会儿他竟然哑口无言。奥蕾莉亚呼吸急促,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他还敢不敢说话。
“更长久的寿命并不代表着更深刻的感知。”他找回了语言。“请相信我。”他朝她微微一笑,而她的脸色却变得更生硬了。
“所以,你比我强,是因为你只能活这么久,”她打了个响指,挑衅道,“还是因为你那宝贵的圣光?”
“奥蕾莉亚,我希望看到正义得到伸张。你懂的。但你关心的不是正义,而是复仇。我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圣光不是我的,它属于每个人。它有治愈能力,它——”
“你竟敢对我说教!”她警告图拉扬,低沉的声音如同钢铁般冷酷。“你的圣光并没有阻止兽人侵入我们的世界,是吗?圣光不能恢复我被蹂躏的家园,也不能归还我的——”
她猛然住嘴。图拉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游侠,”他正式说道,“这是我的命令——目前这段时间,你要同我和我的一半部队留在暴风城。派人去通知你的部下,让他们来这里汇合。这座城市刚刚才站稳脚跟。我需要保护它。”
奥蕾莉亚紧绷着下巴说道:“所以,长官,我们是要像懦夫一样在这里等待战争结束?”
图拉扬不吃这一套。“我会请求增援部队,他们来了,我们就出发。但在那之前,我们要留在这里。”
她点了点头。“这是你自己的城市,所以你会保护它。我现在明白了。长官,能允许我离开这里去召集我的部下吗?”
奥蕾莉亚的话意在刺伤他,她的目的达到了。但图拉扬更关心的是奥蕾莉亚到底遭遇了什么,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或者更准确地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奥蕾莉亚变化非常大,图拉扬难过地回忆起他们初相遇时的情景——她的优雅和美丽征服了他,炉火纯青的技艺震撼了他,他对她充满了敬畏,甚至连与她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是如此幽默迷人,还有些骄傲。后来,他对她的敬畏心没那么强烈了——不是完全消失,图拉扬永远也不会失去对她的敬畏,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她变得越来越尊重他了,渐渐地萌生了爱慕,希望得到他的陪伴,希望与他在战场上并肩战斗。图拉扬甚至一度确信,奥蕾莉亚希冀的是一种更亲密的方式。
但是现在,这些感情在她那里几乎消失殆尽。他为此感到悲伤和担忧,却无能为力,他不知道奥蕾莉亚对兽人的仇恨是否影响了她的判断。以圣光的名义——如果她真的死于这种不计后果的鲁莽——
他意识到自己正目光呆滞地点着头,喉咙中仿佛梗塞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奥蕾莉亚侧过头,做出高傲的姿态,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图拉扬目送她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是洛萨,他会怎么做呢?是等着增援部队到达,还是直奔战场冲锋陷阵?自己现在的决定是明智之举,还是在浪费时间?现在派遣铁血副官达纳斯·托尔贝恩带着他一半的部队前往守望堡,到底够不够呢?
他摇了摇脑袋,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结果是无法预料的,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需要派出几个信使。一个到蛮锤那里,让他们了解目前的情况,一个到洛丹伦。
还有一个,他的嘴边泛起无奈的微笑,要去梅卡托克那里告诉他,很不幸,那些本打算派给他帮助矿道地铁系统抓老鼠的家伙来不了了。
奥蕾莉亚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回到城堡。离开圣光大教堂后,她开始沿着街道向城门奔跑,脚步悄无声息但异常迅捷。路人向她投来惊讶的目光,她全然不理,任由那些目瞪口呆的凝视加剧她心中的怒火。她飞奔着穿过大门,冲向了前方树木繁茂的森林。
她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奔跑着,直到她发现了一条小溪才停了下来,瘫倒在树荫下潮湿的泥土地上。
她浑身冰凉,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但她全然没有理会。
事情远比她担心的更糟糕。
他只不过是一个人类,为什么会令她如此困扰呢?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粗鲁、吵闹的孩子——尽管她用这些词来形容他,但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字眼并不合适。虽然和她比起来图拉扬的确非常年轻,但在人类的眼中,他是一个善良、明智而敏锐的成熟男人。
很久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爱上了他。
奥蕾莉亚大吼一声,一手握拳抵在心口,仿佛是要警告它不要变得软弱。她的手指触到了脖子上那条制作精美、镶有三颗宝石的银项链。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它联结着她的故乡,那里曾经优雅、美丽而又和谐,却饱受兽人的摧残。
这里的树木和永歌森林里的完全不同,她想起那些美丽的、长着金黄色叶子的老树,大家曾经在它们的枝条上嬉戏:她和她的姐妹们,以及——她紧紧闭上眼睛,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利拉斯……”
利拉斯——她最小的弟弟,她回想起了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在金黄色的树荫下,利拉斯伴着风笛吹奏出明快的曲调,欢笑着、舞动着,是那么的年轻快乐,充满了活力。这位少年想成为一名游侠,就像他的姐妹们一样。这一刻,她看着弟弟快乐地活着的这一刻,永远地凝固在了奥蕾莉亚的记忆中。
兽人杀死了他,夺走了他鲜活的生命,如同掐灭一道跳跃的火焰。兽人屠杀了许多人——包括她的亲人:堂姐妹、姨妈、叔叔、侄女……还有她的朋友们,奥蕾莉亚认识他们的时间比图拉扬的寿命还长——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她紧紧地握住那条项链。他们将承受温柔年轻的利拉斯曾承受的一切,饱尝她的人民、她的城市、她的土地曾遭受的蹂躏。兽人尝到的痛苦将是他们带给奥蕾莉亚的千百倍。这种滋味肯定非常甜美——就像她曾经在杀戮后舔舐满手鲜血时的感觉。那次图拉扬几乎当场抓到她。现在,她对自己说,这次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他是阻止不了她的。
他不可能让她心软下来,虽然之前有那么一次他差点儿就做到了。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奥蕾莉亚·风行者都会实施她的复仇计划。
外面大雨瓢泼,但马厩里依旧干燥,虽然有些氤氲的水雾。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马匹和皮革的气味。马匹在骑手们套鞍时连连嘶鸣,不安地刨着铺着干草的鹅卵石地。这些都是受过训练的战马,但有段时间没有参加过战斗了。它们和准备出发的达纳斯·托尔贝恩一样,看起来都很焦急。
而达纳斯的部下,全是新兵。
他的马已经套好了缰绳,一切准备就绪。现在,他在士兵中间来回巡视着。“赶紧的!”他怒视着一个还没搞定马镫的家伙。“我们可不是去郊游的!”
图拉扬让他挑选了暴风城一半的军队。他选择了骑兵,因为骑兵能快速跨越长远的距离,并能尽快休整,再次结成战阵。他们需要迅速行动,但也要避免马匹因长途跋涉而精疲力竭。他怀疑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休整。之前和他并肩战斗的大多数人都已分散各地,根本没有时间召集所有的老兵回来。
“我们不想错过战斗,长官。我们会吗?”一名士兵抓着马缰笑着说道。实际上,他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没有参加过第二次兽人战争——那场战争损失惨重,为了补充受到重创的队伍,达纳斯招募了很多新兵,他是其中之一。
达纳斯摇摇头,摸了摸银灰色的胡须,努力回想那个男孩的名字——法罗尔!就是这个。“你以前没见过兽人,是吗,法罗尔?”他大声说道。
“我没有见过,长官!”法罗尔咧嘴笑着回答道,显得非常稚气。“但是我很期待,长官!”
“我并不期待。”达纳斯回答道,年轻的士兵诧异地看着他。
“您不想吗?”当法罗尔注意到他的指挥官那严峻的表情时,声音变得有些犹豫。“但是,为什么不呢,长官?我们会把兽人踩在脚下的,不是吗?我听说没剩下多少兽人了,他们躲在树林和山里,就像野兽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在传送门关闭时被抛在后面的人,没错。”达纳斯同意道,“但这些不是我们现在要对付的。他们认为黑暗之门将被重新打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士兵咽了口唾沫,达纳斯高声说道,确保周围那些正给坐骑套马鞍的士兵们都能听到。“这意味着我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什么兽人残部——我们面对的是整个部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斗部队。事实上,这支部队从来没被打败过。”
“但是我们之前赢得了战争,长官!”另外一名士兵——达纳斯记得他叫范恩——抗议道:“我们征服了他们!”
“我们是做到了,”他承认,“但这只是因为他们发生了内讧,我们才有机会在海上击溃那部分叛逃者。与我们在黑石山战斗的只是真正部落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依旧战况胶着,我们赢得很侥幸。”他摇了摇头。“就我们所知,兽人的世界中可能仍有十多个氏族在等待着再次穿越过来。”他听到部下一开始窃窃私语,甚至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没错,伙计们,”他大声宣布,“我们很可能正走向死亡。”
“长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法罗尔平静地问道。
“关于生存机会这件事,我不相信谎言。”他的指挥官回答道,“你们有权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我不希望让你们觉得这很容易。准备面对艰苦的战斗吧,保持敏锐。”他之前的语气是建议,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迎难而上,你才有可能活下来。”他突然咧嘴一笑。“这样你们才有资格自称洛萨之子。”
周围的人都点了点头,现在,他们更清醒了。虽然这些人不像他期望的那样经验丰富,但他们都是很棒的小伙子。他感到非常抱歉,如果传送门确实被重新打开的话,死亡是注定会到来的,但他们都发誓要捍卫联盟,即使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只是不希望他们死得毫无价值。尽管时间很宝贵,但达纳斯还是花了一会儿工夫仔细端详他们,想要记住这些面孔,记住这些名字。他自己没有孩子,当他们服从于他的指挥时,他就是这些孩子的父亲。即使他们都是洛萨的儿子。这个想法让他莞尔一笑。
“上马,小伙子们!”
两分钟后,他们从暴风城的鹅卵石街道上疾驰而下,冲出了城门。
“听,你听到了吗?”
兰德尔笑了起来,对朋友说道:“你越来越神经质了,威廉,这只是风声。”他环顾着四周,望着那片被诅咒的土地,打了个寒战。“这里没有什么能挡住风的。”
威廉点了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不安。“也许你是对的,”他承认,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脸,“我讨厌这件事儿。为什么要我们来看着这玩意儿呢?这不是应该由那些法师来干的吗?”
这两个士兵向身后瞥了一眼。如果他们眯起眼睛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在一堆陈旧的瓦砾堆的上方,天空中泛着一道微光。这道光隙很窄,大概有一个人那么宽,但是有两人那么高。他们曾被告知,那道裂隙是黑暗之门唯一的残留,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它。
“不知道,”兰德尔回答道,“如果真有事情发生,那些法师会比我们更早知道的。”他耸了耸肩,“至少这是一件挺轻松的工作。离我们换班只有一个小时了。”
威廉正要说点别的,却突然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在那里!”他低声说,“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什——”
“嘘……”威廉拼命打手势让他不要说话。他们一动不动地坐了一阵,竖起耳朵听着。然后,兰德尔听到了。那声音像低沉的呻吟,接着变成了高亢的啸声,仿佛大风横扫过广袤的平原,随后又尖啸着钻入周围的山谷之中,冲撞回荡。他把目光转向那道裂缝——他喘息着,手中的盾牌和长矛几乎脱手掉在地上。那道裂隙在扩张!
“吹响警报!”他疯狂地对威廉喊道,但是他的朋友已经吓呆了,只是紧盯着面前的景象。“威廉,快吹响警报!”
当威廉手忙脚乱的按照他说的去做时,那道裂隙再次闪烁起来,变得越来越明亮,各种色彩顺着它不断扩张的边缘溢了出来。它似乎裂开来了,像一张渴望着食物的贪婪的嘴,而阴影像巨浪一般从裂隙中翻腾而出,迅速蔓延,兰德尔眨了眨眼睛,他再也无法看到裂隙和它下面的碎石了。甚至威廉也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尽管他听到了他的朋友吹响了号角,向其他卫兵发出了警报。
兰德尔四处乱转,试图穿透这突然降临的黑暗,他的长矛和盾牌做好了准备。是那里有东西吗?或者那里?他紧张地倾听着。
那是什么声音?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或者掉下来了,接着是另一个……
是的,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转向他认为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举起长矛,希望那不是威廉。那些声音听起来像脚步声,非常沉重——数量非常多。
“不许动!”兰德尔喊道,难以抑制声音的颤抖,“谁在那里?以联盟的名义,站住,亮出你的身份!”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着圈,试图找出声音的源头。他们在他身后?在他身边?在他面前?当地面在他脚下颤抖起来时,他轻轻转过身,本能地举起了盾牌——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盾牌上,把它像纸片一样、连同他的胳膊一起震碎了,他痛呼出声。
兰德尔忍住痛苦,将长矛刺向前方,但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武器的长柄,并将其从他手中猛地绞了下来。一张脸在黑暗中显现,离他只有几英寸——一张宽阔的大脸,眉宇若隐若现,宽扁的鼻子,两根尖尖的獠牙从下唇龇伸出来。
这张可怕的脸庞斜睨着他,兰德尔瞥了一眼,看到又有什么其他东西从阴影中向他冲了过来,那东西又宽又平,是弧形的……
被威廉的号角声惊醒的卫兵们集结起来,但为时已晚,而且人员也太少了。黑暗笼罩着整个山谷,他们甚至看不到敌人,而当人类在混乱中踉跄行进时,兽人战士和死亡骑士从扩张的缝隙中奔涌而出,碾碎了前进路上的每一个人。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几分钟内,人类防御者就几乎全军覆没,兽人控制了艾泽拉斯一侧的黑暗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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