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格子间里没日没夜地加班,周末也不让自己闲着。
我们公司选址在市中心近四十层的高楼里,你能在其中俯瞰半个城市的风景,如同上帝。但与此不相符的是每个工位都像狭小的多肉培育盆,什么上帝,不过是一些多肉。
工作给我很大回报,我成为同期入行的人中税后年薪最先超过一百五十万的。
在每季度一次的评比中,我有两次拿下业务量冠军。在会议桌上翻肚皮的那位领导自发为我办了个小小的庆功宴,按他一贯的作风,有成绩就该拿出来炫耀,炫耀才是第一位的,我怀疑我只是他的小道具。
庆功宴上自然少不了於继远。上次故意给我穿小鞋,被我顺利反杀之后,於继远一直对我敬而远之,跟我的交流也只局限于工作。此刻他举着香槟大费周章地穿过几群人向我走来,露着黄鼠狼的微笑。我已经心知肚明,照这样下去事态会如何发展。
“祝贺你。”
“谢谢。”我干脆利落地与他保持距离。
“看来我眼光不错,给你升职加薪都是正确的。”
“只不过稍稍晚了点。”我半开玩笑地说。
我记得为了升职加薪,自己可是褪了好几层皮。
“同期入行的员工里面,你的职位现在是最高的。”他还不放弃给自己揽功劳。
而我也不退让:“我的业务量也是最高的。”
“所以这不是给你庆祝嘛!”他笑得有点无奈了。
我决定放过他。
一起喝着香槟又聊了几句,於继远似乎又变回了茶水间里的那个人。言语和神情都是同事该有的样子,还带点对公司的嘲讽。
心里正这么想着,他突然说:“你手上的婚戒好久没有戴了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如果不是他提出来,我已经忘了手上没有戒指这件事了。刚把戒指摘下来的时候,手指很不适应,戒痕很明显,我拼命想消除也未能成功。后来手上工作忙起来,也就慢慢忽略了,戒痕却不知不觉消失了。
一切痕迹都终有消失的那天。
不过话说回来,於继远果然不是单纯地来祝贺我的。
转眼快到情人节了,以往我从来不用为这一天担心,林浩是秀恩爱领域的佼佼者,即使我自己忘了日子,他也永远记得提前一个月订好最热门餐厅的江景位置,买好礼物和花等着我。
而今年,我连一束花也不会有。
我甚至和夏秋商量:“我要不要自己订一束送给自己?”
她说我不会那么惨的,如果会,她会订一束送给我。
简直不能更棒!公司里女同事们无一例外会收到各式各样的鲜花,试问谁能像我一样收到女生送的?
但真到了这天,我却是全公司第一个收到鲜花派送的,并非夏秋的功劳。
我捧着造型浮夸的七彩皇后目光有点呆滞。
花店的员工说,送花人没有留下姓名。
太沉重了。我抱着它们回自己的办公室,因为看不见路,足足花了五分钟。不过我怀疑更是因为我潜意识想确保每个人都能看见。前辈和同期憋着嫉妒视而不见,更天真无邪一点的后辈小姑娘们簇拥过来赞叹花太漂亮。
可是谁会在情人节送我鲜花,还不留下名字呢?
不知为什么,“於继远”是我脑袋里第一个闪过的人。
把花收拾好后,去茶水间的时候,我故意经过於继远的办公室。他正在办公,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想了一圈,想不到第二个可能在情人节送花给我的人。难道是不知名的追求者?或是有人有意只不过我没发现?应该发个朋友圈询问一下。如果查不出是谁送的,会让我一直纠结。
可是刚拍下照片点开相册,又觉得不妥,一个失婚女青年在情人节发朋友圈询问谁送的花,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发给前任看的伎俩。而且大过节的,给一些单身朋友看到了,难免惹非议。
我关掉相册,直接微信小窗给於继远,问花是不是他送的。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因为它存在就是为了祝福你。”
我对着手机屏幕微怔一秒,露出笑容,如果这时有目击者,一定觉得我傻极了。
“你在微笑吗?”又一条微信紧跟着进来。
他是个世故老到的情人。可我却不是,明知如此,我依然会走进圈套。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有真情,但我见过真情,世界上确实存在,而且我此刻确实在笑,确实被感动。
当他翻开菜单时,我注意到他有一双几近完美的手,指节严格符合颀长的标准,连关节处都线条流畅。
宛如一本纯色封面的精装读本,书脊泛着象牙色的光泽。
从红酒杯沿飘出来的,是银色的D调卡农,乐符成群结队地跳动。
我的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向远方延伸,漫无目的地在灯光昏暗的大厅里游过一对对情侣,最终在一对男士身上停下来。
如果不是我的幻觉,那一定是我认识的人。
我揉了揉眼睛。
确实是我认识的,程司和夏秋的未婚夫陈骁。
不管怎么说,这个组合在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都太奇怪了……
当我盯着他们揉眼睛时,他们也看见了我。
我一脸僵硬地朝他们招招手。於继远注意到,回过头去。所有人都认清了彼此。
“於总,你好。”程司和陈骁走过来跟於继远打招呼。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两个人都认识於继远。
“你们两个居然也认识啊?”
“他是我妹夫。”程司笑着说。
“表妹的未婚夫。”我替不在场者澄清道,“夏秋呢?”
“接了一份工作,昨天刚出差。”陈骁说,“因为我早订好了位子,所以她硬把程司塞过来了。”
“我可是推掉了好几个约会来帮她看住男人呢。”程司开玩笑,我并没有接话茬。
於继远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大家各自回座位等餐点,只不过临走前程司一副对我欲言又止的神色,让人有点介意。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预感是正确的。
最后一道甜点上来后没多久,程司突然再次过来,说要问我借一下於继远。
“借一下是什么意思?”我喝了点酒,理直气壮地把不高兴写在脸上。
“我有要事要跟於总商议。”他说。
“什么事?”於继远问。
“於总,这边不方便说,我们换个地方。”
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看不出来我和於继远正在约会?情人节之夜和妹夫一起吃晚饭已经够离谱的了,现在还要来缠着别人的暧昧对象谈公事?
“可於总刚刚说要送我回家。”我单刀直入。
“让陈骁送你回家吧。”程司很敷衍地答复我,就好像我是盘不值一提的餐厅附赠水果,“陈骁刚好吃过饭没事,你们又是朋友,路上也可以聊聊天。”
我气得脸发烫,也可能是因为微醺,正准备用更激烈的态度反击。
於继远却在我身后釜底抽薪:“也好,那我就跟程司去谈工作上的事。你到家了给我个电话。”
“我知道了。”我瞥了程司一眼。
程司没什么表情。等服务生为於继远取来外套,两个人就离开了。
他最后的眼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绝非不识相,他是故意的,摆明了就是故意破坏我和於继远的关系。
我忘性大,但这件事并没有就这样一笑而过,原因竟还在于程司。
过了大约一周,有天我在公司附近的简餐餐厅和候选人共进晚餐——烟熏三文鱼加一大盆沙拉,那里的牛排口感像锯木屑,吃过一次的人绝不可能吃第二次。
对方饭后补妆的短短时间内,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士从餐厅的另一角走过来找我搭讪,这倒有点新鲜——我是说,搭讪是常见的,不过基本都是男士。
她风姿绰约,气质高贵。自我介绍是国际猎头公司NMC的总监之一兼团队负责人。
同行相见,不是相残就是挖墙脚。
果然,在她介绍了自己公司之后,就表达了希望我去她们公司的想法。我自然知道这家公司有多么厉害。可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公司,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在一家本地公司工作的我呢?我虽然在公司里做得风生水起,消息也基本局限在公司内部人员间,业绩出色这种事情,同事们实在没理由帮我四处宣传。
好奇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她笑笑:“这要感谢我们共同的朋友程司,他在我面前大力推荐你,当然,我从侧面了解过。”
我告诉她,回去好好考虑再给她消息。
程司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见到我跟於继远一起吃饭,还在想方设法地把我和於继远拆开?
我感到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在学校时显然他对我曾有好感,但近来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时常联络,偶尔相互照顾,可是并没有亲密到可以互相干涉对方私生活的地步。
除非他正在以某种龌龊的思维揣测我,一定是那样。按我一贯对他的了解,程司是他们高富帅固有圈子壁垒的忠诚卫士,任何一双仰慕的眼睛看向他们,都会被他理解为觊觎着什么,他一定是把我和於继远的关系在想象中延伸了很远,直至婚姻。一个中产家庭出身的小丫头凭什么从他们的财富奶酪中分一大勺?
他曲解并侮辱了我,而我恼羞成怒。
我恼羞成怒,当即拨通他的电话:“程司你什么意思?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推荐给别家公司,如果被我们公司里的人知道了,我在公司如何自处?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别拐弯抹角地背地里使坏。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还在这里充什么好人。你不喜欢我,更没有资格用那种狭隘的揣测来误解我。我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我在哪里工作又有什么值得你操心?”
一路上边走边说,我根本没给程司还口的余地。
而他只是在那头静静地听我发飙,一直没有挂断电话,直到……
我走过喷泉时,手一滑,手机掉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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