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十三章【上】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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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杨蕙菊这般一说,愈发哭得厉害了。碧枝却趁左右人没注意,从后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婉玉冷冷道:“我有理没理,请了长辈便知晓了。”又大喝道:“采纤,你还不赶紧去!”

    采纤应了一声,拨开杨蕙菊的胳膊就往外跑,偏巧赶上柯颖鸾和碧桃得了丫鬟们报信,匆匆忙忙往缀菊阁赶。柯颖鸾刚走到门口便和采纤撞了个满怀,撞得她一个趔趄,口中不由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还未骂完,又见屋中跑出来两个丫鬟,拽着采纤死活也不叫走。碧桃顾不得计较,进屋一瞧,只见满屋狼藉,当下就吃了一惊;再一看姑娘丫鬟们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梅燕双正抱着梅燕回痛哭,登时手脚唬得一片冰凉;扭头一瞧婉玉,见她披头散发,满面泪痕,衣襟裙子早已湿透,浑身狼狈难以言状,只觉头都晕了一晕,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婉玉见碧桃来了,眼泪便滚下来道:“你来得刚好,去回老太太和太太,说我不在这儿了,把珍哥儿抱来,我们家去。”

    碧桃忙把婉玉拉到里屋,让她坐下,掏了帕子给要给婉玉擦脸,婉玉推开扭过头哭个不住,碧桃忙询问出了何事,婉玉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拽着碧桃的袖子哭道:“是你引我到这屋里头歇着,倒让我闹得好大没脸,我从小到大,何曾这般不体面过?菊姐姐也不管,跟着挑唆,和她们一起欺负我,反倒派了我一身不是,我要家去!”

    碧桃听了也慌了,暗道:“若是光梅家那对姐妹还好说,但此事这是菊姑娘挑起来的,传出去只怕她身上不干净,虽说已经出嫁了,但说出去到底连累杨家。”心里对杨蕙菊有了几分埋怨,但此时只能百般安慰婉玉。

    忽听外头梅燕双道:“你们都甭跟着和稀泥说项,这事儿挑出去又怎样了?她拿壶打我,还装什么一身正气,为个男人投湖,还跟旁人勾三搭四,人品就差着呢。”

    怡人怒道:“我家姑娘行的端坐的正,她勾搭了哪个男人你倒是说说!没白的毁人名誉,也不怕天打雷劈!”

    梅燕回道:“反了!反了!我今儿个真真儿是开了眼,原来婉妹妹身边的丫头一个个的比主子都厉害百倍,可见会调*教人儿。”

    梅燕双阴阳怪气道:“她勾搭了哪个男人?哼!勾搭了个姓孙的!叫什么莫非还让我说出来不成?就她这样的人品还有脸出来教训别人,呸!真是大言不惭!”

    婉玉听了这话“噌”的站了起来,一掀帘子冲上前扬手就给了梅燕双一记耳光,指着恨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你再辱我一字试试!”冷笑道:“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怡人!你去请我婶子过来,他们家的闺女说我勾搭男人,说我人品不端,我今日就要把这事情说清楚了,待会子把我娘接来,咱们三堂会审,当着长辈的面事事撕开说个明白,非但要说清楚,还要说得清清楚楚!”

    梅燕双捂着脸呆住了,而后放声哭道:“好哇!你们可都看见了!她的丫鬟打我,她也打我!不如今日就打死我干净!”说完靠上前来让打。

    杨蕙菊见又要闹僵起来慌忙拦住,一边命丫鬟拉怡人,一边又去劝梅燕双,柯颖鸾站在一旁,口中虽道:“姑娘们安静些罢。”却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看热闹,又拉了拉杨蕙菊低声道:“妹妹你管这些做什么,随她们闹去,横竖是丢梅家的人。”杨蕙菊咬了牙暗道:“若是平日闹得越热闹越好,跟我有什么相干,但今日的事捅出来,只怕我也颜面不保。”

    婉玉道:“是了,既不让我的丫鬟去请人,又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辱我人品,那我便亲自去!”说完迈步便走。碧桃又赶紧拦着劝道:“姑娘,好姑娘,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何苦惊动长辈添堵?依我看不过是几句口角,何必惹大了,闹出去姑娘们的名声也都跟着不好听。”

    梅燕回也怕事情闹起来不好收场,忙拽了梅燕双低声道:“姐姐省省罢,爹娘来了怎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梅燕双恨道:“婉玉那丫鬟打了我一掌,她用壶砸了我,又打了我一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梅燕回道:“只怕把娘请来,咱们挨得可就不止这个了,你忘了上次了?婉玉那小货儿就是想往大了闹呢,你再争下去岂不是顺了她的心?”

    杨蕙菊忙道:“燕回妹妹说的是,婉玉那小蹄子不是东西,但有巡抚在后头给她撑腰,咱们都是聪明人,为何撞上去找不痛快?待会子巡抚夫人来了,你爹娘即便是觉得婉玉有错,只怕也不能轻饶了你们。咱们不如息事宁人罢,燕双妹妹受委屈了,待会子我备下稀罕玩意儿给你。”又高声命自己的丫鬟道:“霜冷,快去给双姑娘、回姑娘沏珍珠茶压惊,多放点人参和珍珠末子。”梅燕双想到董氏心里也发憷,但犹自嘴硬,口中骂个不住。

    碧桃亦把婉玉拉回房中苦劝,道:“姑娘闹成这样又何必呢?我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和燕双、燕回姑娘才是正经的一族亲戚,闹大了去丢的是自家颜面,咱们又何苦让人家看热闹。”

    婉玉冷笑道:“你劝得轻巧,她们可当我是一族的人呢?我又何必为着‘家丑不可外扬’白白让自己忍着?再说这事端也是你们家二小姐挑起来的,待会子我便要问问你们家太太,这到底是什么待客之道。”说着朝碧桃扫了一眼。

    这一眼扫得碧桃心里一惊,暗道:“了不得,婉姑娘这脾气秉性,举手投足,倒跟我们死了的大奶奶像个十足!原先春桃是太太赏给大爷作妾的,背地里挑唆大奶奶不是,大奶奶不声不响,猛然间揪住了春桃短处便要打发走了。春桃又磕头又求情,让大奶奶看在她原先是太太身边的网开一面,大奶奶便是这么扫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给你脸面,你可给了我脸面?看来你向来是当我好性儿,欺负惯了,但却忘了我是主子,何必要忍你一个奴才的气!’说完便招了人牙子来给卖了,那手段,如今让人想起来还让人嗖嗖的胆寒……”

    正这个功夫,碧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轻手轻脚溜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消消气罢,闹大了有什么好的?我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们的错,是姑娘受了委屈。”这一句说得婉玉心中登时舒坦了几分,不由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明白是非的。”

    碧桃心中慌张,暗道这些话要让旁人听见哪还有碧枝的好处,不由向碧枝使眼色,要她别说,碧枝却装看不见,反向婉玉凑了凑,继续压低声音道:“但要我说,这事还是别闹大了好,我们明眼,知道是姑娘受委屈,但这事儿传出去,还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尤其姑娘还打了人,万一落下什么凶悍的名声可不好了。说句不该说的,姑娘是什么人儿?朝中一品大员的嫡****金,身份和款儿不比外头那几个人大上几倍?娇贵着呢,为了她们闹了一身不是,也不值当的。”

    婉玉沉吟不语,暗道:“这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是闹出去我的名声也不好听,横竖也打了梅燕双一巴掌也算出了胸口里这股恶气。我原先只道她们是个小女孩子,不过是爱背地里嚼个舌根,将她赶回家去,既灭灭她们的气焰,也肃肃我的名声,谁想到她们反倒变本加厉了!好,好得很,日后时日还长,她们若还不消停,硬要把姓孙的这档子事扯出来,我到时便让她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碧枝见婉玉神色缓和,知她被说动了,遂乖觉道:“姑娘刚才被泼了一身的茶,脸上的妆也花了,也该梳梳头、洗洗脸,家里原先有几身新衣裳,原先是做给菊姑娘的,还没上身,都是顶好的料子,我拿来给姑娘穿。”说完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婉玉抬头又看了碧桃一眼道:“你这个妹妹,倒是顶顶聪明伶俐的,我瞧着竟比你强。”

    碧枝笑道:“姑娘抬举她了,不过她能哄得姑娘心气儿顺当了,可见也长了不少出息,我脸上也有光。”一边说一边给婉玉重新斟茶,心中却疑道:“碧枝一天到晚净知道淘气,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却说碧枝自去吩咐小丫鬟去打热水拿毛巾、香胰子和洋手巾等物,然后悄悄溜到缀菊阁附近一处假山后头,见杨晟之仍在原地等着,立刻迎上前笑道:“三爷果然料得不错,我将三爷告诉我的那番话说了,婉姑娘果然安安静静收了声。”

    杨晟之微微笑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如此的。”说完又从怀里掏了一副对牌交给碧枝道:“你去绣房给婉姑娘领一套新衣裳,只需跟王妈妈说要那套缂丝缕金百蝶穿花的,她就知道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碧枝手中说:“我原先就瞧着你伶俐,如今看你办事果然不错。你还按着我的吩咐,紧紧跟着婉姑娘,有事便赶紧告诉我,还有你的好处。”

    碧枝笑嘻嘻道:“给三爷办事是应当应份的。”说完便退下自去绣房取衣裳去了。

    杨晟之见碧枝走远了,也从假山里出来往外走,心中盘算道:“适才竹风已经好生打探过了,梅燕双、梅燕回是梅海洲的女儿,曾被婉妹妹从家里赶出去过,本来是关系极近的亲戚,如今看着倒势同水火。杨家跟梅海洲一家丝毫关系全无,如今他倒惦着将女儿许配给我。梅海洲那两个女儿,官家小姐的气派全无,净做长舌妇勾当,这样的女孩子,莫说嫁给我做妻,便是作个妾,做个通房,只怕我也没福消受。”再想起婉玉,心里又悲又喜的,痴了半晌,忽一跺脚,咬牙暗道:“我偏不信,我定要想法子娶她不可!”拂袖而去。

    当下婉玉梳洗过了,又换了碧枝拿来的衣裳,上身一穿,竟十分合体。碧桃也取了自己的衣裳请怡人和采纤换上,穿戴完毕,婉玉道:“今日这事不去请长辈来也就罢了,但梅燕双、梅燕回和杨蕙菊必要向我赔礼道歉才行,否则我拼着名声不要,也要将这桩事说个明白。”

    碧桃听了十分为难,只得也掀了帘子出去说了。这三人心里自然不愿意,梅燕双怒道:“她打了我,还让我给她赔不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碧桃用眼睛去看柯颖鸾,见她只立在一旁看热闹,遂叹了口气道:“这事本是你们三个惹起来的,又处处掐住女孩儿家的声誉做文章,你们惹得要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也罢,偏婉姑娘是巡抚家里的,连老太太如今都看她两分脸色,你们如今又想如何呢?我只是个做丫鬟的,你们都是姑娘主子,旁的话我也不再说了。”说完又看了柯颖鸾一眼。

    柯颖鸾方才慢吞吞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家世就压咱们一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咱们的错处多些……双姐儿、回姐儿都是梅家的,咱们也管不着,菊姐儿,你去认个错罢。”

    杨蕙菊磨蹭了半晌,最终只得忍了气去给婉玉赔不是,自己去只觉羞臊丢人,要拉双生女一同去,碧桃和柯颖鸾只想了结此事,又劝了一回,这三人方才一同进屋给婉玉认错,待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婉玉早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亮堂堂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钗环晶莹晃眼,脸儿上脂光粉艳,端端正正坐榻上,竟将架子拿捏到了十分。

    三人俱是一呆,原来双生女在外头虽理了头发,但脸还没洗,仍带了狼狈模样,这一进门便被婉玉压了一头。婉玉肃着脸一言不发,那三人一齐施礼,完了转身就要走。

    婉玉喝道:“慢着!当我是什么?难道这就算了?就没个话儿不成?”

    那三人面面相觑,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只得又会转过身,道:“这事原是我们错了,给你赔礼了。”

    婉玉方才作罢,任这三人出了门。

    婉玉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成想反倒引了一桩更大的风波出来。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上】起私心亲姊妹纷争

    话说梅家双生女和杨蕙菊因柯颖鸾和碧桃相劝,又惧巡抚家势力,不情不愿的进屋跟婉玉赔不是,婉玉也知见好就收,不再声张。待事已毕,碧桃对婉玉道:“老太太房里有一处隔间,原先她打牌乏了就进去歇着,如今那间空着,我刚命两个丫头收拾妥当,又重新换过了褥席垫枕,又干净又清净,姑娘不如移到那里歇着,待会子就跟老太太一处用晚饭,珍哥儿玩累了也该回来了。”

    婉玉也不愿在缀菊阁多呆,便带了丫鬟随碧桃一同去了,到杨母处一看,果见有一处用玲珑槽子木板隔出来的房间,门口垂着珠帘,帘后是紫檀边座嵌玉石螺钿的花卉宝座屏,屋中软香弥漫,窗下设一长条案,摆一尊玛瑙观音坐像,两旁各有一盏三十个烛头的银烛台,烛光摇曳银光火树一般。门口处有一贵妃榻,铺着闪缎刻丝的装蟒绣堆,榻旁设一海棠几子,茗碗茶具点心瓜果等一应俱全。婉玉心中暗道:“这屋子平时老太太谁都不叫进,今日腾出来招待我也算够了。”又见屋中陈设奢华,默默叹息杨家富有。

    丫鬟们奉上茶点上来,待人都退下,婉玉坐在贵妃榻上拉着采纤的手道:“适才他们打你哪儿了?给我看看,还疼不疼?”

    采纤道:“也没打重,没叫姑娘吃亏就好了。”

    怡人叹道:“幸亏没闹出大事来。”又瞪了采纤一眼,嗔道:“你做事也忒浮躁了些,哪儿能上去就对小姐姑娘们动手,万一惹了麻烦岂不是连累咱们姑娘,况要不是姑娘护着你,你打了主子小姐,也够你喝一壶的。”

    采纤哼一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姑娘吃亏受委屈?那些人就是捡软柿子捏,若换个厉害的主儿,看看她们敢不敢满嘴嚼蛆!”顿了顿又道:“碰上正人君子,自然是以礼相待的;若是碰到泼妇无赖,你还学老夫子一嘴的礼义端正,最后是人家把你按到泥儿里,还会啐一口说‘呸!软蛋耸包!’”

    婉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瞧瞧,哪儿学来这么一篇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采纤道:“这是咱们家二爷说的,我兄弟观棋是二爷身边的小厮。今儿来之前,二爷恐姑娘受委屈,特特让我兄弟送信儿过来,说杨家的姑娘原先就给姑娘气受,这回保不齐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谁欺负了姑娘,让咱们也不必客气,脸面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干脆撕罗开,出了事有他兜着。”

    怡人道:“原来你是找着靠山了,怪道方才耍了这么大的威风。”

    采纤道:“二爷说了,原本他们这些人就该对姑娘敬着、巴结着,咱们不耍威风端架子是给他们脸面,反倒打一耙欺负到咱们头上,就该兜头一个大耳帖子扇过去。你们看二爷到杨家,哪里受过半分委屈,那些恶人就是欺负姑娘脸软心善,凡事不爱言语声张。”

    婉玉心说:“弟弟素是个争强斗狠的,又有个骄纵的病儿,对自家人极护短,这话定是他说的。待回了家还要好好叮嘱他一番,他日后去了京城可不能像在金陵这般跋扈了。”看了采纤一眼道:“我说呢,你这小猴儿崽子最会看人眼色,今儿个竟然带头挑出去,原来是受了那个混世魔王的指点了。”

    采纤撅嘴道:“我还不是为了姑娘好,要不是这么闹一闹,那几个能乖乖服软跟姑娘赔不是?杨家能给姑娘换到这屋里歇着?姑娘早就摆款儿该煞煞他们的威风。”

    刚说到此处,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和说话声,柳夫人带了五六名女眷走到外间宴息处,口中道:“我们家老太太年岁大了,精神头不免差着些,不如几位就在这屋里歇一回,一会儿丫鬟就支上桌子,咱们抹上几把牌,也好乐一乐。”

    董氏道:“忙什么,不如咱们凑一起说说话儿罢,”

    柳夫人今日正春风得意,杨昊之娶了她娘家哥哥的嫡出女儿,于杨家来说正是一桩上好的亲事,她也有意在旁人跟前显摆,便请众人落座,丫鬟们又上来奉茶。同跟着柳夫人进屋的均是与杨家交好且在金陵有些头脸人家的女眷,自然都挑着喜庆吉利的话儿跟柳夫人说。董氏道:“新娘子真是再标致不过,不愧是柳家出来的,我眼瞅着那通身的气派,真好比她姐姐淑妃娘娘。”说到此处掩口笑道:“啧啧,都是柳家嫡出的女儿,自然是错不了的。”

    这一番话连柳夫人也连干在内捧了起来,柳夫人心里舒坦,面上含笑道:“这倒不是我夸口,我那外甥女儿容貌性情都是个尖儿,行事伶俐平和,还知道疼人……这是我们昊哥儿有福,也是两个孩子的姻缘。”

    婉玉听柳夫人谈及妍玉“行事伶俐和平”,嘴上挂了丝讥笑。众女眷纷纷道:“都道是姻缘天注定,如今杨柳两家亲上加亲,外甥女成了儿媳妇,莫说是你这做婆婆的,就连我们也都跟着欢喜。”说着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氏紧跟着道:“杨家满门的富贵,姐姐待人也宽柔,只可惜我那侄女没福。”说着长长叹一口气,又用帕子去蘸眼角。婉玉登时一怒,心中冷笑道:“好,好得紧,竟拿我出来说嘴讨好杨家!”

    柳夫人忙道:“可不是,原先昊哥儿媳妇虽说腿脚不大好,但我也是当亲闺女一样疼着,事事处处紧着她,唯恐她受什么委屈……唉,这也是命,她跟我们家没缘分罢了。”众人听了均跟着叹惋。

    婉玉听了此言心中又怒,心说:“我自嫁到杨家,她这做婆婆的可曾正眼瞧过我几回?言谈间总夹枪带棒,每每惦着往大房里塞妖妖娇娇的丫头……”刚一生气又觉得可笑,摇了摇头,暗道:“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又何必为了它跟自己过不去。”只端了茶喝,低声嘱咐怡人和采纤在屋里各自歇着不要做声,自己则躺到贵妃榻上,用帕子盖着脸假寐,再不理会隔间外众人再说什么。

    众人说笑了一回,董氏对柳夫人处处奉承,赞完杨昊之和柳妍玉又去赞杨蕙菊,柳夫人心里熨帖,对董氏愈发亲近了几分,想到董氏今日亦带了两个女儿来,便道:“府上两位千金是一胞双生的姊妹,出落得好生整齐,容貌身量一模一样的,直教人认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只粗粗见过一两面,更分不清了。”

    董氏方才说了半晌就勾着柳夫人来说双生女,闻言忙笑道:“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常分不清,但虽说这两人生得一样,但细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我这就把这两人唤过来,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说完便一叠声命丫鬟去把双生女叫来。

    不多时,梅燕双和梅燕回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给屋中诸人施礼,众人见这一对小姐妹姿容秀丽,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均拍着手笑道:“真真儿是一模一样,我们可分不出来了。”

    柳夫人对董氏道:“你是个有福的,这两个女孩子都这般俊俏,旁人得了一个就该烧高香了,你却偏偏得了一双。”

    董氏笑道:“穿浅洋红色的是姐姐,穿银红色的是妹妹。”说着对双生女使了个眼色,朝柳夫人努了努嘴。

    梅燕双老大不情愿,垂了头装傻,反倒是梅燕回对柳夫人殷勤笑道:“方才我还跟姐姐说,柳家的姑娘怎的一个比一个好看,如今见了柳姨妈才明白,原来是‘生女随姑’,这才是寻着根儿了。”

    话一出口,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指着梅燕回笑道:“瞧瞧,瞧瞧。不光生得俊,还伶俐,嘴跟涂了蜜似的,也忒会讨人喜欢了。”

    董氏对梅燕回嗔道:“小孩子家家,说话没个轻重,长辈也能是你随便消遣的?”

    柳夫人正因着梅燕回的话心中欢喜,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又对双生女招手道:“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梅燕回忙笑吟吟的凑上前,梅燕双低着头退了半步站在梅燕回身后。柳夫人拉着双生女的手仔细打量一番,赞了一回,又细细问平时都做何事。梅燕回有问有答,言谈间处处存了讨好之意,反观梅燕双口中只“嗯”、“啊”应着,不过敷衍罢了,远不及梅燕回言语慷慨,落落大方。

    柳夫人抬头对董氏微微笑道:“这小姐妹虽生得像,但我看却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董氏正看着梅燕双病恹恹的模样心里起急,听柳夫人这般一说,赶紧堆起笑道:“双儿是姐姐,到底性子沉稳些,不像妹妹爱说话,平日里也喜欢做做针线,你看我身上挂的物件就是她出了正月做出来的。”说着把腰间系的荷包摘下来,捧了过去。

    柳夫人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个秋香底子五色掐金满绣的菱形香包,上头绣牡丹花样,翠稀红浓,取“花开富贵”的吉祥意思,十分精巧别致。柳夫人不由赞道:“好鲜亮的活计!”多看了梅燕双几眼,喜得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看着就这么文文静静的,手还这么巧。”

    饶是梅燕双不愿被杨家相中,但得了夸奖心里也自然欢喜,低了头腼腆道:“姨妈过赞了。”

    柳夫人又看了看荷包,又抬头打量梅燕双,眉眼含笑。梅燕回见了心里登时不舒服起来。

    董氏心中长长出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道:“双儿可听见了?你柳姨妈夸你呢,回头别耍懒,给你姨妈也做一个。”

    此时冷不防梅燕回插嘴道:“娘偏心,这荷包明明是姐姐绣一面,我绣另一面,连荷包上的花样子还是我画的呢,娘怎的光说姐姐,也不夸一夸我?”

    话一出口,董氏和梅燕双立时尴尬起来。柳夫人打圆场对董氏笑道:“你这两个女儿各个心灵手巧。”

    董氏强笑着应了,抬头狠狠朝梅燕回瞪了一眼,却见小女儿正撅着嘴,一脸委屈,董氏心里一软,竟也不好再怪她。静下心略一沉吟,又想到一则,道:“前些时日,我身上不痛快,媳妇儿也回娘家小住去了,身边连个堪用的人儿都没有,几个老嬤嬤说让姐儿们试试,我还怕她们年纪轻,面又嫩,当不了家,谁想我派了几桩事让这两人一试,竟件件办得妥帖,下人们也没有不服的。双儿管的是小厨房,把原先的账目都给盘清了,除了几个黑心骗主的奴才,若不是她,只怕我还让人给骗了去。”

    众人听了纷纷说起自家奴才背主欺瞒的事,柳夫人想到柯颖鸾,蹙着眉叹道:“有时候不怕下人欺主,反倒怕做主子的糊涂。”复又看着梅燕双道:“我的儿,你小小年纪头脑就这般机灵,日后管家定然错不了的。”

    董氏心中又是一喜,梅燕双见诸人都朝她望来,目光中均带了称赞之意,心里也不由有几分得意,刚欲谦逊几句,只听梅燕回又道:“说到小厨房的账,姐姐不喜看账本,我拨了三日算盘才将每一笔银子都核清楚,手指头都肿了。”

    原本婉玉正在里头隔间内躺着听外头众人说话,听到这完这一句终忍不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不敢让人听见,只一边偷笑,一边用手揉肚子,眼一瞥,见采纤和怡人均憋着笑,赶紧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二人不要做声。

    董氏见柳夫人又朝她看过来,脸上不由发烫,心里把梅燕回骂了一番,连忙将话头扯开了。

    众人又说了一回,双生女便告退了。待出了门,梅燕双也不理妹妹,一径往前走。梅燕回唤了几声,梅燕双好似没听见一般,梅燕回提了裙子紧追上几步,拉了梅燕双的手道:“姐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刚才喊你,你也理都不理。”

    梅燕双一下将梅燕回的手挥开,冷笑道:“你叫我做什么?哪个是你姐姐?”

    梅燕回心下明白,但脸上装傻,眼睛忽闪了几下道:“姐姐说这个我却不懂了。”

    梅燕双冷笑道:“你不懂了?方才是谁在长辈跟前三番五次落我脸面?这会子你又不懂了?莫不是你看上了杨家那个庶出的小子,一门心思想钻营进来,这才一个劲儿的往上争竞,排揎我的不是?”

    这一番话正刺中梅燕回心事,她脸上**辣的,口中叫屈道:“姐姐!你竟这么想我不成?你不想嫁到杨家来,我这才想方设法不让杨家看上你,你怎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梅燕双冷冷道:“你方才句句踩着我捧着你自己,如今说这个,当我是傻子不成?”

    两人正争执着,忽有丫鬟过来传晚饭,于是二人只得丢开,转到用饭的厅堂之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给大家拜个晚年,大家兔年吉祥!

    年底病了一场,咳嗽连绵不绝,咳嗽得头疼腹肌疼,所以不能安心写字,好容易放春节的假,又要走亲访友,好多琐事。等初五能消停点了,楼里的电缆又让小偷偷了,停电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囧,所以抱歉,这次隔的时间长了一点了

    别的不多说了,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等待和支持,我除了跟两三个读者偶尔说说话,跟其余人是不熟的,看到这么多读者大人为了鼓励我不再潜水,还给我打这么多字,心里非常非常感动。这章为了承上启下花费了不少时间,真的谢谢大家能够包容我,我会好好完成这个文,用质量作为回报^_^

    还有,我已经放平了心态,对于任何评价已经决定不屑一顾,只要还有一个人支持,我就会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写下去,所以,在我文下换马甲骂我的,攻击我人品的,随便好了,只要还有一个人喜欢我写的小说,肯等待,肯支持,这就足够了。

    再次感谢,祝大家新春快乐,平安幸福^_^

    感谢观赏

    第三十五回【下】用手段慈娘母寻儿

    却说婉玉在隔间内闭目养神,一时丫鬟进屋传饭,柳夫人等便走了出去。待人外头人都散尽了,碧枝方走进隔间对婉玉道:“前头饭桌子已经摆上了,姑娘快去用饭罢。”

    婉玉低头想了一回,抬头道:“我便不去了,你让奶娘丫头们把珍哥儿抱来,我跟他在这里吃就是了。”

    碧枝听了便走了出去。怡人上前一边给婉玉斟茶一边道:“姑娘做得极是,咱们巴巴凑到前头去做什么?旁的不说,姑娘原是妍姑娘的妹妹,如今是梅家故去长女的妹妹,再往前头去,这身份便尴尬了。”

    婉玉叹道:“你当我愿意来?不过是为了珍哥儿罢了。”

    采纤闻言笑道:“姑娘待珍哥儿是没得说,亲生的娘亲又能如何呢?姑娘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哪一回不紧着那个小祖宗?珍哥儿也跟姑娘亲近,平日里粘得紧,连老爷、太太也都往后排呢。”

    婉玉道:“前些日子哥哥从外头给珍哥儿带了一缸金鱼儿,那小乖乖踮着脚扒着鱼缸看了半日,拿了竹笊篱要捞鱼,衣襟上溅得全是水,丫鬟过来要帮,他死活都不肯,等鱼捞上来就举着笊篱跑到我跟前说‘这一对儿金鱼送给姨姨,姨姨最喜大红色,我特特挑了一对儿最红的。’”说到此处,脸上挂了笑道:“这孩子如今连一对儿金鱼也都先想着拿来孝敬我,怎不让我多心疼他些。”

    怡人笑道:“姑娘疼他自然极好的,但却说珍哥儿是‘孝敬’,没白的显着自己老了几岁。”

    婉玉笑道:“说‘孝敬’怎就不对了?我若没资格说,那天下除了我爹娘,就没人能让珍哥儿担得起这两个字了。”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了一回,忽见碧枝惨白着脸儿,踉跄着走进来,跪在地上带了哭腔道:“姑娘不好了,珍哥儿找不见了!”

    婉玉只觉脑中“嗡”一声,站起身失声道:“什么?怎么找不见了?”

    碧枝哭道:“我出去找奶娘和丫头们,让她们把哥儿抱来,这才知道哥儿一个时辰前还在园子跟别家的几个小孩子一处玩,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下人们都慌了,不敢报上来,自己满园子找,可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孩子,方才见姑娘要孩子,这才瞒不住了,把事情报了上来。”

    婉玉听完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去把珍哥儿的奶娘和丫鬟叫过来!”

    碧枝马上爬起来,一溜烟跟在婉玉身边道:“姑娘莫急,三爷刚派了人到前院找,兴许是哥儿淘气,悄悄往前院男人们的地方看热闹去了。”

    婉玉咬牙不语,心中急得如揣了一团火一般,直往园子里头去,绕过一处翠嶂,只见杨晟之正站在那里与两个丫鬟说话,婉玉早已顾不得些许,提了裙子几步跑上前,急道:“找着珍哥儿没?他在哪儿呢?”

    杨晟之见婉玉来了,心下不由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妹妹莫要着急,已派了人上上下下去找了。”

    婉玉怒道:“说得轻巧,我怎能不急呢!这园子大,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磕着碰着了还是好的,若万一掉进……掉进……”想到自己原先便是被人推到荷塘溺死的,腿愈发软了,急得哭道:“若他有三长两短,我活着也没趣!”一边用帕子抹泪一边往荷塘边跑。

    杨晟之忙追赶几步跟上前,不防婉玉又顿下脚步问道:“荷塘派人找过没有?”

    杨晟之道:“早就派人去过了,妹妹放宽心,今儿个申时我还见过珍哥儿,嚷嚷着让我抱他往前头去听戏,我琢磨着前面人多,爷们儿凑一处吃酒划拳,太过吵闹了些,怕惊吓着孩子,便没带他去。定是他这会子贪玩往前头瞧热闹去了。”

    婉玉听罢恨不得直冲到前头找人,但因不合礼制,只得大声道:“那快些让人去找找!”又落泪道:“早知道我就不放那孩子去,就该牢牢守在身边……”

    杨晟之暗道:“婉妹行事向来端庄得宜,此番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失态。旁人皆言婉妹妹与我那小侄儿情分非同寻常,如今看来确是不假,如此便成了。”又见婉玉神色焦急,满头是汗,脸儿也红扑扑的,眼中满满的全是泪儿,心中发软,愈发怜爱道:“妹妹别乱了方寸,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到前头去找孩子。”

    言罢便舍了婉玉往前头走,待到杨母住的知春堂,只见桌椅已在院中支开,丫鬟婆子端了托盘东西而走,各家女眷们纷纷入席。杨晟之朝院中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悄悄绕路过去,忽见前方有一众小姐穿了月亮门往院内走,忙闪身藏到一丛柳树后头,却仍叫梅燕双瞧见了。梅燕双见了杨晟之便厌恶,撇着嘴自言自语道:“鬼鬼祟祟的偷看姑娘小姐,成什么体统,哪里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商贾之家的庶出小子,一身上不得高台盘的小家烂气。”想着又朝杨晟之藏身处了一眼,哼一声扭了头往门内走。

    梅燕回正跟在梅燕双身畔,耳尖听到几句,顺着梅燕双的目光一看,不由怔了怔,脚步也放慢下来,渐渐落到最后,暗道:“姐姐素是个冲动昏聩的,不懂好歹,一心只爱俊俏郎君,哪里知道杨家三公子的好处……杨晟之才多大的年纪,如今就是皇上钦点的五品了,日后做官做宰的自然有一番荣华,且这都不论,杨家满门的富贵,只怕嫁到这样的门户里比做姑娘时的吃穿用度还要讲究些。”又频频回头朝杨晟之看来,不断打量,见杨晟之魁梧挺拔,沉稳内敛,心里扑通通跳了起来,脸儿也红了,又想:“吴其芳虽俊雅,占了‘风流’二字,杨晟之却是极有大家气度的。”有心上前跟杨晟之攀谈两句再度其人品,但一来不合礼数,二来又寻不到时机,只能眼巴巴的偷着打量。偏巧杨晟之此时抬头,眼光刚好相撞,二人具是一呆,梅燕回脸儿“噌”一下直红到耳根,慌忙转过头提了裙子快步进了半月门,再悄悄回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早已不在了,心里不由怅然起来。

    却说杨晟之见了梅燕回这番光景,心下雪亮,见姑娘小姐们具已进了院子,急忙迈了大步往前院去,暗道:“通盘家的姑娘怕是起了别的心思,我需远远躲着,在这要紧的当口别落人口实,且她们对婉妹不敬,也合该受受教训才是。”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往前走,穿了游廊,又过一道拱门,耳边就隐隐听见前头戏台子上鼓乐喧哗和喝酒调笑之声,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

    竹风正站在穿堂口抻着脖子往后院望,见杨晟之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道:“爷让我办的事已安排妥了,孩子我抱到小茶房去,我把门在外头锁了,让我姑姑在里头好生看着,一时半刻间醒不过来。”

    杨晟之道:“没人瞧见?”

    竹风拍胸口道:“三爷把心放肚子里,我用戏袍子裹着哥儿抄小道儿抱出去的,没半个人瞧见。”

    杨晟之方才舒了口气,又细细想了一回,嘱咐了竹风几句,在前厅转了一回,又绕回到内院。原来珍哥儿正是淘气的年纪,自己舍了奶娘丫头们悄悄溜到前头看爷们儿吃酒划拳,又见戏台子上唱得热闹,就溜到后台躲在帘子后头看戏子扮相,忽见不远处小桌上摆着主子们赏下来的几个菜并小半坛玫瑰花瓣卤的酒酿。珍哥儿疯玩了半日早已渴了,趁没人瞧见就偷着抱来吃了几口,只觉满口清甜,不知不觉间竟把小半坛子吃了个干净。过不多久酒气上涌,又因玩得累倦,就堆在帘子后头睡熟了。偏巧杨晟之跟竹风到戏台子后头寻杨景之,无意间看见珍哥儿睡在台帘子后头,见他脸色红扑扑,带着酒香,再看地上的空坛子便知他是醉倒了,杨晟之当下便要将孩子抱起来送到内宅去,但走了两步忽改了主意,心中捏定一计,反手将珍哥儿交到竹风手中,叮嘱他别叫人瞧见,也别叫孩子醒了,妥妥帖帖的藏起来,待回到园子,众人已为寻珍哥儿闹得人仰马翻。

    当下杨晟之在荷塘边寻到婉玉,只见地上乌压压跪了七八个丫鬟婆子,婉玉一面大声呵斥一面落泪,一抬眼见杨晟之来了,忙用帕子拭了眼角,迎上前急切道:“找着珍哥儿了?”

    杨晟之引婉玉朝僻静处走了两步,拧眉带了焦急神色道:“有档子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竹风跟我说,他方才影绰绰见个婆子抱着个睡熟的小公子出了角门到外头去了,如今想起来,看那小公子的穿戴像是珍哥儿,我寻了一圈都没见着孩子,就怕是今日宾客众多,混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叫孩子给花子给拐了去……”

    婉玉听杨晟之这般一说整个人仿佛让焦雷打了一般,直直定在远处,过了半晌“哇”一声哭道:“那……那该如何是好……我这就回去央爹爹把城门封了,挨家挨户的把珍哥儿寻出来!”说完提了裙子便走。

    杨晟之忙拦住道:“妹妹先不要急,我方才已派了人去追了,那婆子出门时间不长,怕是已经追上了。”

    婉玉见天色将晚,夜色逐渐深了,道:“万一…..万一追不上又该如何呢?万一找不到又该如何呢?”说着又要哭了,转身仍要走。

    杨晟之忙又拦一步道:“二门外已备了车马了,本我想去外面找珍哥儿,妹妹若是心急不如悄悄背了人一同去,若真追不到孩子,咱们再去请巡抚大人也不迟。”婉玉心急如焚,立时应允,只带了怡人随杨晟之从后门出了府。

    婉玉与怡人坐于马车中,杨晟之亲自赶车。婉玉顾不得礼制,频频撩了帘子四处张望,杨晟之则引着马车在城中四处转了一遭,心中计算约莫过了不到半个个时辰,将车往回赶,此时只见竹风远远跑上前磕头道:“给三爷和婉姑娘报喜,珍哥儿找着了!原来是哥儿玩困倦了,又吃了酒,在唱戏的后台子睡熟了,有个老婆子去后台添茶水,不认得珍哥儿,还以为是哪家宾客的公子,就先抱到茶房里去了。”

    婉玉一听此言,浑身一软,合掌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找着就好,找着就好。”又百般催促杨晟之回去。待回了杨府一看,珍哥儿已被安置在杨母处,抱着锦被酣睡正甜,婉玉搂着又亲又摸,过了半晌才回过魂。

    采纤早命丫鬟抬了小饭桌进来请婉玉用饭,婉玉见珍哥儿已回到身边,自然心满意足,此时方觉出饿,多吃了一碗。待静下心,始觉自己私下里同杨晟之出府极为不妥,但转念想到此事并无人知晓,也便丢开来不理会了。

    当晚婉玉便在杨母屋中的隔间里住下,第二日尽早起床将珍哥儿唤醒,亲手给儿子梳洗。待用了早饭便有两个老嬷嬷进屋道:“太太命把珍哥儿带去给他母亲敬茶磕头。”

    婉玉心里别扭,但也知非做不可,对珍哥儿道:“待会子有个穿红衣服的姨姨,你去给她磕头端茶,她是你爹爹新娶的夫人,也是你的新娘亲。”珍哥儿听着似懂非懂,此时老嬷嬷把孩子领走,婉玉到底不放心,站在隔间的雕花门后往厅里瞧。

    当下杨母坐在上首位,右下手坐着杨峥和柳夫人。再往下,杨景之、柯颖鸾、杨晟之都站立一旁。片刻杨昊之与妍玉便到了,二人均穿一身大红,妍玉已该做妇人发式,头上梳着金箍儿髻,插着黄灿灿的赤金含珠凤钗并几支镶了红宝石的簪子,鬓角两支正红色堆纱宫花,透着一股喜庆。身上亦是朱红的透纱闪银的衣裙。脸儿如芙蓉一般,因这身新妇打扮一衬,愈发看着娇艳了。

    杨昊之跟在妍玉身侧,因娶了小娇妻进门,俊颜上自是一派春风得意,对妍玉呵护备至,扶着妍玉的手臂进门,一时怕她站久了腿酸,一时怕她跪着动了胎气,百般温存体贴。丫鬟端了茶和跪褥上前,先铺上大红的厚垫,杨昊之扶着妍玉小心翼翼跪下,给杨母等长辈敬茶。杨母与柳夫人均眉开眼笑,杨峥想到此事一波三折,竟从一桩丑闻变成一桩上好的亲事,也不由捻须点头,堂上一时其乐融融。

    婉玉想到自己当日进门时在此处敬茶,杨母与柳夫人均肃着一张脸,勉强扯了丝笑容应承。而自己腿脚不便,行礼之时均是丫鬟搀扶,杨昊之甩着手不闻不管,当日之情景,实为狼狈。想着不由“唉”的叹了口气,心中泛起百般滋味。

    此时长辈敬茶已毕,妍玉端坐椅上,老嬷嬷牵了珍哥儿的手上前,妍玉见了珍哥儿心中上下直翻腾,想到自己堂堂织造家的嫡女,竟下嫁到一介商贾家中做了填房,无端端多了个儿子,且这儿子竟还有巡抚这座靠山,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到,只能当菩萨供起来。她每瞧珍哥儿一眼,心里就委屈一分,悄悄捂了肚子暗暗怨恨道:“我的孩儿本应是杨家的长子长孙,如今就算生了儿子又如何呢。”好在妍玉经了些风雨,此时也懂得藏脸色,心里虽不甘愿,脸上硬挂了笑容看着珍哥儿。

    等丫鬟将褥子铺上,老嬷嬷低声对珍哥儿道:“哥儿听话,去给你母亲磕头罢。”珍哥儿听罢立时瞪了大眼道:“谁是我母亲?”又看了妍玉一眼,鼓着腮帮子道:“她才不是我母亲,我要回家!”

    第三十六回【上】杨林珍拒拜柳妍玉

    珍哥儿话音一落,妍玉面上一僵,顿时不自在起来。杨峥对柳夫人使了个眼色,柳夫人会意,立时堆起笑,将珍哥儿拉近怀内,探着身指着妍玉道:“珍儿,她怎不是你母亲了?她就是母亲,前些时日她出远门去了,你天天念叨见她,如今她回来,你怎又不认她了?快叫一声,你叫了,你母亲有顶顶好的东西给你。”

    珍哥儿睁着大眼睛道:“我母亲不长她那个样子,我记着呢。”又在柳夫人怀里挣道:“我有我自个儿的母亲,我要回家!”

    柳夫人忙搂着珍哥儿又揉又亲,安抚道:“乖孙,这儿就是你的家,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你的母亲。”

    珍哥儿大声道:“骗人!”说着又哭闹起来,慌得杨母、杨峥、柳夫人等团团围上来哄劝。婉玉有心出去护着,仔细一想又少不得按捺下来,静静躲在隔断后观瞧。

    妍玉又羞又气,有些愣愣的,心里止不住委屈道:“我嫁到杨家当填房,背后还指不定多少人看我笑话,传了多少难听的话儿,本以为杨家因此待我亲厚些,谁知道头一天拜公婆就这般难堪……那孩子不认我,当我愿意认他了!”看着众人都忙去安慰珍哥儿,竟无人理会自己,不由眼泪汪汪的,抬头又恰看见柯瑞正瞧着自己,面上登时一臊,说不清什么滋味,泪儿便掉了下来。

    杨昊之这些时日正把妍玉放在心尖儿上,见状忙柔声道:“怎的哭上了?当心肚子里的孩儿。”

    妍玉用袖子掩了面,低声啜泣道:“你都有了儿子,还惦念我肚里的孩儿?他不肯认我罢了也就罢了,人人都当你儿子是宝,我拼着不孝的名声低嫁给你,旁人却拿我当草,若如此,我也不必在这儿碍眼,不如回家去,给你们个清净!”说着作势要走。杨昊之忙一把拉住妍玉低声哄劝,妍玉又哭道:“他今日若不认我,我也没趣,横竖在你们杨家不堂堂正正罢了。”

    杨昊之赔笑道:“你不堂堂正正谁还堂堂正正?待会子族里各房的少不得到你跟前巴结孝敬,唤你一声‘昊大奶奶’,快别跟我说这些赌气的话儿……”此时珍哥儿哭闹愈发厉害起来,妍玉暗道:“若今日不将威风压下,拿住了这小崽子,日后杨家还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便说:“族里再巴结我也不稀罕,你少哄我,如今这孩子不肯认我,还指不定是谁挑唆的,要落我的脸呢,落我的脸面,你脸上就好看了?”

    杨昊之听珍哥儿哭闹不免烦闷,又存了讨好妍玉的心,听此言抢一步上前将珍哥儿拽到跟前骂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你给谁嚎丧呢?”珍哥儿登时便懵了,泪儿还挂在脸上,杨昊之又骂道:“还不快给你母亲磕头赔不是,年岁小小的上哪儿学会这么一套,竟敢忤逆起长辈来了!”说完将珍哥儿搡到厚褥跟前,按着要他下跪。珍哥儿见了杨昊之心里到底还有些怕,被呵斥了几句虽不敢再哭闹回家,但嘴一瘪,眼泪儿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杨母怒道:“你作死呢!珍哥儿才多大,你跟他发什么疯!”

    杨昊之斜着眼看着杨母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惯的,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个规矩,今日连母亲都不肯拜,我再不好好管束,日后指不定连我都不认了。”说完一推珍哥儿的肩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你母亲磕头!”

    珍哥儿只顾揉着眼睛哭,杨晟之见了悄悄挪到杨峥耳边低声道:“只怕闹大了不像,梅家的婉玉妹妹还在隔间里歇着呢,只怕她听了去,回去跟家里人说了惹得梅家不痛快。”杨峥一听,立时挥了挥手,对众人道:“罢了,罢了,到底珍儿刚失了母亲,这会子心里只怕一时转不过来,日后慢慢给他讲,再让他重新磕头罢。”杨昊之立着眉刚欲开口,杨峥瞪了他一眼,杨昊之马上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杨峥又看向妍玉,和颜悦色道:“媳妇儿,你最是个知书达理的通透人儿,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珍儿日后也是你的孩儿,他年纪尚幼,方才冲撞了你,你万万莫往心里头去,等过些时日,给他讲通了道理,我亲自命人摆上香案,让他给你磕头。”

    妍玉听杨峥这般说了,方觉脸上有了光彩,但到底心里委屈,强堆了笑福了福道:“这是自然的,都是一家人,自然谈不上计较了。”

    当下有婆子把珍哥儿抱回来,众人也都散了,柳夫人心中藏了事,命丫鬟将杨峥请到房中,亲自奉给奉茶。杨峥坐在炕上,左胳膊架在花梨木雕山水的炕桌上,手中揉着两个核桃,道:“有事情快说,待会子我还要到码头走一遭,有批御用之物要送进京去,我得亲自过目。皇上这阵子正不痛快,前些日子龚家犯了事,皇上一怒,命内务府夺了龚家皇商的名号,这当口要格外小心才是。”

    柳夫人坐在炕桌另一头,看着桌上摆的点心,拣了几样杨峥爱吃的,用银筷子夹到小瓷碟子里,推到杨峥跟前道:“老爷急什么,家里新来了个厨子,点心做得极好,老爷尝一尝。”

    杨峥也觉得饿了,便拣了块莲花糕咬了一口,又端起茶碗喝茶。柳夫人仔细看看杨峥脸色,顿了顿道:“老爷,如今昊哥儿又娶了媳妇,我这一桩心愿也了了,这一闲下来,才发觉晟哥儿也到娶亲的年纪,如今他金榜题名,业立起来,也该成家了。”

    杨峥扭过脸道:“你的意思……”

    柳夫人向杨峥凑了凑道:“昨儿个不少人家都打听晟哥儿来着,我仔细盘算盘算,还是应该找个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小姐……梅海洲家两个女孩儿就不错,才貌双全的。”

    杨峥把茶碗放下,慢条斯理道:“你急什么,晟哥儿如今就再说已是五品了,待入了翰林院,好好努力一番,青云高升是迟早的事。京城里多少皇族贵胄,晟哥儿的品格还怕找不到一门好亲?梅海洲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通判,晟哥儿娶他家的闺女未免委屈了。”

    柳夫人腹诽道:“还真当那庶出的小子是金枝玉叶了,通判家嫡出的小姐还嫌委屈了他,郡主公主是高贵,他可高攀得上?”口中忙道:“我倒觉着这门亲事说得。梅家的姑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模样也好,看着也乖顺。况因昊哥儿死了媳妇的事,咱们跟梅氏宗族结了疙瘩,这梅海洲是巡抚的堂弟,好歹也能圆一圆咱们跟梅家的情分。梅家望族大户,多少人眼巴巴的求着,错过这回,只怕再结不上那么近的亲……再说了……再说昊哥儿如今虽捐了个知县,可一直没缺儿,难得他如今知道上进了,想在仕途上立一番作为,昨儿梅海洲的夫人说了,能帮昊哥儿活动活动,先在他夫君底下谋个差,绝不会低了去。”

    杨峥闻言冷笑一声道:“歇歇他的心罢!我不指望他日后有甚作为,只要能老实过日子,别再捅出幺蛾子我便知足。若是找人使银子,也不难给他谋个缺儿,我是怕他给家里招灾惹祸方才罢了。”

    柳夫人不悦道:“原先昊哥儿年纪还轻,难免办几件错事,如今他都改好了,又重新娶了媳妇,我看他稳重了不少。老爷有所不知,如今多少官员都夸昊哥儿是才子,才学高,性子又好,又伶俐,我瞧着不比晟哥儿差。他要有了官职,立出一番事业,也好在他媳妇和老丈人跟前抬头。”

    杨峥站起来道:“若是他真改好了,等媳妇儿生了孩子,我自会给他安排个前程。晟哥儿的亲事不急,待他进了翰林院再议也不迟,通判的官职还是小了些,若是真跟梅家说亲,婉姑娘倒是极好的,若没有老大那档子事儿,我还敢厚颜提上一提,如今但怕梅海泉死也不肯再将女儿嫁进咱们家了。”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柳夫人哼了一声,一边用筷子拨弄着糕饼,一边自言自语道:“一个庶出的小子,还看不上通判家的嫡出闺女……我倒要看看他能结上什么样的亲!”说完又气闷,想到自己外甥女刚刚嫁到家里,有些事免不了要提点一番,便扶了个小丫鬟去找妍玉,不在话下。

    却说珍哥儿一清早便哭闹了一番,婉玉哄了许久方才好了。怡人端着托盘进屋,见珍哥儿躺在贵妃榻上睡觉,婉玉守在一旁出神,便走上前道:“好端端的发什么呆?”

    婉玉这才回魂,叹了口气道:“就是想到珍哥儿顶撞了妍玉,看他爹爹也不是护着他的,怕这小乖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怡人“嗐”了一声,将托盘放到小几子上,从上端了一杯茶递与婉玉道:“这事儿早就该料到的,四姑娘原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霸王似的一个人儿,在柳家的时候咱们就领教过了,她那个性情容得下珍哥儿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杨家老大连他结发妻子都能下狠手,他原先媳妇儿留下的孩儿又能心疼多少?”又道:“这是上品祁红茶,带着一股兰花的香气,里头添了牛乳,老太太方才正吃茶,看见我就让我给姑娘端一盅来。”

    婉玉重重叹了一声,只将茶碗捧在手里,低头不语。怡人坐到婉玉身畔低声道:“姑娘也别发愁,大不了哥儿在老爷和太太身边养着,杨家还巴不得呢,就算杨家不乐意,也不敢上门要人。”婉玉听了仍是摇头。

    待在杨府用了午膳,婉玉便想带了珍哥儿告辞,走到杨母寝室前一瞧,只见床上轻纱幔子已放了下来,碧桃正举着掐丝珐琅的美人香炉熏香。婉玉知杨母正在午睡,便悄悄退出来,往柳夫人住的院子里去,到了才知柳夫人找妍玉说话还未回来,丫鬟们要去催,婉玉连忙拦住,只留在宴息里等候。坐了不一会儿便听有脚步声,只听杨蕙菊冷冷道:“你还不回去,跟着我做什么?”

    柯瑞道:“不劳你费心,待我跟岳母辞行后立刻马上就走。”

    原来柯瑞天生温柔多情,对妍玉也存了一段意,如今见昔日青梅竹马嫁给一个声誉不良的鳏夫做了填房,心中不由惆怅叹惋,又兼一股说不清的情意。待看见珍哥儿不肯给妍玉行礼,妍玉受了委屈落泪,柯瑞愈发伤情怜惜起来。这一番情在妍玉敬茶时难免就挂在了脸上,杨蕙菊见柯瑞目不转睛的盯着妍玉,不由吃味起来,待回了缀菊阁柯瑞正长吁短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又叹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在这正多愁善感的当儿,便听杨蕙菊刺儿道:“好个多情的公子,当着老婆的面就跟自己嫂子眉来眼去,我看了都替你羞臊。”柯瑞因这些时日与杨蕙菊起过些口角,此刻听了愈发刺耳,便道:“不必你羞臊,我这就收拾了家去。”杨蕙菊听完赌气摔了帘子便走,柯瑞便一路跟了过来,两人到柳夫人房中仍在拌嘴。

    杨蕙菊冷笑道:“方才敬茶时一副牵挂旧情模样,你这会子充什么守礼君子了?”

    柯瑞道:“我素来是守礼有节操的,是你的心脏,没白的乱歪派人!”又气道:“也不知谁牵挂旧情,日日逼我读书,你当我不知道你存什么心?无非嫌弃我没考上举人功名,比不上梅家老二!”

    杨蕙菊听了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缓了半晌才道:“你……你……你……我叫你好生念书,是为了光耀门楣,保柯家宗族的地位,你不听,镇日里无所事事,跟丫头们调笑个没完,请了讲书的大儒到家里上课,你三天两头不是说头疼就是心口疼……家中大事小情也不闻不问的,我日日劳心费力的,婆婆不过是想算计我那点子嫁妆……这都罢了,你还是个糊涂的,今日里盯着妍玉猛瞧,让我也没脸,如今还说了这糟心的话……”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柯瑞见杨蕙菊哭了方才慌张,也知自己理亏,有些讪讪的,凑上赔笑道:“菊妹妹莫要哭了,是我该死,惹了妹妹生气,妹妹若还恼,就打我几拳出气罢。”又劝了好半晌,杨蕙菊方才幽幽叹了一声道:“你也用不着这般哄我,只要你肯上进,多念念书便是了。”

    正此时只听柳夫人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在厅里站着做什么?丫鬟们都上哪儿去了?看见主子还不赶紧的奉茶。”说着柳夫人走进来,撩开偏厅的门帘子便往里走,猛一抬头见婉玉坐在里头,跟在柳夫人身后的杨蕙菊和柯瑞也俱是一愣。杨蕙菊立时想到适才与柯瑞说的话八成让婉玉听了去,面皮一下子涨成紫红色。柯瑞却见婉玉比往昔更娇美秀雅了,也有些怔怔的,回过神时又恐杨蕙菊见了多心,忙低了头,但又忍不住斜眼偷看。

    婉玉站起来微躬身施礼,对柳夫人以“伯母”称之,道:“方才家里打发人来接,便不多叨扰了,特来辞行,也将珍哥儿接走了,待过几日再送回来。”

    柳夫人笑道:“多住几日再走罢。”

    婉玉笑道:“府上刚办过喜事,未免事多繁乱,就不多待了,再过几日定要再来的。”

    柳夫人又挽留了一番,见婉玉决意要走,便也不再留了,命两个婆子亲自去送,待出了房门,婉玉便对两个婆子道:“去二门等着就是了,不必跟着我。”说完舍了人独自回去,因晌午日晒,便挑了抄手游廊走。走着走着,忽瞧见杨晟之迎面走了过来,婉玉再想躲已来不及了,只得垂着头往前走,待二人擦肩而过了,婉玉方才舒一口气,忽听杨晟之唤了一声道:“妹妹。”

    婉玉不理,杨晟之又唤了一声,婉玉脚步便停了,也不回头,定定站在原处。杨晟之亦停下脚步背对婉玉站着,半晌,方道:“我的亲生母亲郑姨娘,家中原也有些田产,她爹爹做了杨家一处店铺的掌柜,因极有才干,受了赏识,后来父亲便纳了我亲生母亲为妾。我三四岁上家里请来私塾,却用心教大哥二哥,对我不过敷衍罢了。姨娘知晓了便同她爹爹编了一番话,称我体弱多病,需到庄子上贱养着才可平安长大,父亲日夜忙碌,母亲自然不愿见我,便允了。姨娘的父亲在庄子上亲自请了恩师教我,日后我便时不时到庄子上去住着。”

    婉玉听杨晟之忽说了这样一席话,不由暗暗吃惊,心道:“杨三素来是个闷嘴葫芦,竟然这般跟我说起心事来了。”又听他接着道:“姨娘本就不讨父亲欢喜,她爹过世之后,我们二人处境便愈发艰难了,我那时便知唯有努力考了功名,我才能有出头之日。”

    婉玉缓缓道:“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了。”

    杨晟之道:“不错,若按我几年前便想好的,我此时应娶个四品官员的嫡出女儿,或三品官的庶女。必定要贤惠大方,模样不必太美,性子柔顺安静,擅长管家,做事妥帖,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日后再纳一名懂风月知风情的美妾,这便圆满了。”

    婉玉点了点头道:“贤妻美妾,确是圆满了。”

    杨晟之又顿了顿,声调里含了几分激动道:“但,但我却看见妹妹了……其实原先也见过你,但那次却不同……我说不出,就好像一下子撞到胸口上。看见妹妹的时候,我便想若不娶个自己从心里便欢喜的人儿,即便是贤妻美妾也没什么意趣,若要能娶了妹妹,莫说是贤妻美妾,即便是天仙下凡我也不稀罕。妹妹若还在柳家,只怕我这时候早已说动家父去柳家下聘了,但妹妹如今到了梅家,我早知道无望,但竟然不能死心。”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不能死心!”

    婉玉脸一下子烫了起来,心怦怦跳了起来,忙打量四周,因是午饭刚刚用过,各处主仆人等均要歇息,故四下无人,只听杨晟之道:“今日特地向妹妹说了这番话,妹妹只需记着我这份心就是了。”说完不待婉玉回答,大步向前走了。

    第三十六回【下】 张紫萱说教梅婉玉

    却说婉玉带了珍哥儿和丫鬟坐了马车回梅府,刚在房中安顿了,娇杏便进屋对婉玉道:“太太命姑娘好生梳洗了,换身见客的衣裳到园子里锦香亭去,吴家的姨太太和表少爷都在呢。”

    婉玉道:“我乏了,歇歇再去。”

    娇杏道:“姑娘一进二门就有丫鬟知会过去了,姑娘不去也不好,只露个脸儿,略坐坐就回来就是了。”

    婉玉听了方命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裳,跟着娇杏到了锦香亭。到近前一看,只见亭子外放了两张竹案,一张上摆放各色点心果碟,另一张上设茶筅茶具各色盏碟,三个丫头守着泥炉子用蒲扇扇风煮茶,另有三人立在一旁伺候。吴夫人、段夫人、吴其芳围坐在亭中石桌旁,石桌上摆着七八碟果子糕饼并茶壶茗碗等物。

    段夫人抬眼便瞧见婉玉来了,忙招手道:“婉丫头快来。”

    婉玉提了裙子一边跨上台阶一边道:“舅母好,表哥好。”又笑道:“品茶赏花,风雅得紧,我前几日还说锦香亭边上这几丛桃花和杏花开得好,红红白白,配得一副好景致。”

    吴夫人笑道:“就是听你念叨过,今儿才想起这一处,就等你了,快坐下。”一旁的丫鬟早已取了大厚的芙蓉褥子铺在石墩上,又有上来奉茶的。吴其芳看见婉玉眼前亮了一亮,吴夫人瞧在眼里抿嘴笑了起来。

    段夫人慈爱道:“前些日子听说你身上不爽利,不知如今可好了?”

    婉玉道:“有劳舅母惦记,还特特寻了方子配了药送来。前儿是有一冬的火积在心里,又受了风,就多咳嗽了几声罢了,再吃了舅母的药,如今早已好了。”

    吴其芳道:“即便好了也要在意些。”婉玉抬头,见吴其芳正坐她对面微微含笑,忙又将头垂下去,道:“表哥费心了。”

    吴其芳道:“这次来给妹妹带了一盒子点心,里头添了苏子、半夏、麦冬门几味药,都是止咳化痰的,馅儿也不太甜,怕太闹了反倒把咳嗽勾起来,又恐吃着不香,就用荷花叶儿和兰花蕊熏的面做出来,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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