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十三章【上】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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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息怒,岳父大人息怒。”

    杨峥又要举手打,柳寿峰和柯旭忙上前拦住道:“快坐下来歇歇,别气坏了身子。”

    杨昊之自有几分聪明,见状忙哭道:“我早就知道错了,每每想起来恨不得死了干净!”说着倒也不疼惜,左右开弓扇了二十几个大耳刮子,一边打一边哭丧着脸道:“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干出没王法的事!我对不住莲英!对不住爹娘!我活该天打雷劈!”

    杨昊之原是个极俊美夺人的男子,如今却跪在地上如此狼狈,反倒添几分滑稽凄惨。柳寿峰忙上来劝,柯旭也忙不迭跟梅海泉赔不是,杨峥又怒骂痛斥一回。

    梅海泉见屋中闹得没开交,便一拍桌子道:“够了!”屋中顿时静了下来。梅海泉指着杨昊之道:“滚出去!”

    杨昊之一愣,拿眼偷着看杨峥,此时梅海泉又一拍桌子怒道:“莫非没带耳朵来?还不快滚!”

    杨昊之求之不得,忙起身一溜烟夺门而出。

    梅海泉叹一口气,对杨峥和柯旭道:“这层事毕竟是咱们这几家的家丑,我也不愿闹开出去,便到此为止了。”

    杨峥忙道:“这是我们杨家对不住梅家,日后但凭巡抚大人一句话,杨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巡抚大人尽可放心,我们杨家永永远远跟梅家是一条心的。”

    柯旭道:“杨兄所言极是,我们自然与巡抚大人是一心的,莫要因为几个不成器的孽障就存了隔阂。”

    梅海泉沉着脸不语,柳寿峰忙从中调停,又扯了旁的话题,说到皇上过几日便要请驾回宫之事,方才将这一节揭了过去。

    且说杨昊之在屋中受辱出来,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待到了耳房,怕让柳家的下人笑话,故而也不让丫鬟小厮服侍,跟贴身小厮扫墨道:“我到外头转一转,散散心,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我出恭去了。”说完自己抱了一坛酒走到园子里,一边走一边心中骂道:“就算不看杨家的面子也要看珍哥儿的面子,那瘸子已经死了,又何必这般不依不饶?爹也是,这些日子我在庄子上吃这么多苦还不够?如今才回来就劈头盖脸的打骂,这日子确是没发过了。”他到了园子里,让冷风一吹,脑中清明了几分,又捧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口,想到如今父亲不待见自己,就算回了杨家,在府里头过日子也是难熬,不由愁上添愁。

    正此时,杨昊之影绰绰看见一个女子站在荷塘边上,因有树影和假山挡着,故看得不太真切,那女子将一团东西丢到河里,而后嘤嘤哭了起来。

    杨昊之登时吓得汗毛倒竖,心中大骇道:“了不得了!莫非是莲英的鬼魂出来要找我索命不成!”正吓得要夺路而逃,却听“扑通”一声,那女子竟从岸上跳了下去,先沉到河里,又顶上来扑腾了几下。

    杨昊之听得真切,心道:“有声响,这就不是鬼了。”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果然见荷塘中却是个人,杨昊之不容多想,忙几步上前,解下披风,探身子就要救人,见荷塘岸边有几节台阶通向水中,便忙蹚水下去,伸手一捞却刚好能勉强拽住那女子身上穿的披风,奋力往岸边拽过来,心中想的却是:“一命还一命,我今日救了这一命总算能抵莲英那一命了罢?”

    杨昊之费尽气力将那女子拖上岸,那女子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冻得瑟瑟发抖。杨昊之借着月色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家四姑娘妍玉。

    原来自那日妍玉与柯瑞相见后回到房中痛哭一场。在床上静静躺了两日,只觉得了无生趣,今日趁家中有客,母亲亲自去操持,无人看管她,便开箱倒柜的将柯瑞送她的玩意儿全都找了出来,一边收拾一边哭得泪干肠断,把东西都包到一个包袱里,自己悄悄来到荷塘边上,把旧日里那些珍爱的东西尽数丢进荷塘之中,狠狠哭了几声,心里赌气,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杨昊之见了暗暗吃惊,将披风盖在妍玉身上,柔声道:“妹妹为了什么事想不开,竟要投湖?如今你衣裳都湿了,在风地里怕要冻出病,我送你回去罢。”

    妍玉哭道:“我不回去,回去做什么,你救我又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

    杨昊之无法,因裤子全湿了,冷风一嗖,也冻得直打哆嗦,见旁边有一处水榭,便对妍玉道:“那我扶妹妹到水榭里歇一会儿罢。”妍玉只啜泣着无语,杨昊之便将她搀起来,进到荷塘边上的水榭当中。杨昊之先扶妍玉坐下,又见屋中有蜡烛火盆锦被等物,心中欢喜,便将蜡烛和火盆都点着了,回头看了妍玉一眼,心道:“我若走了,保不齐她又要寻死,我刚才岂不是白白救她了?但夜也快深了,园子里没人,只能等巡夜的婆子们来,求她们将妍玉妹妹带走了。”

    妍玉只坐在榻子围着被子上痛哭,她适才是赌气投湖,此刻被救,回想起来,心中亦后怕不迭。杨昊之守着火盆问妍玉为何要去寻短见,妍玉郁郁良久无人倾诉,此刻对着杨昊之索性全都说了。杨昊之连连摇头叹道:“想不到妹妹竟是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子,还如此一往情深,竟要为情而夭亡,妹妹这样好,是柯家的小子没有福气了。”说着把那坛子酒递到妍玉面前道:“天气冷,妹妹喝点酒暖暖身子罢。”

    这一句话正撞到妍玉的心坎里,想到柯瑞与她相好多年,竟不能清楚她的人品,而杨昊之只听她所言便能体会她一番心意,可见自己情苦。又见杨昊之殷勤体贴,言语关怀与柯瑞别无二致,不由滴下泪来,将酒坛接过,仰脖就灌了几大口,辣呛得连连咳嗽。

    杨昊之赞道:“妹妹真是女中豪杰!”说完也将酒坛子拿过来灌了一气。

    妍玉本就不胜酒力,又喝得猛,登时头就懵了,脸也红了起来,杨昊之见妍玉面染红霞,头发湿湿的贴在脸儿上,更衬得娇弱可人,不由怦然心动,身子向前移了几分,暗道:“柳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是美人,妍妹妹比不得婉玉,但也是极有姿色的女孩子,难得还是个懂风月的痴情人儿。”

    妍玉酒力上涌,只觉杨昊之是个知己,话比往常多了几倍,杨昊之又殷勤劝酒,妍玉吃了几口,脑中愈发混沌,越说与柯瑞的前尘旧事,心中越是委屈恼恨,趴在杨昊之怀里哭道:“昊哥哥,他不要我,莫非是我生得不美么?”

    杨昊之自从到了庄子就再未近过女色,此刻妍玉投怀送抱,心里不由一荡,闻得鼻间暗香浮动,下腹如同起了一团火,干着声音道:“妹妹花容月貌,旁人岂能比了你去。”

    妍玉听了此话愈发赌气道:“我的清白他都不要,还给了我好大的没脸。昊哥哥,若我用这话问你,你又如何答我呢?”

    杨昊之听了更是口干舌燥,又多吃了酒水,壮了胆色,念头一起便不管不顾,搂紧了妍玉道:“好妹妹,你何须问我该如何答,今日我救了你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说着一口将灯吹熄了,将妍玉压在榻子上便解她衣裳。

    妍玉脑中浑浑噩噩,但也知道轻重,想挣扎却不能起身,正要开口大喊,杨昊之早已凑过来亲嘴,按住了起来。

    妍玉又惊又怕,酒已醒了大半,但事已至此已毫无用处,直至云收雨散,妍玉顾不得身上难过,只忍着羞耻草草穿了衣裳,也不理杨昊之,慌得夺路而逃。

    第二十五回【下】

    且说皇上在金陵住了将近一个月方才请驾回宫,见金陵各地严明清净不由龙颜大悦,大小官员,凡政绩卓越者皆有升授。待请驾完毕,各处陈设应用之物足足收拾了半个月方才清理完毕,人人均是劳困疲倦。转眼间年关将至,吴夫人命紫萱备下年货,又仔细打点东西,命小厮和长随们给梅书达捎去。紫萱因新掌家,断不肯让旁人小瞧了去,因而事事亲力亲为,但忙了几日便觉得身上懒懒的,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还添了挑嘴的毛病儿。请来大夫一诊,当时便号出了喜脉。

    吴夫人大喜过望,厚厚的赏了大夫,亲自到紫萱房里嘘寒问暖一番,让她一概事物皆可不管,只安心着养胎,赏了几盒子吃食和补药,又特地把两个极有经验的老嬷嬷拨来给紫萱使唤。婉玉心中也十分欢喜,将管家的一摊子事接了,四下忙碌起来。至晚间,梅书远从衙门回来,一进门便看见小厮们一拥而上,凑上前来道喜,梅书远喜不自禁,将荷包一解,往身边的小厮手中一塞道:“爷赏了,你们几个拿去买酒吃。”说完赶紧朝自己住的院子走。

    到房中一瞧,紫萱正歪在床上吃蜜腌的杏干,神色懒懒的。梅书远坐在床沿上问道:“身上不舒坦了?要不请个大夫瞧瞧?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给你做去,若是没有,我就打发小厮们上街去买。”

    紫萱笑道:“你从衙门回来了?快去将衣裳换了。倒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就是你上回给我买的广顺斋的点心挺酥脆爽口,你上回买了四匣子,我送了妹妹一匣,剩下的都吃得差不多了。”

    梅书远听了一叠声命人去买,又嫌从账上支银子麻烦,便去摸荷包,这一摸才想起刚进门的时候解下来赏了小厮们了。紫萱看了嗔道:“荷包里有五、六两银子呢,还有十几个铜板,我今儿个早晨特地数好了放你荷包里,你可倒好,看都不看就撒出去。银子还好说,荷包上的花样可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婉妹妹向我讨了多少回,我都没给她做一个。”

    梅书远向外喊了一声道:“去告诉门口那几个小子们,银子拿走就是了,把荷包送回来。”门口的丫鬟一叠声的应了。梅书远说完又摸摸紫萱的肚子,笑道:“你好生养着,欢喜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叫厨房去做,若不是你姐姐也有了身子,咱们便请她时时过来,陪你说话解闷。”

    紫萱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灯笼,哪有这么娇气,再说家里头还有那么多丫鬟和婆子呢。”说着也摸着肚子道:“你说,这一胎是男还是女?取什么名儿好?”

    梅书远笑道:“名字自然按照家谱排下来,恐怕表字也是让爹爹取,咱们只能取个小名。依我说,自然是生个男丁好,爹娘都盼着呢,若是女儿也不必烦恼,下一胎再生就是了。”

    紫萱故意道:“我如今有了身子,添了不便,不知婆婆那头会不会让你添个房里头的人来。抑或是你自己有了中意的,比我又会写,又会吟诗,又精通书籍典册,寻个这样的才女来才称了你的心。”

    梅书远窘了片刻,又是磨牙又是笑,一点紫萱的脑门子道:“女孩子家,生一张利嘴做什么?你本就爱说话,够我日夜烦恼不得清净的了,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若房里再多几个,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夫妻两人正在说笑,忽有丫鬟来说梅海泉有请,梅书远忙换了衣裳出来,至书房一看,只见梅海泉正提了小喷壶浇花,梅书远垂了手,静静立在边上。

    良久,梅海泉方把喷壶放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对梅书远道:“适才你娘跟我说了,媳妇儿有了身子,大夫说她气上亏了些,需滋补,我这儿有几盒参茶,是各房孝敬的,你拿去罢。我看这段日子你也本分下来了,收了心踏踏实实过日子谋前程,倒是进益了不少。”

    梅书远垂着头道:“是儿子以前糊涂。”

    梅海泉点了点头,在书案后坐下来道:“刚我想了一回,你弟弟就算此次科考不中,凭举人身份也可做官了,也不算不成器,日后娶妻生子也自有造化。只是你妹妹,倒让人揪着心……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软绵绵的,骨子里硬得紧,凡是拿定的主意便不回头了。我听说她最近念叨着日后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这绝非什么好征兆。”

    梅书远一惊,看着梅海泉道:“妹妹青春正健,大好的年华,好多同僚还跟我打听妹妹的事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媒人的就能把门槛踏破了,她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梅海泉揉了揉眉头,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丢在梅书远眼前,梅书远一看,只见里头列着几个人名并家世等。梅海泉道:“这些时日我留意打听着,这是几家人的公子,听说都是极有人品和学识的,你去悄悄打听打听,给你妹妹好好甄选,莲英吃过一次亏,这回咱们定要里里外外都查清楚了才行……我是想多留她两年,但她年岁慢慢大了,拖成了老姑娘,便寻不到像样的人家了。”

    梅书远道:“我听说娘的意思是把妹妹许配给吴家表弟。”

    梅海泉道:“那是你娘的意思,吴家若是有这个心,就等着上门提亲的时候再做打算。”说了沉吟片刻,又道:“这事别让你妹妹知道,也别让你娘和你媳妇知道,妇人家通常管不住嘴。”

    梅书远连声应了,梅海泉又嘱咐了几句,梅书远方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待到院子里,将列着人名的单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其间有两人他也认识,均是清白读书人家出身,梅书远心中拿捏了一番,又将单子塞回衣袖,转身走了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妍玉因投湖不成,反被杨昊之污了清白,失魂落魄的回了碧芳苑,丫鬟婆子们见妍玉头发蓬乱,容颜惨白,浑身的,不由大吃一惊,早有机灵的跑去告诉孙夫人。妍玉只道自己失足跌进荷塘里去了,待孙夫人一走便躲进被里哭了一宿。众人皆以为妍玉是因柯瑞之事想不开罢了,竟均未瞧出异状。

    妍玉真个儿心灰意懒,她本是个极有心气儿的人,自小容貌美丽,又是家中最么的嫡女,受尽宠爱,到何处去都自视高人一等。且不论婉玉、姝玉,即便是杨蕙菊她也从未放在眼中,但如今婉玉成了梅家的小姐,姝玉入宫做了天眷,杨蕙菊抢了她心上人,而她却沦落到残花败柳的境地。妍玉又羞又愤,本无颜再活,但因寻死过一回,回想在湖中挣扎的可怖之景,竟再不敢寻短见,只是终日里郁郁寡欢,每每迎风流泪罢了。

    且说杨昊之那晚头色字当头,脑中一热□了妍玉,待酒劲散了,方才想到后果,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草草将地方清理了便跑回家中,提心吊胆的眯了两日,见外头风平浪静,料定妍玉怕羞不敢声张,方才将心放了下来。等静下来一想,忆及妍玉美貌痴情和那的春风一度,心痒了起来。暗道:“如今那瘸子死了,大户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来做填房,妍妹妹是柳织造的嫡出女儿,况且她又于我,应嫁给我才是,若错过了她,只怕日后没有这么好的亲。”转念想到柳寿峰万难答应,若是这丑事张扬出去自己也绝无好果子吃,不由又犯了难。

    杨昊之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一计。第二日杨昊之借着柳夫人的名号打发丫鬟给妍玉送了几盒子东西,又特特命丫鬟将一封信亲自交到妍玉手中。妍玉拆信一看,只见杨昊之洋洋洒洒,在信中表白爱慕之情,约她晚间在柳家园子里相见,如若妍玉不去,他就要去央求长辈做主。

    妍玉又惊又怕,心中虽恨,但又恐杨昊之将二人的丑事告诉她爹娘知晓,一整天都神情恍惚,坐卧不宁。至晚间,只得瞒了旁人一个人悄悄来到园子里。原来杨昊之早就知道柳家园子后头有一处狗洞,待天色黑了,他便从洞里爬进来,在荷塘边上的假山后头巴巴的等着,正百爪挠心的功夫,只见黑黢黢的来了一个人影,借月光一看知道是妍玉,忙赶上前轻声道:“妹妹,好妹妹,你可来了,我还怕你不来。”

    妍玉穿着披风,用帽子遮了半张脸,侧过身道:“你叫我来到底想怎样?你对我,对我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如今……如今这般要逼死我不成……”说着心中愤恨难平,回转身拼命捶打杨昊之,眼泪簌簌滑落。

    杨昊之也不还手,只用手挡着,“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妹妹若是不解恨便狠狠打我罢!都怪我对妹妹早就存了爱慕之心,当日一时把持不住坏了妹妹名节!”

    妍玉哭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当我没那个胆子不成?我先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也落个干净!”说着又去打杨昊之。

    杨昊之一把攥住妍玉的手道:“好妹妹,仔细疼了自己的手,你若不解气,我打自己便是。”说着一边捶胸一边骂道:“杨昊之,你真是个畜生!就算爱慕妍玉妹妹,也不该做出这等下作事!妍玉妹妹高贵温柔,貌若天仙,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痴心妄想的?”一边说,一边用眼悄悄去看妍玉。

    妍玉听杨昊之这般一说,手便顿了下来,身子一软,伏在旁边的石头上嘤嘤痛哭。杨昊之忙上前道:“妹妹别哭坏了身子,我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任凭妹妹责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红宝石手钏儿,上头缀着珍珠穿成,下挂一镶了和田玉的结牌,递给妍玉道:“这是上回去京城时候买下的稀罕玩意儿,说是前朝皇宫里妃子才戴的,可以挂在手上,也能挂在衣裳扣子上。这手钏儿我一直收着,连前些时日皇上南巡,我都没呈上去。直到遇见妹妹,才觉得这贵气的东西只有妹妹才配戴得起。”

    妍玉只是哭,理都不理。杨昊之拉着妍玉的手,将手钏塞到她手中,妍玉但借月光一瞧,果见那手钏儿流光溢彩,显见不是平凡东西。杨昊之最会哄女孩儿欢心,忙打起千百般温柔体贴道:“是我对不起妹妹,就算妹妹要我挖心掏肝我都乐意,只愿妹妹能开心,展颜一笑。”

    妍玉此时心头的火气已消了几分,但想到自己处境又万念俱灰,将手钏儿往地上一摔,道:“即便送个金山银山又有何用?我不稀罕你这腌臜物儿!”怔怔坐着,眼泪又流下来。

    杨昊之忙将手钏捡起来,双手捧着,直挺挺跪在妍玉跟前道:“妹妹恨我便恨了,但这东西还是收了罢……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恋慕上了妹妹,吃饭时,睡觉时,心里念着的都是妹妹,妹妹对柯瑞一往情深,我心里时时刻刻的嫉妒,但谁知那小子竟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辜负了妹妹这一番深情,若我是柯瑞,宁肯死了,也不能负了妹妹!妹妹在我心中是仙女般的人物儿,我只敢悄悄看着,万万不敢亵渎了一分去。那日是我迷了心窍了,妹妹恨我打我骂我,都是应当的,只求妹妹万万不要想不开,你若有了好歹,我也不能独活了去。”说着眼泪也滚了下来。

    妍玉听了杨昊之这番话脸上发烫,有些痴痴的,她自小至大,从未有男子对她说过这般情话,再朝杨昊之一看,只见月光照在杨昊之脸上,更衬出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俏不在柯瑞之下,更有一番翩翩风采。妍玉不由一愣,想到被此人爱慕,对杨昊之的厌恶之情又去了两分。

    杨昊之见妍玉容色稍霁,便站起身上前将手钏儿亲手戴在妍玉手上道:“好妹妹,这是,这是我的一片心,你好歹收着罢。”

    妍玉低头暗道:“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了?都道一女不嫁二夫,我的清白既已给了他,他又对我一片痴心……”想着抬头看了杨昊之一眼,见杨昊之双目中柔情款款,心头又一撞。

    杨昊之素来是在女人身上做惯了功夫的,见状焉有不知的道理,忙甜言蜜语一番,卖弄学识文采,临别时又约妍玉几日后再相见,妍玉道:“那就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杨昊之心道:“你已是我囊中之物,只需稍加手段,来日方长,还怕你不能乖乖的听话?”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上】

    过了些时日便到了年关,各家均张罗着过年。梅海泉和吴夫人因爱女死而复生,长子成了亲,媳妇刚过门不久便怀了身孕,小儿子又中了举,家中添了这几桩好事,心中自然欢喜,便要操持着大办。自除夕晚上便命下人在门口摆上粥铺,拿出钱银连着三日来打斋舍粥,待正月初三,又将各房的亲戚请来一处吃年茶。

    初三清晨,婉玉正似醒非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便唤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将床幔掀了。怡人正在外头跟个小丫头子低声讲些什么,听见动静,回头一瞧,忙走上前道:“刚才大奶奶让人送东西来,把姑娘吵醒了。”

    婉玉揉着眼坐起身,怡人忙将衣裳展开,婉玉伸手将衣裳穿上,问道:“什么时候了?”

    怡人道:“辰时四刻了。”

    婉玉吃一惊道:“都这么晚了怎的不叫我?今儿个各房的亲戚都要来呢,娘病才刚好,嫂子又是双身子,这几日害喜得厉害,这两人可顾不过来。”

    怡人道:“是太太吩咐让姑娘多睡会儿的,说姑娘这些日子操劳过了,怕累出病来。亲戚那头有几个管事的婆子和媳妇顾着,再说时候还早,客人才来了三四个呢。”

    婉玉点了点头,怡人唤了小丫头子进来,伺候婉玉梳洗。净面之后,又用青盐擦牙。婉玉看身上穿的是一件荔枝红连云荷花刺绣的长袄,奇道:“这衣裳我先前怎的没瞧见过?”

    怡人笑道:“这是大奶奶刚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她做姑娘时做的衣裳,还是簇新的没上身,如今再穿就嫌花色嫩了,上头的花样都是她亲手绣的,要姑娘别嫌弃。”

    婉玉笑道:“她的活计比绣娘还好呢,我一直想让她绣个荷包,她是懒惯了,一直拖着,今日送这么件衣裳来,也算她想着我。”说着低头看,见衣服上的刺绣精致鲜亮,不由心生喜爱,摸个不住。

    怡人给婉玉梳了头,将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道:“今儿个姑娘想戴什么首饰?”

    婉玉道:“配这衣裳头上戴鲜花才好,可惜如今没有。”说着伸手一指道:“就戴那根赤金镶玉的灯笼簪子和那两支堆纱的宫花罢。”又取出一对儿碧玉的耳坠子自己戴上。

    怡人一一帮婉玉戴好,往镜中看了看道:“耳坠子若是戴玉,头上也需戴个玉器好。”说完拿起一支道:“不如戴这个,正阳绿的。”

    婉玉一看,那簪子正是杨晟之送她的梅英采胜簪,忙道:“这簪子戴不得,快放回去。”说完一边伸出手让怡人给她戴金镯子一边蹙眉道:“这根簪子你找个盒子装了单独放起来,妥善收着,日后我有用。”怡人应了一声。

    婉玉又道:“采纤呢?今儿个亲戚来得多,让她在咱们这个院儿里管好了小丫头子们,别瞎胡闹。大过年的也别拘着大家,吃酒做耍的别出了圈子就是了。”

    怡人道:“姑娘忘了,昨儿个晚上采纤就过来回,她家里人接她回家吃年茶,怕是晚上才能回来,姑娘是准了的,还跟她说要是晚了就在家睡,明日一早回来也成。”

    婉玉一想确有此事,失笑道:“是我忘了。”又问怡人:“你是从外县来的,家里人应该都在外头,但若是想回家去看看,我便准你几日假,或是这儿有什么相熟的亲戚,也可去走动走动。”

    怡人摇头道:“哪儿有什么家里人和相熟的亲戚。我娘没的早,只留下我一个女儿,爹后来又续弦,娶的这一位是个母夜叉,自她来了我就没几日好过的。前些年我爹也没了,她就把我卖出来给人做了丫鬟,什么家不家的,不回也就罢了。”说着眼眶发红,强笑道:“也就跟着姑娘才过了两天舒心日子。”

    婉玉听了不由怜悯,口中叹一口气,抬头见怡人一张脸儿圆润了不少,眉眼也比先前长得更开了,更添了两三分稳重出来。想到这个丫鬟自柳家便一直忠心跟着自己,大小事都服侍妥帖,又通眼色,还经常在旁边提点帮衬着,心里一暖,从匣子里拿了一对儿金缠银的镯子塞到怡人手中道:“大过年的,伤心做什么。这到年下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你一直待我如何,我心里明白得紧。这镯子你拿着,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拿去融了打别的首饰。你服侍我一场,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你没有爹娘,我就替你做主,待你到了岁数,我就放你的文书,还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怡人一愣,登时大喜,脸上发红道:“谢谢姑娘!”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跪下要磕头。

    婉玉扶了她一把,笑道:“不做这些礼了,这是咱们俩的情分。”说完又道:“就是采纤一走,身边倒一时间缺了人手……我这些时日看银锁和心巧都是伶俐的,有心抬举一个升个二等,你说这两人哪个好些?”

    怡人听了忙掏出帕子在脸抹了两把,细细想着说道:“银锁是个有心人,我听说她原先的名儿叫玉锁,因姑娘来了,重了那个‘玉’字,还没等太太发话,就说要改名,她有个姐姐金环在二爷房里当差,她就顺下来改叫了银锁了。因这件事,太太觉得她有眼色,又听说她办事稳重,就拨到姑娘房里来当差。我冷眼瞧着,也是个不多说话的,凡事心里有数……至于心巧……”怡人微皱了眉道:“我早就想跟姑娘说,心巧倒是应了她的名儿,事事做得巧,可就是心太巧了些。自从大奶奶有了身孕,她就往大爷那院儿里去得勤了,姑娘要给大奶奶送什么东西,也都是她抢先去送。有事没事的也爱去转转……昨儿个听香草跟我说,心巧还跟底下的丫鬟打听过大爷和大奶奶的事儿,香草脸上不大好看。”

    婉玉登时脸色一沉,沉吟片刻道:“心巧是从牙子手里买的,到咱们家不过三年的光景,比不得家生子知道规矩,也不比你这样聪明的知道轻重。我原看她有股机灵劲儿,识几个字,还会说话讨人喜欢,这才把她点过来,想不到她存了这个心。”

    怡人将手炉取出,从抽屉里取了两个梅花的香饼儿放进去,盖上盖子塞到婉玉手中道:“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头,但凡有野心的谁不想往上爬呢,在梅家,即便做半个主子,也是一辈子得享富贵了。心巧生得整齐,在府里的丫鬟里算是拔尖的了……”

    婉玉冷笑道:“只怕是因为自个儿生得好,这才存了这个心!有本性风流就不说了,怕就怕本来好好的爷们,也被勾搭坏了,要纳了妾收房!”

    怡人见婉玉脸色不好便再不敢多言,心中奇道:“大爷是朝廷命官,又生得儒雅斯文,日后前程无量,丫鬟们有这个心也不足为奇,不过是各自凭本事罢了,何况大奶奶陪嫁了四个丫鬟,个个都出挑,何况太太身边还有丫鬟呢,也未必轮的上心巧。大户人家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姑娘鲜少动怒,怎为这档子事儿动了气性?”她哪里知道婉玉因经历不同,早已对纳妾之事恨之入骨,尤厌存了心思要给人作妾之辈,故而此刻带了气恼之色出来。

    婉玉道:“你把心巧叫来。”怡人出门命小丫头子去叫,片刻小丫鬟回来道:“心巧姐姐到罗香馆给大奶奶送东西去了。”

    婉玉眉头微挑了挑,也不再问,命人将早饭端来,用了一碗粥、两碟子小菜和三块面点,待饭菜撤下,外头小丫头子才报心巧回来了。过了一阵,心巧进来道:“姑娘,我回来了。”

    婉玉扭头,见心巧站在她跟前,留心打量,见她穿了青缎子掐牙的比甲,里头套枣红色长袄,因外头冷,一张脸冻得白里透红,反倒更显得好看了,眼睛水汪汪,有一番小家碧玉之姿。

    婉玉喝了一口茶问道:“这大早晨的你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心巧忙道:“今儿个早晨大奶奶遣人给姑娘送了衣裳过来,又问咱们这儿还有没有姑娘做的蜜渍乌梅糕,大奶奶一早晨就念叨着想吃。我一时没找到,便说等找着了送去。刚我看壁橱食盒里还摆着两块,就亲自给送过去了。”

    婉玉淡淡道:“你确是个办事伶俐的,连一碟子糕饼也巴巴的端着送过去,回头我问问大奶奶,若是她也相中你了,就把你拨到她身边伺候,守着她,也守着大爷,省得你一趟趟的跑,大冷的天,再冻出什么病。”

    心巧心中“咯噔”一沉,抬头一瞧,只见婉玉脸上静静的,怡人站在她身边垂着头端茶伺候,她素来伶俐,听婉玉口气不似以往,脑中一转,忙道:“姑娘是我做错了!今儿个采纤回家,正是院儿里用人的时候,送点心派小丫头去就是了,我全凭姑娘责罚!”说着便跪下来。

    婉玉道:“你先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心巧惴惴不安,只得站了起来。婉玉道:“我昨天听娘说,咱们家有一房远亲,早些年对老爷有恩的,如今他妻子身子骨不大健朗,伺候的下人只有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娘看着心酸,要我派个丫鬟过去帮衬伺候几日。我想来想去,我身边这些人儿里,就属你最机灵,也最妥帖,便让你去罢。那户人家就住隔着两条街的胡同,也是个殷实人家。你待会子收拾收拾,坐了马车去罢。”

    心巧听了,只觉头上打了一个焦雷一般,立刻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哭道:“姑娘我错了!我……我万万没有那个心离开姑娘……姑娘打我骂我,万万不要赶我走……”

    婉玉道:“你哭什么呢?要你去是因为你最会办事,只不过去几个月,待病人好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说着对怡人道:“快拉她起来,地上凉。我记得我还有一件半新的缎子棉袄,待会儿收拾出来给心巧穿了去。”

    怡人应了,忙上前去拉心巧。心巧死活不肯起,跪在地上痛哭,暗道:“适才她点我那几句,怕是知道我的心思了,索性也不瞒着,好好央告,姑娘心软,也就不让我走了。”一咬牙,哭道:“姑娘,是我不对,我不该存了那个心……你饶了我罢!”

    婉玉面露惊奇之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放心去罢,你的月钱还是咱们府里给发,短不了你的。”说完站起身对怡人道:“跟我去太太屋里,各房的亲戚应是都来了。”

    怡人忙取了斗篷来,婉玉披上便往外走,心巧在后苦苦哀求,怡人拦了她的去路道:“姑娘既这么安排了,你心里也清楚是怎么档子事儿,再求也无益,不如收拾好了赶紧走,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再替你求求情,姑娘便把你接回来了,你安安生生的当差就是了。”

    心巧冷笑道:“你在这儿又充什么好人?这事儿指不定是谁挑唆离间做的!”

    怡人冷冷道:“我敲打过你三四回,你都当耳旁风,今次被姑娘装个正着,你自己做的事又怨得了谁?”

    心巧满腔怨恨,但转念想到怡人是婉玉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儿,只得强压下愤懑,对怡人百般央告道:“好姐姐,我适才是气迷心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替我好好求求姑娘,若姑娘不赶我走,我定重重的报答你!”此时只听婉玉在前头唤道:“这么久忙什么呢?”怡人方才舍了心巧走上前来。

    婉玉道:“她刚跟你说了什么?”

    怡人道:“不过是央求姑娘别赶她出去。”说着抬起眼看着婉玉的脸色道,“姑娘真打算赶她走?她……她也未犯什么大错。”

    婉玉道:“其实心巧去的那户人家虽然小门小户的,家道却不单薄。男的三十二三岁,论起来该叫我一声姑姑,他媳妇病在床上已经一年了,说话也就这几个月的光景好活,家中已经悄悄的准备后事。他娘来咱们家串门子,跟娘提起想讨咱们家个丫鬟去做填房,娘如今是大小事一概不管,让我看着办,只说要我物色个体面些的丫鬟。我一直也没个拿捏,恰好又有了心巧这桩。我先让她去,若是她也有这个心了,等她回来,人家上门一求,刚好把她打发出去,两全其美。若她没这个心,在淡她一两个月,她再回来也就知道轻重了,她不胡闹,我就留在身边让她再当几年差,等年岁大了再打发她嫁人。她若还是冥顽不灵,我就拉她去配个小厮。”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不久便到了吴夫人院中,婉玉进屋一瞧,只见屋中已坐了十几个女眷,见婉玉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吴夫人满面春风,指着婉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到你了,好孩子快过来,外头冷,先喝个热汤暖暖。”

    婉玉便坐到吴夫人身边,展眼一瞧,只见屋中人当中还有七八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细一看,有些竟是认识的。

    第二十六回【下】

    此时旁边有人道:“怪道嫂子见了这婉儿如此喜欢,硬是让人家割爱过继到自己跟前,这般品格儿,真是没得说了,我竟没见过还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婉玉扭头一瞧,见有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坐吴夫人右手的位置,发色乌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玉石抹额,脸长圆,双目细长,容貌倒也干净整齐,身穿一身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袄裙,怀里抱着个手炉,满面挂笑。婉玉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爹爹堂弟梅海洲的妻子董氏。

    这梅海洲只与梅海泉相差半岁,当年一同读书,后梅海泉蟾宫折桂,高中第一榜进士,梅海洲却仍是个童生,四十岁上才勉强考了秀才功名,梅海泉提携他做了通判。董氏是礼部员外郎之女,年轻时才貌俱全,一心要结一门好亲。彼时梅海泉和梅海洲均未婚配,梅家便有意结交,董氏却非要亲眼瞧一瞧梅家这两兄弟,自己亲自来定。于是寻了个机会躲在帘子后头看了一眼,见梅海洲生得浓眉大眼,比梅海泉要英俊上几分,芳心一动便选了弟弟。谁知梅海洲读书几十年都未有长进,而梅海泉一路做官至朝廷重吏大员,风光无限。董氏每每想起都懊恼悔恨不止,见了吴夫人心中亦有几分酸溜溜的滋味。

    吴夫人笑道:“婉儿不光是生得好,她的好处多着呢,媳妇有了身子,我前几个月又病了一场,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管着,一丁点的差头都没出。”说完拍拍婉玉的手道:“她是你婶子,快去问个好。”

    婉玉忙站起身,行礼道:“婶子好。”董氏口中赞着,命丫鬟送上红包和见面礼。吴夫人又命婉玉一一给屋中长辈行礼,见过诸位姐妹。此时奶娘和丫鬟把珍哥儿抱了上来,珍哥儿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缎子棉袄,脸儿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唤个不住,众人见他可爱有趣,也过来逗他。

    董氏抱着珍哥儿笑道:“这孩子长得跟他爹爹小时候长得一样,性子也像,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昊哥儿小时候嘴也那么甜,跟抹了蜜似的。”

    董氏这番话本是说出来凑趣,但吴夫人和婉玉却都不自在起来,婉玉心中暗道:“如今我还活在世上,一半就是为了这孩子,日后不指望他做官做宰,但求他平安成人,若是他真成了杨昊之那般,即便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正想着,吴夫人命人在厅堂里摆桌椅,要跟各房亲戚女眷们抹牌取乐,婉玉忙跟在身边伺候,吴夫人一拉她的手,让她到了里屋来,低声道:“还有件事忘了跟你提,昨儿个杨家来人了,说杨老太太想曾孙子,想让人过去接过去住两天,正月十五的时候再送回来。我本来也不想让珍哥儿去,但那头好歹是他嫡亲的祖奶奶。我跟你爹爹提了这件事,你爹已经点头了,叫吃了中饭就把珍哥儿送回去。”

    婉玉听了心里不由一沉,道:“这可不成!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谁还真心疼他?珍哥儿还那么小呢,上回因我不在身边,他就病了一场,这次送回杨家去,说不准又病了。”

    吴夫人劝道:“就几日的功夫,等过了正月十五,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接回来。你若不放心,我便多派婆子和丫鬟过去,万不会委屈了孩子。”

    婉玉道:“去也行,不过只准两三日,待杨家看过孩子,就马上接回来。”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一层还想不透?珍哥儿到底是杨家的长子长孙,日后在杨家当家作主的也应是他,他怎能一辈子呆在咱们家里不回去呢?若是跟杨家冷淡疏远了,日后可该如何是好……我明白你的心,当娘的自然是心疼自己孩儿,可……可你也不能跟他一辈子,如今你再世为人,总要为自己以后打算……也要为珍哥儿打算……”

    婉玉浑身一颤,低了头不做声。

    吴夫人拍了拍婉玉的手道:“我待会子就让丫鬟给珍哥儿收拾收拾,等过了元宵节一准儿接回来。”

    婉玉只得答应了,回去默默给珍哥儿收拾东西,将各色需用的物品都细细想了一回,又把珍哥儿搂在怀里叮嘱一番,最后叫了奶娘和丫鬟过来一一嘱咐。等吃过中饭,门口便套了马车将珍哥儿送走了。

    婉玉闷闷的回到屋中坐了片刻,想到吴夫人处还有一群亲戚在,少不得打起精神前去招呼客人,等进了待客的偏厅,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唤过小丫头子一问,只听道:“刚姑娘去送小少爷的当儿,太太已经带人到后头看戏去了。”

    婉玉点了点头,听后面隐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便披了斗篷慢慢往前头去,过了穿堂,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在一处,均披着猩猩晕的毡斗篷,婉玉细一瞧,认出是梅海洲家的两个女儿梅燕双和梅燕回。这姐妹俩是双生女,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一模一样,肤色如雪,容貌娟丽,和董氏甚为相像。婉玉记起这两姐妹小时候常常来梅府上做客,穿着一色的衣裳,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格外招人欢喜。心中暗叹时光飞逝,这一对小姐妹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想着戏台子就在眼前,却见那二人身形一转,反倒进了旁边一处耳房,婉玉心道:“刚吃过午饭,这两人想来是乏了,想找个屋子歇歇,那耳房倒也还空着,我去瞧瞧,若是里头不干净,就找几个小丫头子给换上新被褥枕头。”于是跟在那二人身后走了过来,还未进屋门,便听梅燕双道:“想不到婉玉那小蹄子竟然有这个造化,攀上了大伯家的高枝儿,如今还管着家呢,大妈也宠着她,我看她头上戴个灯笼簪子,是原先莲英姐姐出嫁时候戴的呢,如今也赏了她了。”

    梅燕回笑道:“你倒精乖,连一根簪子都记得那么清。”

    梅燕双道:“那簪子怪好看的,我还磨着娘亲也给咱们俩打一支,可惜没那个精致。”说完又道:“原先我就瞧着婉玉别扭,这么个粗俗泼妇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为了个柯家的二爷跳河呢,啧啧,大伯和大娘也是不长眼睛,把这么个人儿招到家里来。我还记得两年前她为了一个荷包就和我打架,把我头发都扯下来一把,就这么个人儿竟然成了咱们的亲戚,真是丢尽脸面了!”

    梅燕回听了登时一惊,一把捏住梅燕双的嘴,瞪了她一眼道:“我的好姐姐,你还在人家家里呢,若是让旁人听见可怎么好。”

    梅燕双拍掉梅燕回的手道:“你怕什么,屋里就咱们俩。”

    梅燕回道:“那还能说什么,是婉玉的命好,听说大娘对她爱如珍宝,连远哥儿和达哥儿都靠后了呢。”

    梅燕双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大伯大娘有丧女之痛,这才让她得意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燕回看了梅燕双一回,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只怕是你讨厌她不光是因为两年前那桩事儿吧?”

    梅燕双见梅燕回一脸促狭,不由心虚道:“不因为这个还因为什么?”

    梅燕回咳嗽一声,忍着笑意道:“自从你听说吴家有意让芳哥儿和婉玉结亲,你就一直拉着脸,只怕是……只怕是……”

    梅燕双的脸“噌”一下便红了,啐道:“你这小蹄子嘴里有的没的乱讲,如今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目无尊卑,欺到姐姐头上了!”说着手出手在梅燕回胳肢窝下面乱挠。

    梅燕回咯咯直笑,口中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了我罢!”梅燕双听了方把手停了下来,梅燕回缓了缓气,眼睛转了转,趴在梅燕双胳膊旁边道:“姐姐,芳哥哥是大娘的外甥,跟咱们毕竟还差着几层关系,你若真有意思,就赶紧去把大娘哄得了,她一高兴,兴许就留你在家里住几日,我听说芳哥儿的娘这些时日总上门来拜访呢。”

    梅燕双脸上发红,咬着嘴唇,垂着头不做声。良久,方道:“只怕是,只怕是大娘也看好这个亲,听说芳哥哥经常托人从京城里送东西过来给婉玉那小蹄子,看来他也有这个意思……”

    梅燕回道:“婉玉不过就是生得好,除了那皮相,哪一点能跟姐姐比了?再说姐姐也是个美人,虽说咱们俩长得一样,但细分辨,姐姐比我还要好看上几分。”

    梅燕双听了一点梅燕回的鼻子笑道:“就属你嘴甜会说。”

    婉玉在门外站了半日,将屋中的话听个分明,不由蹙了眉,此时有小丫鬟端了茶过来,看见婉玉刚欲行礼,婉玉一把拽住,低声道:“不必了,你就当做没看见我,也别跟屋里头的人说看见我了。”说完转身便退了出来,心道:“莫非爹娘真有意把我许配给吴其芳?我若嫁了人珍哥儿又该如何?”又想起这段日子吴其芳确实命人从京城给她捎来不少吃食和玩意儿,心中添了两分烦恼,闷闷的往回走。

    待到了戏台子底下,只见台上正在演《游园》这一出,吴夫人见婉玉没精打采,还道她因送了珍哥儿走心里不痛快,便把她叫到跟前百般安慰,拿了戏折子让她点戏。婉玉不忍拂母亲兴致,只得打起精神道:“既然有《游园》,我就点一处《惊梦》罢,两出一起听才相宜。”

    吴夫人道:“过会子听完戏,还有女说书先生来说书,你喜欢听什么也尽管点了去。”

    婉玉点头笑道:“娘想听什么?我说得比她们还好听呢。”说着又想问吴夫人是否真要让她与吴家定亲,可此处人多又问不出口,只能忍了下来。

    吴夫人笑道:“今儿个不用你说,你累了这些日子,合该好生歇歇。今儿中午你急急忙忙送珍哥儿走,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子也该饿了罢?”说完把跟前的几碟子果子糕饼推到婉玉跟前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婉玉见碟子里乃是油炸的各色小黫果子,便摇了摇头道:“不想吃这个。”

    文杏在旁边连忙道:“厨房里熬了薏米红枣粥,还有乌鸡酸笋汤。”

    婉玉道:“那就红枣粥罢。”吴夫人听了一叠声让人去盛。婉玉把粥吃了,又听了一会子戏,心里头仍是空落落的,想告辞退了又怕扫了吴夫人的兴。

    正此时,只见香草走了上来,先对吴夫人和婉玉行礼,后道:“太太,大奶奶想请姑娘过去一趟。”

    吴夫人忙道:“莫非是媳妇身上不好了?”

    香草道:“奶奶身上好得很,不过是午睡刚醒,又懒得动弹,想请姑娘过去说一会儿话,还告诉我,若是姑娘忙就先不必过去了。”

    吴夫人想起紫萱一向与婉玉交好,女孩儿家若是能凑在一起说话,也可解婉玉心中烦恼,便推了婉玉一把,笑道:“既如此你就去罢。”又命人拿来两个大捧盒,端几碟子菜给紫萱送去。

    婉玉趁机告退,随香草到了罗香馆一瞧,只见紫萱正歪在床上,手里抓了一把果子吃,见婉玉来了,忙直起身子道:“好妹妹,你可来了,我有一桩大新闻讲给你听!”

    婉玉坐在床沿上笑道:“你天天在屋里关着,哪里知道什么大新闻?”

    紫萱道:“这个真真儿是一件大新闻,刚绿萝从柳家回来告诉我的!”说完附在婉玉耳边轻声道:“杨昊之和妍玉在柳家后园子里幽会被巡夜的婆子撞见,妍玉如今寻死觅活的要嫁杨昊之,孙伯母气得晕了过去,这事儿怕是要闹大了!”

    婉玉脑袋“嗡”的一声,一把抓住紫萱的胳膊道:“当真?你没骗我?”

    紫萱摆着手道:“我怎么能骗你呢?如今柳家热闹着呢,姐姐安胎都安不好,只说身上不爽利,叫人把屋门紧紧关了,凡事都不理睬呢。”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上】

    婉玉道:“妍玉真和昊哥儿有了丑事了?难不成这两人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紫萱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了。绿萝只说两人正在后园的假山后头被巡夜的婆子瞧见的,昊哥儿趁着乱跑了,妍玉被柳家伯父打个半死,锁在房里不让出来……啧啧,和那么个名声不好的鳏夫有染,不但是妍玉难做人,只怕柳家也抬不起头!”

    婉玉心中想的是另一桩,拧着眉道:“你说这两人是怎的凑到一块儿去的?妍玉心里恋着瑞哥儿,原先是非君不嫁的,即便柯瑞和杨蕙菊有了婚约,凭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必然也要找个极体面的人家,嫁到杨家只能做个填房,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紫萱咬了一口糯米凉糕,一边嚼着一边道:“我还纳闷这事儿呢。”说着直起身凑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要不,我让夫君打听打听去?”

    婉玉原本心中烦闷,但听了紫萱说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哥哥是朝廷命官,每日里公务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功夫替你打听这些三姑六婆的事。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个也让人笑话。”

    紫萱哼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男人比女人更爱说这些。我有五个哥哥两个弟弟,弟弟们小倒也罢了,哥哥们凑在一处吃酒,兴致来了无非是说些风流韵事,什么哪家的姑娘美貌,丫鬟里哪个出挑,谁家又新纳了小妾,我趴在窗户根上偷听过好几回了。”

    婉玉道:“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叹了口气道:“但愿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妍玉真嫁到杨家,只怕珍哥儿的日子不好过……”

    紫萱一愣,道:“我光想着看热闹,差点忘了那个小乖乖……唉,若是杨家老大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进门倒还算了,若是他真娶了妍玉,那珍哥儿确实……妍玉哪有容人的性子,珍哥儿还是长子长孙,若是她以后也有了儿子,珍哥儿免不了要受挤兑,况且他还有个糊脏了心眼的爹……”说着又低声道:“我听夫君跟我说,原先杨家老大和柯颖思勾搭成奸,害死了他妹妹!可知杨昊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珍哥儿在咱们家这么多天了,他这个当爹的不闻不问,即便是没脸上门,也该派个丫鬟婆子来送点子东西,或者捎信问候体贴两句,如今看来一概全无,珍哥儿是杨家老太太派人求着接走的,可见他也未将这孩子放在心上。”

    婉玉冷笑道:“呸!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只怕是这会子跟妍玉打得火热,心里头正惦念着新欢,哪里想得到自己的骨肉!”

    紫萱见婉玉气得咬牙,心中不由疑惑,但转念想到珍哥儿和婉玉情同母子,也释然了几分,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原先他勾搭柯家的小姐,这回勾搭了妍玉也不足为奇,倒还真有几分手段。”

    婉玉道:“不过是有个好皮相,又会说哄人欢喜的话儿。”

    紫萱道:“会哄人欢喜那也叫本事,你哥哥就嘴笨,镇日里不过是问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旁的好听的话一句都讲不出。”

    婉玉道:“哥哥的话虽不是抹了蜜的,但却是真心实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说完想到自己原先被杨昊之虚情假意蒙骗,心中再后悔一番,又担忧珍哥儿,不免又添几桩烦恼。

    紫萱从床头贮物的木格子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罐,打开盖子,只见里头放的均是玫瑰花瓣蜜腌的梅子、杏干等吃食。紫萱让与婉玉,婉玉摇头,她自己便竟自取了吃,一边吃一边道:“眼下柳家是乱了,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听说前些日子柳淑妃和姝玉还从宫里赐了过年的东西出来,淑妃娘娘自然不必说了,金银首饰和各色的针线、绸缎颇为丰富;姝玉只拿了几样东西,虽人人都有,但不过是书本、针线,只有长辈才得了点子金银的东西,怕是在宫里过得不好。”

    婉玉心不在焉道:“她只不过是个才人,比宫女稍稍高一些,刚刚进宫,哪里能拿出体面的东西?只怕是这几样也让她掏光了家底了。”

    紫萱道:“是了,而且宫里都是美人,她容貌品格不算顶顶拔尖的,进去了也难争出个头。”

    两人又叙叙说了一阵,一时间到了婉玉下午理事的时候,怡人过来请,婉玉便告辞,去了平日理事的小院。丫鬟婆子和管事的媳妇早已在房外间等着,婉玉将账目和物什一一核对,发放了对牌和银子。一切事毕,待人都散了,婉玉方才从小院里出来,听得仍有隐隐约约的丝竹声,知道戏还没散,但此时也没有看戏的心思,命怡人到吴夫人跟前回一声,自己低了头慢慢往自己住的绮英阁走。

    进了屋子只见几个小丫头子在厢房里投骰子做耍取乐,婉玉知自己进去必然扫了大家的兴,便退出来入了正房,只见银锁一人坐在外间里罗汉床上坐着,捧了一本书看。银锁听见门响,抬头见是婉玉来了,忙站起来迎上前道:“姑娘回来了。”说着帮婉玉除下斗篷,又取来手炉递了过去。

    婉玉抱着手炉在罗汉床上坐下,见银锁看的书摊在身边,拿起来一翻,见是自己平日里教珍哥儿的《三字经》,不由诧异,抬头道:“你看这书做什么?”

    银锁奉上茶来,笑道:“我看怡人姐姐和采纤都是认识几个字的,会看账簿,还会给姑娘誊写经文,我羡慕得紧,就想跟着学学,这会子屋里没人,我又得闲,拿出来翻翻,让姑娘笑话了。”

    婉玉笑道:“认字是个极好的事,我笑话你做什么?不过是有些男人恐女子读了书、明了智,强过了他们去,这才编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浑话,依我看,女子不但要读书,还要多多的读,最好也能出去立一番功名事业去,如此自己的事便能做主了。”说完又道:“都看过什么书了?”

    银锁道:“不过刚看过《百家姓》,这本《三字经》还是刚认了两页,我笨笨的,一页要看上几日才能把字记在心里头。”

    婉玉道:“多学勤看,自然就记得牢了,哪怕一天认上五个字,天长日久的也不愁记不全。”暗中将银锁打量一番,只见她生得平常,无怡人之秀气俏丽,也无心巧白净娇艳,但五官倒还端正,面圆多肉,身量微胖略宽,头发乌油油的,绾了个发髻,别一根鎏银的簪子,因是过年,发髻边插两朵红绒宫花,身上穿一件水蓝底子花卉刺绣镶领淡青袄裙,看着十分整齐干净。

    婉玉默默点头,暗道:“这丫头是个有心人,交代她做的事情每件都尽心竭力,虽不如怡人聪慧事事尽如人意,但胜在诚恳老实,又肯吃苦。大过年的,仍有这个心静下来认字,可见心性沉稳,知道求知上进,有这样见识的丫鬟实在不算多的。像她这样的倒好,知道自己容貌上不及旁人,绝了攀高枝儿做姨娘的心思,反倒能踏踏实实的跟在主人身边谋个前程。”心中想着,便问道:“你是家生子罢?听说有个姐姐在二爷房里头当差,爹娘又跟着谁?家里还有什么人?”

    银锁道:“我爹原是给老爷赶车的,娘在二门的茶房里,哥哥是大爷身边的长随,还有个弟弟,在二门外头当小厮。”

    婉玉道:“你弟弟多大了?”

    银锁笑道:“已经八岁了,成天净知道淘气。”

    婉玉道:“八岁也不小了,回头你领来给我看看。”心道:“若是银锁她弟弟也是个憨厚的,就拨给珍哥儿使唤,他回了杨家,好歹身边也有个自己家里的小厮。”

    银锁一愣,继而喜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婉玉摆了摆手,在屋里闷闷坐了一会儿,心里头记挂珍哥儿,又担忧杨昊之真个儿把妍玉娶进来,此时怡人回来,婉玉便将事情跟怡人说了一回,从柜里取出几样东西用布包好了交给她道:“唯有你办事我最放心不过,你去杨家一趟,就说是给珍哥儿送东西的,悄悄打听打听杨家有什么打算。”怡人领了命去了。

    正此时吴夫人房中的丫鬟来请,婉玉去吴夫人院中一瞧,只见戏已经散了,众人正坐在厅里说笑,吴夫人招呼婉玉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婉儿,你两个姐姐要在咱们家住几日。正好你们姐妹可以一处说个话儿,做做针线,一同吃一同睡的,跟你做个伴。”

    婉玉抬头看了那对双生女一眼,只见梅燕回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梅燕双跟她目光一触便低下了头,佯装看衣服上的花样。婉玉对吴夫人道:“咱们家北边还有个紫霞苑,一直空着,我回头派人收拾收拾,给姐姐们用。”

    吴夫人本想着珍哥儿被送走,婉玉心里不自在,紫萱又怀了身孕,正好来亲戚家的女孩陪婉玉同住,一起说话也可解她烦闷,但见婉玉神色懒懒的,这才想起如今婉玉管家,每日里繁忙,自己又将两个人招进府里反倒给女儿添了乱。再见婉玉眉目间并无喜色,便知女儿并不喜这两人住进家里来,心中不由有些后悔,但话既已说出口,便想了想道:“那就住紫霞苑罢,横竖也住不了几日,等到初八顺星祭祖之后,她们也是要家去的。”

    梅燕回心道:“适才明明要留人住到正月十五的,娘不过客气推脱一句,说正月初八祭祖之后就让我们家去,大娘还不让,这会子竟又改了口。”又抬头看了婉玉一眼,心中慢慢思量。梅燕双则暗暗欢喜不与婉玉住一处,心中盘算着让丫鬟回去取几件上好的衣裳首饰来。

    此时董氏道:“不必收拾什么新屋子,让她们俩跟婉姐儿住一处就是了,这两人平日里也常常睡一张床,婉姐儿屋里要是有暖阁儿,便只管让她们俩住了就是。”

    婉玉笑道:“怕是委屈了姐姐们。”

    董氏道:“什么委屈不委屈,你的屋子是顶好的,住你那里只怕比别处还强呢,你们小姐妹的,本来就该多亲近,住一处才好,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梅燕回抢着道:“正是呢,我也想和婉儿妹妹一起住。”梅燕双心中自然不愿,梅燕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梅燕双只得忍了下来。

    事已至此,婉玉便只好道:“只要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说完命人去绮英阁告诉银锁收拾准备。

    至晚间,董氏告辞回家,临行前将双生女拉到无人之处嘱咐道:“你们俩在这儿住着不可淘气,听你爹说衙门里有个同知的位子是个缺儿,他这几日正想跟你们大伯提,想顶上去,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多跟你大娘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有些眼色,让你大娘多在大伯面前说你爹的好话,懂了么?”

    梅燕双道:“爹是大伯的亲堂弟,大伯自然要顾着自己人了。”

    董氏道:“那可未必,如今巴结他的人多着呢,就连柳家的大儿子他都提拔了个都转运使佐官,比你爹的职位还高些,你爹怎样也要当上正五品,咱们的面上才有光,你们日后也能说个更体面的婆家。”

    梅燕回道:“娘放心罢,我们自然是知道了。”

    待董氏一走,梅燕双立刻埋怨道:“娘说要咱们跟婉玉那小蹄子住一处,你该拦着才是,怎反倒答应下来了,我看她就心烦,大过年的没白的给自己找堵心!”

    梅燕回道:“姐姐真糊涂,你想想看,咱们是大伯这边的亲戚,明日大娘娘家的戚来,咱们隔了一层,再住在别处,还不一定能得着信儿,见着芳哥儿的娘呢!又或是得着信儿了,大娘不派丫鬟来请咱们,咱们又怎么好意思直接过去,倒显得少了规矩教养似的。咱们跟婉玉在一起,等芳哥儿的娘一来,咱们便能立即知道了,到时候大娘也不好不请咱们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梅燕双一想果然如此,便拍着手笑道:“你这小蹄子鬼精鬼精的,这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都多,还真是那么档子事儿。”

    梅燕回道:“我倒瞧着婉玉跟往日不同了,许是过了几年,性子变了也未可知。”

    梅燕双哼了一声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却没瞧出她有什么不一样。”

    姐妹俩又说了一回,一时间丫鬟请她们二人回去歇息,这两人方才住了嘴,手拉手回了婉玉的绮英阁。

    第二十七回【下】

    因怡人去了杨家,采纤探亲,心巧又被婉玉送了出去,故此时绮英阁里只剩银锁一个管事的丫鬟,另还有水晶、琉璃、玛瑙等几个小丫头子,婉玉将梅书达房里的玲珑和琥珀借来在自己房里当两天差,将暖阁收拾了,被褥重新换过,金猊里也焚了新的蘅芜香,将床帐内外细细熏了两遍。

    当下怡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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