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无章节名: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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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看到李鼎自告奋勇,李煦颇为欣慰。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个念头盘旋在他心里:由于平郡王跟“十四爷”的关系,更有李绅从中联络关照,李、曹两家将有一个新的局面。但自己望七之年,就能逞强也不过几年的好景,以后全靠小辈得力。曹家的“四老爷”忠厚有余,精明不足,自己儿子聪明倒有余,就是不务正业。聪明不务正,比老实无用更坏,怎么得能拿他的纨绔习气,狠狠针砭一下才好?

    不想,居然他能自己觉悟,往正业上去巴结。虽然催办对象这些小事,用不着他管,但为了鼓励起见,特意凑他的兴,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指定二总管温世隆,带四个得力的家人“跟大爷去办事”。

    一下了船,李鼎便即发话:“我在吴江坐镇,你们五个人,由世隆为头,分派一下,四面去催,第四天上午回吴江会齐,一起回苏州。”

    温世隆答应一声:“是!”却与他的四个伙伴,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鼎的确很聪明,一看他们的脸上,便看到他们的心里。灵机一动,不妨将计就计,做个半隐半显的说明。

    “老爷子老说我不务正业,可不想一想,也得有正业让我干才行啊!我特为讨这么一桩差使,只要表示,我不是不想做事、不肯做事。这么热的天,我不会在家纳凉,要来吃这趟辛苦?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了。如今只有辛苦你们几位,务必催齐了,让我漂漂亮亮交差,完事了,我请大家喝酒。”

    “是这样?”温世隆笑道,“早知如此,大爷根本也不必还跑一趟,在哪里躲两天,等我们把差使办妥了再回家,不更省事?”

    “已经来了,也不去说它了。反正我在吴江的朋友也很多,上岸混两天再说。”

    于是船到吴江,温世隆带着他的伙伴,分道出发去办事。李鼎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跟来的一名老仆与柱子说:“我要到洞庭东山去看个朋友,后天傍晚回来,你们俩留在这里看守。”

    “大爷,”柱子说,“我用不着在船上吧?”

    李鼎想了一下,断然地说:“不!你在船上。”说完,不容他再争,随即踏上跳板。

    到了岸上,不觉茫然。李鼎从没有一个人上过街,此刻不知道是该坐轿,还是步行。坐轿,轿子又在什么地方;步行,又该往哪道而去。

    踌躇了一会儿,总算想通了,且到了人烟稠密处再作计较。于是左右顾视,看出市镇是在东面,便安步当车地走到了大街,居然找到一顶待雇的小轿,招招手说:“抬我到垂虹桥。”

    “少爷,”轿夫问说,“垂虹桥长得很,是哪头?”

    “不管哪头,只要是垂虹桥就行。”

    轿夫心知这是个不通庶务的大少爷,不必多问,只将轿杠倾倒,等李鼎一上了轿,抬起就走。天热不放轿帘,两面窗户洞开,极便眺望。李鼎只是拍着扶手板催快,及至垂虹桥在望,遥见柳荫下泊着一艘灯船,猜想船中必有天轮,宽心大放。

    渐行渐近,证实不误。因为莲文就站在船头上。停了轿,李鼎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轿夫,同时喝道:“快走,快走!”

    等空轿抬走,李鼎方定睛看去:这艘灯船制作颇为讲究,确可称为画舫,“盟鸥”小匾,署名“悔庵”,竟还是尤侗的手笔。

    “快上来!”莲文在喊,“跳板走好。”

    跳板搭得极稳,船家还站在岸上,拿竹篙一头搁在船舱上,一头持在手中,做成个活动扶手。李鼎却不用它,捞起杭纺长衫下摆,三脚两步蹿上船头,莲文赶紧将他扶住,低声笑道:“大爷,你的‘哼哈二将’,一个都没有带?”

    “你问你师父。”李鼎答说,“我本来想带一个来,给你做伴的,你师父不赞成。”

    “不要,不要!”莲文脸皮薄,急忙分辩,“你当我在问琴宝?”

    欲盖弥彰,李鼎觉得好笑,但无心跟她逗乐,只问:“你师父呢?”

    “在后舱,你先请进去坐嘛!”

    灯船的前舱为宴饮之处,居中摆一张可容八人的圆桌,此时只设下两张细藤圈椅。桌上果盘、盖碗茶,都已陈设停当,摸摸茶碗,温热恰好上口,李鼎牛饮似的将一碗茶都喝干了,咂咂嘴唇说:“好茶、好茶!赛如甘露。”

    等将盖着脸的茶碗放下,才看到天轮就站在身旁。她换了俗家打扮,一身玄色绸衫裤,系着珊瑚纽扣,头上梳个堕马髻,佩一支翡翠镶珠的金押发,鬓边斜插一排珠兰,薄施脂粉,加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跟在万寿庵中,更大不相同了。

    “你倒言而有信!”

    “怎么?”李鼎问说,“你是打算着我爽约的?”

    “我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

    “为什么不这么快?”李鼎紧接着说,“闲话少说,我急于想听听你,怎么个找乐子?”

    “我在洞庭东山常借一处别墅,可惜旧了点,不过足供凭吊。”

    “喔,是谁的别墅?”

    “冒辟疆的梅花别墅。”

    “这倒好!可惜来晚了,如果是初春,那就更妙了,只恨我们相逢不早。”

    “这也不算憾事,明年旧地重游,来访万树梅花,有何不可!”

    “好!咱们这就算订下约了。”李鼎说,“开船吧!”

    02

    船到洞庭东山,不过薄暮时分。天轮是早派了人来安排的,所以一上了埠头,便有人来接。埠头上有专为游客雇用的小轿,抬到梅花别墅,入门只见到处是绿荫浓密,铁干硬劲的梅树,真如冒辟疆自己在《影梅庵忆语》中所说:“凡有隙地皆植梅。”

    天轮的临时香巢,是在默林中的“梅花书屋”,五楹精舍,西面带两间厢房,形如曲尺,安排略定,已是月上东山。天轮带来的一个“老佛婆”,制得一手好素斋。李鼎洗了浴,趿双草拖鞋,潇潇洒洒地在院子里喝酒。天轮坐在西面相陪,月色照在她脸上,一阵淡淡的银色光辉,看上去又年轻些了。

    “怪不得冒辟疆不肯做官要归隐。”李鼎持杯说道,“像这样的日子,真跟神仙一样。”

    “做隐士也要有做隐士的本钱才行。大爷,你……”

    李鼎听她的语气是要谈功名富贵,急急打断她的话说:“别说煞风景的话!今宵只可谈风月。”

    天轮停了一下问道:“冒辟疆总到府上去做过客吧?”

    “没有!他死的那年,我们老爷子刚到任。”

    “我就不明白,他在老家如皋有个‘水绘园’,这里又是很大一座别墅。坐吃山空,怎么能维持几十年?”

    “当然有人送钱给他用。”李鼎说道,“像我们老姑太家,逢年过节,对这班名士是一定要点缀的。平时还要替他开路,譬如做篇寿序什么的,借此名目,送上一笔润笔,好让他觉得受之无愧。”

    “你指的是江宁曹家?”

    “对。”

    “为什么待那班名士这么好呢?”

    “是奉旨办理。”

    李鼎被她逗得笑了,沉吟了一会问道:“四十年前有首盛传一时的《贺新郎》,你知道不?”

    “《贺新郎》不就是《金缕曲》吗?”

    “就是。”

    “那还用说?‘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顾贞观的这首词,四十年前,吴江家家传诵,连蒙童都会背。”天轮极有把握地回答。

    “不是。你听清了,我是说《贺新郎》,不是《金缕曲》。这首词不但万口传诵,而且是千古绝唱。”李鼎又加上一句,“匪夷所思,绝透了。”

    “有这样一首词,我倒不知道,非得听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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