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17
城市:天津
关键词:双胞胎
故事
我从小就不太走运。
我长相平平,智力平平,又没有投胎到一个土豪之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过,上天对我还算不错,没有让我孤单一人降临在这个世界。我还有一个姐姐,我们是孪生姐妹,就是长得一模一样,个子一模一样,体型一模一样的那种。亲戚朋友来我家做客,都会羡慕爸妈有我们这样一对女儿。我爸妈也乐于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如上所说,他们也没有其他更拿得出手的东西。
虽然我跟姐姐出生前后只差了十几分钟,但是我俩的个性却截然不同。
我从小就爱调皮捣蛋——闲着没事去捅马蜂窝,烧别人家堆在院子里的柴火,抢邻居家小孩的棒棒糖等等,用爸妈的话来说,我就是李家的一个祸害。
而姐姐呢,她堪称我们那大院里的模范标兵,听话懂事,善解人意,在家会帮爸妈做家务,在校是老师的小助手,反正,她的存在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是我们那一片的孩子王,姐姐则是所有人眼里的乖乖女,我们就像两条细细的河流,在各自的流域里享受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我还小,没觉得姐姐的优秀对我有什么影响,她照旧当乖乖女,我照旧是孩子王。直到七岁那年,我们都读书了,有一天我突然惊讶地发现曾经跟着我满街跑的小伙伴们都不见了,曾经我在街上一招呼就一群人的日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围在姐姐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起写作业,上学放学一起走,姐姐成绩好,又有耐心,常常给他们讲题……
我成了形单影只的那一个,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说真的,我心里莫名的难受。
二年级的六一汇演,姐姐被选为大合唱的领唱。我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个站在最前面,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突然真正意识到我和姐姐的差距,她已经像白天鹅一样受人关注了,而我,却还是一只没有长大的丑小鸭。
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嫉妒”,也是第一次慌乱地预感到,也许我这一生都只能生活在优秀的姐姐的阴影之下,可上天还嫌我不够惨,很快,他就给了我更重的一击。
我记得那天是休息日,爸妈出去办事,要第二天才能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早上起来,姐姐和她的朋友去图书馆,问我要不要去。我当然摇头说不去,我对图书馆才没兴趣,除非图书馆有游戏机。
临走前,姐姐问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赶她说:“没有没有,你赶紧走吧,我一个人清静些。”
姐姐走后,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开着电视,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头晕目眩,虽然是大夏天,我浑身却冷得直哆嗦,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嗓子发干,费劲地爬起来喝了杯水,觉得更困了,想回到床上去睡,可没走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倒了,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姐姐很着急地叫我的名字,我发现自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姐姐哭着在给爸妈打电话……那是我最后的意识。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大大的吊瓶。原来我已经高烧了一天,医生说再晚一点送医院就要烧成傻子了。
我还没为自己死里逃生庆幸多久,就突然发现,我的左耳听不见了!高烧让我的听力遭到破坏,左耳失聪,右耳听力也下降不少。
天呐,我居然变成了一个聋子!
说实话,刚开始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痛哭流涕,甚至庆幸我只是聋了,而不是瞎了或者瘸了。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在家里的地位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都开始围着我转,爸妈带我看遍了各个医院,寻遍各种偏方,为了照顾我,他们说话声音都高了几个八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一家人随时随地都在吵架。
而变化最大的,是姐姐,从她的眼中我能看到深深的愧疚,她不止一次地说,如果那天她早点发现我在发烧,也许我就不会出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愧疚的样子,我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也许是反射弧太长了,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慢慢意识到,失聪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个子比较高,座位在教室靠后的一个角落里。有天数学老师提问,因为距离有点远,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还是同桌提醒我,我才知道被点名回答问题。我稀里糊涂地站起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请求老师再说一遍刚才的问题。他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但也许是因为紧张,我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老师以为我在耍他,愤怒地把课本往我桌上一甩,我仍然听不见,但我知道他在训斥我。
老师愤怒的脸近在眼前,他指着我的鼻子骂,可我什么都听不见,全班人的眼睛都盯着我看,他们露出鄙视的神情交头接耳,我还是听不见!一瞬间我心里的委屈达到了顶点,推开老师哭着跑出了教室。
跑回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爸妈和姐姐怎么敲门都不开。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聋的会是我?为什么我要遭受训斥?为什么我要接受这一切?
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我恹恹地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一个平时跟我关系一般般的女生突然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青芜,早啊!”
我注意到,她的声音都比平时响很多,简直可以用“咆哮”来形容了。
接着,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对我说:“我能不能和你换个位子?我想做最后一排。”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
“坐第一排被老师盯得太惨了,帮帮忙吧。”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他就收拾书包迅速“霸占”了我的位子。
我发现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比方说,同学跟我说话时会刻意走到右边,老师再也不会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敏感地察觉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同情,没错,是同情。
有一天中午,我趴在桌上睡觉,其实我没睡着,几个女生在我身后聊天,其中一个说:“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又该按成绩排座位了吧?”
“是啊,考得好才能坐前面,真羡慕青芜啊,可以一直坐第一排。”
“你没听班主任说吗,上次她跟数学老师吵架,她爸妈跟姐姐连夜赶到班主任家里,说她是残疾人,请我们大家多多照顾她。”
“残疾人就该去残障学校啊,跑这来占用我们资源干吗。”
“嘘,你小声点当心被她听到。”
“她是聋子,听不到的。”
我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假装自己真的听不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一切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残疾人来对待。姐姐每天都会陪我上学、放学,寸步不离,生怕我路上因为听不到而出事故;爸爸对我千依百顺一句重话都不敢对我说;妈妈甚至辞了工作,不遗余力地四处找着各种可以治疗我失聪的方法。
我开始变得不喜欢与人交流,经常闷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饭也吃得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在饭桌上摔筷子砸碗。我越来越挑剔,经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发脾气,每当我大吵大闹的时候,我妈妈就哭,我爸就叹气,我姐就焦头烂额地做和事佬……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讨厌,可爸妈从不训斥我,因为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是个可怜的残疾人了,谁还忍心去苛刻一个残疾人呢?
有一天,我妈说她找到了一个医生可以治我的病,把我带到医院。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对劲,这里跟我平时去的耳鼻喉科不一样。见到医生我才明白,我妈带我来看的是心理医生!她怀疑我有狂躁症!
我气得冲她大吼道:“有病的是你吧!该吃药的是你!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我妈追出来,我当着那个心理医生的面把她推倒在地,我妈倒在地上,四仰八叉。而我头也不回地就逃走了。
从那之后,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逃学,抽烟,混台球室。以前我只是调皮,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坏”。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我早就学会了自我安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好孩子也没有什么坏孩子,我只是一个破损的孩子,一个老天并不眷顾的孩子。被老天眷顾的从来都是我姐。
有一天,我和一帮混混朋友从网吧出来,正好遇到姐姐,她推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她上周又得了个什么奖,奖状被贴在学校宣传栏里,金光闪闪。
阿闽吹了个口哨:“那个就是你姐?我靠,真他妈一模一样。”
阿闽是我最近的男朋友,读隔壁技校,我们在网吧认识的。
“旁边那个小白脸是你姐夫?”
我这才发现,我姐是和一个男生一起出来的,那男的我不认识,估计是他们班同学。我太了解我姐了,她这种乖乖女怎么可能早恋。于是我只回了阿闽四个字:“关你屁事!”
“可是你姐还是跟你不一样,她看上去比你牛逼!”
那晚我失眠了,脑子里回荡着阿闽的那句话,她看上去比你牛逼。不公平,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所有人却都喜欢她?为什么听不见的那个是我?她是故意的吧?如果那天她早点发现我发烧,送我去医院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尤其在看到姐姐越来越出色、生活越来越色彩斑斓后,我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我心中像是有一把火,熊熊燃烧起来,我想抢走她所有的东西!
逛街的时候,我和她看上同一条裙子。虽然我也没有那么想要,但只要看出姐姐很喜欢,我就非要不可。如果妈妈说那就两个人买一样的,我就会小声地嘟囔“都这么大了穿一模一样的好丢人”,我是故意说给姐姐听的。这个时候,妈妈就会说:“那姐姐让给妹妹吧。”
果然,她只能一脸不舍地把裙子让给了我。尽管得到裙子之后我一次也没穿过,可我就是要让她把她喜欢的东西让给我,这是她欠我的,不是吗?
我一次一次享受着姐姐内心那份愧疚感给我带来的快意和满足。我们不是同手同脚的关系吗?所以她的生活分给我一些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的痛苦也是她造成的。我所遭受的不公的命运,作为姐姐的她也应该为我分担,我的苦你尝些,你的甜分我些,这就是我们一起出生的意义,难道不是吗?
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关系,我和姐姐要转去市里一所学校上学。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市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更是一个新的开始。那时候我的左耳在治疗下已经稍微好了一些,能听到一点点声音。为了照顾我的情绪,爸妈也答应我暂时不向学校说明我听力有问题的事情,如此说来新学校里将会没有区别待遇,没有特殊眼光,于是我格外期待新的生活。
但是让我失望的是,我并不能很好地适应新学校的生活。新的生活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换汤不换药的噩梦而已。
我们上的是一所重点中学。在这所学校里,成绩代表一切,我之前的成绩本来就不太好,来了这里之后,直接考了班里倒数第一。班主任公布成绩时那鄙夷的眼神,好像我犯了滔天大罪一样。她说我拖了全班的后腿,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说:“还是双胞胎呢,智商怎么相差这么多。”
姐姐期中考考了全年级第一,而我是班里倒数第一。
我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跟班主任顶嘴。然后她罚我在办公室站了一上午。更丢人的是,那天姐姐也在办公室,老师在跟她谈让她作为学生代表在运动会上发言的事。所有进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怎么待遇相差这么多。
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列入了班主任的黑名单,她看我格外不顺眼,总是想着各种办法找我茬儿。
有一天我戴着帽子去上学,还没走到教室,就被班主任叫到一边让我把帽子摘下来。
我问为什么。
她说:“让你摘下来就摘下来,你看其他同学有戴帽子来上课的吗?”
我觉得特别莫名其妙,说:“学校规定里也没有说不能戴帽子上学,我又没有上课戴帽子,为什么不是上课时间也要管我?”
我这句反问让班主任彻底怒了,她说:“我是你的老师,我的话你就得听!总和老师顶嘴,是一个学生该有的行为吗?!”
“你虽然是老师,但人人平等,你也无权干涉我!”
没想到,班主任一把扯过我的书包,扔在地上说:“我看你来学校也不是来学习的,不想学就别来了!”
我气得大吼一句:“不上就不上,谁稀罕!”然后转身跑掉了。
从此之后,我对上学产生了极大的抵触情绪,好几天都窝在家里不愿意去学校。爸妈轮流做我的思想工作,最后我妈哭着说:“你就体谅一下我吧,为什么不能像你姐姐那样让我们省省心。”
又来了!姐姐姐姐!全世界都是姐姐!姐姐最好,那你们生我做什么?她比我优秀,比我能干,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她经历过我所承受的痛苦吗!
突然,我的大脑里涌现出一个念头——如果可以和姐姐互换人生就好了。细想一下,这也不是不能实现的。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般人很难区分我们两个。我越想越觉得可行!只要我装作文文静静的样子,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姐的时候,她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劝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说:“你就帮帮我吧,学校里没有人愿意理会我,老师也看我不顺眼,没有人给我改变的机会。让我试试当好学生滋味,说不定我就想变好了。”
姐姐听到我这样说时沉默了。我知道她在动摇,于是我带着哭腔又说:“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如果有人主动关心我,我是不是就能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帮我。如果我和你一样健康的话,现在可能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就交换一天好吗?能我帮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姐姐的软肋,我有足够的把握她不会拒绝我。
第二天早上,看到床头姐姐准备好的衣服,我就知道计划已经实现了!我看着镜子里穿着姐姐衣服的自己,突然感觉如获新生一般。我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时候,妈妈都没有发现我们俩的异常,这让我心里更加雀跃了。反正我平时在班级里就没有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和我搭话,只要姐姐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就肯定不会穿帮。
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我走向姐姐所在的班级。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女生就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问我:“青颜,你看我新买的裙子好看吧?”第一次有人拉住我的手,那种感觉很微妙很新鲜,虽然有点小别扭但还是很开心。
我点点头,笑眯眯地赞美了她。
进了教室我才知道我和姐姐生活在怎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里。我完全没有想到文文静静的姐姐会和班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几乎所有人都跟我打招呼,还有好几个女生围过来和我讲话。第一次被同学围在中间,我简直就像飘在云上面,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当我反应过来要回答时,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笑着抱歉地说自己嗓子不舒服,不能多说话。
“是感冒了吗?应该在家休息的。”
“有没有吃药,我有感冒药。”
“你嗓子这样的话,一会儿英文领读我代你读吧。”
英语课公布上周考试的成绩,“我”得了全班最高分,第一次被老师表扬,第一次接受全班同学的瞩目,我接过试卷的手都是颤抖的。看着老师欣慰的表情和目光,我飘飘然,仿佛真的是我考了第一。
一切梦里面才会出现的场景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无数个人生中的第一次都发生在这一天。围绕在身边的都是一张张笑脸,耳边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亲切。如果每天的生活都是这个样子的,我肯定会喜欢上学校的。
为了不引人耳目,课间我都趴在桌上假装休息,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课桌,我抬起头,认出是上回在校门口和姐姐一起出来的那个男生。
“青颜,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难道被他发现了?
“看你一直趴桌上,身体不舒服?”他关切地看着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双胞胎的心有灵犀,我直觉这个男生跟姐姐关系不一般,我怕被他发现破绽,随便打发他了几句。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晚上躺在床上,白天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完全没有办法入睡。
睡在下铺的姐姐问我:“今天一天还好吗?”
我点点头,说:“还行吧。”
其实我想说,好得不得了,备受宠爱,备受关注,简直是我十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天。我细细回忆着今天一天的经过,生怕遗漏一点点美好的记忆。突然,一张英俊的脸跳进我的脑海。
我试探着对姐姐说:“今天好险,差点就被一个男生发现了。”
“谁?”
“个子高高的,挺帅,坐靠窗户的倒数第二排。”
“你说杨逸啊,他那个人就是怪里怪气的。”
“怎么怪里怪气了?”
“就是很奇怪啊,经常跟我嘘寒问暖,还帮我买早餐,放学缠着我一块走,我觉得他是太闲了没事做。”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明显他喜欢你啊,连这都看不出来,你不是智商很高吗装什么纯情啊。
“他喜欢你吧?他长得不错,看打扮家里肯定也蛮有钱,你就跟他处处呗。”我语气酸溜溜地说。
“你别胡说八道。”姐姐立刻打断我,“我对这些没兴趣,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学校的保送名单马上就要下来了,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我知道这件事,爸妈好像都很关心,说是学校会有评估,只要合格,姐姐就能保送进清华。真不公平,她的人生从来都是这样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而我,连想都不敢想。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就像从天堂跌进地狱。一整晚没有睡的我,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回到自己的班级。看着那一张张冰冷的面孔,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些美好的人和事只不过是我的一场美梦而已。现在梦醒了,我是不是就应该接受现实了?
但是我不甘心,课间的时候,我忍不住跑去姐姐的班级,局促地站在门口。姐姐看到我,跑出来问我有什么事情,我只好说我忘记带课本了要借她的用一下。
杨逸抱着本子走过来,看到我们姐妹俩,笑着跟我打招呼:“青颜,这就是你传说中的妹妹?”
我想起昨天他看我的眼神,悄悄红了脸。转而我敏感地意识到,他说的“传说中”是什么意思?传说中抽烟打架早恋的双胞胎妹妹?谁知道我姐背地里跟他是怎么说我的!
我讨厌这种感觉,仿佛他们俩是一国的,我就是个多余的,于是我转身跑了。
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我开始后悔当初那个决定了,如果没有尝试过姐姐的人生,我怎么会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美好。可是,姐姐说什么都不同意再和我交换了,她总找各种理由搪塞我。
一天早上我起晚了,姐姐早已经走了。妈妈递给我一杯牛奶,要我赶紧喝了去上学。我迷迷糊糊还没睡醒,不小心把牛奶打翻在衣服上。
“妈,我黄色那件外套呢?”我扯着嗓子喊。
“洗了,还没干。”
“烦死了!谁让你洗的!那我现在穿什么啊!”
“衣柜里那么多衣服哪件不能穿呀。”
“那些都是旧衣服!”
我一边抱怨一边翻衣柜,妈妈在旁边姐姐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
“你就先穿青颜的吧,这件是今年新买的,总可以吧?”
我不情愿地换上,磨磨蹭蹭去了学校。又是无聊的一天,今天轮到我值日,但我不想打扫卫生,威胁班上一个胆小的女生帮我扫地。我坐在桌子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篮球场。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杨逸。真奇怪,我姐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他那么帅,那么阳光,我姐姐肯定是装的吧。
这么想着,我走到了篮球场旁,杨逸好像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我,他跳起来冲我挥了挥手,所有人的目光都因此落在我身上,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中场休息时,杨逸朝我跑来,说:“你能来看我比赛我真是太高兴了,他们都说你已经回家了。”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他把我错认成了姐姐!
“你……一会儿有事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我恶作剧的心理窜出来,我真想知道他约我,哦不,约姐姐会做什么。于是我爽快地说:“没有啊,我等你。”
他眼睛一亮,说真的,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星星坠落进湖里。
等杨逸打完比赛,已经六点半了。因为是周五,学校里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他局促地看着我,好像很不好意思。我被他逗乐了,我谈过很多所谓的男朋友,都是小混混,没有一个露出过他这样的神情。
我陪他回教室拿书包,上楼梯时,我们的手碰到一起,一下,两下,三下,我侧头看他,发现他的脸居然更红了!我干脆一把牵住了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掌心潮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热。
我们牵着手一起走到教室门口,他突然说:“你……”
“我怎么了?”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是吗,可能是因为感冒了吧。”
“哦,感冒……应该多喝水。”他傻乎乎地说。
“我听人家说,感冒了只要传染给别人就会好了,想不想试试?”
“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吻了他。
这是我的初吻,献给了一个我认识不到一天,说话不超过二十句的,喜欢着我姐姐的男孩子。
他也回吻了我,我现在回忆起那个吻,感觉就像夏天的汽水里噗通掉进一块冰块,刺激而冰凉,带着一个少女满心的倔强与温柔。
然后“砰”的一声,旁边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刚开完教学会议的他们,把两个接吻的学生抓了个现行。
杨逸被吓呆了,我也呆了,直到一个老师恶狠狠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我突然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是上天让我打翻了牛奶杯,是上天让我换了衣服,是上天让我遇到杨逸,是上天,让我报这个仇。
于是我冷静、清晰、大声地说出了姐姐的名字:“高二四班,青颜。”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毁了姐姐的人生,就像她毁掉我的人生那样。
如果说人的生命是一株藤蔓,我还没正式成长就被拦腰截断,开始进入枯萎的时节。而姐姐是努力向上攀爬的美好时节。
可那又怎样呢?终有一天,她也会枯萎。
姐姐,对不起。其实我这么任性,不过就是想看一场一个人的电影,想唱一首你不会唱的歌曲。我已经在被遗弃的路上走了很久,你若能跟上,这条路,我陪你同手同脚走下去。
印象
青芜是我读书群里的一个孩子。小佳说她平时在群里很活跃,有点敏感,有点话唠。她还有一个亲姐姐。她在报名信里说她以为我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结果发现我都可以做她妈了。她还安抚我说:“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的文字,你的文字就是你的样貌。”看得我哭笑不得。
在夏令营开营仪式的时候,她主动冲我打招呼。
“雪漫姐,我叫你雪漫姐吧!你好萌哦。”她说话声音很大,也许是跟听力不好有关。
接下来在夏令营里,我一直在远处观察这个姑娘,她眼睛很大,说话小心谨慎却会在动情处放大嗓门。
“雪漫姐,我有忧郁症,你知道吗?我的人生特别凄惨,我没有朋友,没有父爱和母爱,我虽然有姐姐,但她什么都比我强!本来我俩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世故现实。雪漫姐你知道吗?看《左耳》的时候我特别兴奋!小耳朵让我找到了内心的依靠,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小耳朵,我却很少被人喜欢呢?”
那几天,我剧组夏令营两头跑,已经很累了,她拉着我侃侃而谈,无休无止地说到凌晨一点,丝毫看不出我脸上的困意。这孩子是太需要倾诉了吧。我拍拍她的肩膀,挺好的,起码没有忧郁症。
她反复提到一句话——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呢?
这倒是真的,有一晚我带着大家做心理互动,我们围坐成一个圆圈,说自己的心里话。开始没多久,就轮到了她。话筒到她手上时,我心想,糟糕……
果然,她一开口就完全停不下来,不停地说自己有多么无助伤心失落绝望,当说到自己难过的事情被安慰被同情,她就会立马说出比上一件事还要伤心惨痛的经历。
工作人员不得不打断她:“雪漫姐可以私下跟你聊天,我们把时间留给其他营员好吗?”她依依不舍地放下话筒,等下一个孩子开始说自己的事情时,她又立刻插话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白眼。
那晚的节奏完全被她破坏了,后来我听到孩子们说的最多的是:“时间都被她浪费了,而且她说的话根本漏洞百出,满嘴胡言,太烦人了。”
其实,青芜这样的姑娘,我之前也遇到过不少,为了得到更多的关注而编造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话,前言不搭后语,略微夸张地描述自己的悲惨,这些种种在我看来,都不算严重。
她给我发过很多长篇大论的微信。
“雪漫姐,其实我平时很不喜欢与人交流。这次我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见到大家就打开了话匣,好像觉得自己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其实,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我妈、我姐、我爸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都不喜欢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人喜欢我……
“我羡慕我姐,为什么她的人生那么美好?说真的,我有一段时间想把她杀了,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得到幸福。但是我狠不下心,她毕竟是我姐啊……
“雪漫姐,我妈又逼着我去学校了,那个老师恨我入骨,我真担心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雪漫姐,你救救我……”
我如果长时间不回信息,她会生气,然后又发一堆微信给我。
我不知道她到哪天才会懂得,世界上存在一种吸引力法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总是倾向于跟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没有人会喜欢开口就是抱怨,浑身充满负能量的人。这是一个固执地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生,面对她,有时候我常常感觉自己的无能。我不知道夏令营到底改变了她多少。但每天都能收到她的微信,看到她在群里活跃着的状态,我总相信,事情还不算太坏。
后来,我分享了一篇网上的文章给她,那篇文章叫做《我们的时代病:渴望他人的爱,但从不爱别人》。
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对爱的渴望和自身感受爱的能力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我们自己对于爱的过份需要,往往是同缺乏对他人的关怀和体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我们痛苦的最大原因。
我把这句话给她标了红。
三天后,她对我说:“我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太自私了。或许你说得对,我应该学会关注别人比关注自己多一点。”
相信她真的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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