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17
城市:哈尔滨
关键词:虚荣
故事
十岁以前,我爸温建钢是轮胎厂里默默无闻的维修工,做过最有出息的事就是娶了我那漂亮的妈。我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直到我十岁那年,他突然发疯,杀了人,被关进精神病院。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就变成了一部狗血的八点档电视剧,仿佛上帝拿着印章在我身上“啪”一下戳了个标签——我,温馨,杀人犯兼精神病患者的女儿。而我妈,就是逼疯我爸的罪魁祸首。
“建钢会发疯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要不是她整天在外面勾三搭四,我们建钢好端端的怎么会拿刀砍人?!从她进门那天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
我奶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每天下午搬着小板凳往大院里一坐,向围拢过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声讨我妈,说到激动之处,还会“呜哇”一声哭出来。身边的阿姨们就赶紧安慰她:“老太太真命苦啊,所以说娶媳妇不能光看脸,面相最重要……”
要是我碰巧放学回来,被她看到,她会一把将我搂到怀里,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孙女哟,我的宝贝,你爸扔下我不管,以后奶奶就只能靠你了。”
我被她搂得喘不过气,心里特别别扭,却也不好意思推开她。
我跟我奶奶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她是个农村老太太,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人把我爸跟我小叔拉扯大。她这辈子最爱炫耀的事情就是自己生了两个儿子——虽然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成器,但是没关系,在她看来,只要生了儿子就是无上的光荣。所以,她看不惯我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妈生了个女儿。
据说我出生那天,老太太提着两大筐鸡蛋从村里赶来,在产房门口伸长脖子等了三个小时,最后听到医生说“是个女孩”,脸色立马就变了,回头就走,连鸡蛋都没留下。
而我堂弟出生的待遇就大大不同了,奶奶听说是个“带把的”,立刻欢天喜地地赶到城里帮他们一家带孩子,笑眯眯地夸我婶婶有本事。
有次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奶奶话里有话地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娇贵,说什么只能生一个,我看村头的那只癞皮狗都能生好几窝,难道人还不如狗?”
我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那天回去我妈突然问我:“馨馨,你想要个弟弟吗?”
我连忙摇头,说:“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什么弟弟!”
我妈就抱着我说:“嗯,咱们不要弟弟,妈妈有你一个就够了。”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来没给过妈妈好脸色。妈妈做什么她都会挑剔,挑剔她太瘦,挑剔她爱打扮,挑剔她干活不麻利,挑剔她做菜不合她胃口……即便是我还小,我都能感觉到妈妈在隐忍,她受了太多太多委屈。更不幸的是,我刚读小学那年,我婶婶嫌奶奶做事笨手笨脚照顾不好我堂弟,唠叨了几句,奶奶一气之下搬到了我家。从此,我们一家开始了不得安宁的日子。
奶奶像皇太后一样住进我家之后,对妈妈更加苛刻了。有一回妈妈炒菜放了一点青椒,奶奶就骂妈妈,妈妈终于忍无可忍,摔了碗与她吵起来。我吓得不敢动,而我爸居然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埋头吃饭。我妈彻底崩溃了,指着他大声骂:“温建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爸的反应堪称经典,他端着碗,专心致志地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手里的那碗大米饭,不管我奶奶和我妈吵成什么样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吃完饭,他扔下碗,扔下他妈,他老婆,他女儿,起身走了。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妈妈的眼神,她眼里像有根燃烧殆尽的蜡烛,在爸爸转身的那一刹那,灭了。
那时候我觉得我爸是世外高人,他大概已经达到了世间无人唯我独尊之最高境界,直到后来我读到鲁迅的那句话:“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才明白了点什么。
果不其然,我爸在沉默了两年后,彻底爆发了。
那天我放学回家,听邻居说有个疯子在广场用刀捅死了一个路人,我妈还嘱咐我放学就回家不要到处乱跑。却没想到晚上就有警察来我家把妈妈和奶奶带走,他们说,那个杀人的疯子竟然是我爸!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哈尔滨的冬天总是长得让人绝望,雪下了一场一场又一场,警车从院子里开走的时候,我家忽然断电了,我一个人呆在一片漆黑的家里,抱住自己蹲在角落里蹲了大半夜。直到我妈回来,从地上一把扯起我,把我推倒在床上。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我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冷静。
从那时候我就懂得,人在最绝望和悲伤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眼泪的。
我爸没被判刑,而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警察说根据《刑法》十八条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我听大人们说,审讯的时候警察问我爸有没有子女,我爸说没有。警察说:“我们已经看过你的资料了,你有一个女儿。”我爸爸一直摇头,说没有,他从来就没有女儿,从来没有过。
我求妈妈带我去看他,在病房里,我爸像傻了一样,呆呆的,瞳孔没有焦距,见了我也丝毫没有反应。那个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梦到我爸提着刀来到我的床前,我拼命告诉他我是他女儿,可他根本不认识我。
我伤心地想,也许,我爸跟我奶奶一样,打心眼里不想承认我这个女儿吧。
关于我爸为什么会发疯,谁也说不清楚。我奶奶则一口咬定是我妈害的。有天大清早,我还在睡觉,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我跑出去,看到我奶奶、小叔、婶婶好多亲戚都来了,要把我妈从家里赶走。他们人多势众,把我妈的衣服鞋子全扔出家门。我妈就穿了件睡衣,头发乱了,拖鞋飞了,光着脚站在雪地里。那是我记忆中妈妈最狼狈的一刻,我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年轻时走在大街上都有人追着要签名,以为她是香港来的大明星呢!
我从门边拎了我妈的一双皮鞋推开大人们,跑到我妈面前一把抱住她。这些平日里与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亲戚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朝我们扑来,我撕心裂肺地哭,奇怪的是我妈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奶奶指着我妈破口大骂:“你给我滚!这不是你家!”
我妈弯腰套上鞋,把我护到她怀里,小声问:“你愿意跟妈妈走吗?”
我忙不迭点头,愿意!
不一会儿,一辆宝马从巷子口开进来,停在我们面前。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他帮我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我妈二话不说拉着我坐上去,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男人带着我们扬长而去。
那男人是我妈的小学同学,追了我妈很多年,得知我妈落难后立刻赶来英雄救美。后来,他成了我的继父。
我的继父是个煤老板,有钱,没文化,最爱跟人吹牛逼——他二舅子的叔叔的弟弟的大学同学是某国家领导还跟他一起打过麻将啦,他邻居家的小儿子的干爹是哪个黑道大哥当年一起喝过酒啦,他最爱吹的,是我妈这个大美人当年如何对他芳心暗许投怀送抱,屁!我听着都觉得搞笑。我心里很清楚,要不是被逼无奈,我妈才看不上他。
“做人要知足。没有他,咱们娘俩现在只能去睡大街,你吃的穿的用的都靠他,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说这话的时候,我妈正在厨房给他做水果沙拉,一个大男人不能自己拿着吃吗?非要切成小块放碗里他才吃,恶心不恶心。偏偏我妈耐心特好,把他服侍得跟皇帝一样,他跟狐朋狗友整夜整夜打牌,我妈就坐边上陪着,时不时往他嘴里送水果。
每当这时,我就心酸地想,我妈这样跟丫鬟有什么区别?
我跟继父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当然了,他也未必喜欢我。平时在家里,只要我妈不在,我们俩可以一整天不跟对方说一句话。
第一次和他发生正面冲突是在一次过年的时候。他照例呼朋唤友叫了一大帮人来家里熬夜打麻将,晚上十二点,我都睡了,我妈突然叫我过去。
我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烟味熏得我睁不开眼。继父坐在牌桌前,一桌子人都喝了酒,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醉醺醺地把我招到他身边,从牌桌里抽出一叠钱,笑眯眯地说:“小美人,给你压岁钱。”
我看了我妈一眼,她冲我点点头,于是我伸手去接,小声说了句谢谢。
谁知他把钱捏得紧紧的,不让我拿走,慢悠悠地问:“你谢的是谁?”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让我改口叫他爸爸。这事我妈跟我提过几次,他甚至还想让我跟他姓,我拒绝了。虽然我跟亲生父亲感情也并不深,但是对着这个整日打牌喝酒吹牛的煤老板,“爸爸”两个字我实在叫不出口。
一桌子人都看着我,我涨红了脸,气氛尴尬极了。我把手松开,钱索性不要了,我又不缺那点钱。我正准备转身走,我妈却一把拉住我,将钱塞到我手里说:“你爸让你收你就收下。”
她这是在逼我就范!一瞬间我愤怒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俩站在了同一阵线,而我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把钱往桌上一拍,大声说:“谢谢叔叔,我长大了,不需要压岁钱了。”
没来得及看煤老板的表情,我逃似的离开。
那次之后我妈就再没提让我改口的事。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想不想转学去一中。一中是我们市的重点中学。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只要读了一中,一只脚就跨进了重点大学。”以我的成绩,读一中根本不可能,我压根没想过。再说,一中很远,需要寄宿……
我恍然大悟,需要寄宿,这才是重点。
容不得我不答应,煤老板就用他“神通广大”的人脉,迅速把我安排进了这所传说中的重点中学。新学校在鸟不拉屎的郊区,这意味着我以后要隔两周才能回一次家。我妈帮我打包好行李,煤老板喜气洋洋地开着车,把我送了过去。
我妈压根没有考虑过突然把我扔进陌生的环境我可能会不适应,也没考虑过我会不会被欺负,反正在她的观念里,重点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遵守中学生行为规范、单纯善良友爱互助那种。
事实证明,她错了。
古龙说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进一中后我才知道,学校里的学生分两派:一派是学霸,他们凭真本事考进来,成绩好得仿佛是外星人;另外一派是关系户,成绩差,但家里有钱,给学校交了几万块“择校费”。
两派都打心眼里瞧不起对方。
而我呢,好像两派都算不上,所以变得特别游离。
那是我最孤独的一段日子。在以前的学校,我成绩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太烂。来到这里,我就彻底变成了吊车尾,每天上课压根听不懂。刚来的那一个月,大家没摸清我的底细,没人来找我搭话,我性格也比较冷淡,不太会主动跟人交朋友,所以只能每天独来独往。
没过多久是校庆,学校准备搞一台大型的晚会,要求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原本以为不关我的事,谁知有天中午,我照例一个人在食堂吃饭,突然有三个女生在我面前坐下。
“你是十二班的温馨是吧?”
问我话的女生叫颜靖,是隔壁班的,我之所以会记得她,是因为她很漂亮,跟她一起的两个女生也很亮眼。这三个人好得像连体婴,去哪都要黏在一起,所到之处必定引来男生的口哨、女生的艳羡。
颜靖说:“校庆晚会上我们文艺部要排一个舞蹈,有个女生摔伤了腿,你们班主任说你以前跳过舞,今天晚自习结束后你来舞蹈室我看看你的功底。”
她甚至都没问过我想不想参加,后来才知道,颜靖做事的风格就是这样,她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舞蹈教室。其实我好几年没跳舞了,但底子还是在的,她们跳的是街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我还算里面跳得好的。就这样,我跟她们慢慢熟悉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在新学校沉默孤单了两个月后我总算交到了朋友。
颜靖是学校的校花,家世很好,穿的用的全是名牌,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叫娜娜一个叫唐欣。娜娜疯狂地热衷于减肥,每天至少要称十次体重,吃每样食物都要计算热量。唐欣成绩烂得一塌糊涂,全年级倒数,有个在技校读书的男朋友,每天晚上翻墙进来和她约会。她们就是那种每个学校都会有的姐妹花,每天花一半时间打扮,另外一半时间思考自己明天该如何打扮。我觉得她们挺蠢的,但不幸的是,我已经成为了她们的一员,因为只有跟她们在一起,我才可以不孤独。
我们排练了一个月,校庆时我们的节目反响最好,我也因此一下被很多人认识。我遗传了我妈的优点,长得还算漂亮,再加上经常跟颜靖她们混在一起,没过多久就有传言说我是一中四大校花之一。在别人口中,我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简直是天生的公主。当别人赞美我的时候,我也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当然没有人知道,我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我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变化,以前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现在每天忙得要命,早上颜靖起得晚,我和娜娜还有唐欣要去食堂帮她打饭,中午陪她偷偷溜到校外的理发店吹造型,晚上被她们几个拉着聊八卦。
她们聊得最多的,是一个叫王子轩的男生。他是学生会会长,我在篮球馆见过他几次,很帅很有型,最重要的是,他是颜靖的男朋友。
不过,他们最近似乎在冷战,颜靖一口咬定王子轩在求她和好,是她不愿意。我不太相信,谁都看得出来,分明是她对人家念念不忘。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唐欣去和男朋友约会,颜靖突然说她的睫毛膏落在教室,让娜娜帮她回去拿。我感觉她是故意支开娜娜的,果然,娜娜一走,颜靖就对我说:“温馨,你知道王子轩吧?”
我心想这不废话吗,你们天天聊的都是他。
她说:“我听说学校会评选校庆最受欢迎节目演员,我想找王子轩打听打听结果,但是你也知道我跟他最近闹得比较僵嘛,你帮我约他这周末见个面如何?”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娜娜或者唐欣帮你问呢?”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们俩都对他有好感。”
“你就不担心我也喜欢上他?”我开玩笑说。
“没关系,反正他不喜欢你这类型的。”
我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是:他看不上你。隐隐有些不爽。
王子轩读高三,功课很忙,但无论多忙每周五他都会去篮球馆打球。我按照颜靖的吩咐,逃了一节晚自习去篮球馆,果然看见王子轩,他正和一帮高三的男生打球。我不太好意思叫他,站在球场边犹豫了半天,直到有个男生跑来捡球,顺口问了我一句:“你找谁?”
我小声说:“王子轩。”
他笑嘻嘻地回头大声喊:“轩爷,有小妹妹找你!”
旁边的男生坏笑着起哄,把我当成了来递情书的花痴,我着急地大声辩解:“是颜靖叫我来的!”
他皱了皱眉,把球扔给队友,向我走来。
“她又怎么了?”我听出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她说……那个……想找你问问,最佳演员,学、学生会的那个……”我突然紧张得结巴起来,话都说不清楚,更丢人的是,我竟然开始打嗝!一个接一个,完全止不住!
王子轩愣了一下,竟然转身走了!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窘迫得简直想咬舌自尽。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了瓶矿泉水。
“快喝口水。”他拧开盖子将水递给我。
我一仰头灌了大半瓶,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他终于忍不住笑了,我又闹了个大红脸。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他面前我就变成了傻帽儿。
“她是想问校庆最受欢迎演员的事吧?你告诉她那是全校投票评选的,结果还没出来,学生会也不清楚。”
“你亲自告诉她吧,她想这周末约你见面。”
“我没时间。”他说。
“可是……她想听你亲自跟她说。”
“真是没完没了。”他抱怨了一句,然后转身对队友说:“我先回去了。”
我跟着他走出篮球馆,还没下晚自习,路上没什么人。我们并肩走着,气氛有些尴尬,他突然问:“你们班化学是张老师教吧?”
我点点头,转念一想,他怎么知道我读哪个班?
“你认识我?”我问。
“当然,高一十二班的温馨嘛,我们宿舍有个小子喜欢你。”
我的脸又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看出我的窘迫,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校庆那个舞蹈,只有你有舞蹈功底,她们都在瞎比划。”
我傻笑了一下,又把话题绕到了颜靖身上,我说:“要不,你给颜靖打个电话?”
“我把她电话删了。”他说。
突然,我灵光一闪,对他说:“要不这样,你打我的电话,我每天都跟她在一起。”于是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给男生电话,而他也没有拒绝就存下了我们号码。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的宿舍楼下。
“到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特地送我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了,他真是个绅士。
“那我明天中午给你电话。”
“好的。”
我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上楼。颜靖站在我宿舍门口,一脸望眼欲穿的模样,看样子是在特意等我。
“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我摇摇头,说:“他说他没时间……”
我刚想说但是他明天会给你打电话,颜靖的脸却突然晴转阴,不由分说地把我骂了一通:“要你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脑子长来做什么的!”
她劈头盖脸骂完气冲冲地走了。
奇怪了,我还是心情特别好。
第二天中午娜娜偷偷问我:“颜靖今天怎么了?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这种时候我还是什么都别说为妙。
“早上被训导主任叫去办公室了,让她把头发染回黑色。”唐欣说。
正说着,颜靖端着盘子坐下来。“我就奇怪了,老师们都是心理变态吗?为什么不能容忍大家美美地来上学,不许这不许那,搞得一到学校就只能面对一群土鳖,谁有心思学习啊!”
娜娜和唐欣立刻附和说对。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一个好听的男声传进我耳朵。
“温馨吗?我是王子轩。”
我噌一下站起来。
颜靖白了我一眼,说:“你干吗?”
我握着手机一溜小跑跑到没人的地方。
“你、你好。”
“颜靖在你旁边吗?”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颜靖,她正斜着眼看旁边一个穿校服的女生,看她表情我就知道此刻她一定在骂别人是土鳖。我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厌恶,鬼使神差地说:“没在。”
“对了,你喜欢看电影吗?”他问。
我下意识点点头。
“我有几张电影票,再不去就过期了,你周末有时间吗?”
我想也没想立刻说:“当然有!”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我挂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王子轩居然约我去看电影?!我是在做梦吗?!
我恍恍惚惚坐回去,颜靖问:“谁啊?这么神秘。”
我慌张地说:“我、我妈。”
颜靖倒也没怀疑,就这样被我糊弄过去。那之后的每天我都过得晕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周末要和王子轩看电影的事。
周五我回了趟家,翻出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到了周末,我早早起床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出门时连煤老板都忍不住多看了我几眼。
我妈问我:“你要去哪?”
“我去同学家给她过生日,待会儿直接回学校。”
我在心里默默排练着到了电影院之后该说什么,我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冒傻气了。可是,到了那儿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我们两个人约会!王子轩竟然叫了七八个人,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状况!
“我们这个群体,只吸纳真正懂电影和喜欢电影的人。”王子轩说。
“凭什么你觉得我是那种人?”我好奇地问他。
“直觉。”他看着我,很真诚地说。
虽然没能跟他二人世界,但我也算因此认识了他的朋友。他们有一个电影爱好群,经常会一起聚会,我拼命恶补电影知识,终于跟王子轩他们打成一片。我在学校里混得越来越如鱼得水,甚至有人说我才是一中的校花,要知道,这个头衔以前可是颜靖的!
有一回他们组织郊外野餐,一个女生突然问我:“对了,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家里做什么的?”
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爸自己开公司。”
“哦,大老板,难怪。”
“难怪什么?”我敏感地问。
“难怪用得起Miu Miu啊,你这个钱包是今年的限量款吧?”她这么说,连王子轩都回头看了一眼。其实这钱包是我妈的,她觉得颜色太花哨了不喜欢,顺手给了我,要不是那个女生提起,我都不知道是名牌。可是王子轩的那一眼让我的虚荣心噌地一下膨胀起来。
“对了,你以前是四中的吧?”王子轩问。
“嗯。”我点点头。
“我们班新转来一个女生,好像也是四中的。”他随口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过多久,校庆票选出来的最佳演员终于揭晓了,万万没想到,得奖的居然是我!
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遇见颜靖,我对她说:“亲爱的,你的实力有目共睹,这个奖我实在受之有愧,我去跟子轩说,让学生会重新发起一次投票吧。”
颜靖终于爆发了,她冲我吼道:“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谁稀罕这个破奖啊,送我我都不要!子轩是你叫的吗?!你再敢这么叫他老娘撕了你的嘴!”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好戏,我委屈得眼泪汪汪,就在这时候,王子轩出现了,他像一个擎天柱一样挡在我面前。
这下颜靖火气更大了:“我就猜到你跟这个婊子关系不一般!”
“颜靖你嘴巴放干净点。”王子轩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他拉着我转身就走。
“王子轩你给我站住!”颜靖歇斯底里地吼道。
王子轩就真的停下来,他回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别来打扰我,也别再找温馨麻烦,她跟你不一样,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颜靖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眼睛红红的,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看到王子轩也在食堂,才故意去触颜靖的霉头。我清楚以她的脾气一定会对我发飙,我早看不惯颜靖了,想给她点教训,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经此一役,颜靖低调了不少,而我彻底取代了她,成为新一代的校花。
我每天都过得飘飘然,没有想过一切虚荣都是肥皂泡,轻轻一戳就破了。有一天放学,王子轩送我回家,快到我家时,他问:“温馨,你爸爸住院了吗?”
我莫名其妙,回道:“什么意思?”
“我们班转来那个女生穆婷婷说你爸有精神病,还杀过人,我说她肯定弄错了。”他顿了一下,看着我,“你爸不是做生意的吗?”
“当然了。”我佯装镇定。
“我就知道他们嫉妒你,乱传八卦!”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我矫情地问。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王子轩肯定地说。
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我希望我能抓住这种幸福,永远都不放手。
“你喜欢哈尔滨吗?”我缩着脖子问王子轩,“这里总是这么冷。”
“很喜欢啊。”王子轩说,“记得在每年冬天第九场雪的时候许一个愿望,会很快实现的,不信你试试!”
那天我回到家里,煤老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我没有看到我妈。
“爸,下周有家长会,你去帮我开好吗?”我委曲求全地问他。如果他肯去,王子轩就会相信我。是的,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家长会?我跟你妈离婚了,你们打哪来的回哪去,我养了你们这几年也算仁至义尽。”他斜着眼看着我说,“赶紧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早点滚蛋!”
“什么?!”我震惊得不行,“我妈天天跟个丫鬟似的伺候你,你玩厌了就跟她离婚,你还是个人吗!”
“伺候我?她伺候的是你亲爹!这些年她没少偷偷给你爹打医疗费,那都是老子的钱!一个神经病有什么好治的,我看你妈也有神经病!”
我目瞪口呆。
那个周末我过得浑浑噩噩,我妈不在家,只留了张纸条说去上海见一个神经科医生,我真想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煤老板让我滚,可我能去哪?回去跟我奶奶住?光是想想我都毛骨悚然,我现在可是一中的校花,我怎么可能住回那个破败的平瓦房!
我推开窗,发现窗外竟然下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冬天来得这么快,而每一个冬天对我而言,都意味着灾难的来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怕我等不到王子轩说的第九场雪,我想我一定来不及许任何愿,可能那些不该发生的事就已经统统发生了。
果不其然,周一的体育课上,班主任突然来叫我。
“温馨,你奶奶来看你了。”
果然,年级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村老太太,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过去想把她支走,等我走近才发现,她旁边还有一个人!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羊毛衫,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智力不正常,逢人就嘿嘿傻笑,奶奶手里拽着一张手帕,时不时去擦他嘴角的口水。
奶奶看到我特别高兴,说:“你们学校可真偏啊,我找了好久,你爸的病好多了,我带他来看看你,我孙女有出息,都读一中了。”
我整个人都蒙了,拼命把他们往外面赶。
“你们快走吧!我还在上学呢!”我都快哭出来了。
“快让你爸爸看看你,快让你爸爸看看你。”奶奶哭着说。
我一路拖着我奶奶到操场,一路不敢看我爸。正在上体育课的王子轩跑了过来,他手里抱了一个篮球,阳光帅气地看着我,问我说说:“温馨,干吗呢?”
“快让你爸看看你,快让你爸看看你!”我奶奶还在念。
我浑身发抖,拼命摇头说:“不是,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说完,我放开我奶奶想要逃走,却听到身后那个痴痴傻傻的男人突然从喉咙里喊出两个字。
“馨馨。”
他叫我的小名,馨馨。
他记得我!他居然记得我了!
那一瞬间,我彻底崩溃得大哭起来,我想起我小时候,我们家日子过得清贫且平淡,他没让我坐过宝马,也没让我住过别墅,却在每一个打雷的夜里帮我捂住耳朵,喝汤的时候帮我挑出我讨厌的香菜,放学路上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喊着“馨馨飞咯”。
他是我的爸爸啊。
此时此刻,我打心眼里厌恶我自己,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生活,连最亲的家人都不敢面对。在王子轩震惊而又嫌弃的眼神里,我终于明白,毁掉我人生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救赎我,我也不值得被原谅。
印象
温馨是这次夏令营中长得最好看的姑娘,很多工作人员都这么对我说。
我觉得她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在和《左耳》演员见面的活动上,她一进去就坐到了“张漾”身边,非常积极地与他交流。不过,她因为太想尽快融入这个陌生的团队而刻意表现出的挑剔和张扬引来了大家的不满。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直到当晚活动结束她都一直低着头没有再参与任何讨论。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漂亮,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个千金大小姐。但出乎我的意料,她自理能力很强,我听她妈妈说,她是自己坐车赶到哈尔滨机场,误机之后自己去改签,在机场等了六个多小时。到了厦门之后也是自己找到酒店,没有麻烦任何人。我表扬她这么神勇,她就嘿嘿笑了,似乎完全忘了刚刚活动中的不愉快。
夏令营的第二天晚上,营员们在会所围坐成一圈聊梦想。这个环节感动了很多姑娘,好多人都在角落里擦眼泪,她也是,在角落里一直哭,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个。
我们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她的爸爸。一提到“爸爸”两个字,她漂亮的眼睛瞬间含满泪水,爸爸是她永远不想谈及的痛。
“雪漫姐,你知道吗?过去的几年,我是靠对他的恨成长起来的,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爸爸,我一辈子都记得他跟警察说他没有女儿。今天听了青芜的故事,她说她爸妈多么不理解她,她多么孤独,我反而越听越羡慕!至少她爸爸精神是正常的啊!他能和她一起吃饭聊天关心她的学习,我的爸爸呢?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画面。”
“虽然这话有些残忍,但是温馨,你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命运,上天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好爸爸,但它不能成为你自怨自艾的理由。”
“我知道……”
“那之后你跟爸爸还见过面吗?”
“没有了。”
“你不想见他?”
出乎我的意料,她摇摇头,说:“我觉得自己没脸见他。”
我突然就松了口气,相信她至少会希望自己变得更好。
她跟我说他们的校园“甄嬛传”,讲她如何一边心存鄙视一边巴结校花,然后又用心机取代了校花的位置,用的是自嘲的口吻。
聊到她在食堂利用王子轩的那一幕,她说:“当时我觉得自己牛逼透了,根本都没有排练,计谋哗啦哗啦就从脑子里出来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问她:“你打哪学的?《甄嬛传》?”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天生就是一个坏人吧。”
说这话时,她低下了头。
我立刻安慰她:“不,坏人才不会自省呢,你会觉得愧疚,知道自己做错了,就凭这一点,你就是个好姑娘。”
“真的吗?雪漫姐,我以前觉得颜靖挺坏的,但后来发现,原来我自己更坏!我现在特别特别厌弃我自己。”
“一直这样可不行,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努力改变现状吧。”
“怎么改变?”
“先从道歉开始吧。”
我跟她的交流并不多,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透。她甚至不太需要我的开导,她需要的,只是有个人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亲爱的,你不坏,你有很多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夏令营结束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她给我发了条微信:“我今天主动跟颜靖说话了。”
“她怎么说?”
“她说‘哼’。”
我看着手机笑了半天,她果然跨出了第一步。
她很少跟我联系,最近的一条微信是这样的:“每周末我都会去看爸爸,他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还是不认识我,但我想通了,不管他认不认识我,他都是我爸爸。雪漫姐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谢谢你所有的工作人员。”
善良的女孩值得被爱,也值得被拥抱,岁月无可回头,但没关系,大胆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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