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假如我是圣人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 苟活

    前几天我与一个朋友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我的脖子被那家伙气得差点打成了死结。实际上我本想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吊起来痛打,可没有这个胆量,只好与自己的脖子较劲。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们俩被骗到某大学的礼堂里,听到了某儒学大师关于如何宣扬传统文化的讲座。那大师刚刚讲到一半,朋友起身就要退席,而且还大言不惭地嚷嚷道:“一派胡言!”

    此时满场的鄙夷如雹子一样砸在我们身上,我的脸一直红到胸口,估计连屁股都红了。朋友则撇着嘴,大摇大摆地往出走,我只好灰溜溜地在后面跟着,尽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出得门外,我厉声指责这小子:“人家正讲得来劲呢,您老人家也有点儿涵养行不行?”

    “什么他妈的传统文化?明清的夫子们哪一个不比这家伙研究得透彻?传统文化要是管用的话,咱们祖宗也不至于让人家打得满地找牙了。”朋友忽然嘿嘿一笑:“少提涵养吧,南京大屠杀的受害者都挺是有涵养的。要是换了我,我死之前,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鬼子一个睾丸咬下来。”

    我知道朋友一直以偏激著称,只得好言安抚道:“为人要平和一点儿,干嘛动不动就声色剧烈的,跟谁有仇啊?”

    “围观别人自杀的家伙都挺平和的,平和就是中国人的精神鸦片。”朋友的轻蔑简直把天空都覆盖了。

    我担心他的声音把狗引来,不得不把他拉到墙角里,哀求道:“你小声点儿,别像个流氓似的。人家讲孔子呢,你不爱听,可你也犯不着嚷嚷啊。好歹孔子也是个圣人。”

    朋友哈哈大笑:“中国圣人的脑袋都是被驴踩过的,所以才满嘴的胡说八道。”

    我急了:“你才胡说八道呢,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我们延续了几千年……”

    朋友张开双臂,浑身的嘲讽如虱子一样啪啪啪地坠落着:“在动物界里乌龟的生命最长,因为它一天到晚地缩在壳子里。咱们不争论了,我问你几个问题吧?看你能不能答上来。”

    我认为自己的学识比朋友渊博些,凛然道:“你说吧,说不出个道理来,你就是忤逆。”

    朋友笑道:“行。我问你,这一千年来,统治中国的是什么人?”

    “废话,中国人啊。”我说。

    朋友说:“也对。先是金人打下了北方,后是蒙古人占领了全中国。明朝前期的统治者与伊斯兰教或者波斯的拜火教有着很深的渊源。然后就是满族人入主中原。再之后,民国领袖信奉的是英美体制。现政权的思想基础同样来自西方,没错吧?”

    我仔细想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点头。

    朋友道:“哪一个政权也不是靠中国传统文化建立的。”

    我瞪着眼说:“同化了没有?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同化了,这就说明中国文化优秀。”

    朋友轻蔑地说:“那同化的结果呢?蒙古政权被同化了,所以软弱了,无能了,腐败了,衰落了,被打跑了。清朝政权被同化了,差点把老祖宗的脸面丢尽了。别的,还用我说吗?中国文化的最大优势是让人懒惰,消磨人的进取心。”

    我真想骂他是个王八蛋,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忍气吞声地说:“政治和军事力量的强大并不能说明文化优秀。”

    朋友脑门子上写满了蔑视:“什么东西能说明啊?科技、经济?经济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混了几千才将将混出小康来,这点事不值得显摆。科技?哈哈,在科技领域里,这一千年来中华民族为人类做出过什么重要贡献?衣食住行,除了吃,看看你身边的一切吧。”

    我咬着后槽牙说:“活字印刷!”

    朋友说:“那的确是毕升发明的,可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应用啊,清朝时还流行雕版呢,现在还有人把雕版当宝贝呢。西方人认为活字印刷的鼻祖是德国人,人家发明的印刷术和中国人没关系。一项重要科技没有得到应用,一方面证明这个民族出过一个聪明人,另一方面说明这个民族因循守旧,毫无创新欲望,甚至喜欢倒退,还是那句话:惰性太重,而且是精神上的懒惰!”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朋友继续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就是生气你也不敢打我。传统文化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吗,可我就不明白什么叫大谋?对于中国人来说:大谋就是苟活,就是别惹事。一个不敢惹事的民族能有什么出息?”说完,朋友趾高气扬地走了。

    我让他气得双眼冒金星,浑身脑袋疼。

    我这人怎么这么笨呢?我要是有圣人那点本事,我早把他驳倒了。世无圣人,使竖子猖獗啊。

    我绝对是个好人,我痛恨一切不利于我们社会的事,这朋友不是个东西。

    当晚我发誓一定要当个圣人,我看看圣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踩过。是啊,我一直相信圣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如果说一般人有七情六欲的话,圣人或者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反正与我们这等俗人不大一样。

    二 回到从前

    一夜醒来,我就成了一个小老头。须发皆白,浑身囊膪,脑门子跟鱼鳞一样,一片一片的。

    我是谁呢?

    我坐了起来却惊奇地发现床边的服饰中没有裤衩,只得把免裆裤用一条带子死死勒住了。我记起来了,我们的祖宗不穿裤衩的,据说街上也没有公共厕所,北京的公共厕所是八国联军修的,以前人们的大小便是城墙根就地解决。当然了小裤衩也是从西方传来的,以前我们只穿勉裆裤了。对了,好象我们穿的鞋也是不分左右的,西方人进来了我们才弄明白,两只脚的轮廓原来不一样啊。

    此时有个挺精神的小童子跑了进来,他低眉垂手说:“先生起来了。”

    我痴痴地问:“我是谁呀?”

    童子对这种胡言乱语早就习以为常了,眉宇间甚至还飘荡着一股浮云般的赞赏:“您以为您是谁您就是谁。”

    我皱着眉,有点糊涂了,晕头晕脑地说:“我知道我是谁,可说出来也不一定对,我是任何人的可能性都存在,所以说出来没准就错了。”

    童子高兴得直拍手:“真是哲理呀,道可道,非常道!”说着他找出小刀和竹签,认真地在竹子片上刻画起来。

    我呆住了,好象也明白了,我应该是老子,我是李聃吗?

    通过静思冥想,我的记忆恢复了,我的确是老子。

    记得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康之家。那时候我们的国家还在草创阶段呢,我所在的初级国家叫楚国。

    由于我们家门前有棵李子树,便以李为姓了。我们楚国人崇尚红色,也不大认可周王对天下的统治,由于我们经常想把中原的铜鼎抢回来,所以与其他的国家关系都有点紧张。但求职谋生的时候往往是不问国籍的,前些年我曾经跑到周朝王室的档案馆,通过熟人关系做了一段时间的档案管理员。

    无意中我在档案馆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堆废弃的竹简,竹简上是一篇叫道德经的文章,作者不知,文章内容古奥艰涩,基本上是看不懂。我研读了好几年,大约看明白了十分之一。我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是上古遗物,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于是便抄在一条丝娟上。每逢疑难的时候,我就说几句绢书上的不着边际的混话。人类总是痴迷于不着边际的东西,越是不明白就越是崇拜。久而久之,我俨然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半个神仙,大家都不叫我的本名了,改叫老子。我心里舒坦,叫老子总比叫孙子强。

    近年来我蛰居故乡,声名人盛,拜谒者、求道者络绎不绝,自感天下之大无出我右者。于是沽名之心日盛,我的确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此时童子准备好茶饭,恭敬地端了上来。我边吃边问:“最近社会上有什么新闻没有?”

    童子说:“有。我前几天在市场上买菜,有人正站在桌子上演讲呢,他说您是天生的圣人。您母亲怀胎八十一年才把你生下来,生下来就是白胡子老头,所以叫老子。”

    我“啪”的一声把饭碗扔了:“胡说,这不是出虚恭吗?大象怀孕也用不了八十一年啊。”

    童子平静地说:“您别生气呀,他们都是您的FACE,是您的追星族。只要您开演讲会的时候有人花钱买票听,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什么去吧,您心里明白就完了。”

    我大大地喘息几声,幸亏我妈早死了,否则非打我几个大耳刮子不可。

    童子接着道:“还有人说,你生下来就指着李子树,家里人只好让您姓了李了,他们说您是生而知之的人。”

    我哼了几声,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童子又说:“还有一件沸沸扬扬的事,说来倒也有趣。”

    “说来听。”

    童子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几丝鄙夷:“听说鲁国也出了个自称圣人的家伙,这家伙干了些蠢事,名气却越来越大了。”

    我骤然紧张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家伙是砸我的饭碗,这不是向我老人家公然叫板吗!我问:“何人如此大胆?”

    童子说:“那小子姓孔,号召天下人尊王攘夷,恢复周礼和尧舜的太平盛世。”

    我啐了一口痰,这种人也敢说自己是圣人?尧舜时代已经过去快两千年了,鬼才知道他们的时代是不是太平盛世,那时候人类连废铜烂铁都没有,拉了屎连屁股都不擦。尊王?谁是王?周王室吗?他们最擅长乱伦和胡点烽火,尊他们又有何用?他们自以为垄断着天赐的权利,实际上所有的王侯都自立门户了。攘夷?谁是夷?现在看来只有我们楚国人是外夷了,难道他还以为我们楚王是当年的子爵吗?我冷笑道:“此子之头,必曾被野驴蹂躏。”

    童子兴奋地说:“对呀,鲁国人也是这么说的,前两年他杀了个叫少正卯的,因为那人比他聪明,他辩理辩不过人家,就把人家给杀了。”

    我断定这小子不会有好结果,叮嘱道:“注意他的行踪,但千万别和这种小人来往,省得惹麻烦。”

    童子点头称诺。

    童子下去了,我却由衷地烦躁起来。我这个童子太能聪明了,聪明得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童子本家姓庄,前两年有个算命的先生说,庄姓童子虽然本人命运蹉跎,但其子孙贵不可言,将来他有个孙子比我还要出名呢。听了这话,我就恨死这童子了,比我还要出名?难道他要偷走我的道德经吗?一定提要防他一手。

    几天后,童子又得到了孔姓圣人的消息,进门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我不耐烦地说:“庄重些,出了什么事?”

    童子说:“我又碰上一个鲁国人,他说最近孔子说了句名言,挂在城门上了,还说此言必将流芳万代。”

    “什么话?”我兴趣大增。

    童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静心思索,这话听着有点意思啊,但我看到童子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你笑什么?”

    童子说:“我就是笑这个姓孔的呢。他嘴里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但看到鲁国贵族欣赏八队女人跳舞,他就急眼了,与人家大吵一顿。后来贵族们分肉时特意羞辱他,没给他肉吃。这家伙一怒之下就带着一群傻徒弟偷渡了,还号称要周游列国,哪家王公给他肉吃他就给谁卖命。”

    我也笑了:“他说的那句名言呢?”

    童子说:“鲁国人说,孔子临走时又说了句名言,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又呸了一口:“这家伙的脑袋一定是被驴踩过,前言不搭后语,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的。”

    童子忽然严肃起来:“老师,那个姓孔的说,为人要中庸,要平和,要知礼守节,这话对吗?”

    我想都没想:“不对。”

    童子说:“为什么呢?”

    我卡住了,只好说:“名可名,非常名,我不点破,你自己想。”

    童子点着头说:“我倒是想过了,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中庸是不左不右,左右逢源,实际上就是不敢走别人没走过的路,见着谁都想利用一下。实际上,只有偏激的人才能发现真理呢,这说明中庸者天生就承认自己是无能的了,而且还要给自己的无能寻找些理由。他们说的平和就是谁都别招惹,打不过人家最好离人家远一点儿或者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俚语说:就是装孙子。知礼守节就是在强者面前一定要守规矩,要拍马屁,还要注意别拍在马蹄子上。对待弱者吗,那就再说了。您说对吗?”

    我强忍着怒气没有说话,这孩子简直聪明过了头了,聪明的孩子是活不长的,上善若水,上圣绝智啊!

    童子接着道:“总体来说,姓孔的理论就是傻瓜加懦夫加狗腿子的思想基础,您说我想的对吗?”

    我大瞪着眼,许久没说出话来,看来这童子是即不想做傻瓜,也不想当懦夫,更不愿意做狗腿子了。

    半个月后,表弟卞喜来了。我把童子的事说了,卞喜说:“好办,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随便找个错误就把他整死了。我来找你,是想跟您老说说那个孔丘的事。”

    我不解地问:“孔丘?”

    卞喜说:“就是那姓孔的,那家伙在卫国想勾引国君的老婆,让人家给赶出来了。据说带了一伙人到了陈地,现在已经绝粮了,估计早饿死了。他要是死了,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敢说自己是圣人了,放心吧。”

    我心下一荡,爽啊!你这个姓孔的也想当圣人,美的你!但转念一想,连卞喜的面目也有些狰狞了,我怒道:“他吹嘘自己是圣人,他是假的。你怎么能把我和他相提并论呢?”

    卞喜只得承认错误,此时院子里有了动静,原来童子正挑水呢。卞喜说:“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是清净无为的,这事得看你的。”我说。

    “你等着吧,一定能抓到他的错?抓不到咱们就编一个。”卞喜嘿嘿笑了一声。从此词典里又多了一个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实际上这是孔丘和我分别在楚国和鲁国同时导演的,他的对象是少正卯,我的受害人是童子。

    三 圣人之约

    又过了几个月,一日午后我在庭院中品茶。忽然飞来一只楚地盛产的小虫,该死的虫子先后在我老人家的眼皮上左右舞蹈了一阵,然后一头飞入茶杯中,死了。我大怒,于是迁怒于旁边打瞌睡的童子吊上房梁,准备毒打。此时却听有人来禀告,有客从远方来。

    我不想在客人面前表现得没有教养,于是命人放下童子,和蔼地叮嘱道:“胆敢走露风声,当心汝的狗腿。”

    童子诺诺而退。

    我凭窗而望,只见远处山坡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似有显贵光临。本人心下嘀咕:近来并未得罪何人,不可能是讨债寻仇的冤家,估计又是哪个国家的后生小子来请教了。

    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好了,打破沙锅问到底,难道能问出红烧肉来吗?我吩咐左右道:“更衣,迎客。”

    不一会儿,果然见风尘仆仆十数人鱼贯而入,为首者长须过胸,身材高硕,本来挺气派的人但面黄肌瘦,破衣拉撒,似乎是刚刚经历了饥荒。为首者弓身施礼说:“后生孔丘求见先生。”

    我道目微合,算是致意了。原来这家伙并没有饿死,但这副尊容的确是不大体面,这小子跑来楚国干什么?难道是来宣扬尊王攘夷、守礼知节吗?

    我暗自叹息,按说孔丘也算名门之后了,其六世祖孔父嘉曾是宋国的丞相,因妻子太漂亮而被人杀死。如今名门之后混成这副模样,还有脸招摇过市呢,真是丢人现眼!

    孔丘诚惶诚恐地说:“令尊可好?”

    我说:“死了。”

    孔丘说:“令堂可好?”

    我说:“死了。”

    孔丘愣了一下:“那尊夫人可好?”

    我说:“也死了。”

    孔丘勉强咽了口唾沫:“那先生身体可好?”

    我心道:这个酸儒!只得点头说:“身体还不错,你有事吗?”

    孔丘可算松了口气:“小可从鲁国来,特来拜谒先生。”

    我有很多年没出过门了,也实在想不出鲁国能有多远,便问道:“鲁国有几十里路?三天可到吗?”

    孔丘颇为感慨地说:“迢迢千里,一路艰辛,我等师徒数次险遭野狗暗算,幸亏子路勇武……”

    我一拍脑门,明白了。这家伙居心叵测呀!他周游列国,胡说八道,每逢国君便要官讨赏,而且还喜欢勾搭人家老婆。他这次来看望自己,不会是让我出面为他引见楚王吧?我不过当了几年图书管理员,连楚王的面都没见过呀。虽说我有点名气,楚王或许会给个面子,可这家伙要是再勾引楚王的老婆怎么办?那就我要断子绝孙了。不行,得想个办法把他打发走,于是我不客气地打断孔丘道:“汝来楚国做甚?”

    孔丘昂然站起:“鄙人以为,天下之道无外乎仁义礼智信,君子之道就应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为男儿一生所求,但先生能否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呢?”

    我闻言又是一惊,自己前些年修炼内丹之术,有点走火入魔了,至今仍想不起自己是否有过儿子,又哪有心思琢磨家国之事呢?再说了,平天下干什么?想平天下的人大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无非是想收取别人的税金。但当着后生晚辈的面,我不能太张扬心情,便无奈地舔了舔牙床子,可惜一颗牙都没了。

    我有个绝招,遇到疑难问题便来个闭目养神,答是不答,不答是答!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孔丘无奈,只得带着弟子退出。

    刚一出门,我就听见那个大胡子子路在外面骂道:“老东西架子好大,他到底是哪路猪狗?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他的猪圈。”说着他便四下寻找引火之物。

    我惊得赶紧走到窗口张望,只见孔丘圣目微张,面露怒色:“不得造次。前辈明明已告诉我们天下至理,汝等愚鲁,无法领会而已。”

    我不明白,我告诉他什么了。

    只见子路是硬是把‘胡说’咽了下去,他痴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半大老头子,那神态明明是:“这几年来老师东奔西走,四处碰壁。不会是收得刺激太多,神经不大清楚了吧?”子路为人厚道,不敢骂老师,只得继续骂我:“李耳那老贼,明明是未发一言,明明是瞧不起咱们北方人。”

    孔丘笑道:“老先生舌舔牙床,牙床上却没有一颗牙,此何意也?”

    子路瞪着大眼说:“狗老了褪毛,人老了没牙,这有什么新鲜的?”

    我摸了摸下巴,好几年前我的牙就掉光了,这个孔丘到底是什么意思?

    孔丘满脸的喜悦,他背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啊!你怎么能知道呢?牙为阳刚之物却先衰,舌为阴柔之物却长存。老先生的意思是柔弱胜刚强!”孔丘自鸣得意地手拈长髯,心想:“凭鄙人这份才智,没准真能成圣人呢。”想着想着,他竟乐出了声……

    我在房间里听着,不觉肚子里汩汩直响,似有异动。我只得气沉丹田,于是清气上升,浊气凝于肛门,狠狠喷射出去,外带一股屎味儿。孔丘的脑袋一定被驴蹂躏过,什么玩意儿啊!

    孔丘走了,我气得在屋子里转悠,如此愚蠢的家伙也敢自称圣人?此时童子走进来,好奇地问:“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姓孔的?”

    我说:“是。”现在我倒盼着童子骂他几句。

    童子点头道:“我听他徒弟说了,姓孔的要编写一部诗经,把从古至今所有有价值的诗歌都记录下来。”

    我恼怒地说:“什么叫有价值?他认为有价值就有价值吗?他有这资格吗?如果上古诗歌有八百首,让他这么一折腾,能剩下三百首就不错了。”

    童子惊道:“对呀,岂不是后代的损失吗?”

    我恼怒地哼了一声:“当然是!”

    孔丘走了,我家又恢复了平静,但多事的童子却越发地不安分了。有几次我看见他偷偷研读《道德经》。年纪轻轻的,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要砸我的饭碗吗?

    四 圣人所终

    几个月后,卞喜气势汹汹地跑了来,怒道:“表哥,你那个童子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跟我抢王二寡妇呢?”

    我知道他和邻村的王二寡妇有些说不清楚,可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怎么可能有这个念头呢。我怒道:“表弟,你说话要负责任。”

    卞喜道:“前几天不是三月三吗?”

    “是啊,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掂了掂跨下那个玩意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卞喜跑到门口向外看了几眼,回来道:“就是你那小童子干的。他仗着年轻,勾引王二寡妇。王二寡妇现在已经不搭理我了,听说都怀孕了。”

    我也挺生气的,这孩子也太不象话了,怎么能与长辈争女人呢。我沉着脸说:“你把他带走,好好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得了。”

    卞喜立刻从怀里拿出条绳子,兴奋地说:“我现在就把他捆走。”说完,他冲出房门,一把揪住童子的脖子,拎小鸡一样地拎走了。

    入夜了,依然不见童子和卞喜的踪影。我知道卞喜在函关当过守备,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粗人,于是吩咐人去找。

    不一会儿,仆人将童子背回来了,一进们就惶恐地说:“主人,幸亏你料事如神,要不童子就要被表老爷打死了。”

    我低头一看,也有点难受,童子已经被打得看不出人形了。这个卞喜,下手也太重了些。我命人给童子灌了些米汤,童子醒了。他睁眼就说:“老师,我又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说:“什么道理?”

    童子说:“那个姓孔的要大家安分守己,说这就是礼,我想明白了。奴隶就是奴隶,童子就是童子,这就是等级。我不应该有非分之想。看来孔子是对的,咱们是错的。”

    我阴着脸问:“难道他比我还正确吗?”

    童子一歪脑袋,不说话了。

    后半夜,童子死了。我把卞喜埋怨了一顿,也没当回事。

    几天后,卞喜惶恐地跑了来,大叫道:“表哥,不好了,王二寡妇把咱们告到官府去了。官府派了捕快要拿咱们俩呢,怎么办呀?”

    我惊道:“童子是我花钱买来的,死了死了吧。”

    卞喜说:“咳!王二寡妇说自己怀孕了,童子就是她孩子的父亲。她说您妄为圣人,连一点法制观念都没有。王二寡妇发誓要为童子报仇,如果县里领导不管,他就把孩子生在县衙门门口。”

    我摸着脑门说:“咱们是农民呀,农民要法制观念做什么?”

    卞喜说:“谁知道那是什么鸟东西,反正是捕快马上就要来了,咱们俩赶紧跑吧。”

    天还没亮,我们俩骑了一头青牛,一路向西就跑了下去。路上我埋怨卞喜下手太狠毒,卞喜说:“早就应该把童子卖掉。”吵到后来,我们俩面红耳赤,眼看要动手了。卞喜忽然指着前方说:“表哥,咱们别吵了,到函关了,出了函关就是秦国地界了,楚国的法律就管不着咱们了。”

    我放眼望去,果然见一座雄关耸立在两山之间,巍峨壮观。虽然还有好几里路,但依然能看见城头上飘摇的旌旗和将士们金盔的闪光。我大喜道:“听说秦国之西有昆仑之山,山上有西王母,西王母有长生之药。咱们俩干脆去昆仑山,万一来个长生不死也不错。”

    卞喜冷笑道:“表哥,能出函关就不错了。万一官府的通缉令先到了,咱们俩谁也跑不了。”

    为了预防万一,卞喜先到城上打探,还好,官兵们还没有收到通缉令。但我们没有过关通行证,守将虽然是卞喜的朋友,但决定公事公办。卞喜说了一骡车的好话,最后守将才道:“老子是名人,名人过关不落点实惠,我们这些当兵的就该喝西北风了。”

    卞喜是当过兵的,自然明白事理。他回来向我要钱,我说:“出来仓促,哪来的钱?”

    卞喜说:“没有钱,有值钱的东西也行啊。”

    我说:“只有这头青牛。”

    卞喜说:“表哥,都到了这般光景你就别舍不得了,你怀里不是还有本古书吗?那你是从周王室图书馆偷出来的,好歹算件古董,赶紧给人家吧。”

    我怀里有两部道德经,一部是图书馆的残片,另一部是我自己精心抄写在绢上的。我有心把抄写的卷轴送出去。但卞喜却说:“那是现代货,不值钱。”

    无奈我只得将道德经古本残片送给守将,守将乐得两只手变成了四只手,大笑道:“这东西值十两金子,盛世收藏,乱世囤粮,我们家绝对盛世了!”

    我和卞喜贿赂了守将,出得函关。卞喜自己当过将军,听说秦国人喜欢杀人,便想到秦国去谋个差事。我说:“我老了,还是进山修炼吧,最好是能把裤裆里那玩意修炼起来。”

    我们俩在函关之西分手,从此再未见面。

    过函关后,森林日益茂密,青山如画,碧水如蓝,我在青牛背上慢悠悠地溜达,欣欣然,昏昏然。这些年来我特注意养生之道,吞风吐气,素果微食,所以身体特好。

    前些日子有个方士来,说他新发明了一种房中术的修炼方法,男子为丹,女子为炉,又快乐又舒服又能炼成内丹长生不老,是亘古未见之大法也。

    可惜我已经老了,只得让他将此法记录,造福百代后人。想到这儿,我脑子中灵光一闪,如果见了西王母,如果吃了长生药,如果能返老还童,这房中术也就不必留给后人了。

    我大喜过望,急忙催动青牛,撂着蹶子向西方而去。

    大约走了半个月,四周全是密林。我觉得这地方险恶,快牛加鞭地走。忽然我听到草间有异动,奇怪呀,草丛中竟出现两个光点。此时青牛突然发起性来,一跃将我贯于路边,而后落荒而去。

    我摔得七荤八素,正在往起爬呢却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扑面而至,远处的光点正是大虫的眼睛。“休矣!”我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仰面昏了过去,此后的事都是我的阴间听到的。虽然不足为凭,但好歹也算有个结果。

    大约四百年后,有个叫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道:“老子函关化胡,不知所终!”

    我在阴间暗笑,那是卞喜的版本,他当然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司马迁也是个糊涂虫,他要是学问再大些,或许就能猜出我的去向了。

    我死后的几十年的某一日,有个年轻人因逃婚路过这一带山区。他老远就看见路边有一堆白花花的尸骨,年轻人顿起恻隐之心,于是想为死者收尸。但尸骨还没有安置好,年轻人竟发现了不少金银和一部写在丝娟上的《道德经》,其实这堆尸骨是我老人家的。

    我在阴间看着呢,也认出来了,这个年轻人保证是童子和王二寡妇的孙子,当时我难过得差点哭出来。我杀了他的爷爷,可孙子却为我收尸,福兮祸兮?祸兮福兮!

    又过了几十年,年轻人苦读我留下的《道德经》全本,读懂了五分之一,终于成为一代大哲,名曰:庄周。

    庄周至死也没敢把我的下场说出去,主要是怕伤了众人修道之心。可人有话不说,终归是憋得难受,于是他在《南华经》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两兄弟,一人聪明绝顶,殚思竭虑,苦心经营要出人头地,虽然积攒了一大笔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但鬼神缠身,横祸不断,终于壮年而死。另一个兄弟幼年修道,年有七十仍鹤发童颜,精神抖擞。有一天他进山采药,一不留神竟被老虎吃了。这是庄周在影射我老子和他爷爷的下场。而他自己却一直想不通该向谁学习,庄周化蝶正是这种矛盾心理的体现。

    我是从阴间回来的,我当了一回圣人,现在我不讨厌那位朋友了,我和他想的差不多了。但我不知道我扮演的老子是不是真的老子,正如我扮演的狗不一定是所有的狗,我扮演的熊猫不一定是所有的熊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