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浩气震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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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之眼】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对新闻界前辈罗伯特·卡帕并不陌生。他是20世纪最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之一,他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靠得不够近”,一直是我记者生涯的警示语。令人痛心的是,1954年5月,卡帕在越南采访时,误踩地雷被炸身亡。

    1938年1月,导演尤里斯·伊文思受美国当代历史电影公司的委派,在爱国华侨的资助下,从美国洛杉矶乘飞机抵达香港。与此同时,卡帕和摄影师约翰·费恩豪特从法国马赛坐“阿米拉”号邮轮也到达香港。他们3人,是中国抗战纪录片摄制组的全部成员。因经费不足,卡帕兼顾为美国《生活》杂志拍摄新闻照片,由《生活》杂志负担他的费用。

    4月3日下午,摄制组在徐州采访了李宗仁。当晚,他们乘上火车直奔台儿庄,为防止日军飞机轰炸,火车上的灯全部关闭,摸黑前行。次日清晨,到达台儿庄南部杨家楼村,这里是前敌指挥部,孙连仲接受了他们采访。

    4月5日,前敌指挥部安排摄制组采访一线士兵。卡帕不顾危险,围着士兵跑前跑后取镜头。在一处火炮阵地,卡帕通过观察手的瞄准望远镜,看到了几公里外的日军阵地。为了配合摄制组,中国炮兵还向日军阵地发起炮击,可惜距离太远,没能拍摄到。就在摄制组懊恼时,日军的炮弹呼啸而至,士兵们连忙将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

    4月7日凌晨,中国军队占领台儿庄。当天下午,卡帕和伊文斯、费恩豪特、爱泼斯坦等人一起进入台儿庄,只见眼前一片废墟,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城墙上尽是炸坑和弹孔,树木没有一片叶子,树皮也被弹片剥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此次采访台儿庄大战,卡帕在台儿庄内外待了15天,冒着生命危险,拍了100多幅照片,包括遭日军空袭后的劫难场面,通过中国的特快客机送往美国《生活》杂志。这年5月期的《生活》杂志封面,便是卡帕摄自台儿庄的作品:一个头戴钢盔、稚气未脱的中国士兵,正面带微笑地准备出征。

    在这期的《生活》杂志上,卡帕感慨地说:“历史上作为转折点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铁卢、葛底斯堡、凡尔登……今天又增加了一个新的名字——台儿庄。一次胜利已使它成为中国最知名的村庄。”

    以下这段话,如果不是出现在卡帕的文章里,而是单独拿出来,很难想像这是出自一个外国人之口:“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城镇,一个京杭大运河经过的城镇——台儿庄。可以说,这个小城镇是我们民族复兴的一个转折点。从这个点开始,我们走向了胜利,变得一切皆有可能。”

    伊文思无疑是20世纪最重要的电影人之一,他用摄影机为人类留下一部浩瀚的世纪风云录。真实反映中国抗日战争的记录片《四万万人民》,其中很多镜头就是取自台儿庄。这部作品,成为中国抗战影片的重要素材,后来又成为枣庄市重建台儿庄的重要依据。

    伊文思和卡帕抵达台儿庄后,要求上前线拍摄,因中方考虑到他们的生命安全没有允许,所以没能拍到决战的场面,但他们在一个小树林中拍摄到了战斗场景。伊文斯回忆说:“我触到了中国,中国也触到了我,我拍了战争,拍了一个在战争中瓦解,又在战火中形成的国家,我看到了勇敢!”

    伊文思与中国长达50年的情谊,就是从这部记录片开始的。从那以后,他用自己的镜头纪录下不同时代的中国。

    爱泼斯坦是美国合众社记者,进入台儿庄后,他被眼前满目苍夷、遍地废墟的景象所震惊,也深被中国军队高昂的斗志所感染:

    台儿庄城里余烬未灭,整个街道已彻底摧毁成一片断墙残垣,死尸、没有爆炸的炮弹及手榴弹到处皆是。在一些地方,城市建设者在美丽如画的小溪旁植下的柳荫道,现在差不多全被尸体和炮火击断填满了。满街上都是三十一师衣着破烂、形容憔悴的战士,他们拖曳着战利品向司令部走去——成打的日军机枪,数以百计的步枪、东洋刀、防毒面具及大宗的旗、文件和罐头食品。在弹痕累累和薰得污黑的城墙上,我们看到一些宣传画——如粗犷的画笔在一些白纸片上涂上的标语和普通画:“把敌人赶出去!”“打回老家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

    台儿庄战役的胜利,开创了中国军队的新纪元。虽然这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受制于劣势的装备,也缺乏统一组织和训练,而仍能在这个古战场以战略取胜,打败日军。这个事实的意义是深远的。

    台儿庄大战打响后,还有数十名中外记者陆续来前线采访,李宗仁、张自忠、孙连仲、池峰城等曾经多次接见记者。中国记者有《大公报》的范长江、《新华日报》的陆诒、中央社的曹聚仁等20多人。外国记者和友好人士有苏联塔斯社记者谷礼宾斯基、《芝加哥每日新闻》记者阿希博尔德、新西兰女作家威尔金森、新加坡《星中日报》记者胡守愚等。记者们通过他们的所见所闻,向人们展现了台儿庄大战的真实场景,展示了日军的凶残、我军的英勇和战争的惨烈。

    范长江是中国杰出的新闻记者,后来担任过新华社总编辑、人民日报社社长等职,是新中国一些主要新闻机构的创建者。作为战地记者,他最富有传奇色彩的还是台儿庄战役的报道。大战开始前,范长江与《新华日报》采访主任陆诒一起,在徐州一带采访了一个多月。战斗打响后,他俩深入距台儿庄1000多米的前线指挥所。我军发起总攻时,他俩通宵观察战情,待我军攻克台儿庄以北5公里内的日军阵地时,他立即向各报发了台儿庄大捷的专电,然后冒着危险来到庄内,在战壕里写下战地通讯《台儿庄血战》,发表后轰动一时,全国军民为之一振。接着,又相继写下《慰问台儿庄》、《台儿庄血战故事》、《大兵团的运动战》、《鲁南运动战的经验》、《光辉的战场》等著名战地通讯,这些杰作都发表在1938年4月中下旬的《大公报》上。

    不知何故,中国新闻出版社1989年9月出版的《范长江新闻文集》中,仅收录《台儿庄血战》、《大兵团的运动战》两文。

    在《台儿庄血战》中,范长江一开头便点出这场血战的意义:

    以矶谷和坂垣为对方的台儿庄大会战,不是等闲的战争,因为他们两人是侵略中国的中心策动人,而他们所统率的第十及第五师团军队,又是强有力的劲旅。

    自3月23日起,至4月7日止,这仅仅16日的战争中,矶谷、坂垣竟至全军溃退,这不能不归功于新战术的应用成功。

    在《台儿庄血战》的结尾,范长江进一步指出:这一战争的重大意义,不只在消耗了敌人几万炮弹,不只在消灭了敌人近万的战斗员,不只在打毁了敌人十几辆坦克,不只在粉碎了敌人打通津浦路的企图,不只在打败了矶谷、坂垣,而在建立一种新的胜利信念,即是我们只要采取主动的、机动的、攻击的、协同的作战方针,我们一定可以争取今后战争的胜利。

    4月7日下午1时半,陆诒和范长江通过运河上的军用浮桥,跨进台儿庄西门。他们惊讶地发现,炮火几乎把台儿庄夷为平地,很难找到一座仍竖立的建筑物,视线不受任何遮挡,从西门可以直接看到东门、南门和北门的郊外,触目皆是残垣断壁,有几处房屋余烬未熄,脚下所踏尽是瓦砾、弹片和炮弹壳。陆诒的《台儿庄前线》一文,披露了这场恶战的残酷:

    “凯旋门系白骨筑成,自由花是热血灌溉。”事实确是如此。台儿庄内还有不少我军英勇战士的尸体,有的虽然全身焦黑了,但仍屹立在墙角,左手持枪,右手高举手榴弹。有的双目圆睁,直视前方,令人肃然起敬。最惨的是一个被敌人杀害的老乡的尸体,身上有三条刺刀痕,鲜血流淌一地,旁边还有一篮蔬菜。我军掩埋队正在忙于掩埋军民尸体,到处散发着臭气和火药味,刺鼻难闻。在北门内,还有日军弹药库爆炸后的遗迹,子弹壳和烧焦了的木板箱,狼藉满地。日军的骨灰盒在旁边堆得像座小山丘。

    抗战爆发前,曹聚仁是大学教授,潜心研究学问。“七七事变”后,他毅然奔赴前线,成为中央社的战地记者。1938年4月5日,曹聚仁和同行们应孙连仲邀请,到台儿庄前线采访。6日中午,池峰城邀约记者们下午到运河站见面,不巧途中遇到日军炮击,为了记者们的安全,池峰城派师部副长官将客人请到一个小村庄休息,取消了见面会。

    其他记者颇感失望,敏锐的曹聚仁却从副官长的一句话中捕捉到天机:我军即将反攻,有望获得大胜!他回到孙连仲的总司令部后,向军部参谋长金殿戎求证,金殿戎说了句,“你们来得正好,可以看一场热闹的胜战了”。曹聚仁如获至宝,当晚便与徐州的另一名记者胡定芬通话,报告自己的判断:台儿庄的敌寇正向后撤,我方总攻已获大胜。

    为了掌握全局情况,曹聚仁又与随军采访的妻子邓珂云一道,连夜搭军车赶回徐州,到长官部查看综合战讯,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立刻写了一篇通讯,第一个向外界报道台儿庄大捷的新闻,全国军民欣喜若狂。

    战斗结束时,臧克家、郁达夫、丁玲等文化界人士纷纷深入台儿庄采访,并撰文宣传台儿庄大战。诗人臧克家激情四溢:

    台儿庄是红血洗过的战场,

    一万条健儿在这里做了国殇,

    他们的尸身是金石般的雕浮。

    台儿庄是中华民族的领土,

    在这里,我们发挥了震天的威力!

    在这里,用血铸就了伟大的史诗!

    在这里,我们击退了寇兵,在残破的北关城墙插上了国旗。

    臧克家曾经连着几天三进台儿庄。第二次进台儿庄时,他在北站遇到张参议,两人来到中兴煤矿公司二十七师的兵站,蜷缩着身子过了一夜。夜里,张参议告诉他许多日军在台儿庄的故事:

    “日本鬼子真残忍呵,当他退却时,把村子放一把火,见人就杀,对于女人尤其是惨,五六十的老太婆都是把刺刀穿进阴户或是片片地割下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皱着眉头。

    “对于他们自己重伤的兵,也都是狠狠地把睾丸一捏,叫死去。马匹,都关在一口屋子里,临逃放上一把火。在邵庄就是这样,残及牲畜,人类里那有这样的东西呵!天理昭彰,他哪能不溃败!”

    “他们这样干法,我们的老百姓都可以觉悟了。这比我们一千张传单标语,十万句宣传都有力量。”我说。

    “他们也真可怜。中国的食物他们不敢吃,把牛马鸡犬杀死放在大路上作障碍物,或者抛到水里去。连水,都得滤过才敢入口。现在后路已经被我们截断,看,饿死这些狗东西!”

    【世界之声】

    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大举侵华,中国大片国土沦陷,国民饱受日军欺凌。当日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时,全世界都在注目战争的进程,担忧中国的命运,认为“中国注定要输掉这场战争”。淞沪会战,中国军队英勇抗击日军3个月,最终以失败告终,随之而来的首都南京沦陷,人民惨遭屠戮,更是四万万中国人的奇耻大辱,也使民族尊严和国民信心遭受沉重打击。

    台儿庄一战,中国的杂牌军竟将日本的王牌军打得落花流水,大大出乎人们意料,不仅举国上下扬眉吐气,也轰动世界各国,国际舆论好评如潮。

    台儿庄战役结束的第三天,法国巴黎的各大报纸均在醒目位置予以报道,有的描述战役过程,有的称赞中国机敏勇敢,有的称此是“东方坦伦堡大捷”。

    美国华盛顿报载,“中国在山东方面的胜利,已经打破日本四十年来军事胜利的记录,为欧战后军事上又一伟绩”。华盛顿日报说,“华军在台儿庄作战的胜利,较日军在华作战诸次的胜利尤为伟大,增加对日军不失败的信心”。

    苏联《真理报》称,“台儿庄之役及其他战役的胜利,说明中华民族已经紧密地团结起来了”。

    德国柏林《哥隆新闻》发表评论说,“徐州方面中国抵抗之强,殊出人意外”“使慎理之观察者也不能不承认日军必遭失败”。

    《申报》乃英商美查于1872年4月在上海创刊,由中国人执笔,历经晚清、北洋政府、国民政府3个时代,于1949年5月停刊,是近代中国发行时间最久的报纸,也是中国现代报纸开端和标志,被称为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百科全书”。抗战期间,《申报》刊登了大量外国通讯社的报道和报刊文章。

    1938年3月27日,当台儿庄之战刚刚打响两三日、胜负难料之时,《申报》第四版刊登了德《臣西报》前一天发表的一篇论文译文。这篇题为“日人败绩”的论文,在分析日军陇海线战绩、日本军阀内讧、日本平民厌战等情况之后,敏锐地得出结论:日本必将自取败亡。文章开头这样写道:

    日军在陇海线全力进攻,以为数日间直抵徐州,讵反遭惨败,全线总迫退。变动如此滑稽,消息传来,多数外人未肯尽信也明矣。华军抗战能力,迭有是证,英勇御侮,已属见诸过去事实,惟以反退为进,反守为攻,予敌重创,自中日战争开始以来,未有如此次之战绩显著者,由是而新开重要纪录,日军部队于是役之败,噤若寒蝉,一面在上海施行暴力压低中国金融,设法减少中国出口货品,意图毁灭中国抗战能力,凡此数举,足以试验日人惨败消息之真确否也。陇海线之华军胜利,足以使东京寝食不安,日军再举侵犯华南,亦非可惊骇之事。

    自中日开战以来,英国路透社一直密切关注战局情况,频频报道中国战事。这些报道,在《申报》上多有刊登。检索《申报》的报道,路透社第一次提及“台儿庄”,是1938年3月24日。这天发自汉口的电讯稿称,“中段华军,仍沿运河坚守自韩庄迤东至台儿庄之线”。第二天的电讯稿则称,“日军现拟分三路进犯徐州,一路由峄县南下,一路向台儿庄进攻,一路向临沂进攻……”事实上,此时在台儿庄,两军已打得难舍难分。

    此后,路透社的电讯稿,屡屡提及台儿庄。不过,电头多数是汉口,说明其记者并未前往徐州一带,信息源多来自国民政府的心脏汉口。

    4月5日,路透社从上海发出一篇电讯,内容颇有意思:“外讯,日军当局,今日发出官报,自认昨日所称占领台儿庄之说,并非事实,日军所得者,仅为该地之一角。又称此次战役之激烈,尚在淞沪罗店刘行诸役之上,日军曾述及台儿庄华军防备之坚强,足见过去两星期来,屡次反攻,拟将华军逐出之计划,完全失败。现悉华军之主力,尚在台儿庄之北,其目的在阻止日方援军前进,此项战略已告成功,盖日方援军,至台儿庄东北十二英里之地,已为华军迎击,苦战不脱。至台儿庄被围日军,昨日薄暮,又被中国空军猛烈轰炸,死伤枕藉,该地之战事,仅在东北一隅,激烈进行中,其东西双方之日军,则已为华军逐渐肃清矣。”

    随着中国军队的全线反击,昔日寂寂无名的台儿庄,几乎一夜之间名扬天下。4月9日,路透社在一篇发自上海的电讯稿中,特地对台儿庄作了一番解释:“台儿庄本为一山东之小镇,城内几系土屋,不过有一城墙及火车站,二星期前,即华人方面,亦十九不知其名,更无论日本或他国人士,但今则已一显而为带有神秘性质之象征物矣。该处在战略上本鲜价值,今以全境已化为灰烬,且充满兵士之尸体,更无军事价值可言,惟日人曾两次大吹大擂,宣传台儿庄被占领消息,其整个国家之尊严,已有颠覆之虞,故绝不惜任何代价,欲将该处冲破,即迁道以过,亦不甘心,俾其对华作战之胜利史上,台儿庄三字之痕迹,可以永远洗去。外国军事观察家,今将台儿庄之役与欧战时耶普拉斯之役相比拟,惟其相似处,自在心理上,而不在物质上耳。”

    《申报》在1938年4月10日第二版,刊登了两则路透社4月8日发自伦敦的电讯。其中一则中,引述伯明翰邮报的内容:“中国一方面借其伟大之堕性,屡次摧毁向之侵略之敌人,一方面又开始发见其军事才能与团结力量,今似已明白警告日人,日本最多仅能占有中国土地三分之一,但其代价与牺牲已非日人所能忍受矣。”

    另一则报道称:今晨伦敦各报皆以极显著之地位登载华军在徐州周围获胜之消息,自由党机关报《新闻记事报》社论称,依今日情形观之,日本似堕入沸汤中矣,中国之胜利,不当以其克复之失地估计之,而当以日本所损失之时间为尺度,盖日本最大之敌人颇为“时间持久”兵力分散与给养困难,日本如派遣援军赴华,则不啻削弱国内及满洲边境之力量,而满洲边境固尚有一劲敌苏俄在,今凭现实的标准而批判全局,则华军抗日之胜利,不但为其本身而亦有利于世界之和平与安全也。

    民国时期影响较大的《大公报》、《民国日报》、《新中华报》、《抗敌报》等报刊,也转载了大量的外国通讯社和报刊对台儿庄战况的报道和评价。

    《大公报》1902年6月创办于天津,是迄今中国发行时间最长的中文报纸,也是1949年以前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之一。1938年4月10日的《大公报》,刊登了一组中央社发自伦敦的新闻:

    [中央社伦敦八日电]英伦各报对蒋委员长被选为国民党总裁及两旬来津浦路方面华军抗战胜利,多著好评,认为中国内部团结日坚,抵抗力量与精神日见增强,表示佩慰云。又英人心理渐形转变,众认最后胜利当属中国云。

    [中央社柏林八日电]德意志通报八日著评,论华军在津浦路之胜利消息,略谓:中国方面利用大量军力,已获局部胜利,由日陆相杉山对师团长之训话中,可见局势之严重。又日首相近卫在议会演说,亦谓在事实上战事甫开始,政府愿与国民合作,以达到“神圣”战争之目的等语,足证日方渐了解前途之困难云。

    [中央社柏林九日海通电]德意志亚爵曼报今日著文,评论中国军队作战胜利事称,十九世纪末期,外国军事考察团至华时,即曾有中国兵士不亚于德国士兵之报告,今日华军作战之成功,殆知此言之不虚,此次作战已充分证明华军与精良机械争斗之力量达至若何程度。

    创办于1931年12月的《红色中华》,是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机关报,1937年1月改名为《新中华报》,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和陕甘宁边区政府机关报,在延安出版。

    1938年4月15日,《新中华报》登载了一组综述性报道,反映世界各地对我国抗战前途的估计:

    英国 据某军事家谈:“最近一月来日军已显然陷于失败的境遇。因日军轻视中国军队,致无精密的作战计划,无预定的军事行动。因此,遇到中国军队的坚决抵抗,就立刻感到兵力不够,随时抽调,缓不济急,且中国军队采取持久抗战,以大规模之运动战,游击战深入日军后方,予以极大之威胁,于是日军无法再得到进展,兵士战斗精神又已大感低落。目前日军虽未根本失败,但中国能持久抗战,可使日本由此而终至失败。如果中国军队照目前情势维持至本年夏季末,日本将必然的觅取停战之途径。”

    法国 巴黎共和报十一日社论谓:“中日战争形势已有转变,而不利于日本。日本只在战争初期获胜,今后所当进行之工作甚为困难,中国军队在各个战线所采取的游击战争,使日军穷于应付。最近日军因军事上失利,不得不再抽调援军,但日本财政已不堪其负担。”

    美国 美国军事当局现信中国的实力日益增加,足能对日长期抗战。加以中国军队在鲁南的胜利,此论更有可信。十一日美国波尔秘摩太日报评论中国军队的胜利说:“中国战局的变迁,已予日本在大陆上野心一大打击。日本最初以为中国政府于开战之六个月后,就会屈服,但中国现已抗战九月,而且力量还正在一天天地加强起来。”

    苏联 莫斯科真理报在十日《国际评论》一文中说:“在山东长久的战争之后,中国军队不但已打败进攻的敌军,并且消灭大部,缴获这部分战线的全部战具,惊人数量的步枪,许多机关枪、大炮、坦克车、军火、摩托车、行李车等,八路军在山西,也取得与山东军队同样的胜利。中国共产党与第八路军将领不断地工作,号召一切爱国志士加入统一战线,和国民党非常会议所采取的决议案,均使前线形势进展,中国在台儿庄附近给日军的打击,与其他战线上的胜利,表示中国人民已团结一致,将能保卫其国家独立与解放”。

    德国 法西斯国家的报纸对于我国抗战的新局面,也并不加以隐蔽:如《德国日耳曼报》曾于十二日发表长文论我国的游击战极表畏惧,略称:“游击队伍,并在北平、杭州附近袭击日军,中国军事当局既能采用此种战略,足证该国抗战力量极为坚强。”

    创刊于1937年12月的《抗敌报》,最初隶属晋察冀军区政治部,1938年4月升格为中共晋察冀边区党委的机关报,继而成为中共晋察冀分局机关报,1940年11月改名为《晋察冀日报》,1948年6月15日与晋冀鲁豫《人民日报》合并,成为中共华北局机关报,沿用《人民日报》报名,1949年8月1日转为中共中央机关报。所以,《抗敌报》是《人民日报》的渊源之一。

    1938年4月15日,《抗敌报》在一版刊登了一篇外电,从中可以看出,英国等报纸并不孤立地看中国抗日的这场大胜,而是视其为“世界和平之胜利”:

    伦敦八日哈瓦斯电:关于中国军队在台儿庄胜利消息:泰晤士报驻沪访员已有电报到此谓:此为中国军第一次所获之大胜利,其他各报,均在显著地位登载,其中自由党新闻报称:中国军胜利,真实价值如何,未可以归复失土大小面积而言,当以日本所消耗之时日多少加以估量,现时日之消耗对日最无益。日近派若干批军队,并大批军械至中国增援,其国内之力已为之削弱,即在强邻逼处(指苏联)之伪满边界,亦何莫不然,吾人若以现时之标准评论中日两国战事,则中国军队无时不在胜利中,中国之胜利,即世界和平之胜利。

    1938年4月18日,《抗敌报》在二版刊登了两则报道。一则是:[华盛顿十四日哈瓦斯电]美报谓华军在台儿庄作战胜利,较日军在华作战之意义更大,一般人认为日军因失败已有动摇,此为世界有史以来有意义之大战。

    另一则报道很有趣:[汉口十四日电]日在华作战,法西斯报郭里尔谓:日人想不到战争延长如此之久,尚早有见于此。或不至对华作战。

    【黎明之光】

    李宗仁在其回忆录中,欣慰地说了这样两段话:

    “我军在台儿庄的胜利,在敌人以及国内外的观察家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因我军以区区十余万疲惫之师,在津浦路上两面受敌。来犯的敌人,南北两路都是敌军的精锐,乘南北两战场扫荡我军主力百余万人的余威,以猛虎扑羊之势,向徐州夹攻。孰知竟一阻于明光,再挫于临沂,三阻于滕县,最后至台儿庄决战,竟一败涂地,宁非怪事?”

    “台儿庄的一役,不特是我国抗战以来一个空前的胜利,可能也是日本新式的陆军建立以来第一次的惨败。足使日本侵略者对我军另眼相看。”

    当台儿庄捷报传到延安后,毛泽东深受鼓舞。这年5月,他在窑洞里撰写《论持久战》时,挥笔写道:“每个月打得一个较大的胜仗,如像平型关、台儿庄一类的,就能大大地沮丧敌人的精神,振起我军的士气,号召世界的声援。”

    为国共两党二度合作和台儿庄大战呕心沥血的周恩来,更是心潮澎湃:“台儿庄战役的胜利,虽然在一个地方,但它的意义却在影响战斗全部,影响全国,影响敌人,影响全世界!”

    台儿庄战役牵动着亿万中国人的心。在当时抗战中心的武汉三镇,“大家听的是台儿庄,看的是台儿庄,想的是台儿庄,台儿庄占满人们的脑袋”。

    4月7日上午10时,中央社接获前方传来的台儿庄大捷的电讯,立即以各种方式向全国传播。报社刊发号外,电台不间断广播。胜利的消息,让全国欢腾,武汉大街小巷,拥满欢庆的人群。

    上海英文《大陆报》说,“听到山东前线发来的官方公报,汉口人民莫不兴高采烈,一片欢腾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对于处在战争中的人民来说,没有什么比胜利更令人欢欣鼓舞的了。”

    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抓住台儿庄胜利的大好时机,加强政治动员,发动民众投身抗日救亡运动。4月7日至13日,武汉举行抗战扩大宣传周,通过文字、口头、歌咏、美术、电影、戏剧等形式,宣传台儿庄大捷的意义,号召民众投军捐赠,动员保卫徐州、保卫河南、保卫武汉,并派出各慰劳团奔赴前线,鼓励和慰劳抗战将土。

    一场台儿庄大战,直接影响了中国整个抗战局势,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淞沪会战开始后,我国沿海各地工厂纷纷内迁,上海迁出150家,苏、锡、常、宁等地也有50家。这些工厂先集中武昌,再由长江西运宜昌转重庆,或南运湖南转湘西、桂(州)柳(州)。武汉地区也有150家工厂需要内迁。同时,约有1000万人口自沦陷区流亡到后方,其中有一部分来到武汉。随着工厂内迁,大量的机关、工厂的工作人员和教职员工及在校学生,也陆续迁到后方。

    日军攻陷南京后,未能迫使中国订立城下之盟,于是急欲打通津浦线,夺取武汉。武汉是当时全国政治、军事、经济中心和交通枢纽,也是最高统帅部所在地,地位举足轻重。台儿庄之战,挫败了日军打通津浦线计划,为武汉会战及大后方的战略转移赢得了时间。

    李宗仁说,台儿庄、徐州之战最大的作用,是争取了几个月时间,武汉赢得时间布置,否则,日军一抄到四川,后果不堪设想。

    台儿庄战役,是中国军队首次把阵地战、运动战与游击战相结合的成功运用,标志着抗日战争从被动防御转向积极防御。

    孙连仲部的阵地战打得可歌可泣:以池峰城第三十一师守卫台儿庄,担负诱敌深入,坚守城寨;以张金照第三十师、黄樵松第二十七师为左、右两翼出击部队,攻打台儿庄周围敌之据点,切断台儿庄内外敌之联络线,并阻止峄、枣之敌南下增援台儿庄。在台儿庄守点打援艰苦支撑达半月之久,同敌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创造了“室战墙战”的战争奇迹。

    汤恩伯部的运动战打得可圈可点:军团最初渡过河,经台儿庄北上,绕过峄县、枣庄,向抱犊崮山地迂回,进攻郭里集、峄县、台儿庄;随即由山地迂回到台儿庄东北,侧击敌之后路;进而由腰里徐、柿树园迂到洪山、兰陵,腰击由沂河西岸向西增援的第五师团坂本支队;最后仍迂回到台儿庄东北侧,袭敌之后路。20天内,在抱犊崮、台儿庄百余公里的地区来回走了8次,始终保持自主机动的态势,伺机侧背攻击。此后,运动战成为正面战场的主要作战方式。

    台儿庄外围的游击战打得有声有色:基干部队是五战区所属集团军、军团、军及省属地方保安部队,以及各地民众武装,如皖北红枪会及峄县、枣庄一带“四县边联教导队”等。游击队分布于整个战区,袭击敌人据点,破坏交通,配合台儿庄正面战场,给日军以很大的打击。

    日军在台儿庄所采用的战略战术,与淞沪会战并无不同。但是在台儿庄战役中,我军汲取淞沪会战的教训,不是单纯消极防守的阵地战,而是采取攻势防御战,以运动战为主,与阵地战、游击战相配合,一变过去节节败退、坐等挨打的被动局面,而改为处处进击的相当主动的态势。

    台儿庄大捷后,蒋介石告诉端纳,他已决定以运动战取代阵地战,中国今后将选择自己的战场,使日本人在大炮、坦克、飞机和重武器方面的优势丧失作用。

    由于逐步找到了战胜日军的方法,在其后的武汉会战中,中国军队未落下风,中日战争从战略防御转向战略相持。

    台儿庄战役的胜利和全国各个战场上的英勇抗战,提高了中国人民和军队的威信,赢得了苏联和英、美等国的敬佩,赢得了世界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的尊敬,使中国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法西斯主义国家,并被英美民主联盟接受为一员。

    但是,中国又是积贫积弱的国家,迫切需要得到世界各国的援助,这是争取抗战胜利的重要条件之—。法国外长庞莱在国联行政院发表演说,呼吁各国援助中国抗战。他说:“中国值得各国的帮助,接受外国帮助而毫无愧色。”

    台儿庄大捷后,美国驻华使馆武官史迪威参观了作战现场,激动不已:“朋友们现在都认为中国会胜利,我也这样认为。”李宗仁在会见他时,建议美国政府向中国提供大笔贷款,让中国购买作战物资,“帮助中国能使美国自身取得最可靠的保障”。随后,史迪威与美国财政部驻华代表洛辛·巴克见面时,陈述了李宗仁的观点。

    巴克立刻向财政部长摩根索写报告:“史迪威上将认为,在目前情况下,我国政府应该奉行更加积极的政策。我国以提供贷款和军事装备的形式帮助中国,对我们本国也是一种很好的防御措施。”摩根索遂力促罗斯福总统向中国提供贷款。

    同年12月,美国政府通过进出口银行,向中国提供贷款2500万美元。

    与此同时,台儿庄大捷使日本在全世界更加孤立,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预感到日军已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其侵华战争必然遭到失败。就日军自身来说,台儿庄战役,是日军有史以来在国外作战遭受的第一次惨败,其精神和信心遭受沉重打击,其狂妄的士气被遏制。这次失败使日本统治集团内部发生争吵,陆相杉山来华视察日军各线情况后,认为日军台儿庄失败系寺内寿—大将“指挥不善所致”,另调后宫继任总司令职务。日本陆军中央以濑谷支队之退却,“破坏了日军的传统”,追究濑谷启少将责任,将其编为预备役。

    正如李宗仁在回忆录中所言,“台儿庄捷报传出之后,举国若狂”“台儿庄区区之地,经此一战之后,几成民族复兴的新象征”。

    1938年5月9日,《文汇报》在报道台儿庄战况时,有这样一句话:“国民政府行政院准备重建台儿庄。”

    5月10日,国民政府授予汤恩伯、孙连仲青天白日勋章。5月31日,国民政府行政院议会通过决议,颁给田镇南、冯安邦、黄樵松、张金照、池峰城、吴鹏举等人青天白日勋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这首荡气回肠的《己亥岁》,出自唐代晚期诗人曹松之手,描写的是安史之乱后的战乱殃及江汉流域,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的现实。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台儿庄之战中的将官们所获得的青天白日勋章,哪一枚不是用成千上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

    日本自1894年对旅顺口血腥屠城起,对旅大地区实行殖民统治,随后于1931年将东北地区沦于铁蹄之下,再于1937年全面发动侵华战争。40多年间,日军在中国所向披糜,从未尝过败绩。淞沪会战失利,首都南京失陷,30万民众受屠,全国军民悲愤填膺,国民信心严重受挫,对国家前途迷茫,对民族命运悲观。台儿庄一战,使国民看到柳暗花明,发现日军并非钢墙铁壁,也是娘生爹养的,自信心一下子增强了,犹如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缕曙光。

    照此推理,国民政府本该对台儿庄大捷大肆宣扬,以鼓舞士气、凝聚民心、激发斗志。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1938年4月,蒋介石却下达这样的宣传政策纲要:

    1.台儿庄战斗不过是第二期抗战初期之胜利,尔后应极力戒慎因战胜而产生骄傲。

    2.长期抗战的主要着眼点在于消耗敌军战力,而获得最后胜利。须深知不在一城一市之得失;避免对持久抗战心理发生不良影响。

    3.一切宣传活动,应致力事实之报道,慎戒夸张。

    4.对敌人加以笔诛时应限于对日本军阀之攻击,绝不可报道对日本皇室及日本民族之诽谤。

    关于蒋介石对台儿庄大战的宣传政策,还有一个版本,出自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的《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一卷第一分册:

    (1)台儿庄之战,不过第二期抗战的初始胜利,应力戒因此胜利带来骄傲。

    (2)长期抗战主要在于消耗敌人之战斗力,而不在一城一市之得失。此点应有深刻认识,以免对持久心理发生不良影响。

    (3)努力阐明本党宣言及抗战建国纲领等之重大意义。

    (4)所有宣传应努力报道事实,慎勿夸张。

    (5)对敌加以笔伐之时,应止于攻击日本军阀,决不可对日本皇室及日本民族有所诽谤。”

    日本的版本中,除了多出第三条外,其余4条与国内版本大同小异,可能是翻译的差异。

    长期以来,在分析蒋介石下达这道命令的原因时,学界和坊间都持有这样一种观点:这是蒋介石为抑制桂系之声望,试图限制对台儿庄大捷的宣传,因为指挥这场战役的并非是他本人,而是与他有着瑜亮情结的李宗仁,他是担心李宗仁功高盖主。

    甚至还有这样一个传说:有一次,蒋介石在武昌官邸听到街上人声鼎沸,问什么事?左右告诉他,是在庆祝台儿庄大捷。蒋显得很不高兴,发话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叫他们走远点,不要在这里胡闹。

    不过,这些观点仅是猜测而已,没有确凿的证据。近来有学者从徐永昌的函电中得出判断,认为蒋介石提出上述要求,是受徐永昌的影响。

    徐永昌先后任过绥远省、河北省、山西省政府主席,是国民军第三军第二位掌门人、中原大战晋绥军的总指挥,1937年任国民政府军委会办公厅主任,抗战爆发后任委员长保定行营主任,负责指挥第一战区,同年任军令部部长,是抗战时期的军委会四巨头之一,1945年代表中国政府在密苏里号军舰上接受日本政府投降。

    台儿庄大捷后,徐永昌向蒋介石连发两封函电,主张对台儿庄一役的宣传加以控制。第一封函电,是1938年4月7日,即台儿庄取得胜利的当天所发:

    台庄之捷,薄海胪欢,惟爆竹庆贺,未免太早。盖军兴以来,失地数省,国府播迁,创巨痛深,至惨极酷。今恢复大业,百未谋一,而遽以小胜自喜,已非古圣戒罹之意,倘更有进于此者,将恐长人民浮嚣之气,而转为国际之窃笑也。钧座如以愚见为然,乞立饬制止,藉以静民气而蓄内劲,并手谕前方将领,勿以骤胜而骄,为敌所乘,幸甚幸甚。是否有当,伏乞钧裁。

    第二天,徐永昌再次致蒋介石函电:窃维口舌兴戎,古人所戒,现当军事好转之始,于宣传方面,尤宜格外留意。盖台庄之捷,固由于我之将士用命,而亦由敌之不即增援;敌之不即增援,非其实力不足,一以留兵备俄,一以意见纷歧,而或有内忧。设我宣传过当,予敌国体上以难堪,则彼将上下同心,不顾一切,先以全力对我。敌势尚强,我协力御敌,且能获胜;彼协力对我,我岂易当,此不可不留意者一。

    国际情势多忌善变,我国地大物博,久所垂涎,由弱而强,岂其所愿。兹表同情于我者,非为我,实忌日耳,我若骤胜而骄,矜夸自诩,(不仅今次为然)则将移忌日之心,转而忌我,岂我之利,此不可不留意者二。

    哀兵必胜,始露其端,举趾日高,何以为继。倘狃于一胜,遽谓日人易与,民气浮嚣,必有难以善其后者,(战事结束时,亦必棘手)况钧座领导建国之始,似宜养成坚贞弘毅之民风,宣传虽属一端,始基尤所当谨,此不可不留意者三。

    以上三项,有一不慎,必加重前途困难,窃谓宣传文字播音,宜以端谨厚重为依归,而以轻薄浮夸为大戒,于痛詈日人,尤加慎焉。(日军阀与日人,切宜分别,于其天皇,尤不可轻侮)敌以暴,我以仁,敌助寡,我助多,最后胜利,必属于我,否则空言召祸,甚非计之所得也。迂谬之论,是否有当,伏乞钧裁。

    徐永昌为什么要向蒋介石连发两封函电?从他4月8日的日记中可窥原因:“蒋先生昨夜虽通电不令庆祝,但语句不痛切,无甚大效。回忆去岁卢沟桥战事之庆祝,真是既愧且罹。”由此可见,蒋介石在4月7日夜里即通电不令庆祝,但徐永昌认为这个通电“语句不痛切,无甚大效”,才于次日再次致函电。从上述蒋介石的通电内容看,应该是采纳了徐永昌的第二封函电的意见。

    但是,这则日记也让人产生疑窦:莫非蒋介石为台儿庄宣传政策连发两个通电?理由是:其一,“昨夜”(即4月7日)蒋介石已通电不令庆祝,如果此通电即为上述之通电内容,徐永昌没必要在次日函电中又重复其意(日军阀与日人,切宜分别,于其天皇,尤不可轻侮),说明4月7日的通电内容不是上述版本;其二,从蒋介石上述通电内容分析,应该是采纳徐永昌第二封函电后,在4月8日当天或之后所发。

    国难当头,有多少大事急事需要处理,作为一国之尊,蒋介石竟为了台儿庄大战的宣传政策而连下两文,难以理解,这也不符合蒋介石的个性。

    蒋介石对台儿庄宣传政策的决定,不管是否采纳徐永昌的主张,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当时有一定的代表性,并非是蒋介石一个人的主张。

    无论蒋介石限制台儿庄大战宣传是出于何种动机,并未能控制住局面——无论是对台儿庄大战的宣传规模,还是国内外对这场战役的热烈反响,都是盛况空前,与他的愿望相悖。

    对李宗仁来说,这场战役更是他一生中最光彩夺目的一页,不仅使他名扬天下、千古流芳,也为他积累了雄厚的政治资本。1948年4月,他冲破蒋介石的重重阻挠,一举击败孙科,当选为中华民国首任副总统,次年1月又取代蒋介石,成为中华民国代总统。

    时隔70年,白崇禧之子、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在接受台湾媒体《中国时报》专访时,尖锐地说:

    台儿庄大捷等于是民族存亡的一仗,如果在美国、日本、欧洲,像这一仗有多少专书会出来?但到今天还没有一本台儿庄专书,实在不负责任。我看到国防部之前出的七百多页抗战史,台儿庄大概只有三页,难怪共产党会说国民党没有抗日、日本会说没有南京屠杀,因为你连自己的历史你都不记录。我希望唤醒大家对历史的重视,一切政治因素应该撇掉,现在应该是写信史的时候。我不是军事史专家,只是参考父亲与李宗仁的回忆录,及听父亲口述,按理讲应该访问所有参与的人、收集所有资料,从台湾、大陆、日本各种角度好好写,国民党应该好好写一本民国史而不是党史,这是当务之急。

    【滇军之憾】

    其实,对台儿庄大战遭轻视的埋怨,不仅仅是白先勇有,云南也大有人在。

    1937年8月,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主动请缨出滇抗战,蒋介石欣然应允,并授予第十军番号。龙云任命卢汉为军长,率4万余人开赴前方。

    台儿庄大战后,日军不甘失败,打通津浦线的野心不死,纠集30多万兵力,包括板垣、矶谷部队,还有土肥原、山本等主力师团,对徐州形成包围圈。4月中旬,板垣、矶谷两师团又向台儿庄发起进攻。

    为了保卫武汉,蒋介石决定,调集60余万兵力,在徐州一带再与日军干一场。这60万兵力中,除第五战区的40万外,还有20多万增援部队,包括滇军的4万人马。

    4月22日,滇军到达台儿庄,准备接防于学忠部和汤恩伯部。此前,于学忠守台儿庄,汤恩伯守禹王山。可是,于学忠和汤恩伯未待滇军完全到达,就提前撤防,空出一个大缺口,四五千名日军乘虚而入,滇军一八三师仓促应战。

    云南多山,滇军惯于山地作战,乍到平原,一时难以适应,开始打得很被动,一八三师激战仅3天,就牺牲四分之三。旅长陈钟书在白刃战中头部负伤,当晚牺牲。团长莫肇衡不幸中弹,用衣服蘸着自己的血,在道旁石头写下“壮志未酬身先死”,抱憾而亡。一八二师激战6昼夜,阵地前敌尸累累,自己也伤亡过半,团长董文英倒在冲锋途中,团长龙云阶倒在增援路上。守卫禹王山的是一八四师,日军轮番进攻,还投掷燃烧弹、毒气弹,成吨的炸弹将山顶战壕夷为平地,滇军用战友的尸体围成掩体,鏖战18昼夜,始终岿然不动,保住了徐州屏障。

    台儿庄是日军的“滑铁卢”,急于在这个伤心之地一洗耻辱,不料在20多天的激烈交战中,遭到滇军顽强抵抗,使其从台儿庄直下徐州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日本报纸不得不承认:“自九一八与华军开战以来,遇到滇军猛烈冲锋,实为罕见。”

    5月14日,滇军顺利完成任务,奉命转移,掩护大部队撤出徐州战场,后人誉其“冲锋在最前头,坚守在最关头,撤退在最后头”。

    5月19日,李宗仁放弃徐州。

    在台儿庄血战中,滇军共投入兵力35132人,牺牲13869人,受伤4545人,失踪430人。其中,各级军官牺牲177人,包括1名旅长、5名团长;受伤380人,包括4名团长;营连排长伤亡过半。

    如果算上此前的第一场战役,中国参战部队在台儿庄两场战役中,牺牲人数高达3万余人。

    蒋介石发电嘉奖:“台儿庄卢军长:贵部英勇奋斗,嘉慰良深。查敌之苦困缺乏,较我尤甚。盼鼓舞所部,继续努力,压倒倭寇,以示国威。”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致电龙云:“六十军将士忠勇奋发”。

    指挥六十军的孙连仲致电卢汉:“贵军此次在台儿庄附近集中之际,仓卒遭遇敌之主力于大平原中,以血肉之躯,与敌机械化部队艰苦奋战,前仆后继,鏖战8昼夜,初不以伤亡惨重稍形气馁,不惟使台儿庄固如磐石,仰且使抗战大局转危为安。忠勇奋发,是资楷模!”

    滇军六十军血战台儿庄的英雄壮举,在云南几乎家喻户晓,云南人常引以为豪,挖掘研究六十军的抗战历史有之,用文学作品讴歌滇军的辉煌有之,涌现出纪实文学《太阳泣血》、小说《滇军血战台儿庄》等。然而,让云南人耿耿于怀的是,省外却很少谈到六十军的这段历史。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罗越先,为使滇军的历史得到客观、公正评价,花了十余年心血。2000年,他在参观完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后,十分震惊:全馆竟没有一件有关滇军的实物、没有一个字介绍到滇军,似乎滇军从没来过台儿庄一般!

    罗越先情绪激动地与讲解员理论,讲解员那点底子,哪是他的对手?只好把他领到馆长办公室。罗越先与馆长争论了一个下午,执意要求馆长将六十军的战果统计进去,“一个字不提,太伤云南人的心了”。从那以后,罗越先多次往返滇、鲁两地,一直在为此事努力,但一直未能如愿。

    事实上,不仅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徐州会战”展区,也没有涉及滇军在台儿庄血战的史料和实物。各种出版物,包括反映淞沪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滇西反攻的书籍,也罕有提到滇军这段抗战历史。此事让云南民众愤愤不平,一些六十军将士后裔直言寒心。

    台儿庄大战纪念馆里,为什么没把滇军这段历史摆进去呢?这其中有个背景。

    据知情人士透露,1992年,台儿庄开始筹建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时,陈列大纲由山东省社科院历史研究员赵延庆执笔。在纪念馆最重要的时空界定上,赵延庆提出一个观点:从时间的起止到事件的管辖看,当时影响最大的是台儿庄大捷,为庆祝胜利,武汉市民秉烛夜游庆祝。通过这次大捷,很多国际友人都对中国抗战有了重新的认识。如果将之后日军反攻的部分包括进来,从学术研究上来讲毫无问题,但作为大战纪念馆,策划者首先要考虑社会教育的效果。

    山东省委统战部、宣传部和学术界人士论证后,最终同意赵延庆的观点,以4月8日作为陈列大纲的时间截点。这一截,就把滇军六十军的这场血战挡在纪念馆门槛之外,也把一段完整的历史人为地割裂开来。

    这个观点,是否囿于国人惯常的“报喜不报忧”的虚荣、虚伪心理?是否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值得商榷。

    对历史的传承和解读,应该客观、公正、全面,不能抱着偏狭观念,揣着驼鸟心理,断章取义,予取予舍,人为地加以割裂。日军反攻台儿庄、最终占领徐州,正说明了日军力量之强大、战争态势之复杂、战场博弈之残酷,否则便无须苦战8年了。且不论滇军在血战台儿庄中不辱使命、扬我国威军威,出色完成既定任务,即使玉石俱焚、功败垂成,也是中华民族坚贞不屈、抗击外辱的骄傲。

    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枣庄和台儿庄已经意识到这个缺憾。2013年5月,台儿庄区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副主任秦健带着大战纪念馆馆长等人,专程奔赴云南,一是寻访台儿庄大战中英雄将士及其后人,二是邀请滇方前往台儿庄观看古城恢复重建状况。

    寻访中,秦健一行登门看望昆明惟一健在的滇军抗战女兵赵凤雅老人。秦健拉着老人的手说:你们当年为保卫台儿庄立下汗马功劳,你们是民族的英雄,我代表台儿庄全体民众来看望您,欢迎您还能再回台儿庄看看,那里现在可漂亮了。

    老人年已93岁,像见到亲人似地格外高兴,回忆起自己的激情岁月:台儿庄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是我梦里一直想去的一个地方。近是因为当年我照顾的伤员都是从台儿庄战场下来的,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和我讲台儿庄战役很惨烈;远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上过台儿庄战场,都是在后方。

    秦健邀请赵凤雅亲自去台儿庄看看。赵老说,梦里都想去,可惜自己已经老了,怕是行动不便了。秦健内疚地说:我们应该早点来。

    在民革云南省委主持的六十军参战将士寻访暨事迹座谈会上,不少六十军后裔带来相关历史证物。军部中校副官黄天丽之子黄绍民拿出父亲出征前的两张照片,代表六十军后裔呼吁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早日将有关历史完整呈现。

    秦健介绍了台儿庄大战纪念馆的建设过程:当时要给国民党军队建这样一个纪念馆,还是有很多非议,但台儿庄尊重历史、还原历史。1993年开馆,1997年被评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很多国民党军队将领去看了后,泪流满面,说共产党是讲究实事求是的。

    但是,有个缺憾,秦健说,台儿庄纪念馆主要是讲述川军和西北军在台儿庄战役中的作用,而对滇军,特别是六十军却没有涉及,原因是我们两省相距很远,当时建馆匆忙,资料很少,直到2005年罗越先教授去到台儿庄纪念馆,他对我说,纪念馆没有滇军是不对的,也是不真实的。当时我就记住了罗教授说的话,开始了解滇军的详情。

    秦健感慨地说:这次我们到了昭通,找到那些纪念碑,还有龙云祠堂,里面都有滇军出征台儿庄的记载,上面有名有姓的昭通籍滇军士兵就有3398人,我们看了后心里很震动,刚才赵凤雅老人又说梦里都想台儿庄,我听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们把热血洒在台儿庄,我们却没有宣传他们,把他们遗忘,这是我们的失职。烈士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这次来,就是向大家公开征集滇军的资料和实物,来充实我们的馆藏,向世人展示滇军的风采。

    在会上,民革云南省委原副主委万彤披露了一件事:早在台儿庄纪念馆筹建之际,民革中央就下发通知要求收集整理滇军的资料,用于纪念馆展出,那时候,好多参战的将领都还在呀,我们召集这些老将士,让他们写回忆录,还组织云南的一批书画家为此创作一批书画,然后一大整箱寄往台儿庄,当时纪念馆组委会还给我们回复,说到时候会邀请我们过去,但后来不知为何,就不了了之了。很可惜,那些年没有复印,老将士们手写的回忆录是多么宝贵的资料,可能也全部丢了吧?

    听罢此言,秦健等人大为吃惊,表示回去后一定追查此事,不管何种原因,都应该找到这些资料。

    在这次座谈会上,两省与会者达成共识: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展出滇军在台儿庄大战中的英勇事迹。消息传开,云南民众感到莫大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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