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浴血歼顽寇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以弱对强】

    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里,有一块80平方厘米的青砖墙,上面密密麻麻的弹孔,犹如蜂窝一般,数一数,足足有94个弹孔。这块砖墙,是1988年10月从台儿庄移去的,是清真寺西侧小讲堂南面墙上的一块墙壁。而在台儿庄清真寺,这面墙依然支撑着小讲堂,上面的累累弹痕令人触目惊心。每按下一巴掌,都会有好几个弹孔。

    2011年9月底,山东《大众日报》总编辑傅绍万在台儿庄采访时,特意来到清真寺。面对着满墙的弹孔,他突发奇想,交待给随行记者一个任务:你数一数砖墙上有多少弹孔。

    记者花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一个数。这面墙,除去一门两窗,大约18平方米,如果不算移往北京的那一块,大大小小的弹孔共有572个,其中如鸡蛋大小的弹孔有144个。

    真可谓是无半掌之壁不饮弹,无方寸之土不沃血!一面砖墙,折射出那场血战的惨烈和悲壮。

    清真寺院内,还有一棵柏树,在那场战火中劫后余生,虽经数十年的生长愈合,树身上依然还有10个深深的弹孔,让人触目惊心。

    类似弹孔墙这样的战争遗址,台儿庄现在仍保留53处。

    台儿庄的这场血战,最初是在1938年3月23日正式交上火。

    这天拂晓,一八五团和师骑兵连派出队伍,前往峄县方向诱敌,在峄县南3公里的康庄,与濑谷支队的台儿庄派遣队800余骑步兵遭遇,这支部队仗着有6辆坦克和4门炮,气势汹汹。我军且战且退,把日军往台儿庄方向吸引。日军果然中计,增加兵力,沿枣台支线扑向台儿庄。

    下午两点,日军攻占赵庄,包围前城,又以机炮联合轰炸獐山,守卫獐山的百余官兵几乎全部牺牲。獐山、北洛相继被日军占领。

    一八五团二营的阵地在台儿庄北门至火车站之间,这天一早,二营就开始在这里构筑工事,挖立体散兵坑。到了下午,散兵坑刚刚挖好,交通壕尚未来得及挖,濑谷支队就在飞机和坦克的掩护下冲过来。二营沉着应战,激烈的枪炮声一直持续到傍晚。日军退至三里庄、金庄、万庄一带驻扎。

    这时,池峰城命令一八五团趁夜出击。各营、连官兵得令后,立刻跃出战壕围袭日军。日军不习惯夜战,丢盔弃甲,仓惶逃窜。一八五团一举攻占七八个村庄,一直杀到拂晓才收兵。这时,饥肠辘辘的官兵们才想起,光顾着打仗,昨天中、晚两顿饭都没吃呢!

    1938年4月4日的《大公报》第二版,刊登了记者苍岑采写的《台儿庄歼敌记——两受伤团长谈活》。一八五团团长王郁彬和一八六团团长王震负伤后,被送到汉口治疗时,遇到苍岑。王郁彬向苍岑讲述了3月23日的战况:

    敌人的意图,是在夺得临城、枣庄、峄县之后,想乘胜占领台儿庄,威胁徐州。这一路的敌人,当时有二万五千左右,以矶谷师团为主力。我方早已看透了敌人的奸计,所以一方面将本路急调台儿庄附近堵击,一方面并调曾经在南口作战的二十军团向临城、枣庄大迂回,意图一举将临枣台支线敌人消灭。首先渡过运河进驻台儿庄的,是我和烈武(即王震)团长所带领的这两团人,当时盘据峄县想进犯台儿庄的敌人约有三千余人。当时我们向旅长请示,决不等他们进犯,再去迎战,我们要先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行。于是决定由烈武团长指挥全团把守台儿庄,由我率领本团全部北进去引诱敌人,两面夹击,一举将峄县的敌人消灭。

    计议既定,于是我便在上月二十三号正午向北进至泥沟车站附近去诱敌,该地距峄县只二十八里,敌人乘占峄县之余威,正想南下进攻台儿庄,见我们向他来挑战,便立时派一联队约一千余人向我们猛冲,激烈战事遂于该日下午一时在泥沟附近开始。双方肉搏冲锋,敌人炮火失去效用,激战约三小时,毙敌二百余人,我方亦伤亡百余,并有八连连长阵亡。同时我又派便衣队将泥沟以东×村将敌人消灭一部。

    这时,我见诱敌的目的已达,为的和台儿庄我军收夹击之效,便佯作败退,于同日下午五时,撤至泥沟以南八里之北洛。七时许,敌人果跟踪而至,全力向我攻击,我与敌激战两小时,便又于当晚十二时撤至北洛以南五里外。这时敌人距台儿庄已不过十七八里了。

    从3月24日起,日军向台儿庄发起疯狂进攻,飞机如蝗虫般飞临台儿庄上空,频繁投弹;大炮密集轰击,炮弹像一串串断线的珠子,倾泄在台儿庄方圆数公里内,我军在台儿庄的外围阵地工事悉数被摧毁,北部城墙也毁于炮火,全城浓烟滚滚,木瓦横飞。

    为争取主动,减轻庄内压力,三十一师部作出应战部署,要求一八五团由北站向南洛前进,相机侧击进攻台儿庄之敌。

    打头阵的一八五团三营行进到刘家湖村时,发现村东北方向的松树林里藏着日军炮兵阵地,约有十多门炮正朝着台儿庄方向开火。

    此时正是小麦拔节、大麦挑旗的季节。营长高鸿立迅速在麦地里集合起队伍,指着松树林的另一边,压低着嗓子说:轰炸台儿庄的炮弹就是从那里发射的,这些狗日的大炮让我们吃尽苦头,我们要把那些炮夺回来,煞煞鬼子的威风!弟兄们怕不怕死?

    官兵们个个摩拳擦掌,发出低沉地吼声:不怕!夺回来,炸掉它!

    好!高鸿立一把脱下棉衣和衬衫,亮出紧绷的肌肉,敢夺炮的,跟我一样!

    三月的鲁南,尚未从严寒中苏醒过来,官兵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经高鸿立这一说,大家毫不犹豫地脱光上衣,学着营长的样子,把衣服裹在腰上。

    上刺刀!高鸿立一声令下,官兵们齐刷刷地从腰上摘下刺刀,上到枪口上。阳光下,成片的刺刀发出令人胆颤的寒光。

    高鸿立左手握手枪,右手举起大刀,虎目圆瞪,怒吼一声:弟兄们,跟我冲!

    500多名壮士光着膀子,端着上刺刀的枪,高声呐喊着,从树林里杀将而出。

    炮兵阵地的日军一看这阵势,顿时傻了眼,陷入一片恐慌,一边胡乱打枪,一边启动炮车,拉着炮往东落荒而逃。高鸿立带领弟兄们甩开脚丫子,紧追不舍。原野上,上演了一场人追车、步枪撵大炮的好戏。

    路上崎岖颠簸,炮车跑不快,眼看就要被追兵撵上。不巧,一支进攻台儿庄的千余名日军和20余辆坦克正从这经过,发现这个险情后,调转头来拦截高鸿立。

    就在这时,王郁彬率两个营赶来增援,双方发生混战。日军坦克横冲直撞,掩护着步兵疯狂进攻。由于一八六团没有反坦克武器,加上平坦的麦地里没有掩体,官兵们只能凭着步枪、大刀和手榴弹,与日军混战在一起。一时间,战场上杀声震天,整整持续两个多小时。一八五团官兵虽然英勇顽强,无奈力量悬殊,伤亡惨重。这是台儿庄战役中最惨烈悲壮的血战之一。

    万分危急关头,旅长乜子彬带着一八一团(团长戴炳南)前来接应,击退了日军,掩护一八五团脱离战场。

    这场战斗,敌我双方伤亡都很惨重。一八五团连以下官兵半数以上牺牲,王郁彬弹穿大腿,高鸿立头部负伤。如果不是援军赶到,一八五团极可能全军覆没。此战打乱日军进攻台儿庄的步伐。

    第二天,《徐州日报》头版头条报道这件事,标题是特大号的黑字:活张飞高鸿立率部赤臂歼日寇。

    日军每次发起进攻前,都先以飞机轰炸、大炮轰击开路。飞机投下的燃烧弹,碎片温度高达2000℃,任何物体碰到即着,房屋中弹即起火燃烧。大炮命中率很高,往往第一炮在目标左右爆炸,第二三炮必定击中目标,因而杀伤力极大。我军官兵根本来不及躲避,就在须臾之间丧身炮火。日军步兵往往等燃火熄灭后才进攻,而我军官兵则不顾被严重灼伤,马上返回阵地,占据先机。

    日军步兵紧跟着炮火的步伐往前推进,炮火一停,日军先以轻、重机枪作纵深射击,压制守军火力,然后步兵在坦克掩护下蜂拥而上,不给守军任何喘息机会。

    我军士兵不怕飞机,不怕大炮,最怕最恨的就是坦克,称它是“铁乌龟”。坦克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将掩体、障碍物夷为平地,它能用炮和机关枪近距离轰击扫射,杀伤力极大,但步枪和机关枪却对它的坚硬铁壳无可奈何,而且日军步兵还可以用它作掩护,以它壮胆,步步逼近。它的克星是平射炮,但我军的平射炮很少,打阵地战时十分被动。

    为了对付坦克,我军便想出用集束手榴弹来对付。士兵们把手榴弹4个一捆,携带着滚到坦克底下引爆。这种办法,虽然炸瘫几辆,但毕竟爆炸力有限,无法摧毁坦克,而且炸坦克的士兵大多有去无回,有的士兵来不及躲避,竟被坦克碾成肉泥,其惨状不忍卒睹!

    在这之后的十多天战斗中,苦于缺乏对付坦克的手段,我军官兵被日军坦克碾压的惨剧屡次发生。在二十七师守卫的主阵地禹王山,为了对付日军坦克,一五九团二营与日军短兵相接。营长王景山带领官兵们蜂拥而上,一边与冲上来的日军拼刺刀,一边爬上坦克,向里面投手榴弹、浇汽油烧,毁掉4辆坦克。这此过程中,有70余名官兵被坦克活活碾死。王景山裸臂应战,连杀12名鬼子,身中数弹而亡。日军为了解恨,残忍地将其尸体乱刀分解,又用坦克碾成肉泥。

    为了对付日军坦克,李宗仁从其他部队抽调来平射炮部队。增援三十师的是一个平射炮连,师长张金照如获至宝。

    张金照率领部队进入阵地。他身边就架着一个平射炮,负责发射的是个炮兵排长,长得眉清目秀。

    不一会儿,日军的十多辆中型坦克冲过来,坦克后面跟着大批步兵。张金照向炮兵排长下令:开炮!

    可是,身旁的平射炮却没有动静。

    张金照急了,责问炮兵排长:为什么不开炮?

    别急,请师长放心,我有把握。炮兵排长不慌不忙地说,鬼子的坦克这次是以纵队形式沿公路来的,打敌人坦克纵队,应该待敌人坦克全部进入射程后,先打头,后打尾,再打腰。

    啥道理?张金照不解。

    炮兵排长解释道:打头,敌人进不得;打尾,敌人退不得。打腰,领头的坦克退不走,后面的又被挡住不能前进,这样才能打退敌人的攻击。

    嘿,你行啊!张金照一听乐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点道理。

    可是,这次日军的坦克之间距离拉得较大。望着渐渐逼近的敌人,张金照担心控制不住局面,一再催促开炮。炮兵排长便亲自操作,连发多炮,一下子击毁4辆,其余的转头逃跑,日军步兵乱作一团,也跟着坦克往回逃窜。

    炮兵排长连称可惜,说如果让坦克再靠近点,他把尾部的坦克轰掉就好了。

    张金照眉开眼笑,从公文包里点出30元大洋,交给炮兵排长:这是给你的奖赏,拿着。下次听你的。

    谢谢长官!炮兵排长连声称谢,接过大洋,在手心上掂着玩。

    没想到乐极生悲。刚才这几炮,暴露了平射炮的位置。官兵们的高兴劲还没过去,日军密集的炮火就呼啸而至。

    张金照叫声不好。可是一切都晚了,一发炮弹准确地落在炮位上。

    硝烟散去后,只见平射炮被打得散了架,副炮手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而炮兵排长已不见踪影,周围只有零星几块血淋淋的肉块,刚才还在炮兵排长手心上的30枚大洋,散落在一地!

    张金照一阵揪心,默默地俯下身子,把30枚大洋一枚枚拾起,重新放回公文包。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这个可爱的炮兵排长叫啥?还没来得及问呢。

    战后,张金照一提起这个悲惨故事,就会潸然泪下。

    台儿庄开战之前,日军并未将此战放在眼里,以为攻占这么个弹丸之地,不过两三日之功。所以,当日军3月26日攻入东北角时,日本同盟社以为台儿庄唾手可得,迫不及待地向外发出电讯:华方最精锐部队之国民党军已被击溃,并将台儿庄完全占领。

    岂料,日军白天刚占领东北角,夜晚就被守军敢死队摸进去,大刀片一顿砍杀,又把阵地给夺回去。双方你来我往,反复打起拉锯战。

    3月27日,当台儿庄战事日益吃紧时,正在徐州督战的蒋介石不顾将领们劝阻,执意要亲赴台儿庄一线慰问。

    李宗仁苦苦相劝:委员长的生命安危,不仅是事关您个人,更系全国长期抗战之成败,万万不可。

    蒋介石态度坚决:王铭章师长与全师在滕县壮烈殉城前,我痛惜未曾与之谋面。今池师长又将及生死关头,我既来此,不可却步。

    李宗仁拗不过他,只好与白崇禧等人一道,陪同他前往台儿庄。

    蒋介石径直来到台儿庄南车站。当他走进三十一师指挥所时,池峰城又惊又喜,结结巴巴地说:鬼子的炸弹、炮弹不长眼,这儿的危险太大了,委员长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蒋介石哈哈大笑:它若长眼,就更不妙了。他背着手在指挥所东瞅瞅,西瞧瞧,转悠一圈,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赞许神色,握着池峰城的手,语气颇为赞赏:你的长官说你是忠勇、精干兼备之人,今天看来此言不虚。不过,车站的目标太大,定是日军袭击的重点目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池峰城双腿一并,头一昂,朗声说道: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强调道:既要消灭敌人,又要保护自己,如果难以两全,舍身求仁,报效国家。

    池峰城坚决地说:我师绝对战斗到底,与阵地共存亡,以报国家,以报委座知遇之恩。

    蒋介石对池峰城勉励一番后,挥手告别。

    果然,不久,在日军飞机和大炮的轰击中,火车站三楼西北角中弹坍塌,池峰城被迫将师指挥所转移到车站南面铁路桥下。

    战场上,除了力量的较量外,还是智慧的对决。

    为了引诱日军消耗弹药,二十七师就使出一招:把农民的人力抽水车摆放到地里,4台摞在一起,远看去像是一座野战炮架,而真正的野战炮却隐蔽在木质炮架后面,向日军阵地急速炮击后,立刻转移。日军发现中国军队“炮位”后,向“炮位”倾泻成百发炮弹。日军炮火停后,二十七师一边迅速将抽水车挪动位置,一边用真野战炮还击。炮击一停,真野战炮迅速转移掩蔽。日军又向中国军队的新“炮位”倾注成千发的炮弹。后来,二十七师官把这当笑话讲:小鬼子够蠢的,连抽水车也对付不了。

    【殊死巷战】

    台儿庄北门和西北角,是日军进攻的重点。守卫这里的,是王震的一八六团,其中一、二营负责把守西北角,三营把守北城门。离北城门不足200米的清真寺,就是团部指挥所。

    激战中,北门被濑谷旅团突破。团长王震亲自端着机枪,率领警卫人员反击,将日军赶出北门。但一八六团伤亡严重,王震右肩中弹,肩胛骨折断,一、二营长也负重伤,全团兵力不足3个连。

    池峰城立即任命旅部附员(相当于旅长助理)王冠五为一八六团团长。几天之后,因王冠五指挥有方,又任命他为九十一旅旅长,担任守城总指挥。

    王冠五,河南汝南人,是冯玉祥和吉鸿昌的老部下,曾任吉鸿昌的旅长。1934年11月,吉鸿昌被国民政府以“叛国罪”(多次煽动兵变)和“叛党罪”(脱离国民党加入共产党)杀害。受吉鸿昌牵连,王冠五被降为副团长,后因抗日屡建战功被提升。

    王冠五依然把指挥所设在清真寺,亲临第一线指挥。每次日军步兵攻城时,王冠五沉着指挥,待日军爬城及半时,机步枪齐射,手榴弹齐扔,连日里反复攻防厮杀。有时,连续激战十多个小时,官兵们空着肚子,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疲惫至极,累得睁不开眼,甚至趴在战壕上睡着了。

    日军原以为,台儿庄背后是大运河,守军背水作战,一定不敢死守,没想到竟遭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只好变本加利,飞机来回穿梭投弹,炮火作地毯式轰击,大部分房屋顶坍墙塌,到处是残壁断垣。最激烈时,王冠五曾在一天之内3次被倒坍的房屋压倒。

    3月27日,台儿庄东北角被日军攻破,二十七师师长黄樵松命令一五八团的七、八连增援庄内守军。当时,七连正在吃午饭,八连先行一步。就是这一顿饭工夫,当七连连长王范堂率官兵冲进阵地时,八连的130余人已全部阵亡!七连在阵地上坚守4个昼夜,消灭200多名日军,全连只剩下57名官兵。

    3月28日,两军正打得难分难解时,从空中传来嗡嗡声。鬼子飞机来了,快隐蔽!官兵们大喊,有的卧倒,有的俯下,隐蔽起来。

    可是奇怪,这回嗡嗡声是从守军阵地后面传来的。官兵们正纳闷时,只见硝烟弥漫的天空中,9架飞机从高处俯冲下来。

    这时,日军阵地上的官兵手舞足蹈,起立欢呼,有的士兵还使劲挥舞着太阳旗,给飞机指引中国守军的位置,提醒飞机不要误炸自己人。

    万万没想到,这些飞机在日军阵地上空一边盘旋,一边投下一连串炸弹。阵地上的欢呼声,霎时变成鬼哭狼嚎声。

    守军官兵惊诧万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这时,投罢炸弹的飞机低空飞到守军阵地上空,轻轻地晃动着机翼,像是在打招呼。官兵们这才看清,机身上涂着青天白日徽!

    快看哪,是咱们自己的飞机!守军官兵惊喜万分,阵地上一片欢腾。

    自抗战爆发以来,三十一师官兵第一次亲眼目睹我军的飞机参战,也第一次尝到扬眉吐气的滋味。

    在血战的日子里,两军频繁攻防:白天,日军借助飞机、大炮和坦克突破防线,控制着战场,容易攻进城内;可是到了夜晚,飞机、大炮失去目标,我军组成一个个小分队,近前偷袭,贴身肉搏,又夺回阵地。几乎每个巷子、每座房屋都会在很短时间内几度易手。

    形势最严峻是在3月31日。这天,日军大举进攻,占领台儿庄的五分之四面积,两军形成犬牙交错的局面。守军虽然失去大片阵地,但也有一个好处:日军害怕误伤,飞机、大炮不敢再肆意轰击,而我军的大刀片却发挥神威,一夜之间又夺回不少阵地,将日军赶出西门。

    于是,台儿庄出现这样一个怪现象:飞机不如大炮可怕,大炮不如机关枪,进入巷战后,手榴弹又不如大刀。头顶上,两军展开远距离的炮战,你来我往的炮火,在空中织成一个庞大的火网。火网下面,两军步兵交织在一起,展开殊死的巷战。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隔墙相接,临屋而战,一街一巷、一院一屋、一墙一壁地反复争夺。有时,敌我仅一墙之隔,互相凿洞射击,这边刚在墙上凿开洞眼,那边就打过枪来。后来,我军官兵有了经验,先伏在墙上听听那边的动静,一旦发现隔壁有敌人,就扔过去几颗手榴弹。一旦子弹和手榴弹打完,又没有大刀时,就抢上去抱住敌人用嘴咬。

    有一次,几名中国士兵摸进日军占领的一间屋里,与日军展开肉搏,最后只剩一名小战士,无法脱身,只好躲进屋内日军挖的地洞里,手中的步枪已无子弹,只有一把大刀。不久,我军反击时,又在此屋内展开肉搏,一个日本兵抵挡不住,乘乱也躲进地洞。小战士不知道上面的情况,加上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都以为对方是自己人,默不作声。待上面安静下来后,日本兵先爬出来,小战士这才发现对方是敌人,连忙拔出大刀砍他。日本兵也察觉不对,慌忙回身开枪,打中小战士右腿,小战士倒地后,仍挥刀砍向日本兵的腰,将其杀死。小战士夺了敌人的枪,一瘸一拐地忍痛返回部队。

    巷战中,双方的官兵经常会被对方俘虏。对日军俘虏,中国军队向来宽大处理,甚至还下令,活捉一个赏10元钱。但是,日军抓住中国军人后,却百般凌辱,惨无人道。如绑住他们手脚,拴在马后,将人活活拖死。遇到我军反击时,日军就拿俘虏出气,斩断他们的手脚。有一次,副连长姜玉清在与日军肉搏战中负伤被俘,为了不甘受辱,他奋力挣脱,以头撞墙而死。

    这种残酷的巷战持续多日,台儿庄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到处是令人心悸的喊杀声、惨叫声,把人的神经震得麻木迟钝。满街满巷都是尸体,横七竖八地堵塞在路上,连落脚的空隙也没有,只好从尸体上踩踏而过,墙上溅满殷红的血,地上流淌着乌黑的血。几乎每屋都有阵亡士兵,每座墙上都有两军对峙的射击孔。有的射击孔伸出一支步枪筒,用手往外拉枪,竟然呼的一声射出一粒子弹,原来死者的食指仍扣着扳机。庄内几条河汊里,到处漂浮着尸体,有我军的,也有日军的,河水一片血红。血腥场面令鬼哭神泣。

    惨烈的巷战,令日军焦头烂额。最让日军丧魂落魄、谈之色变的,是中国军队的敢死队。

    就在王范堂的七连在阵地上苦战4个昼夜后,守城总指挥王冠五冒着弹雨,猫着腰来到前沿,对王范堂说:孙总司令亲自打电话来,嘉奖我们固守阵地有功,感谢你们在这里坚守4天4夜。现在西北角被敌人占领,池师长要求我们组织敢死队连夜出击,夺回西北角!

    是,坚决执行命令!王范堂响亮回答,立即将剩下的56名官兵集合起来。

    经过连续4个昼夜的激战,官兵们个个体无完肤,有的头上缠着纱布,有的腰上裹着绷带,衣服像烂布条似地挂在身上,浑身被烟熏得焦黑,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双双眼睛还在转动。

    王范堂眼光从一个个战友身上扫过,缓缓地说:弟兄们,我们是敢死队,敢死队就是要以死报国!

    官兵们个个情绪激昂,七嘴八舌地说:连长,你带我们去拼吧,拼他个鱼死网破,为国争光,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好!王范堂举起右臂,我们宣誓!

    56名官兵一起举起右臂,跟着王范堂宣誓:此行不成功,便成仁,如不取胜,即皆自杀,决不生还见我长官!

    望着一双双坚毅的目光,王范堂心如刀割,潸然泪下:4天前,一百三四十名弟兄还是生龙活虎,转眼间只剩下57人。如今,弟兄们明知就要共同赴死,却义无反顾,视死如归。这一去,不知还有几个人能归来?

    就在这时,池峰城出现在七连的面前,他是特地来为壮士们送行的。

    此时,正是台儿庄战役成败的关键时刻,日军已占领台儿庄的五分之四,包括西北角。而我军和外面的交通全靠西门这条路,如果不及时夺回西北角,我军在台儿庄势必被日军包围消灭。

    池峰城已连续多日没有合过眼,极度的劳累,使他嗓子嘶哑。一听西北角被占,他急火攻心,颈部的枪伤创口绷裂,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所以,他命令王冠五,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西北角。

    池峰城目光停留在57名官兵的身上,眼前这些弟兄,虽然人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无一不挂着彩,但是个个虎虎生威,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池峰城向大家抱抱拳,歉意地说:弟兄们苦战多日,本来应该换下去好好歇歇,无奈我手头已没有兵力,只好有劳各位了。

    他扭头喊了一声:拿上来!

    随从拎上来一只叮当作响的布包,原来是一包银元。

    池峰城嘱咐道:把这些银元分给弟兄们,每人30元。

    王范堂掂了掂银元,出人意料地往地上一抛,朗声说道:长官,我们打日本鬼子,是为了中国人不做亡国奴,是为了兴我中华,不是为了钱卖命!我们马上连命都没有了,还要钱干什么!

    其他56名官兵听了,也一个个把钱抛到地上,纷纷说:连长说得对,我们不是为了钱卖命,是为了不做亡国奴!

    有种,好样的!池峰城大声喝彩,正想说点勉励的话,一张口,只觉得一股咸咸的东西涌到嗓子眼,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敢死队员们目瞪口呆,池峰城却毫不在意,用袖子往嘴上一抹,抖动着嘴角的血丝,哑着嗓子说:你们只顾奋勇杀敌,若能平安回来,我为你们请功;若是为国捐躯,我定会把抚恤金送到你们爹娘手上。为了守卫台儿庄,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包括我!

    为了既方便混入敌营中,又便于识别,敢死队员们从日军尸体上扒下军装和钢盔,全部穿戴上,臂扎白毛巾,腰间挂满手榴弹,背挎大刀,手持短枪。

    31日黄昏,我军的大炮齐鸣。王范堂一挥手,敢死队员们在炮火的掩护下,趁黑出了西门,分为6个战斗小组,猫着腰摸到日军盘据点外,在墙角掩藏起来。炮火一停,敢死队员们越过墙头,听到动静就开枪,见到人就砍,杀得敌人抱头鼠窜。在与日军搏斗中,敢死队员一旦受伤倒下时,便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经过一个多小时搏杀,将西北角60多名日军全部歼灭,夺回西北角阵地,保住了这条和外间联系的交通线。

    这场偷袭战,虽然取得辉煌胜利,但七连也代价惨痛,仅剩下13人,其中干部只剩下王范堂一人。战斗一结束,指挥部立即派人把幸存的13人监视起来,防止他们自杀以报国家。原来,最初受伤的4名敢死队员被救护队救下之后,皆同时自杀,其自述理由为“未曾成功”!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受伤之后,其他队员已经完成任务。

    战后,池峰城果然嘉奖他们,范长江、陆诒等战地记者纷纷来采访,二十七师师长黄樵松亲自介绍57位敢死队员的英勇事迹,王范堂被提拔为三营副营长。

    三十师一七六团三营营长仵德厚,是又一位赫赫有名的敢死队长。

    战斗打响后,仵德厚奉命率三营增援台儿庄。团长袁有德给他下的命令是:从西门冲进台儿庄,消灭攻进城里的日军,与城东禹功魁营取得联系,共同守住台儿庄。

    3月28日,仵德厚率三营官兵乘船渡过运河进入台儿庄。此时,西城门被日军占领。为了突破封锁线,仵德厚当机立断,挑选39名精壮汉子组成敢死队,自己带队,为全营官兵打开通道。

    待天色暗下来后,仵厚德一挥手,敢死队员们个个手抡大刀,腰束手榴弹,跟着他悄悄摸到西门。守卫西门的日军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个做了刀下鬼,副营长赵志道率领其余官兵紧随其后。这天夜里,全营官兵逐街逐巷、逐院逐房推进,通宵与日军展开贴身肉搏。

    经过一夜血战,到了天明,从西门攻进城内的日军,大部分被三营歼灭,残余的敌人龟缩在西北角的土围子里。城外日军恼羞成怒,集中炮火向三营阵地轰击,又组织步兵持续进攻。

    仵德厚一面组织火力对付城外来的敌人,一面命令排长沙纪成率领敢死队消灭土围子里的残敌。沙纪成奋勇当先,搭人梯爬上围墙,不幸中弹牺牲。攻上围墙的敢死队员前仆后继,将土围子内的日军全部干掉。

    在这场血战中,三营大部分官兵英勇献身,6名连排长均捐躯,40名敢死队员中只有3人幸存,其中包括仵德厚。

    台儿庄大战结束后,孙连仲亲赴台儿庄,授予仵德厚金质“甲种一等嘉禾奖章”、华胄荣誉勋章、宝鼎二等勋章。仵德厚被提升为团长,报刊上也刊登了他的事迹。不过,报道中误将他写成“许德厚”。

    【进退之间】

    台儿庄之战,牵动方方面面的心。战斗激烈之时,远在武汉的冯玉祥,特地给他的西北军老部下孙连仲、田镇南打电话,要他们不惜一切牺牲打退日军,保住西北军的抗日声誉,不要给西北军丢脸。

    说起丢脸,冯玉祥的脸曾被韩复榘丢过一次。当日军刚开始进攻山东时,冯玉祥曾专程赶到山东,要求韩复榘抗日,但韩没有给老长官面子。冯玉祥到德州桑园前线观察战事之后,羞愤难当,用手帕捂住半个脸回到济南,斥责韩复榘损害了西北军的抗日声誉。他说:我这半边脸已无颜见全国的父老乡亲了。

    尽管如此,在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在第二集团军的内部,上至孙连仲,下至普通士兵,都曾经在“坚守”和“撤退”之间纠结过。他们所说的撤退,内涵中绝对没有胆怯和怕死的成分,而是“杂牌军”的尴尬地位和复杂心理所造成的。

    军阀割剧时代,谁的军队多、力量强,谁的拳头就硬,说话就响,地盘就大。像汤恩伯这样的中央嫡系部队尚且惜本,靠自己自谋生路的“杂牌军”更不必说。“杂牌军”受歧视、被排挤,有强烈的危机感和自卑感,一旦遇到战事,总难免要设法留点家底,不敢拼光老本。

    当第二集团军损耗得差不多时,孙连仲给李宗仁打电话,哀婉地央求道:第二集团军已伤亡十分之七,敌人火力太强,攻势过猛,但是我们把敌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听了这话,李宗仁是很心酸的,他焉能不知孙连仲的苦衷?但是,在汤恩伯援军未到之前,一旦第二集团军放弃台儿庄,就会功亏一篑。无奈,他只好硬着心肠回答: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5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亲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

    听罢此言,孙连仲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随后坚决地说:好吧,长官,我坚决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完为止!

    有意思的是,孙连仲央求李宗仁撤退,但面对部下时,则是与李宗仁同样的语气。他连颁两道手令,晓谕全军:

    “今是我们创造光荣之良机,也是生死最后之关头,不死于阵前,即死于国法,本总司令以成仁之决心,与台儿庄阵地共存亡,亦必执行连坐法,以肃军纪,死为光荣而死,生为光荣而生,希我官兵共此努力。”

    “训令本集团军:慎保本军守无不固之精神,发挥娘子关歼敌七十七联队之伟绩,今天只有前进,绝无后退之途,过河者死,誓以破釜沉舟之决心,深信必惨必胜之信念。”

    一场恶战之后,乘着短暂的休战间隙,满头是血的池峰城,跑到孙连仲的指挥所,央求道:人都快打光了,我顶不住了,你枪毙我,让队伍撤到南岸吧。

    枪毙你有什么用!孙连仲一擂桌子,顶不住也得顶!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池峰城知道没有退路,叹了口气,请示道:那么我把城内再调整部署一下,总行吧?

    孙连仲略一思忖,点头同意:那倒可以,但调整后立刻报告。

    池峰城一路小跑着返回指挥所,命令城外部队调进一个营增援。

    而池峰城面对部下,语气又与孙连仲毫无二致。

    池峰城返回师部后,立即召集十几位高级指挥官开会。军官们围绕守和撤的话题,互相争执起来。

    这位说:我们已经伤亡三分之二,这样打下去会全军覆没的,将来,中央会撤销我们部队的番号,我们要保留点实力,撤到运河南岸去。

    那位说:到这里只有死拼到底,如果在我们手上丢掉台儿庄,今后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

    就在双方争得不可开交时,池峰城发话了:孙总司令已亲赴前线督战,我们一定与台儿庄共存亡,不能后退!各部队要抽调精干官兵组织敢死队,今晚夜袭敌阵,参加的官兵定予重赏!

    池峰城的豪迈气概,深深地感动坐在角落的一个人。他叫韩正礼,来自陆军第三师李玉堂的部队。第三师在淞沪会战中伤亡过半,撤到汉口休整补训,其战车防御炮连奉命驰援三十一师。韩正礼原是炮兵排长,在台儿庄战斗中刚被提拔为连长,因为炮兵的重要性,也破例参加这次高级军官会议。听了池师长的慷慨陈辞后,他当即作出一个决定。

    会议散后,韩正礼磨磨蹭蹭落在最后,池峰城本就机敏,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有什么难处,拉着他坐下,爽快地说:有什么困难吗?只管说。

    师座,不是困难。韩正礼连忙说,我从观测镜中看到,鬼子的坦克每晚都集结在一个大庙的后面,可能那里是敌人的停车场。

    是吗?池峰城两眼放出光来,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韩正礼主动请缨:我打算带一门战防炮,随敢死队冲进敌阵,接近那里,把它干掉!

    哎呀呀,太好啦!池峰城一拍大腿,这些狗日的坦克让我们吃尽苦头,我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韩正礼提出条件:不过,得请师座派一支人马,帮我们扛炮弹。

    没问题,需要多少人,由你定!池峰城欣然应允。

    韩正礼说干就干,立刻赶回连队,挑了两名熟练炮手,又选了30名士兵,携带一门战炮,还有破甲弹和榴弹各50发,当晚就跟着敢死队出发了。

    这天晚上,韩正礼带着队伍摸到停车场附近,把带去的炮弹全部倾泻在坦克车上。停车场顿时火光冲天,多数坦克被打成一堆废铁。

    这天的高级军官会议结束后,池峰城面对着地图思索起来。代副师长屈伸步出帐蓬,打算抽支烟提提神。

    屈伸原是三十一师上校参谋主任,战斗中代行参谋长职务。池峰城劳累吐血,屈伸临危受命,代副师长之职,负责制定司令部计划,主持部队的调遣和指挥作战事宜,成为池峰城的得力助手。一次,日军一阵密集炮火之后,一块炮弹皮落到屈伸脚下,上面还有淋漓的鲜血。他捡起这块发烫的弹片,朝着正在激战的官兵们挥舞,大声喊道:弟兄们!这是敌人的铁,我们战士的血!官兵们义愤填膺,一边朝敌人射击,一边发出怒吼:为死难的弟兄报仇!

    屈伸刚点着烟,只见9名伤兵,跟着一名受伤的军官,相互搀扶着从庄内走出来,正准备从师指挥所前经过。

    屈伸感到奇怪,走出来拦住他们问:别人都在往里冲,你们怎么往外撤?

    军官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他上前敬了个礼,回答道:我是他们的营长,是我带他们撤出来的。

    屈伸上下打亮了他一下,问道:你叫什么?

    张静波。

    你接到撤退命令了吗?

    没有。

    轻伤不下火线,你们不知道吗?屈伸厉声呵斥,你们这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快回去!

    怕死?张静波被激怒了,大嗓门盖过屈伸,老子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卖血卖命,什么时候怕死过?我们只剩半条命了,打不了鬼子了,不求立功,只求留点老本,回家孝敬爹娘。

    说到这,他转向其他几个伤兵: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几个伤兵本来心虚,见营长嗓门这么大,胆子也大起来,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屈伸急了,警告道:你们不知道擅自撤退要受军法处置吗?

    军法处置?张静波拍拍自己胸脯,朝屈伸逼近一步,有本事朝老子开枪啊!

    那几个伤兵也跟着嚷嚷:有本事去打鬼子啊,咋还打自己人哩?

    这时,奉命进城增援的队伍正好路过这里,被嚷嚷声所吸引,不由得放慢脚步,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

    屈伸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声:姥姥的,反了!

    池峰城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从指挥所里几个箭步冲出来。他头发蓬松,胡子拉碴,上身只穿一件咖啡色的绒线衫,下面穿一条军裤,手上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临阵脱逃,扰乱军心,还敢嘴硬,我毙了你!话音未落,只见他手一扬,呯呯两声枪响。

    张静波哎哟一声,瘫倒在地。

    其他伤兵吓得噗通通跪下。

    池峰城用手枪点着他们头:一群孬种,尽在这里丢人现眼,都给我滚回庄里去!要死就去与鬼子拼,死得像个爷们,不要弄脏我的枪!

    是,是!几个伤兵连滚带爬,狼狈地逃回庄内。

    池峰城面对着正在开进的队伍,大声命令屈伸:向全师官兵传我的命令,负伤无命而退者杀!我师与阵地共存亡!

    是!负伤无命而退者杀,我师与阵地共存亡!屈伸大声重复道。

    台儿庄内,枪炮声又骤急起来。增援队伍加快步伐奔向庄内。

    此时,庄内的王冠五已经打红了眼。为了断绝守城官兵撤退的念头,坚定大家与敌人决一死战的信念,他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命令炸断连接运河南岸的浮桥,向守城官兵传令:台儿庄是我们全师官兵的坟墓!就是剩下一兵一卒,也要坚守阵地,任何人不得撤退,违令者严惩不贷!士兵打完了,连、营、团长上,连、营、团长阵亡了,我就填上去,直至全体将士阵亡,决不后退一步!

    最终,一八六团伤亡殆尽,预备队也打光了。

    那些天,台儿庄经常出现这样奇特的一幕:守城官兵的前面,是张牙舞爪的凶残日寇,守军要想保存自己不被消灭,惟有奋勇向前拼杀,死得其所;守城官兵的后面,是虎视眈眈的督战队,谁若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将落得可耻下场。

    同样是死,进或退,荣或辱,一念之差,一步之遥,却有天壤之别。

    希望国人能铭记这一幕。这一幕,是中华民族危难关头的一个缩影,是中华儿女抵御外侮的历史定格。

    在战场上,最残酷的战斗,莫过于与敌人面对面肉搏。肉搏战与其说拼的是力量,不如说拼的是意志。只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人,才能迸发出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勇气;一旦头脑中闪现出一丝畏惧胆怯的念头,就极可能手下发软,进而在瞬间被敌人击垮。

    台儿庄的将士满怀为国家而战、为民族而战的正义之心,内心会升腾起一种自豪感、使命感,因而才能把生死置之度外,表现出与日军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和坚定不移的必胜信心。正因为如此,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只能相形见绌、甘拜下风。

    战场上的军纪是很严厉的,谁要是触犯,生或死,往往就在指挥官的一念之间,不容任何狡辩。

    在巷战后期,日军曾一度集中猛攻顿庄闸独立四十四旅。在飞机和大炮狂轰滥炸下,四十四旅伤亡惨重。轰炸一停,30余辆日军坦克掩护着黑压压的步兵,向四十四旅阵地扑来。旅长吴鹏举抵挡不住,想下令后撤。

    正巧,三十师师长张金照陪同三十军军长田镇南督战到此,见状拔出枪来,冲着天空连放3枪,厉声命令身后的督战队:前线官兵如有后退者,就地正法!

    督战队向前几步,黑幽幽的枪口对准官兵们。

    吴鹏举刚想辩解,盛怒之下的张金照调转枪口,咆哮道:我毙了你!

    在旁的田镇南一把抬高张金照的枪口,劝阻道:你冷静点,这事不能全怪他。

    张金照一声令下,战车防御炮连发7炮,当场击毁6辆坦克、击伤一辆,其余20多辆见势不妙,慌忙逃窜。这才化险为夷,扭转战机。

    张式伟是二十七师的一个营长,在攻克台儿庄旁的一个村庄时,缴获日军200支“三八大盖”,师长黄樵松叫他把枪缴到师部,但张式伟存有私心,想留在本营用,没有上缴。第二天,日军反攻,又夺回这个村庄和200支枪。黄樵松十分生气,本想严惩张式伟,因战事紧急没顾上。过了两天,张式伟的一营经过一场恶战后,只剩下十几个人,黄樵松下令将一营拨归三营营长时尚彬指挥,但张式伟认为自己也是营长,不愿接受时尚彬指挥,抗拒命令。黄樵松勃然大怒,立刻命令枪毙张式伟,以儆效尤。

    有一天,二十七师在攻占台儿庄北的一个村庄时,遇到日军的顽强抵抗,部队伤亡严重。黄樵松急红了眼,喊来团长杜幼鼎:你立刻组织一支敢死队,亲自带队,给我拿下这个村庄!

    杜幼鼎答应一声,转身正要离开。黄樵松又叫住他,叮嘱一句:你如果不按预定的时间出击,我就带着手枪队向你进攻!

    军中无戏言。杜幼鼎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毫不犹豫地回答:绝对服从命令!

    果然,杜幼鼎带领敢死队,很快就拿下这个村庄。

    其实,黄樵松并非是铁石心肠的一介武夫,心里也有柔软温情的一面,不只是一味地用枪逼着队伍往前冲,还懂得用巧妙的办法激励官兵。

    二十七师有一支军乐队,平时很受黄樵松器重。部队开赴台儿庄时,他也没忘记把军乐队带上。第一次向日军发起冲击时,他不是让司号员吹冲锋号,而是让军乐队一起演奏鼓号声。官兵们听到悦耳的鼓号声,笑得合不拢嘴,把战场当成舞场,一时士气大振,喊杀震天,日军吓得望风披靡。

    不光如此,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黄樵松还让官兵们齐声高唱《大刀进行曲》和其他战斗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前面有英雄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亡国的条件,绝不能接受!”

    多年之后,虽然硝烟早已散去,但二十七师八十一旅少校书记暴春霆在回忆这段往事时,仍然情不能已。他说:此情此景确有无限乐趣,非局外人所能体会到的。军乐队上阵助战,是抗日战争中一件奇闻,也是中国军事上的一段佳话。

    【最后一击】

    就在台儿庄杀得天昏地暗时,无论是远在武汉的蒋介石,还是近在徐州的李宗仁,都心急如焚。此时,交战双方呈胶着状态,都已处于强弩之末。无论哪一方来援军,都会成为迅速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幸亏张自忠和庞炳勋在临沂苦苦死守,阻滞了坂垣的增援步伐。万一张、庞防线被突破,日军极有可能在台儿庄瞬间翻盘。

    为此,蒋介石使起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恩威并施。他的大棒之威是:限令4月10日前击退台儿庄当面的日军,否则师长以上的各级军官一律以军法处置!他的胡萝卜之恩是:谁首先击退日军,赏大洋10万元!

    李宗仁除了传达蒋介石的命令,并警告各部不要违背命令、以身试法外,又加了一条:对首先立功部队加赏10万元。

    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也不敢怠慢,要求参加台儿庄会战的属下绝对服从命令,同时宣布:本长官也加赏10万元!

    看来,这些旧式军队出身的军阀高官们,还是信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并没有认识到正义之战中的精神力量,大大低估了底层官兵的爱国情操、抗战决心和献身精神。为了抵抗日本侵略者,成千上万的国民革命军将士之所以慷慨赴死,血洒疆场,决不是冲着几十块大洋而卖命,而是为了不做亡国奴,是为了替死难同胞报仇雪恨。否则,正如敢死队员所言,命都没有了,要钱什么用!如果一味用钱来激励官兵,无疑是对广大爱国军人的轻侮。

    一个是为了自己而战,一个是为了正义而战;一个为了谋生糊口、当官发财,一个为了理想信念、解放人类,这或许就是旧式军队与人民军队的区别所在,也或许就是后来800万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军队被小米加步枪的人民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的原因所在。

    为了挽救战场上的败局,从4月1日起,日军开始在台儿庄多次使用催泪弹和毒瓦斯,中国军人深受其害。

    4月3日,李宗仁对汤恩伯下死命令,要求第二十军团全线出击,对台儿庄的矶谷师团作最后一击。同时,他向所有部队下达总攻击令。

    总攻开始前夕,台儿庄的西北门、北门、东门、东南门均已落入敌手,全城一半面积被日军占领,交战双方的官兵疲惫至极,连站立、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吹一口气都能把人刮倒。

    池峰城命令召集残余部队的军官,要作最后的战前动员。可是,到会的没有几个人。

    他有点不满:嗯?就这么几个人?其他人呢?

    屈伸连忙打圆场:师座,该到的都到了,其他弟兄……都不在了。

    池峰城这才醒悟过来,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几天前,师部开会时,还是济济一堂。可是,才短短几天时间,4个团长就伤亡3个,原有的12个营长,只剩下2个,下级军官伤亡的更多。

    池峰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语调缓慢而坚定:弟兄们,委员长和李司令长官已经下死命令,要求我们限期消灭小鬼子,孙总司令指示我们,一定要把城内的阵地夺回来。现在,全中国人都在盯着我们,盼望我们打一场歼灭战,以雪国耻,以报国仇,汤恩伯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一定要豁出命来,用我们的手榴弹、大刀片,与鬼子进行最后一搏!

    说到这里,他大吼一声:拿酒来!

    几名卫兵立刻抬来一坛酒,又捧来一摞大碗,在每人面前放一只,然后在碗里倒上满满一碗。

    池峰城端起大碗,一副慷慨悲歌的样子:古时候,将士出征,都要满饮一碗壮士酒。今天,哥哥我敬弟兄们一杯,给你们送行。待消灭鬼子后,我们再痛饮庆功酒!盼望你们都能回来!有回不来的,我给你们的父母养老送终摔老盆!只希望你们不要丢西北军的脸,做鬼也做个雄鬼!来,干了!

    干!军官们异口同声,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根据池峰城的要求,各残余部队把所有没有负伤的人员都召集起来,组成若干支敢死队,让重伤员、轻伤员坚守阵地。伤员们纷纷拧开手榴弹的盖子,把指环套在手上,与敢死队员作最后的诀别:弟兄们,你们只管放心,万一你们回不来,我们也不会把阵地白白让给鬼子,一定会与敌人同归于尽!

    官兵们虽然疲惫不堪,池峰城的一番动员,让他们热血沸腾;援军马上就要到的喜讯,仿佛给他们注了一针兴奋剂。至于长官们许诺的重赏,已经对他们失去吸引力。他们是在为国家而战,为荣誉而战!

    敢死队员们草草填饱肚子,带着手榴弹和令鬼子魂飞魄散的大刀,臂上缠着白毛巾,乘黑夜摸索到日军的阵地。

    日军阵地上一片静寂。半个多月来,日军官兵长途奔波,连日征战,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加上整日担心吊胆,如惊弓之鸟,精神不堪重负,一有空隙,就睡得如死猪般,连哨兵也不知躲到哪睡觉去了。

    敢死队员们如入无人之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挥舞着大刀片,像切西瓜一样左冲右砍。一些日本兵本来睡得懵头懵脑,一听到四周的喊杀声,加上黑漆漆一片,分不清哪是敌哪是友,吓得个个浑身发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稀里糊涂地做了刀下鬼。清醒一些的日本兵乱作一团,且战且退,仓皇而逃,龟缩到北门一角。辛辛苦苦夺得的大片阵地,竟在一夜之间,又被中国军队夺走四分之三。

    在孙连仲的请求下,李宗仁命令炮兵部队集中所有炮火,袭击日军在台儿庄城外的部队。炮击一停,增援的汤恩伯部队全线出击,杀声震天,将日军团团合围起来,庄内的守军则往外攻击,使日军腹背受敌。中国空军的27架飞机也飞临上空,轰炸台儿庄东北、西北的日军阵地。

    就在这时,由枣庄煤矿工人和青年学生组织起来的抗日义勇军,趁着夜色炸毁日军设在枣庄的汽油库和军火库,断了日军机械化重型武器的燃料和弹药供应,使其坦克、大炮成为一堆废铁。

    4月6日,李宗仁离开徐州,赶赴台儿庄附近,亲临一线现场指挥。当晚9点半,他下达反攻令,命令所有部队全线反击,把矶谷的残余零星部队赶出鲁南。

    听到呼啸而至的密集枪炮声,矶谷知道已回天乏术,绝望地干嚎了几声,朝着墙上的天皇画像鞠了3个90度躬,然后跪在天皇像面前,撕开上衣,坦胸露腹,缓缓地抽出指挥刀。

    矶谷身旁的副官和卫士,都是狂热的武士道,看到矶谷这个样子,知道他打算以切腹自杀谢罪,居然无一人上前劝阻,而是个个充满敬意地低首垂目,围侍周围,静静地等待他杀身成仁后,将他一把火烧成灰烬,携带回国。有的还打算等他自尽后,追随他而去,免得他在黄泉路上孤单寂寞。

    矶谷双手捧着指挥刀,刀上闪出一道寒光,令他一阵眩晕。他用手指轻轻拭了拭锋利冰冷的刀锋,心里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把刀面贴到肥胖的肚皮上,一股冰寒顿时从肚子传到脑门,又从脑门传到脚心,全身上下犹如掉进冰窟窿。他没少见剖腹自尽的血腥场面,对自尽者欲活不得、欲死不能的痛苦印象深刻。

    一想起血水裹着爆裂的内脏流满一地、自尽者垂死挣扎的惨样,矶谷彻底失去勇气。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收场,心里狠狠地责骂起自己:既然尘缘未断,何苦要一时冲动,盲目学什么武士道!转而怨恨起身边这些愚蠢的手下:你们这群笨蛋,好没眼色,就不知道劝我一下,哪怕是一个人开口,也算是给我找一个台阶呀。

    见矶谷迟迟没有动手,周围的副官和卫士以为长官在向天皇虔诚忏悔,对长官的忠诚愈发敬佩。为了更好地表达敬意,他们一个个把腰弯得更低,有的还激动得抽泣起来。

    矶谷一看机会来了,夸张地嗯了一声,皱了皱眉头:你们是舍不得我自尽,还是希望我带领你们杀出重围?

    两句话,丝毫看不出选择的意思。

    听矶谷这一说,周围的人一愣,一个个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刚才还嘤嘤哭着的那位,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不知是继续哭好,还是不哭好。

    这群笨蛋,统统该死啦死啦的!矶谷又在心里骂了一通,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只好依靠自己拯救自己。他干咳一声,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不自尽,等把你们带到安全地带再说。

    矶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顾难堪,赶紧手忙脚乱地系上衣扣,担心机遇稍纵即逝,他再找不到反悔的借口。

    看到矶谷系好衣扣,又重新站起来,周围的人惊讶地张大嘴,半晌合不拢。没搞懂的永远不懂,搞懂的却大失所望,从此对这个道貌岸然的长官充满鄙视。

    不消一会儿,矶谷便恢复常态,严厉下令,炸毁坦克,破坏重炮,扔掉一切辎重,集结部队向北突围,朝峄县方向撤退。

    日军官兵早已失去斗志,一听此令,求之不得,争先恐后,朝庄外撤去。自侵华以来,日军有一个惯例,每当官兵阵亡时,都要将他们烧成灰烬,装到骨灰袋里带回国,如果来不及火化,就割去他们的一只耳朵或一节手指带回去。然而,这回日军却丢盔弃甲,遗尸遍野,从庄内到庄外,上千只阵亡日军的骨灰袋遍地乱扔,来不及火化的日军尸体触目皆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二十七师突袭台儿庄北日军联队司令部时,打死指挥官,缴获许多文件。文件中记录着日军官写的一首诗:

    战斗四个小时我们占天津。

    六个小时以内我们进驻济南城。

    小小的村庄台儿庄,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占领?!

    在这些文件中,还有一本日军士兵的日记,里面倾诉着痛苦和彷徨:我们为什么而战?中国人民面对着恶魔的折磨,我们自己也长期遭受苦难和牺牲。只有天国知道哪里是我们的葬身之处,又有谁来收葬我们!

    这本日记的主人,不知最终的命运如何?或许早已经丧身于某个角落,做了异乡孤鬼了。

    不过,也有一些意志顽强、至死不降的日本兵。被围在台儿庄城内、来不及撤退的最后800多名日本兵,明知是死路一条,依然负隅顽抗,誓不缴械,奋力与中国军人拼起刺刀。经过通宵苦战,4月7日早晨,直到最后一个日本兵倒下,城内的战斗才算结束。

    从3月23日战斗打响,到4月7日克复台儿庄,台儿庄大战历时16天。中方的统计数据显示,这16天中,共歼灭日军1万余人,如果加上整个鲁南地区,日军死亡的人数超过1.6万人。中国参战部队4.6万人,伤亡人数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牺牲1.9万余人,另一种说法是伤亡、失踪7500人。

    1938年6月,日本华北方面军参谋部第三课对台儿庄战役前后日军伤亡统计,第五、第十师团合计伤亡11984人。其中,2月20日至5月10日,第五师团共战死1281人、受伤5478人;3月14日至5月12日,第十师团战死1088人、受伤4137人。

    侵华日军在凶残屠杀中国人的同时,不少人也罪有应得,踏上可耻的不归路。整个抗日战争期间,被消灭的侵华日军人数,因统计渠道不同,存在多个版本。国民党军参谋总长何应钦在《八年抗战》中公布的数字为48万人,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采用建国后综合统计的数字为55万。美国学者根据日本战中统计计算,在中国大陆被击毙的日军,共计44万余人。抗战历史研究专家张忠义从日军史料中计算出的数字是45.5万人。社科院教授刘大年根据国民党军战地统计数字计算,日军在中国阵亡人数超过100万。

    4月7日上午,稀落的枪炮声渐渐远去,台儿庄安静下来,已笼罩空中半个月的浓烟重雾,也渐渐淡去,太阳在烟雾中探头探脑,惊讶地打量着这个面目全非的小城。

    临近中午,李宗仁身着笔挺的上将服,腰上别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在一群将官的簇拥下,来到台儿庄火车站北站。

    此时的火车站,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到处是残垣断壁,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弹痕,铁轨被炸得拧成麻花状,月台坑坑洼洼,几节残破的车厢瘫痪在月台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

    李宗仁信步走上月台,在一块写着“台儿庄”仨字的站牌前驻足,站牌和柱子被烟熏得乌黑,上面尽是累累弹痕,站牌的外沿被弹片削掉好几块。

    李长官,请站好,我给您拍张照。一位随军记者提议。

    好啊。李宗仁兴致勃勃,倚着站牌柱子而立,右臂下垂,左手叉腰,昂首挺胸,充满自信的目光直视前方。

    咔嚓一声,一幅英武豪迈、意气风发的得胜将军形象,立刻传遍全世界,成为台儿庄大捷的标志。

    这是李宗仁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也是中国自抗日战争以来最辉煌的时刻。

    历史会永远铭记这一刻,中华民族的子孙后代也会永远铭记这一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