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携手御外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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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起萧墙】

    1936年12月13日。山东枣庄。

    在神州大地,以“庄”命名的城市,数量不多,背后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枣庄因枣得名。早在东汉时期,袁绍的爷爷袁安在峄县(今枣庄市峄城)任阴平长时,从家乡汝阳引进优质枣种,推广栽种。因枣树耐瘠薄旱涝,百姓视枣为歉收之年的救命果、丰收之年的吉祥物,感念袁安恩德,称此枣为“袁安枣”。据说,明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路过峄县时,百姓向朱棣献上袁安枣,称颂“袁安枣助大王早安天下”,朱棣闻罢大悦,登基后把袁安枣列为贡品。

    今天,人们往往把“村”和“庄”混为一谈。在古代,村和庄是两个概念。村,是由家族聚居而自然形成的居民点,后来成为最基础的行政单位;庄,是朝廷、贵族所拥有的土地,在这些圈定的土地上居住的居民,是军人或雇农,如土地易主,“庄”演变为“村”,庄名往往依旧使用。

    一百多年前,枣庄仅仅是古峄县境内的一个普通田庄。因为有煤,田庄成为矿区,成为城镇,成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源地之一。

    1872年,张之洞、李鸿章在这里创办了中兴矿局。6年后,中兴矿局改为中兴公司,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股份制民族企业,发行了第一支筹集民族资本的股票。中兴公司开启使用机器采煤的先河,是中国民族工业步入现代化的重要标志。最令中兴公司自豪的是,徐世昌、黎元洪两任民国总统曾任中兴公司董事长,周自齐、朱启钤两任民国总理任财务总监。这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足见当年枣庄的辉煌地位。

    火车站是枣庄最气派的建筑。车站前面,有个不大的广场。广场西侧,有一家新中华饭店。饭店后面,是旅馆、戏院、戏班子,还有妓院。

    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金黄色的朝阳,斜斜地掠过火车站广场,投到新中华饭店的铺面上。几块门板长了脚似地,一块跟着一块,移动起来,挪到屋里的角落。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灰长衫的中年男人,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探出头来。阳光懒洋洋地停在他的身上,把脸庞映衬得棱角分明。

    他叫郁德义,是饭店的老板,刚满30岁。郁老板是个勤快人,虽然夜夜被饭店后面的戏院、妓院闹腾得睡不好觉,可还是天天起早贪黑,早点的小本买卖照样做。

    “新中华”店面不大,店堂里摆着五六张桌子。在枣庄,这样的饭店有好几家。趁着客人没到,郁德义拿起鸡毛掸子,一张张桌子掸过去,店堂里的几缕光柱,原本是静止透彻的,这会便滚动着粗壮起来。

    店堂角落的柜台后面,靠墙摆着一张长条高茶几。茶几上,一台崭新的台式五灯收音机,显得很耀眼。前些日子,郁德义去上海时,见这玩意儿很俏,很多人排着队买。他是读过私塾的,算是个文化人,所以便狠狠心,捎了一台回来。这是一种电子管收音机,在上海的家庭已是常见,在枣庄却是稀罕物,是郁家的值钱家当。

    收拾停当后,阳光已铺满门前的马路,店堂里也洒满一地金光。郁德义撮几片茶叶,放进紫砂壶里,泡了一壶茶。这是龙井茶,也是他从上海捎来的。枣庄人喝茶没南方人讲究,大多喝的是低档红茶,茶叶尽是些碎末子,里面掺杂些茉莉花。

    泡罢茶,郁德义拧开收音机开关。这收音机外壳是红色木质的,左边是个音箱,外面蒙着一层格子布。右边是个玻璃窗,里面有一格格的数字,还有一根细细的红针。窗子下面有3个黑色旋钮。

    可供选择的频道不多,且杂音大。郁德义耐心地调到最佳位置。他最爱听里面那个女中音,温温柔柔,慢声细语,腔调像南方口音,判断不出真实年龄,经常会告诉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在郁德义的想像中,这应该是个烫着卷发、描着口红的时髦女郎吧?就像他前些日子在上海滩上见过的那样。

    奇怪!刚听了两句,郁德义就觉得不对劲。今天这个时髦女郎怎么了?声音不再那么淡定,显得局促不安,语速也比原先快了许多。他把脸贴到收音机的音箱上,支楞起两只耳朵:

    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协定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进谏,屡遭重斥。日昨西安学生举行爱国运动,竟嗾使警察枪杀爱国幼童,稍具人心,孰忍出此。学良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因对介公为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其反省。

    听到这里,郁德义不由得心惊肉跳:糟了,西安发生兵变,蒋委员长被抓起来了!

    他捂了捂呯呯直跳的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继续听下去: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抗日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之政治自由。七、确实遵行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渐渐地,他听出个大概。原来,东北军少帅张学良和西北军首领杨虎城昨日发动兵谏,拘捕了正在西安的蒋介石。刚才播报的,正是张学良、杨虎城向全国各地和南京国民政府发的通电。

    郁德义感到纳闷:“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领导的东北军却不抵抗,把东四省拱手让给日本军队,使东北成伪满洲国,3000万东北同胞当了亡国奴。天下都在骂张学良是卖国贼呢,这会儿怎么逼蒋委员长抗日了?

    别看郁德义是个商人,心里却装着天下事。那些天,他心思不在生意上,天天守着收音机,听着那个时髦女郎用不自信的语气,梦呓般地播报着事态进展:

    陈诚、蒋鼎文、朱绍良、卫立煌、陈继承、陈调元、万耀煌、蒋作宾、蒋百里、张冲等一大批军政要员悉数被扣押;

    南京召开中常会及中央政治会议联席会议,决议夺张学良本兼各职,交军事委员会严办;

    兵变事件震惊国内外,社会各界纷纷函电交驰,要求讨伐;

    南京政治委员会决议派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刘峙为讨逆军东路集团军总司令,顾祝同为西路集团军总司令,同时向西安压迫;

    何应钦称事变系延安共匪与张、杨内外勾结,命令空军开始轰炸西安近邻城市,逐渐转向西安;

    有人大骂何应钦暗通日本,唯恐天下不乱,浑水摸鱼,火中取栗,欲借机除掉蒋介石取而代之,并嫁祸共产党,达到“一石双鸟”目的;

    延安的共产党幸灾乐祸,主张公审杀蒋;

    宋美龄邀请澳大利亚籍友人端纳斡旋,宋美龄、宋子文、端纳一行抵达西安谈判;

    张学良、杨虎城邀请中共派代表团赴西安共商抗日救国大计;

    ……

    这些消息,显然来自不同的渠道,有的自相矛盾,有的前后矛盾。

    郁德义发觉,外面的世界,像是一本猜谜的书,只知道开头,不知道结尾。他不知道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但有一点,他确信无疑:每一条消息的背后,都有一段惊心动魄。

    终于,郁德义听到好消息:在中共代表周恩来的力主下,西安事变得以和平解决;蒋介石承诺今后停止剿共,联共抗日;蒋介石乘飞机离开西安,经洛阳抵达南京,张学良亲自陪同,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郁德义高悬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钦佩共产党的深明大义,也为国共两党这对昔日冤家对头握手言和而欣慰。从那以后,他开始密切关注国共两党的互动。

    转眼到1937年6月初,郁德义从收音机里听到,正在庐山筹办暑期训练团的蒋介石,邀请中共代表周恩来到庐山谈判。

    庐山?郁德义想起苏东坡的名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是一座崛起于平原的巍峨的孤立山系,自古以雄、险、奇、秀闻名于世。《太平寰宇记》说它“高三千三百六十丈,周回二百五十里,其山九叠,川亦九派”。《开山图》说它“山四方周四百余里,叠嶂之岩万仞,怀灵抱异,苞诸仙迹”。古人说的有些夸张。经精确测量,山体面积为280平方公里,主峰大汉阳峰海拔高度1474米。

    庐山北部山势平缓,相貌寻常,而山南到处都是兀立千仞的绝壁、飞流直下的瀑布,这里层峦叠翠,万壑葱茏,多巉岩、峭壁、清泉、碧潭之胜。李白歌咏的庐山瀑布、雄奇的三叠泉、《桃花源记》中桃花源的原型康王谷、苏轼称为庐山胜景之最的青玉峡与三峡涧,都在山南。山南的人文景观也非常丰富。相传周朝时匡俗在此筑庐读书,故庐山又名匡庐。古往今来.慕名而至的文人墨客或栖鸣泉畔,或筑庐篁林,饮清泉,啸山谷,吟诗赋词。

    19世纪以前,庐山除了处于山腰处的大林寺、仙人洞、天池寺等寺观外,大量的寺院道观都在山下,以南部为最多。由于山高林密,野兽出没,交通不便,山上游人寥寥。1841年鸦片战争后,外国列强深入内地瓜分中国,相中庐山中段牯牛岭东谷的长冲一带,这里林木茂盛、风景优雅、地势平坦。英国驻九江领事趁清廷甲午战败,逼九江道台签订庐山英租界条约。英人结合“牯牛岭”之音,将之英译为“KULING”,取“COOLING”即“清凉”之意。于是,“牯牛岭”便被人叫作“牯岭”。那时,“牯岭”之名比庐山还有名。不几年,牯岭租界便出现20多个国家的别墅群。

    国民政府收回牯岭租界后,择地盖起大型会堂和宾馆。因庐山地处长江之侧,水陆空交通方便,牯岭便成为国民政府的“夏都”,从1926年起,蒋介石每年都在这里度夏,召开重要军事会议,各党派的重要会议也在这里召开,使此山又成为闻名中外的政治名山。

    “中国人不要再打中国人了,但愿国共从此能齐心协力,让天下安宁。”郁德义自言自语。他隐隐约约觉得,千里之外的庐山国共谈判,与自己所处的弹丸小城,似乎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美庐交锋】

    1937年6月4日,一个头戴礼帽、浓眉大眼、面庞俊朗的年轻人,出现在庐山牯岭镇河东路94号的仙居饭店。他就是中共谈判代表周恩来。这一年,周恩来刚39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与他同行的,还有林伯渠和博古(秦邦宪)。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游览庐山大林寺时,曾经留下这样的佳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意思是说,农历的四月,庐山下的桃花已经凋谢了,而山上的桃花刚刚盛开。

    此时,虽然已是农历四月末,庐山处处仍可见到妖娆的桃花。放眼望去,满山遍野青翠葱茏,令人赏心悦目。空气清新馥郁,吸一口让人痴迷陶醉。周恩来的心情,与大自然的美景融为一体。

    这是自西安事变以来,周恩来第三次面见蒋介石。对此次庐山之行,周恩来抱着很大的期望。

    西安事变是蒋介石人生最大的噩梦,也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几年前,我去西安采访时,曾去过临潼华清池,参观了“五间厅”、“捉蒋亭”等历史遗迹。在五间厅的一块玻璃上,还保留着一个破洞,这是事发时被子弹打穿的。这些遗迹,都成了老蒋的耻辱。陪同的朋友熟谙西安事变历史,绘声绘色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事发当天凌晨,夜宿华清池的蒋介石穿着睡衣,从卧室窗户跳出,摔伤后背,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被东北军发现活捉。指挥过5次“剿共”的陈诚也丑态百出,慌不择路,居然钻进一只装啤酒的纸箱里,被杨虎城的十七路军翻箱倒柜才找到。

    被活捉后,蒋介石原以为必死无疑,得悉是周恩来极力游说才保全性命,自然感激不尽。周恩来与张学良、杨虎城谈判之余,专程探望软禁中的蒋介石。当时,蒋介石正躺在床上,瘪着嘴在哼哼唧唧,看到周恩来进来,犹如见到救命稻草,连忙欠身而起,请周恩来坐下。一张嘴,周恩来才发现他满嘴没牙,原来是事发时忙于逃命,顾不上戴假牙。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心生恻隐。

    这是他俩分道扬镳10年后的首次相见。对周恩来,蒋介石可谓爱恨交加。在黄浦军校,蒋介石最器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邓演达,一个便是周恩来。可惜,周恩来是共产党的人,与他不是一条心,道不同不相为谋。经历西安事变后,患难见真情,他俩的关系得到很大修复。

    1937年3月,蒋介石在杭州与周恩来第二次见面。事隔3个月,蒋介石惊魂甫定,对周恩来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见面的气氛很好。蒋介石满脸笑容,称赞中共有民族意识、革命精神,是新生力量,对中共中央提出的国共合作的一些条件,答应得也比较爽快,还让周恩来回延安后,尽快拿出一个共同纲领,然后再见面细谈。

    蒋介石的态度,给了延安很大鼓舞,中共中央认真研究拟定《关于御侮救亡、复兴中国的民族统一纲领草案》。这份草案顾全大局,充分考虑到蒋介石及国民党的利益,比如在蒋介石承认此纲领的条件下,中共可承认他为领袖。

    此次上庐山,周恩来就是带着这份纲领草案来的,满心以为能得到蒋介石的首肯。

    陪同上山的张冲,把周恩来一行送到仙居饭店后,客气地说:你们休息一会,我马上去禀报委员长,安排你们尽快见面。

    周恩来简单洗了一把脸,把那份纲领草案取出来放在桌上,随时准备去面见蒋介石。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张冲露面。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张冲终于出现。敏锐的周恩来察觉,张冲脸上暗藏一丝沮丧。

    这个,张冲吞吞吐吐,委员长说要接待来庐山的许多要员,让你们稍等几天。

    周恩来皱了皱剑眉:你们委员长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张冲连忙摆摆手:哪能,哪能,他纯粹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特地嘱咐我,陪你们各处看看风景,庐山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我哪有心思逛风景!周恩来望着窗外美景,深深地叹一口气:风景再美又有什么用?再这么内耗下去,这里迟早会飘起膏药旗!

    张冲心头一震,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咽了回去。

    此话被周恩来不幸言中。就在周恩来叹气的一年之后,1938年7月,日军占领九江。从1938年7月到1939年4月,中国军队为保卫庐山,与日军浴血奋战200余次,千余名官兵献出生命,在固守9个月后,“夏都”最终失守。九江一带,被日军统治长达7年。

    6月8日下午,张冲兴冲冲来到仙居饭店,顾不得礼节,一把推开周恩来房门:周先生,委员长答应今晚见你!

    周恩来微微一笑,略带嘲讽:他老人家还没得健忘症,终于想起我来了。尽管已经对这次谈判的期望值大打折扣,他仍然要努力争取。

    晚饭后,周恩来一行在张冲和戴笠的引领下,顺着蜿蜒的长冲河,来到牯岭东谷。在绿荫深处,有一座英国券廓式的别墅。

    张冲悄悄在周恩来耳边说:这里便是“美庐”。

    周恩来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他对闻名遐迩而又充满神秘感的“美庐”早有所闻。

    “美庐”建于1903年,最初的主人是英国勋爵兰诺兹,1922年转让给巴莉女土。1934年,巴莉女士将它作为礼物,赠送给好友宋美龄。蒋介石给它取名为“美庐”,据说意为“美的房子”,但也有一种说法,是“美龄之庐”。久而久之,它便成了蒋介石的夏都官邸、主席行辕。

    周恩来发现,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他暗暗一乐:看来,西安事变把蒋介石吓得不轻,胆子越发小了。

    站在门口的宋美龄和宋子文笑容可掬,快步迎上前,远远地伸出手。经过西安事变后,兄妹俩对周恩来印象极好。

    按张学良、杨虎城的初衷,如果兵谏未达目的,将除掉蒋介石。周恩来深刻分析了国内外的严峻局势,力劝张、杨二位,杀蒋会造成群龙无首,导致全国混乱,中国会一盘散沙,让日本坐收渔利。张学良对周恩来佩服至极,他晚年回忆时说,真正最后的决定,还是周副主席来了以后。

    西安谈判时,参与谈判的宋美龄明确表示赞成停止内战,并说:我等皆为黄帝裔胄,断不应自相残杀,凡内政问题,都应该在政治上求解决,不应动用武力。当周恩来与蒋介石见面时,在场的宋美龄直言不讳地对蒋介石说:以后不要剿共了,这次多亏周先生千里迢迢来西安斡旋,实在感激得很!所以,她是十分乐见蒋介石与周恩来和谈的。

    周恩来随着宋氏兄妹步入会客室。身着长衫的蒋介石站起身来,与周恩来握了握手,客气地让了座。周恩来坐定后,其他人也依次坐下。

    周恩来张目一瞧,发现蒋介石的气色明显好多了,但是脸上的笑容显得矜持,甚至有点僵硬,远不如3个月前那般真诚。

    寒暄过后,周恩来示意博古取出那份纲领草案,接过来双手递给蒋介石:委员长,我回延安后,汇报了您的意见,大家都很受鼓舞,认为您的态度有很大的变化。根据您的意见,我们认真协商,拟定了这份纲领草案,请您仔细过目,补充完善,尽快批准实施。

    蒋介石接过来,顺手搁在茶几上,端起茶杯,揭开杯盖,轻轻呷了一口。

    恩来哪。蒋介石拉长声调,耷拉着眼皮,听说你们的武装经常与政府军队发生冲突,嗯,这是怎么回事?民众怨言很多啊。

    周恩来微微皱起眉头,很快就恢复常态,微微一笑,也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委员长啊,您的信息好像不灵呀。周恩来不紧不慢地回敬道,据我所知,自您下令停止剿共后,你们的军队依然故我,到处挑衅骚扰我们。是我们一直以大局为重,次次忍让、步步退让呀。说到这里,周恩来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举起实例。

    末了,周恩来又嘲讽了一句:外界说,蒋委员长自西安受惊后,威信顿挫,说话不像以前管用了。

    这个,这个,有这事?蒋介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这几个月都在养伤,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些事。

    见蒋介石陷入被动,宋美龄赶紧朝周恩来欠了欠身,打起圆场:周先生,国共两党交恶这么多年,心结没这么快打开,互相之间存在一些误会,冲突在所难免,咱们还是摒弃前嫌,团结起来,共同御敌。

    周恩来朝宋美龄点头微笑,接过话头:夫人言之有理,这也是我党的心愿,我们抱着最大的诚意,认真拟定了这份纲领草案,就是期望国共两党能再度合作,携起手来,团结一切有生力量,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

    你们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就凭你们那几条破枪,还想同日本真刀真枪干?蒋介石显得有些不屑,我想提醒你们,不要借抗日之由,乘机扩大地盘,这样做,我是绝不容许的!说到这里,他重重拍了一下扶手,以示不满。

    周恩来有理有节:我们共产党向来是讲信用的,大敌当前,我们希望委员长以中华民族大业为重,彻底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只要委员长勇于担当,带领全国民众奋起抗击,我们保证服从您的指挥!

    蒋介石口气软下来:我看日本人的目标是东四省,在东四省建立起傀儡政府,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会收敛些,我们的国力还太弱,还没法同他们对抗,不要再刺激他们,先维持现状,以和为贵,待国家强盛后,再争取把东四省要回来。

    周恩来一针见血:豺狼的贪欲是无止境的,日本的胃口绝不只是东四省,他们的目标是整个中国,指望与日本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委员长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

    我天真?哼!蒋介石面露愠色,我是一国之领袖,我要站在全国大局考虑,不能让无辜的百姓卷入战火,遭受生灵涂炭。不似你们在小小的延安坐井观天!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

    坐在一旁的张冲和戴笠早已局促不安,见到这个送客的动作,连忙站起来,戴笠朝周恩来做了一个手势:周先生,委员长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了,请。

    涵养极好的周恩来毫不介意,朝蒋介石微笑颔首,坚定地说:那好,我明天再来。站起身来,与宋氏兄妹一一握手道别。蒋介石顾自低头喝茶,纹丝不动。

    宋美龄和宋子文将周恩来一直送到门口,歉意地朝他笑笑,再次握手告别。

    宋氏兄妹的身后,传来茶杯重重落下的声音。

    【出尔反尔】

    第二天上午,周恩来一行在张冲的陪同下,又来到蒋介石下榻处。宋美龄和宋子文依然在门口笑脸相迎。

    不知是意识到了昨晚的失礼,还是经宋美龄提醒过了,蒋介石今天态度变得和蔼了些。周恩来进门后,他往前迎了几步,握着周恩来的手,晃了晃:恩来来了,请坐,上茶。

    周恩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关心地问:委员长昨晚睡得好吧?公务繁忙,还得多注意休息。

    蒋介石摇摇头:年纪大了,容易失眠,你睡得咋样?实际上,他年纪并不大,才51岁。

    委员长正值盛年,怎能言老?周恩来逗趣道,看样子,我还太年轻,一觉睡到天亮,哎呀,这里空气清新,又很清静,怪不得委员长舍不得离开,原来是要做活神仙哪!

    蒋介石刚喝了口茶,闻听此言不由得哈哈大笑,口里的一口茶水喷出来,把胸襟弄湿了。在坐的张冲、戴笠等人,先是跟着笑出声来,见到蒋介石的胸襟湿了一片,又慌忙闭住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绢,抢着帮他擦。宋美龄难得见到蒋介石这么开怀大笑,也掩嘴而乐。只有宋子文沉得住气,一没笑,二没动。毕竟是大舅哥,此等小事上犯不着取悦妹夫。

    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话题也自然转到正事上。

    委员长,3个月前在杭州时,记得您亲口对我承诺过,周恩来乘热打铁,重复着蒋介石当初的话,我们在几个月后便可参加国民大会、国防会议;陕甘宁行政区可以是整个的,由我们推荐南京政府的人任正职,我们派人任副职;红军改编为3个师,4万余人,可以设总指挥部;绝不派人破坏我们的部队;粮食接济定额设法解决。您还提到永久合作应有一个有效的办法。我们拟定的这份共同纲领草案,基本满足了您的要求。希望您能认真审核。

    蒋介石岔开话头:恩来啊,这几个月事态有了一些新的变化,促使我认真思考,有了一些更成熟、更符合我们合作的想法。

    周恩来不动声色,看蒋介石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蒋介石顿了顿,缓缓道来:我打算成立一个国民革命同盟会,国共两党推出数量相同的人组成,由我任主席,有最后的决定权;两党一切对外行动及宣传,统由同盟会讨论决定,然后执行,纲领问题也由同盟会来加以讨论;同盟会在进行顺利后,将来视情况许可扩大为国共两党合组之党;同盟会将来还可与第三国际发生代替共产党关系,并由此坚定联俄政策,形成民族国家之联合。

    周恩来心里格登一下。这岂不是要把共产党溶化于国民党之中,最终消灭共产党吗?战场上真刀真枪消灭不了共产党,如今又设计出一个兵不血刃的圈套,还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周恩来刚想反驳,蒋介石一摆手,制止其开口,继续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你们先发一个宣言,国民政府即公布红军3个师的番号,人数嘛,定为4.5万人。他干咳一声,至于原先议的在3个师之上设总司令部,不妥,改为设政治训练处。陕甘宁边区政府仍然由你们推荐国民政府方面的人任正职,边区自己推举副的。至于参加国民大会,你们可以派代表参加,但不得以共党名义出席。

    听着蒋介石高谈阔论,在坐的人面面相觑,张冲更是显得诧异。这段时间来,张冲在与周恩来的多轮谈判中,大多是围绕蒋介石之前的意图展开的,对他今天抛出的这些主张深感意外。

    蒋介石还要继续说下去,周恩来打断他的话:您的这些主张,等于是全盘推翻3个月前您自己的意见,这让我们很意外。您所提的成立国民革命同盟会组织,事关重大,我必须请示中央后才能答复。还有,不设总司令部,光设一个政治训练处,怎么能够指挥军事行动呢?

    蒋介石刚愎自用惯了,平时说话,哪容得别人打断甚至反驳?他刚想发作,看到宋美龄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想起对面这个人不是他发作的对象,瘪了瘪嘴,强迫自己住口,但鼻子里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政训处可以代行指挥权嘛,我要你们指挥,你们就能指挥,这是没有问题的。

    周恩来听明白了,蒋介石这是要架空中共中央啊,真是一厢情愿!他强忍住内中的愤怒,冷静地问:您把中共中央摆在什么位置呢?

    蒋介石面无表情,加重语气,从口里蹦出几个字:请毛先生、朱先生出洋!

    在场的人一个个都惊呆了,他们都把眼光转向周恩来,看他有什么反应。

    周恩来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他微微一笑,语带讥讽,连称呼和语气也改变了:蒋先生,我想提醒一句,我这次来庐山,是代表共产党中央,与国民党商谈合作抗日的事,而不是来向国民党投诚,要国民党收编的!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既然蒋先生如此没有诚意,我们之间的距离相差太大了,很难再谈得拢,我看还是改日再谈吧。博古和林伯渠也跟着站起来。

    宋氏兄妹和张冲、戴笠连忙起身。宋子文朝宋美龄努努嘴,宋美龄会意,这个时候只有她才能表态,她连忙上前一步:周先生,你不要性急,谈判嘛,总是讨价还价的,你有不同意见,可以商量嘛。

    说到这里,她转向蒋介石:达令,你说呢?

    蒋介石正不知所措,听宋美龄这一说,便顺坡下驴:嗯,恩来啊,我只是提个概要,具体问题,由你和淮南(张冲)他们谈吧。

    有人把蒋介石对共产党如此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说成是他品性低劣,这恐怕有失偏颇。事实上,蒋十分重视人格、慎独、隐忍方面的修炼。从《蒋介石日记》里不难看出,他平时非常注重自身的反思,甚至有“见艳女心动,记大过一次”这样的记载。看来,仅仅用普通人所理解的“品德”、“品性”来衡量一个政治人物,尤其是一个处于社会剧烈变革时期、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政治人物,还远远不够。

    如果站在蒋介石和国民党的立场来审视,蒋介石百般刁难共产党、处处与共产党为敌,似乎又能理解。大凡统治者,概不能容忍对其政权造成威胁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设置重重障碍,极力扼制其发展,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蒋介石千方百计要剥夺共产党的军事指挥权,也正是出于削弱共产党的威胁、巩固国民党统治地位的需要。

    从6月10日到15日,周恩来一行与张冲等人反复磋商。这期间,周恩来与蒋介石又见了几次面,每次都谈得不欢而散。宋美龄和宋子文虽然居中调停,奈何蒋介石固执己见,始终不肯松口,谈判难以深入。

    谈判间隙,张冲建议周恩来到庐山各景点走走,周恩来哪有这个心情?中共中央对他这次庐山之行寄予厚望,原以为只是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商谈而已,未料蒋介石竟如此言而无信。

    那些天,庐山天气一日三变,早上还是阳光明媚,下午却大雨倾盆,到晚上又浓雾弥漫。林伯渠打趣道:这庐山的天气,跟老蒋的秉性一样反复无常,令人捉摸不定。

    博古嘟囔了一句:这呀,叫近墨者黑!

    周恩来作出决定:谈判已陷入僵局,再谈下去已无意义,我们明天就下山,向中央汇报,商量对策。

    博古和林伯渠点点头。林伯渠叹了口气: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周恩来有所不知的是,当蒋介石放出那句“请毛先生、朱先生出洋”的狠话时,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让3个人出洋,另一个便是周恩来!只是当着周恩来的面,不便说出口。这个心思,他记载在日记里。

    蒋介石20世纪50年代时的侍卫长、担任过台当局“行政院长”的郝柏村,后来在解读蒋介石八年抗战日记时,这样评论道:共党首要应离军区或出洋,意指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应离开延安出洋,当然不可能。

    蒋介石能在“西安事变”中得以平安无事,周恩来功莫大焉。对这一点,不仅宋美龄感激不尽,连曾经应宋美龄请求参与斡旋的端纳,后来也回忆说:周恩来实际上是使委员长在1936年西安御驾中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的人。这个端纳,不是平庸之辈:早年曾做过孙中山的顾问,后来又做张学良的顾问。张学良“东北易帜”后,他成为蒋介石的顾问。

    对这样一位救命恩人,蒋介石居然不能容忍,意欲迫其出国,足见老蒋心胸之狭窄。

    耐人寻味的是,后来,蒋介石和宋美龄无论是口头回忆,还是文字回忆,对周恩来的恩情却都绝口不提。

    离开前,周恩来环顾了一下庐山。此时,桃花已谢,鲜嫩的绿叶爬满枝头,满山遍野愈发青翠欲滴。美景虽然依旧,却与他的心境格格不入,与刚上山时大相径庭。

    为周恩来送行的张冲,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打开车门,恭敬地说:周先生,请上车。

    张冲的心情,也与周恩来同样沉重。作为国民党的谈判代表,他与周恩来本来是对立面的。但是,从西安事变开始,他在与周恩来的频繁接触中,既深深折服于周恩来的机警睿智和人格魅力,也十分赞赏共产党的深明大义。若不是囿于蒋介石的政治主张,不得不为蒋介石背书,他可能早就与周恩来达成高度一致。

    自从与周恩来熟识后,张冲的内心深处还生发出一种歉疚之情。1932年2月,上海各大报纸相继刊登一个《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伍豪”即周恩来。这则“启事”既是国民党造谣诬蔑共产党的伎俩,也是恶毒离间共产党的阴谋,玷污周恩来等共产党员的清白。很多年之后,人们才知道,“伍豪事件”的始作俑者便是张冲。当时,他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即中统)总干事,主管情报事务。

    1941年3月,张冲兼代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同年8月因患伤寒,在重庆英年早逝,年仅37岁。毛泽东、董必武、邓颖超等7人联名挽联:大计赖支持,内联共,外联苏,奔走不辞劳,七载辛勤如一日;斯人独憔悴,始病寒,继病疟,深沉竟莫起,数声哭泣已千秋。周恩来在《悼张淮南先生》一文中云:因先生之力,两党得更接近,合作之局以成。

    然而,张冲所炮制的“伍豪事件”,却如挥之不去阴影,影响了周恩来一生。此事虽经陈云等出面辟谣,毛泽东也出面宣告,说明此事纯属诬蔑,但“文革”期间,江青一伙又以此栽赃周恩来,对周恩来造成很大困扰。身心疲惫的周恩来,在身患绝症进手术室前,还要被迫为此签字。这大概是张冲一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深明大义】

    宝塔山下,月色朦胧。

    夜已静谧,一个端着枪的年轻士兵,正在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他身后的窑洞,大门紧闭,门上方的窗口里透出昏黄的亮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从门缝里飘出。哨兵隐约听到,里面时而高声争辩,时而慢声细语,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对这个战士来说,他并不关心里面在说什么,他关心的是外面的任何动静。

    屋里,已是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透过烟雾,可以看到,炕中央摆着一张矮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马灯。盘腿坐在炕桌左侧,手上端着根烟杆的,是朱德;坐在炕桌右侧,正伏案疾书的,是周恩来;紧挨着周恩来而坐,正与周恩来细声交谈的,是洛甫(张闻天);手指间夹根纸烟,在地上来回踱着步的,是毛泽东。炕下的几张高低不等的矮凳上,坐着林伯渠、博古等人。显然,这个会议已开了不短时间。

    毛泽东的身影投到墙上,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边踱着步边说:西安事变后,最初我是主张公审杀蒋的,因为老蒋对共产党欠下的血债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还是恩来有眼光,力主不杀,并最终促使这次事件得到和平解决。本来以为,老蒋会投桃报李,放共产党一条生路,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枪口一致对外。现在看来,我们天真了,老蒋骨子里依然仇视共产党,没有放弃赶尽杀绝的念头,仍然固守着“攘外必先安内”的观念。

    润之,你走了一晚上,也不嫌累?晃得我脑壳都大喽。朱德往角落挪了挪,腾出位置,来来来,你坐一下子嘛。

    毛泽东顺从地坐在朱德身边,对着马灯点着纸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正伏案疾书的周恩来,不小心被呛了一下。毛泽东歉意地笑笑,身子往后仰了仰,尽量离周恩来远点。

    洛甫挠挠头:现在他强我弱,我们缺少谈判的筹码,很难叫他让步。

    周恩来转过头,接过洛甫的话茬:前些日子,我们请斯大林帮忙找到蒋经国,促成小蒋回国,让他们分别多年的父子得以团聚。对这一点,老蒋还是心存感激的,这次在庐山见面时,还特地向我们表示感谢。小蒋也确实做了些工作,只是老蒋太固执,小蒋的效果不明显。

    林伯渠和博古也补充了一些在庐山的所见所闻。

    毛泽东眯着眼,小心地将纸烟抽到只剩一小截烟蒂,掐灭后,又把烟蒂收起来,用纸包起来塞进口袋,以备缺烟时继续享用。听完林、博二人的补充后,他朝周恩来凑了凑:恩来,你对老蒋最了解,又是具体当事人,你有什么看法?

    周恩来果断地说:洛甫说得对,我们缺少谈判的筹码,很难让老蒋让步。日寇占领东四省后,正蠢蠢欲动,强兵压境,随时都可能制造借口,大举进犯。为了顾全抗日大局,尽快形成统一战线,我们只有对老蒋做出妥协和让步,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毛泽东沉吟了一会,说:是啊,一些开明人士,也含蓄地向我表示,希望我们委曲求全,做出些让步。

    朱德接过话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把眼光放长远些,犯不着与老蒋争一时之短长。我看,组织国民革命同盟会,也没啥子了不起,他飞机大炮都奈何不了我们,一个狗屁同盟会就想把我们吃了?做的美梦!

    洛甫赞同道:我看可以原则上同意组织国民革命同盟会,但要求先确定共同纲领,以便奠定同盟会及两党合作之政治基础。

    林伯渠建议:在承认共同纲领的基础上,可同意国共两方面各推出同数干部组织最高会议。另以老蒋为主席,承认其依据纲领有最后决定之权。

    毛泽东点头同意,接着说:老蒋不是提出我们应先发表宣言吗?我们就准备在7月中旬发表宣言,宣言发表后,如蒋同意设立总的军事指挥部,红军即待其名义发表后改编,否则即于8月1日自行宣布改编,采用国民革命军暂编军、师名义,编3个正规师,共4.5万人。

    洛甫建议:陕甘宁边区可于7月实行民主选举,我们推荐国民党的张继、宋子文、于右任3人中,选举一人任边区行政长官,副长官林老担任比较合适。

    毛泽东一击巴掌: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我们共产党的本钱不多,但是,只要有利于尽快形成抗日统一战线,有利于能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我们共产党人不要说牺牲些自我利益,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这不是委曲求全,这是深明大义!

    有些方面,我们是坚决不能让步的。老蒋要你们两位出洋,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周恩来说,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我致电老蒋,专门谈军事指挥权机关的问题,就说改编后的红军可以政治机关名义指挥,但是,朱老总应为这个机关的主任。时下,朱老总不能离去,红军倘若改编,将有许多工作要做。同时,我再致电张冲、顾祝同,让他们帮忙向老蒋进言,就说朱德去留影响极大,朱不离军队为好。

    毛泽东说:恩来考虑得很周到,就这么办!

    朱德诙谐地说:那老子就等着坐这把交椅,不跟老蒋谦让喽!

    6月22日,周恩来致电蒋介石。南京方面很快给延安回电:红军改编后只能设政训处。

    6月26日,南京方面来电,催周恩来再上庐山,继续谈判。这对中共中央来说,无疑是则喜讯。他们分析,估计是蒋介石态度有所松动、谈判有了转圜之地。

    在周恩来负责下,中共中央很快起草了一份《两党关系调整方案》。这个方案围绕蒋介石的主张,对国民革命同盟会的设想作了进一步细化,表示愿由国民革命同盟会负责调整两党关系、决定两党共同行动事项,同时要求同盟会不能干涉两党内部事务,两党均须遵守共同纲领。显然,这是一份开明务实、充满诚意的方案,既顾全大局,充分满足了蒋介石的要求;又公平合理,给两党各自留下一定的自主空间。

    周恩来似乎已经看到:读罢方案内容后,蒋介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看到一份资料,在1927年4月至1928年上半年,死难的共产党员和进步群众达33.7万人;到1932年,这个数字急速膨胀至百万以上!如此血腥的屠戮,即便是蒋介石同一阵营的人,也不忍卒睹。国民党爱国将领陈铭枢曾经愤然而起,痛心疾首地指责:国民党为“救党”而屠杀了中国数百万有志有识的青年。这个损失是中国空前的损失,即秦始皇之焚书坑儒亦必不至于此。

    为了维护国民党的利益、维护他的政权,蒋介石对共产党的镇压可谓不择手段、冷酷残暴。然而,中国共产党在外敌入侵、中华民族遭受蹂躏的危急关头,却毅然抛弃党派之恩怨,顾全大局,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委曲求全,千方百计与国民党谋求和解之路,组成抗日统一战线。如此宽广胸怀,令人肃然起敬!

    就在延安的中共中央运筹帷幄之际,远在鲁南枣庄的郁德义,这天照例打开收音机。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蒋委员长决定召开庐山谈话会,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共商国是。

    郁德义反复咀嚼着这则新闻的含义。前些日子是邀请共产党谈判,现在是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共商国是,看来蒋委员长要有大动作了?

    【大敌当前】

    1937年7月7日,中共谈判代表周恩来和林伯渠、博古经西安飞抵上海。就在这天,日寇终于撕下伪装,张开血盆大口——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全国性的抗日战争也从这一天开始了。

    7月8日,中共中央向全国发出《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呼吁全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毛泽东、朱德、彭德怀、贺龙、林彪、刘伯承、徐向前7人还联名给蒋介石发电报:

    庐山蒋委员长钧鉴:日寇进攻卢沟桥,实行其武装夺取华北之已定步骤。……平津为华北重镇,万不容再有疏失。敬恳严令二十九军,奋勇抵抗,并本三中全会御侮抗战之旨,实行全国总动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领导之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迫切陈词,不胜屏营待命。

    7月9日,彭德怀、贺龙、刘伯承、林彪、徐向前、叶剑英、左权、萧克、徐海东等红军将领联名向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等发出通电:

    德怀等以抗日救国为职志,枕戈待旦,请缨杀敌,已非一日。当华北危急存亡之紧要关头,敬敢吁请我国民政府迅调大军增援河北,勿使忠勇之廿九军陷于孤军抗战,红军愿即改名为国民革命军,并请授命为抗日前驱,与日寇决一死战。

    上述电文充分宣示了中共的诚意,为第二次庐山谈判创造了良好的气氛。

    7月13日,周恩来和林伯渠、博古到达庐山。此时,庐山轿舆如梭,人来车往,应邀参加谈话会的代表陆续抵达,可谓群贤毕至。周恩来见了,十分振奋。

    周恩来一行被安排住在陈诚别墅,接待他们的仍是张冲。再次见面,双方都显得很亲热。周恩来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递给张冲,请他转呈蒋介石,希望能与蒋介石尽快面晤。

    这份《宣言》以团结抗日、实行民主政治为主旨:

    (一)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与解放;(二)实现民权政治;(三)实现中国人民的幸福和愉快的生活,并且重申中共的四项保证:“一、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后之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的实现而奋斗。二、取消一切推翻国民党政权的暴动政策及赤化运动,停止暴力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三、取消现在的苏维埃政府,实行民主政治、以期全国政权之统一。四、取消红军名义及番号,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辖,并待命出发,担任抗战前线之职责。”

    第二天,张冲传达了蒋介石的意见:因要接见出席谈话会的各方代表,这几天安排不出时间会谈,关于中共所拟国民革命同盟会纲领可以讨论,但是红军改编后,各师须直隶行营,政治机关只管联络。

    周恩来一楞:一个月前,他不是当着大家的面说,3个师以上的政治训练处可以代行军事指挥权吗?怎么又变卦了?

    张冲支支吾吾,竭力辩解。凭心而论,他并不认同蒋介石政策上的朝三暮四,但各为其主,他必须忠实贯彻蒋的意愿。

    周恩来一摆手:算了,咱们也别辩论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为难你了。请你转告委员长,大敌当前,强兵压境,希望他早做决策,振臂高呼,号召全国民众奋起抗击!

    张冲连忙说:我这就去禀报。

    当天晚上,周恩来把博古和林伯渠叫到一块,商量应对之策。他说:老蒋这是有意避见我们。这样吧,我们立刻把这里的情况以及我们的建议向中央报告,我再给老蒋写封信,表明我们的态度。

    会议结束时,已过子夜时分,进入7月15日,庐山万籁俱静,只有昆虫在墙角旮旯里撒着欢叫。

    周恩来用冷水洗了把脸,铺开信笺,略一思索,笔下行云流水:“现在华北炮火正浓,国内问题更应迅速解决,其最急者为苏区改制与红军改编之具体实施。”“乃昨据张君转告,部队在改编后各师须直隶行营,政治机关只管联络。此与来上次在庐所面聆及归陕向党中同志所面告者出入甚大,不仅事难做通,且使来一再失信于党中同志,恐碍此后各事之进行。”

    7月15日下午,蒋介石从张冲手里接过周恩来的信,展开看了一遍后,哼了一声,未置一词。

    7月16日,蒋介石在庐山召集全国各党派及无党派人士座谈会,各省省长、各军总指挥及大学校长、名流学者等158人出席,周恩来等中共代表却未受邀请,被排除在谈话会之外。

    周恩来对此十分愤慨。1945年4月30日,他在中共七大的发言中讲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时,曾回忆这次谈话会:不是大家坐下来开圆桌会谈,一道商量,而是以国民党作主人,请大家谈话一番。……庐山谈话会的时候,共产党没有份。我同林伯渠、博古同志3个人不露面,是秘密的。

    蒋介石为什么可以广泛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共商国是,却唯独把共产党晾在一边?因为那些社会各界名流已臣服于他,不会给他带来威胁,而他把共产党视作他政权的最大威胁者,所以极力将共产党边缘化,极力消除共产党的影响力。

    7月17日,在庐山第二次谈话会上,面对着社会各界人士,一身戎装的蒋介石,笔挺地站在麦克风前,发表了一番大义凛然的演说:

    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允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至,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快要临到这个人世悲惨之境地。这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卢沟桥。如果卢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么我们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与军事重镇的北平,就要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会变成北平!所以卢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此事能否结束,就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台下的人,个个群情激愤,有的热泪滚滚。此时,距东北失陷已有6年时间,亡国奴的屈辱深深刺痛了国人之心。

    在演说中,蒋介石既表示出准备抗战的决心,也表示和平解决卢沟桥事件的希望:“在和平根本绝望之前一秒钟,我们还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卢事的解决。”“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

    不过,他最后强调: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卢沟桥事变后,蒋介石和国民政府提出“不屈服、不扩大”和“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庐山讲话的精神仍是此意。郝柏村在解读蒋介石日记时说:

    蒋公今日决定发表谈话,盖判断日寇使用不战而屈之惯伎,已暴露无遗,我须以战而不屈之决心待之,或可制彼凶暴,消弭战祸,但表不惜全面抗战决心之时机已至,使日寇知我最后立场,或可压制日本野心。……当时汪精卫亦在庐山,表示慷慨激昂号召抗日,故7月17日为抗战史上重要的一天。

    蒋介石发表演说的第二天,郁德义从收音机听到他浓重的奉化口音。虽然听得有些吃力,但郁德义不敢漏掉一个字。听完之后,他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蒋委员长终于下决心抗日了,东四省收复有望;担心的是,万一同日本人打起来,战火会不会烧到枣庄呢?他把店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虽然算不上很值钱,毕竟是养家糊口的全部家当。

    枣庄距东四省远着呢,应该不会有事的。郁德义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后,心里宽松许多。他最盼望的是,蒋委员长指挥棒一挥,中国军队立刻开赴前线,很快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峰回路转】

    就在蒋介石慷慨陈辞时,周恩来收到洛甫、毛泽东来电:为大局计,可承认平时指挥人事等之政治处制度,请要求设立正副主任,朱正彭副。但战时不能不设指挥部,以资统帅。

    周恩来把电报递给林、博二人。博古看过后,摇了摇头:就怕老蒋不答应。

    周恩来说:我们尽力争取吧。

    根据中央指示精神,他们拟定了12条意见,通过宋美龄转交给蒋介石。

    这天下午,蒋介石终于在美庐与周恩来等见面。国民党谈判代表邵力子、张冲也在场。

    周恩来握着蒋介石的手,由衷说道:委员长上午的演说慷慨激昂,道出了全国民众共同抗战的意愿,中共中央非常赞同,愿意团结在委员长领导的抗日大旗之下,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蒋介石脸上泛着光:好,好,从社会各界的反响来看,我上午的讲话,效果还是蛮不错的。我这个讲话,一是向全国发一个动员令,二是向日本政府发一个信号,希望他们悬崖勒马,不要扩大战事。我还是希望能通过和平手段解决争端,中国国力衰弱,一旦战事扩大,会祸及民众,造成生灵涂炭哪。

    周恩来道:就怕日本政府不领这个情,恃强凌弱,得陇望蜀,觊觎整个中国啊。

    一句话触到蒋介石的痛处。他默默地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如果这样,中国就没有退路可言,只有玉石俱焚了!

    这时,周恩来吃惊地发现,说完这句悲怆之语,两滴清泪竟涌出蒋介石的眼眶,顺着瘦削的面庞滚了下来。

    周恩来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不苟言笑、外表威严、性格坚强的人,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原来,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肠的人,只是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变成一副铁石心肠。

    周恩来朝张冲一示意,张冲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轻轻塞到蒋介石手心里。

    蒋介石拭了拭眼睛,将手绢递给张冲。只一眨那间,他便恢复常态,口气又变得坚硬起来:恩来哪,你们的宣言我看了,贵党愿意取消苏维埃政府,取消红军名义及番号,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辖,这很好,说明你们对合作是有诚意的。看来,国共两党合作的大障碍已没有了。

    周恩来朝他微微一笑,静静地听他下文。

    既然你们愿意接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辖,他朝张冲看了一眼,国民政府和军事委员会已经研究决定——

    张冲摊开公文夹,操着温州口音照本宣科起来。周恩来端起茶杯,一边轻轻地品着茶,一边仔细倾听张冲的话,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听着听着,他拧起了眉头。

    依照这份决定,红军将被改编成3个师、12个团的编制,共计4.5万人,不设独立指挥机关,归属西北行营管辖。师、团二级设政训处,直接指挥军队,由国民党方面派人担任政训处主任,共产党方面派人担任副主任。另由国民党方面委派人担任3个师的参谋长,具体负责军事行动。

    在张冲宣读决定时,蒋介石微闭着眼睛,并不看周恩来的反应。显然,他对周恩来的反应是心中有数的。他也十分清楚,如果红军改编后一切听命于西北行营,要不了多久,共产党就两手空空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但共产党不是傻瓜。

    张冲宣读完后,周恩来放下茶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们对编制和人数没有意见。但是,要我们放弃对红军改编后的独立指挥权,这是我党所不能接受的。换成委员长,您会同意吗?关于这一点,我已反复向委员长申明过,这是我党的底线,恳请委员长体谅。

    蒋介石知道奈何不了周恩来,心里也许已经放弃这个非分之想,可又不想轻易松口。他故作轻松,指了指邵力子和张冲:这些细枝末叶的事,留着你们继续商谈吧,只要贵党能与国民政府同心协力,共赴国难,不要借机与政府争抢地盘,我们可以正式承认陕甘宁边区,一切等赶走日本人再说。

    说罢,他站起来,微笑着向周恩来伸出手。

    第二天,周、林、博与邵、张等人,就两党合作的一些具体事项详细沟通。邵力子和张冲都是开明人士,双方商谈得十分融洽。周恩来提出,希望在国统区办一份公开发行的机关报和刊物。邵力子是国民党中宣部长,这些事是他权力范围内的事,他痛快答应。

    很快,《新华日报》就开始在南京筹办。后来,由于上海、南京先后沦陷,国民政府要迁都武汉、重庆,《新华日报》的筹备工作便转移到汉口进行。当年12月11日,《群众》周刊正式出版。1938年1月11日,《新华日报》也在武汉与读者见面。这是中共第一次在国统区发行党报和党刊。

    除了红军改编后的独立指挥权未谈拢外,此次谈判基本达到预期目的。周恩来一行与邵力子、张冲热情告别,离开庐山,飞往上海。蒋介石也于7月20日自庐山回到南京,召集军政人员,商讨抗日之策。

    有人可能不解,“九一八”事变已经过去6年,为什么在东北沦丧、国难当头之时,蒋介石对日本忍气吞声、妥协退让,与共产党和谈时却得寸进尺、毫不退让?

    如果站在蒋介石和国民党的角度考虑,对此也不难理解。慈禧有句名言:宁赠友邦,不予家奴。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也折射出这种心态,即宁愿把东北拱手让给日本人、甘于偏安一隅,甚至宁愿做日本人的傀儡政府,也要对共产党兵戎相见、赶尽杀绝,不愿与共产党分享天下。

    因此,蒋介石始终视共产党为心腹之患,担心心腹之患未除,又与比自己强大的日本交恶,会造成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面对日军的一次次挑衅,他一直坚持“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只是被动应战,决不主动求战。可以肯定,如果日本只满足于在东北经营伪满洲国,不要贪得无厌妄图吞并全中国,如果不是张学良、杨虎城以兵谏相逼,逼得蒋介石无退路可走,他绝不会竖起抗日大旗,自然不会有庐山这一番慷慨激昂。所以,说蒋介石“消极抗战”,一点也没冤枉他。

    从这个意义说,“西安事变”是中国共产党摆脱被国民党迫害的天赐良机,也是中国共产党充分伸张民族大义的天赐良机。

    1964年7月,毛泽东在接见日本社会党人士佐佐木更三、黑田寿男、细迫兼光等时,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曾经跟日本朋友谈过,他们说,很对不起,日本皇军侵略了中国。我说,不,没有你们皇军侵略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就不能团结起来对付你们,中国共产党就夺取不了政权。

    对毛泽东的这番话,见智见仁,解读不一。我的理解是:这是一个骄傲的胜利者举重若轻式的诙谐幽默,当然不是真的感谢日本侵略者。

    【同仇敌忾】

    此时的中国,烽烟四起。

    日本侵略军大举进犯华北,国民党二十九军将士奋力英勇抵抗,华北乃至全国民众强烈要求抗战,反对动摇妥协的呼声日益高涨,国民政府中的许多高级将领和国民党地方党部公开通电要求抗战。蒋介石表现出强硬态度,开始调兵遣将增援华北,并向河北、山西和绥远投入大量的兵力,以阻止日寇的进攻。全国上下展开一致抗日的行动。

    7月26日,周恩来一行从上海返回西安,立即把在庐山与蒋介石谈判的详细情况电告中央,并对下一步国共合作事宜提出建议。

    7月27日,刚接替顾祝同代行西安行营主任的蒋鼎文,奉蒋介石之命面见周恩来,催促红军迅速出动抗日。

    周恩来明白,蒋介石迫于日军的全面进攻,需要共产党协同配合,遂机敏地说:这没有问题,国民党应当立即发表《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

    蒋鼎文回答:我立刻向委员长报告,争取尽快发表。

    第二天,周恩来和林伯渠、博古返回延安。中共中央召开会议,详细听取周恩来的汇报,商讨如何利用此时机迅速推进国共合作,决定争取西安行营同意,红军立即集中陕西三原进行改编,出师抗日。同时决定,不再征求蒋介石意见,3个师以上设总指挥部,朱德任总指挥,彭德怀任副总指挥。

    短短几天,局势急转直下,华北战事日趋紧迫。7月29日,北平失守。7月30日,天津沦陷,民族危亡已迫在眉睫!

    蒋介石深感形势的严重性,决定召开国防会议,商讨解决的办法。他令张冲给中共中央拍去邀请电,密邀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速至南京共商国防问题。这是蒋介石首次秘密邀请中共商讨国防和抗日问题。

    此时,周恩来正在陕西泾阳县云阳镇红军前敌总指挥部,与朱德、彭德怀安排红军改编事宜。根据中央的意见,他复电张冲,如开国防会议,他与朱德、叶剑英同去;如系谈话,则同林伯渠、博古、叶剑英去。张冲复电说召开国防会议。

    8月3日,延安的毛泽东、洛甫紧急会商后,电告云阳的周恩来,在南京谈判中要解决如下问题:一、发表国共合作宣言;二、确定政治纲领;三、决定国防计划;四、发表红军指挥系统及确定初步补充数量;五、红军作战方针。

    周恩来与同在云阳的朱德、林伯渠、博古、彭德怀、任弼时商议后,拟定了《关于全国对日抗战及红军参战问题的意见》和《关于红军主力出去抗战的的意见》,8月4日电告延安。这两份意见提出,抗日战争的方针是要南京发动全国抗战,我们争取参加和领导。为实现这一方针,我们应参战不迟疑,但要独立自主担任作战任务,发挥运动战、游击战、持久战的优点。关于红军出兵问题,以主力出去为妥,但为适应持久战的需要,出去后要节约兵力,谨慎使用,不打硬仗,多进行侧面的运动战和游击战。

    次日,周恩来收到洛甫、毛泽东复电:红军担负的作战任务是独立自主的游击运动战,按情况使用兵力,在此原则下,同意开拔主力。

    8月6日,周恩来、朱德从云阳红军前指总部到达西安。9日,他们偕同在西安红军联络处的叶剑英和从云南来的龙云等,同乘一架飞机抵达南京。邵力子和张冲等人亲到机场迎接,并设欢迎午餐招待周恩来一行,这在国共两党合作的历史上,恐怕也是破天荒的事。

    8月11日,在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事部的谈话会上,周恩来和朱德代表中共分别作了发言。对周恩来,南京政府的军政要员并不陌生。但朱德出现时,会场上出现小小的骚动,与会人员伸长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住朱德。

    自南昌起义以来,在国共两党的十年较量中,朱德已成为国民党眼里的一个神话般人物。有把他描绘成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神人,也有把他丑化成青面獠牙、豹头环眼的恶煞。见了面后,他们对这位慈祥中透露着威严、憨厚中折射出刚毅的老对手肃然起敬。

    在谈话会上,周恩来阐述了中共中央的主张:在当前的战争中,必须培养出可以独立持久的能力。在正面防御上,不可以停顿一线或数线的阵地,而应当由阵地战转为平原与山地的扩大运动战;另一方面,则要采取游击战。

    周恩来、朱德代表中共提出的战略意见,对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日后制定全国抗战的战略方针,也产生积极的影响。难怪国外一位资深的军事评论家在评论周恩来时说: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外交家,而且还是一位智谋超人的军事战略家。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军突然大举进攻上海,爆发“八一三”淞沪抗战,战火已燃烧到南京政府的心脏地带。

    焦灼的蒋介石知道,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已难避免,与日寇决一死战的日子已经来临。为了能调遣红军开赴抗日前线共同作战,他同意中共的一些重要意见,同时还同意红军充任战略游击支队,执行侧面战,协助友军骚扰和箝制日军大部并消灭一部的作战任务。国共两党高层谈判长期拖而不决的状况,也在共同抵抗外敌的形势下迎刃而解。

    8月18日,周恩来与蒋介石在南京再次谈判,决定将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并设立总指挥部,任命朱德、彭德怀为八路军正、副总指挥,下编一一五师、一二O师和一二九师。蒋介石答应国民党不派军官到八路军中任职,只在总部和3个师之间各派联络参谋一人。争执已久的红军改编后的指挥和人事问题,终于获得解决。

    当天,周恩来、叶剑英立即将这一消息电告中央,并建议至少应派一个旅为先遣部队,先行东进。中共中央当即同意这个建议,并派由红一军团改编成的八路军一一五师为先遣部队,日内出动。

    从8月下旬起,改编后的八路军3个师主力,陆续由陕西三原、泾阳向韩城芝川镇和禹门口一带集结,并在此举行抗日出征誓师大会。为了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4.5万名红军将士挥泪告别红军帽,开始东渡黄河,经同蒲铁路开赴山西抗日前线,与日寇展开殊死搏斗。

    60年后的1996年8月,在当年八路军出师抗日、东渡黄河的芝川镇,在面对黄河的山梁上,竖起一座造型别致的纪念碑。3根立柱,共同托起一个红星军帽。碑上,镌刻着14个溜金大字:八路军东渡黄河出征抗日纪念碑。这是萧克将军90高龄时亲笔题写的,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享年101岁。当年,身为一二0师副师长的萧克,与贺龙、关向应一起挥师东渡黄河,出兵山西,创建了晋西北抗日根据地。这个纪念碑,就是纪念中华民族在抵抗日本侵略中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运筹帷幄的毛泽东,在看到第二次国共合作终于实现时欣慰无比。1937年9月29日,他在延安窑洞晕黄的灯光下,一边吸着粗劣的卷烟,一边奋笔疾书《国共合作成立后的迫切任务》。文章中说:

    现在两党重新结成的统一战线,形成了中国革命的一个新时期。……历史的车轮将经过这个统一战线,把中国革命带到一个崭新的阶段上去。

    这在中国革命史上开辟了一个新纪元。这将给予中国革命以广大的深刻的影响,将对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发生决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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