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
当秦武看到这行文字时,他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三拍。等不适感过去后,思维的火花开始在脑海中跳跃闪烁,秦武完全能猜到,白静是在怎样一个精神状态下发出这条朋友圈的: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失忆症流言,男友离世导致的悲痛失落,或许还要加上前男友失忆带来的困扰、怜悯。秦武木然看着手机屏幕,思绪翻滚,过了不知多久,一个曾短暂出现、又被秦武强行摒弃的念头重新在大脑中发芽,开花。
“如果白静也得上了这种记忆偏离症,那她不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毕竟,在那个“M世界”,自己与白静依旧恩爱如初,或许即将走入婚姻的殿堂。
那么,她刚刚发这条信息时的状态,是否意味着,她愿意成为林泉说的“志愿者”呢?秦武竭力想摁灭这个无比危险的念头,然而它却如点燃草原的野火,迅速蔓延、爆发,很快占据了整个脑海。
“白静跟我分手,是因为关于我哥哥的谣言让她产生了误会,在这个前提下,她对我的仇视、敌对,也都是错误的,是被蒙蔽、欺骗的产物,如果万事坦诚透明,我和白静,本来就该在一起才对!”
“你这是在犯罪!”
“与现实世界相比,我在M世界里的命运,才是公正、合理的,是我理应拥有的。那个记忆世界里的白静,才是真正的白静!”
“你疯了吗?你在抹除一个人的正常记忆!你在谋杀一个正常的人格!你等于杀了她!”
“在法律上,并没有谋杀人格的概念!”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带她去,改变她的记忆,让她从悲痛中走出来,让她重新回到你身边!”
“你太自私了,你不能这么做!”
“你还在犹豫什么?”
激烈的天人交战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当秦武再度从沙发上站起来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冰冷坚定,他大脑中思考的问题已不再是“要不要改写白静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我该用什么法子,说服白静跟我去一趟南山公园”。
毕竟,从两人前几次见面白静的态度看,这是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真的想失忆吗?我有办法。”在某个瞬间,秦武甚至想到了用这个最“诚实”的理由约白静出来,然而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秦武否决了。随后,他又否决了无数个法子,例如向白静透露自己想要在南山公园跳湖自杀;又如重金“贿赂”白静的闺蜜,让她帮忙约白静前往公园,进而制造“偶遇”……然而冷静思考后,这些法子要么过于极端,要么低劣庸俗,很可能造成相反的效果。此时的秦武已彻底摆脱了道德的枷锁,唯一的目标是想出一个完美的谎言达到目的,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求而不得。
秦武双手抱头,用力拉扯头发,可惜痛楚并未激发灵感。
他坐到电脑前,翻看自己与白静过往几年的聊天记录,结果一无所获。
秦武点了根烟,希望借助尼古丁的力量让思维变得活跃,依旧无效。
秦武打算放弃了,他走到冰箱前,取出一听啤酒,“啪”,清脆的开罐声惊到了窗外的一只野猫,野猫叫唤了一声,跃进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这声短促的猫叫,却震醒了秦武,他全身一颤,手中的啤酒滑落,泛着泡沫的啤酒流得满地都是。
秦武想到了小白。
小白是一只美丽的英格兰短毛猫,五年前的夏天,大学刚毕业的白静从朋友那里抱来了刚出生不久的小白,并在它身上倾注了近乎全部的心血与疼爱。在那段日子里,秦武甚至有些“敌视”小白,因为在好几个晚上,白静都以“要回家喂小白”拒绝了秦武“一起过夜”的请求。但即便如此,一年后,当小白在一个秋日的下午被一只深蓝色的野猫“拐走”,并从此未归时,秦武陪着白静几乎找遍了整个城市。
极其重要的是,这段记忆全部位于四年以前,并非仅存于“记忆世界”的虚假事件。
秦武几乎在瞬间想出了法子,一个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法子。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完地面,出门,上车,往七八公里外的南山公园驶去。当开到一半时,秦武心念微动,掉转车头,往回开了大约五百米,在Y市宠物市场附近停了下来。十分钟后,秦武抱着一只纯白色的混血小猫走了出来。
这只猫与当年的“小白”有五六分神似,但已足以将计划的成功率从百分之九十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九。之后,秦武又找到一个熟络的同事,以“我要跟妹子约会,怕被女朋友看见”这个自污名声的理由,跟同事换了车,从而堵上了计划的最后一个漏洞。
半小时后,秦武以“景区采访”为由说服了保安,开车进了南山公园,他将刚买到的小猫从笼子里抱了出来,放进一处竹林——为了防止小猫逃跑,他把牵引绳压在了一块石头下面。小猫有些怯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秦武更满意了,他后退了大约七八米,拿出手机,拍下了十七八张照片。他拍照时右手微微颤抖,从而刻意制造出画面模糊的效果。完成这项工作后,秦武将猫抱回笼子,将笼子放回后备厢,最后把车开到了公园一处偏僻的角落。
秦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14:30,距离林泉所说“记忆幽灵”穿过公园北侧陶然亭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秦武大约估算了一下,白静上班的地方,距离此处大约三十分钟车程,如果算上进公园后的步行,外加一些正常的耽搁……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应该最合适。
秦武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随着一个个数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秦武的右手拇指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当按下倒数第二个数字时,他觉得,拇指仿佛有千钧之重,再也无法抬起来。
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为什么这么卑劣?
我为什么这么自私?
不,我不卑劣,我不自私!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秦武抬起手指,按下了最后一位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秦武又拨了第二次,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秦武并不慌乱,这种情况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他打开微信,给白静发了一条信息。
“我不是骚扰你,我刚才在南山公园采访,看到一只野猫,很像小白。”
发完信息后,秦武从之前拍摄的十几张照片里,选出相对模糊的一张,给白静发了过去。几乎在瞬间,白静就回复了:“在哪?”
“你多拍几张!”
“能不能抓住它?”
秦武正要回复,白静的电话已打了过来。
“还有照片吗?”电话那头,白静呼吸急促,还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似乎在奔跑。
“发给你的已经是最清楚的一张了。”
“能抓住它吗?”
“我试过了,没抓到。”
“你的具体位置在哪,我现在过来!”
“南山公园最北边,山谷里有个陶然亭,刚才就是在附近看到猫的,我在亭子里等你。”
“不,你别等我,你在附近找找,我到的时候提前打你电话!”
15:15,白静赶到的时间比秦武预想的还要早了一些,显然是一路超速加狂奔的结果。她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路狂奔到秦武旁边,问:“你后来又看到它了吗?”
“没有!”
“你上次看到它是在哪?”
秦武避开白静的眼睛,指向附近的一处竹林。
白静撒开腿,飞快地往竹林深处跑去,杂乱的竹枝挡住了前进的道路,于是她低下头,拨开竹枝继续向前,高跟鞋的鞋跟戳进松软的泥土里,让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哎哟,”白静似乎被什么绊了一跤,膝盖上有指甲盖大一块的皮被蹭破了,秦武心头一颤,正想说些什么,白静已经站了起来,“我没事的,你帮我去找!”
“好的,我去那边!”秦武竭力遏制心头的愧疚感,钻入另一个方向的竹林,这片竹林更加茂密,只有时刻注意脚下与眼前才能勉强通行,这正是秦武想要的:他必须借助一些外界的困境,来分散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境。好几次,尖锐的竹枝从他脸上扫过,并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红印,一根尖锐的竹笋险些刺穿他撑地的手掌。他在竹林里磨蹭了大约半个小时,15:40,他悄悄走到车旁,抱出了小猫。
秦武伸出右手,将裤脚、膝盖上的污泥抹了一些到小猫纯白色的毛上,然后走向最终的目标点,山谷底部的陶然亭,“记忆幽灵”即将通过的地方。当走到半路时,秦武拨通了白静的电话。
“你不要激动,我抓到它了,但它才三五个月大,肯定不是小白,它不像是野猫,应该是别人丢的,我在亭子里等你。”
白静在五分钟后赶到了陶然亭,和秦武一样,她的额头上也多了几道被竹枝划出来的红印,裤脚与鞋上满是污泥,当看到秦武手中的白猫时,清澈的瞳孔中流露出失望、痛楚,以及怜悯的神色,她抱过白猫,任凭它毛发上的污泥蹭到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它怎么办?”白静轻声问。
“看它的样子,应该刚走丢不久,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主人。”秦武说,“如果到公园关门,主人还不找过来的话,我们就交给公园。”
“如果主人不找的话,公园的人会管它吗?要不我们跟公园说一声,留个电话号码,如果有主人找,就还给人家,如果没人找,那我就带回去吧。”白静犹豫了片刻,解释说,“我不是自私,我是担心它没人管……要不,我回家给它拍一张照片,然后明天来公园里贴上,主人看到的话,就可以直接打我们电话了。”
秦武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不敢直视白静的眼睛,她的单纯、善良让秦武自惭形秽,甚至生出“配不上她”的念头,原本已溃不成军的道德感再度恢复,秦武悄悄看了一眼手机,15:46,距离林泉推算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四分钟,如果再考虑十分钟左右的误差范围,那只剩不到四分钟。“我这么做,真的对吗?”秦武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嗯……先等等。”秦武说。
“喵”,小猫在白静的怀抱里轻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柔软的胸口蹭了两下,秦武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与记忆中相比,白静的身材,似乎更有致了一些。秦武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将眼神从白静的胸口重新移回手机上,15:47。只剩不到三分钟。
“对了,秦武。”白静的声音很奇异,不再像以往几次那样冷若严霜,她也低下头,直直地凝视着怀里的白猫,“前几次的事,对不起。”
秦武惊呆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从白静的口里听到这三个字。
“我不是给你希望,我们不可能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也得了这种记忆综合征,听说她生病后,忘了许多事,还多出了很多奇怪的记忆。听我朋友说,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几乎抑郁了。我后来想到,你的记忆出问题后,一定也很难过,会遇到很多痛苦。我想了一下,如果在半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一觉醒来,发现你已经和我分手了很久,并有了新的爱人的话,表现一定比你还差。”白静抬起头,用饱含怜悯的目光看了秦武一眼,说,“所以,我要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态度对你的。”
秦武呆住了,大脑中全部思维仿佛被凝固成一团,他没有抬头,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白静抱着猫,长发被温热的夏风吹拂起来,这让她的影子就像一尊圣洁的雕像,秦武心头的阴影似乎也被阳光照散了,他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某个重担忽然失去了重量,他从亭子的雕栏边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阳光的方向。
“走吧。”秦武对白静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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