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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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证人失踪

    那海涛熬了整整一宿,从网上调取了新时代集团和正毅集团相互竞争的新闻资料仔细研究。在陈沛职务侵占案发之前,新时代公司和正毅集团就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交锋。新时代集团为了确保自己在B市的连锁霸主地位,在陈沛的带领下,以门店远远多于正毅集团的优势,降低销售价格、直接采购货源,甚至自办物流,试图拖垮正毅集团的几家门店。而正毅集团也不甘示弱,他们雇佣平面媒体的枪手,接连炮制了诸如《新时代连锁超市进货渠道不明,产品质量存疑》《新时代连锁深陷信任危机,公司内部矛盾突出》等文,欲毁坏新时代公司的名声。新时代公司为此还将正毅集团告上法庭,要求停止污蔑,并承担公司遭受的损失。商场如战场,生意场的竞争就是你死我活。现在新时代公司出事了,正毅集团便顺风顺水起来,从互联网的消息上看,正毅集团的市场份额已经从8%跃居到了12%,不但获得了两家大型超市的租赁竞标,还成功超越了新时代公司成为B市的第一大连锁企业。而新时代公司则是混乱不堪,作为公司灵魂人物的陈沛现在身陷囹圄,公司内部人员也分崩离析,走的走散的散。其他管理人员没有陈沛硬朗多变的经营手段,在市场竞争中接连失手,公司的销售额也大幅度下降。到现在不要说上市了,就连保证正常经营都成问题。从本月起,新时代公司已经出现了员工的离职潮,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那海涛关心的不只是这些,他通过市局经侦支队的探长林楠,查询到了正毅集团的工商注册情况,重点调取了近三年来股东的变化。他惊讶地发现,正毅集团的董事长,早在一年前,已经由原来的姚健群变更成了刘松林,刘松林以入股的形式控制了正毅集团51%的股权,正式接管公司。而刘松林同时仍是B市鑫源公司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那海涛看着工商材料上刘松林的身份证复印件,认出了他就是十年前让师傅“七小时”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

    此事非同小可,那海涛不敢耽误,立即动身前往新时代集团。他要对陈沛职务侵占的案子进行复核,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和偏颇。

    到新时代公司的时候,董事长卓越刚刚开会归来,在办公室见到等了许久的那海涛,表情复杂。

    “那警官过来干什么?还要搜集什么证据吗?”董事长卓越五十多岁,面沉似水。他也不给那海涛让茶,自己坐在了大班台后。

    “我想马上见见沙伟,我反复打过他手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那海涛焦急地说。

    “我们也找不到他了。”卓董事长说,“沙伟已经离开公司两周了,电话也关机了。”

    “什么?离开公司了。”那海涛心里发空,“你们把他辞退了?”

    “我们没有辞退他,到这个月还给他发着薪水。而他呢,既没有做财务工作的移交,也没有任何说明,人就这么走了。哎……我们也找不到他。”卓越董事长叹气。

    “走了……两周……”那海涛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也就是说,在陈沛被批准逮捕之后,沙伟才走的。”

    “嗯,时间是在陈沛批捕之后。”卓董事长回答。

    “沙伟会知道陈沛批捕的时间吗?”那海涛又问。

    “哼……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不光他知道,我们公司的人全都知道,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了。”卓董事长气愤地看着那海涛,“那警官,我们不知道陈沛被捕的消息是从哪里走漏出去的,但有一点我相信你也知道了,就是此事对我们公司的影响十分重大。由于此事在外界的风传,不但影响了新世界公司上市的脚步,更严重的是影响到了社会各界对我们公司的信心。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品牌受到了质疑,公司的市场份额也大大缩减。新时代是国企控股的企业,做到现在这个程度非常不易,现在公司的损失,实际上就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卓董事长叹了口气,“但也没办法,商战商战,成王败寇,战场上的交锋是你死我活、愿赌服输,但……陈沛案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太大了,公司的损失数以亿计啊,员工也大量离职,墙倒众人推啊。但是,外面一直在传一个消息,我不知您听没听说。”卓董事长看着那海涛的眼睛。

    “什么消息?您说。”那海涛回答。

    “外面有人说,公安机关的人拿了正毅集团的黑钱,在串通一气搞掉新时代的陈沛。”卓董事长一字一句地说。

    “这是胡说八道!”那海涛迎着卓董事长的眼神,“我们是严格依法办理的陈沛职务侵占案,如果在办案过程中有任何贪赃枉法的行为,都会承担法律责任。卓董事长,您的这种质疑是在怀疑我的人格和尊严。”

    卓董事长和那海涛对视了良久,才收起眼神,他转过身看着窗外,“我也相信法律的公正,但这件事情中确有许多疑点,沙伟的不辞而别也是其中之一。”他转过身来看着那海涛,“那警官,作为新时代公司的负责人,我现在恳请您,再次依法审核一下这起案件,到底有没有虚假证据和诬告的成分,警察不是有句话吗?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那警官,我们这些合法的经商者,希望您言既出行必果。”

    那海涛感到大脑发空,他怎么也没想到沙伟能不辞而别。在审讯沙伟时,他特意让小吕在笔录上写下:如离开本市必须经过公安机关的同意。沙伟也表示配合。但没想到短短几周之后,沙伟便人间蒸发了。那海涛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匆忙赶回预审支队,让小吕再次取出沙伟的所有个人信息。

    那海涛详细地回看着沙伟的资料,一边想着林楠告知他的刘松林情况。刘松林现在的真实身份,是鑫源公司的老板,鑫源公司出资收购了正毅公司51%的股权,刘松林才成为了正毅公司的董事长。与此同时,现在的所谓鑫源公司,前身实际上就是十年前涉嫌商业贿赂的新远公司。新远公司在事发之后,名义上是破产倒闭,实际上是另起炉灶成立了鑫源公司。鑫源和新远甚至连拼音都一模一样。

    那海涛一边想,内心一边颤抖。陈沛在审讯时歇斯底里的表情越来越频繁地在他眼前晃动。他摸出香烟,默默地点燃,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彷徨的情绪在他心中缠绕,这是他从警以来少有的惶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审出的证言到底是不是事实。而这时,一张工作记录引起了那海涛的注意。春节的大年初二,沙伟回老家……那海涛看着小吕的查询报告。

    “吕铮,你来一下。”那海涛叫过小吕,“你这个工作记录里写的,沙伟大年初二回的老家,依据是什么?是新时代公司人供述的,还是通过系统查询的购票记录?”那海涛问。

    小吕回忆了一下,“哦,是我查询的购票记录,系统记录里显示,沙伟是去年春节大年初二购买的火车票。”

    “去年春节?”那海涛大惊,“他买的什么火车票,从哪里到哪里?”那海涛急切地问。

    “这个……”小吕茫然地想了想,“师傅,这个咱们系统里查不到,只能显示他购过车票,具体的乘车路线要到铁路部门去查。”小吕说。

    “快查,快查!”那海涛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从B市到沙伟的老家,即使飞机、火车票不好买,也有每天直达的多班长途大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沙伟是不可能放弃和家人大年三十的团圆,而要等到初二再回去的。果然一小时后,小吕匆匆带来了查询结果。沙伟去年购买的火车票,不是从B市到老家,而是从广州到他老家。

    那海涛感到浑身发冷,“沙伟是在一年半以前通过老乡介绍来到新时代公司任职的,那怎么会去年的大年初二从广州回到老家?”小吕也惊呆了。是啊,这个沙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网查,查B市的暂住证登记,查沙伟老家的户籍登记,查公安部全国人口信息系统,看看沙伟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海涛浑身战栗,他要确认沙伟的确切身份。一边查,那海涛一边不禁回想起自己审讯沙伟的场景。

    “你去年回老家了吗?”那海涛问。

    “啊?回了啊。”沙伟回答。

    “什么时间回的?”那海涛问。

    “什么时间回的,我忘记了。”沙伟摇头。

    “什么时间回的家你能不知道?啊!”那海涛质问。

    “我真的忘记了。”沙伟胆怯地说。

    “大年初二回的!我告诉你!”那海涛用手点着桌子说。

    沙伟的眼神一阵迷茫。

    “妈的,当时我误会沙伟的反应了,我认为他是在隐瞒,实际上他是在茫然。”那海涛自言自语地说,听得小吕一头雾水,“我们很可能被人骗了,被人骗了……”那海涛茫然地说。

    经过查询,B市的暂住证登记、沙伟老家的户籍登记、公安部全国人口信息系统都显示着相同的户籍登记,沙伟,男,30岁……并未发现什么矛盾。但在各类系统的显示上,却都没有沙伟的照片。

    “师傅,要不咱们联系一下沙伟原籍的派出所,看看他现在是否回到老家了?”小吕说。

    “不行。”那海涛摇头,“沙伟现在是躲着咱们,就算他回到老家也不会轻易露面,再说了,如果他原籍的派出所民警贸然上门去找,反而打草惊蛇,会把他惊得更远。”那海涛说。“这样,小吕,你马上去买两张到沙伟老家的车票,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差调查,务必要找到沙伟的下落。”这时,那海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在大头贴下的屏幕中,正是齐欢的来电。

    “喂,欢欢……什么?你说什么!”那海涛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我师傅怎么会……好,好,我马上去!”那海涛惊慌失措,挂断了手机,“小吕,这个差我暂时出不了了,但也不能耽误,你跟小李去,记住了,一定要把沙伟的情况查到穷尽,查询结果随时向我汇报。”那海涛说着就拿起外衣往外走。

    “师傅,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小吕看着那海涛惊慌失措,关切地问。

    “齐师傅出事了,现在在医院。你出差前跟内勤蒋姐说一声,让她向支队领导做个汇报,齐孝石现在在B市中心医院急诊病房。”那海涛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31.君子约定

    在B市医院急诊室里,齐欢哭成了泪人。那海涛赶到的时候,老赵正坐在齐孝石身边。

    “师傅,怎……怎么回事啊这是……”那海涛也顾不得许多,跑到齐孝石床边问。

    齐孝石的头被打破、满脸都是伤痕,幸好颅内没有出血,身上、腿上都缠着绷带,多处骨折。他仰躺在病床上,活像个木乃伊。看那海涛来了,齐孝石转不了脖子,但还是抛出一个白眼儿,“没什么事儿,摔了一下……”齐孝石肉烂嘴不烂。

    “摔了一下,怎么会……”那海涛一时语塞。齐欢看齐孝石不高兴,走过去把那海涛拉到一边。

    “刚才我爸晕倒在康寿公园的门前,幸亏有路人打了110报警,是派出所的警察给送到医院的。我问了半天,他也不说怎么回事。”齐欢说。

    “哎,我说老齐,你徒弟是过来看你的,瞧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有你这样的吗?”老赵在病床旁说齐孝石。齐孝石刚想还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上下的伤也疼痛难忍。齐欢和医护人员忙过来帮齐孝石缓解。

    “哎哟,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老赵赶忙自责。

    “你个老家伙,是过来看我,还是气我来了?”齐孝石气喘吁吁地说。

    “看你,当然是看你来了。”老赵无奈地摇头,“我催你多少次了,今天跟我去体检、去体检,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倒好了,横竖还是到医院来了。”

    “对,我这次做的体检全面,占组织大便宜了,怎么了?”齐孝石逞强地说。

    两个小时后,齐孝石被转到了医院的外科病房,那海涛跑前跑后,把齐孝石安顿好了也没离开。齐欢打好了饭,把病床摇起来一些,让齐孝石能坐起来。

    “爸,这是海涛给您买的骨头汤,您先喝点,不烫了。”齐欢说着拿勺盛汤,送到了齐孝石嘴边。

    齐孝石默默地看着如影相随的那海涛和齐欢,心里郁结了很久的结,似乎打开了一些。他闭目张嘴,喝了一口汤,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齐欢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爸,这汤好喝吗?”

    “一般吧……”齐孝石冷面地说。

    齐欢冲那海涛使眼色,把汤勺和汤碗递给了他。那海涛接过来,坐到了齐欢的位置上。

    昔日的师徒重新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很尴尬,老赵拽着齐欢离开了病房,给他们一个独处的机会。

    “师傅……喝口汤吧……”那海涛拿起汤勺说。

    “不喝了,太咸,齁人。”齐孝石闭嘴拒绝。

    那海涛无所适从,“师傅,你还怪我呢……”那海涛轻轻地问。

    “我?怪你?我吃饱了撑得啊。”齐孝石睁开眼睛,不屑地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不是翻小账儿的人。”

    “师傅,十年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您,这十年来,我一直在遭受这种谴责,而且心里也一直在自责。”那海涛真诚地看着齐孝石。

    齐孝石没说话,把眼神转到了窗外。

    “师傅,但直到今天,无论您认不认我这个徒弟,在我心里,您都是我永远的师傅。”那海涛说,“我这身上的本事大部分都是您教的,没有您给的手艺,就没有我的今天。师傅,也许在您眼里我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但我真的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机会改过,有机会去赎罪。”

    “操,多大点儿事儿啊,还赎罪。”齐孝石心里动容,但嘴上却不承认,“什么吃里扒外的,甭听他们丫那片儿汤话。自己活好了就行,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管他们怎么说呢,天儿雾霾重,还不喘气儿了?”

    那海涛看齐孝石话里有缓儿,就再接再厉:“师傅,这十年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您能原谅我,真的。您说说,要怎样才能得到您的原谅,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努力去做。”那海涛信誓旦旦。

    齐孝石冷眼看着那海涛,满脸的褶子往下一沉,“小子,你甭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年来?我看是三年来吧。”齐孝石一语道破天机。

    那海涛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师傅,我……”

    那海涛刚想解释,就被齐孝石打断了,“原谅你,行啊,只要我提的要求你能办到,我就原谅你。”齐孝石提高嗓音,似乎要让门外的人也都听到。

    “行,师傅,您说吧,只要您能原谅我,提什么要求都行。”那海涛坚定地回答。

    “只要你能离开我的闺女,我就原谅你。”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

    那海涛一听顿时泄了气。齐孝石可不傻,他这个老油条能不知道女儿把那海涛叫来的原因。

    “师傅,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海涛觉得自己被齐孝石玩了,“我和欢欢……我和欢欢是自由恋爱,您总这样反对,也等于是阻碍了欢欢的幸福不是?”那海涛反击。

    “阻碍了欢欢的幸福?谁说的?你说的?”齐孝石来了精神,发出疑问,“我告诉你,那海涛,我就觉得你给不了欢欢幸福。”

    那海涛叹气低头,感觉自己之前做的功课又都白费了。“行,师傅,那这个事先不提了。我刚才听赵叔儿说了,您受伤是因为查龚师傅的事情,是吗?”那海涛问。

    “谁说的?没那个事儿。”齐孝石否认,“我说了,就是我自己摔的。”

    “师傅,咱明人不说暗话,都别藏着掖着。您现在这样,即使想去调查也没有办法,如果您还信任我的话,就交给我查吧。”那海涛诚恳地说。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眼神里说不好是种较量还是妥协。他心里也在盘算,是啊,现在自己这个德行,就是想继续调查龚培德的事也无能为力。但是要交给那海涛查……齐孝石又觉得不放心。

    “师傅,可能您还不知道,经侦探长林楠是我的警校同学,您让他帮忙查了什么,其实我都知道。师傅,谢谢您为龚师傅做的一切,真的,我在内心里感谢您……”那海涛说着眼圈就红了,齐孝石看了也有些许动容。

    “不用,我用不着你感谢。什么为他做的啊,我是为我自己做的。”齐孝石不再隐瞒,“我干了一辈子预审了,干预审的就有这个毛病,打破沙锅问到底,看到不对的情况就得查出真相。龚培德无论是不是你师傅,我也要查,跟你没一毛钱关系,感谢我个屁。”齐孝石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接话茬儿了,咱们事先说好了,你查归查,但一切都得和我商量,不能单独做主。同时,我让你配合我并不代表我和你恢复了师徒关系,你也别叫我师傅,就叫我老齐,行不行?”齐孝石强调,“要是行咱就继续,要不行就拉倒,咱还是各干各的,谁也别干预谁。”

    那海涛看着齐孝石,知道他对自己的能力还不完全信任,但思来想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得如此,“行,老齐。”

    “好,那现在有个急活儿,你得马上办一下。”齐孝石说。

    “您说。”那海涛说。

    “说实话,今天我去郊野公园,就是为了获取一个叫世纪创新咨询有限公司的情况,结果叫一帮人给打了。别看我现在这副德行,但我已经获取了一些线索。”齐孝石虽然浑身上下缠着绷带,但一说起案子就顿时来了精神,“首先,这个世纪创新公司是由别人代办的,办公地址是虚假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宋涛,但我怀疑这个身份也是假的。这个公司开业后没有任何经营,就往龚培德账户里打过一个五十万,我觉得这后面有事儿,得沿着这条线儿往回倒。其次,代办公司的经办人叫邓楠,我给了他几千块钱的好处,本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有价值的线索,结果没想到被他引来的一帮孙子给打了,我想他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但迫于压力不敢去讲。还有,打我的这帮人我没看到长相,他们用个破口袋把我脑袋罩住了,但就在我挨打的周围,应该有个治安摄像头,你一会儿马上联系派出所调取一下那个摄像头里的录像,然后做一下前后几个地点的比对,没准就能查出这帮人的身份。”齐孝石一口气说完,病容全无。

    那海涛点头,都记在了心里:“师傅,按你这么分析,龚培德是被人陷害的?”

    “叫老齐,老齐!”齐孝石再次重复着。

    “行,老齐。”那海涛点头。

    “是不是陷害,我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龚培德主审那个税案的前后,用世纪创新公司这个壳儿给他打了五十万,即使这笔钱与那个税案没有直接关系,也或多或少有着某方面的联系。还记得税案的主犯举报他刑讯逼供吗?”齐孝石问,“但为什么他去世后就不再举报了?那个主犯现在去哪了?是不是见好就收啊?”齐孝石一连几个疑问,“我前几天也查过他的去向,人间蒸发了,住处也换了,公司也搬了,人去楼空。怎么回事?这正常吗?咱们得琢磨琢磨,这五十万到底是好处,还是要挟。”

    齐孝石的一番话,说得那海涛浑身发冷,让他不禁想起沙伟的失踪。

    “这些事情都不正常,不正常的事儿就有不正常的道儿。我跟龚培德认识三十年了,甭管关系远近,不把这事儿查清楚了,就没法给他一个交代,我也就没法安心退休。”齐孝石说。

    那海涛听到这里,心里激动起来,他拉开凳子,扑通一下就给齐孝石跪下了,“师傅,不,老齐,谢谢您为龚师傅做的一切。我错了……错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齐孝石最烦的就是软蛋,一看那海涛跪下了,反而气不打一处来。“起来,你给我起来!认他妈什么怂啊。”齐孝石说,“我最烦的就是腿肚子软的,娘们唧唧的,烂泥扶不上墙。你给我起来,裹他妈什么乱啊。”

    那海涛站起来,“老齐,龚师傅能有您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我跟他……不算是朋友……”齐孝石梗着脖子摇头,“但就算是同事、同行,哪怕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出了事儿不明不白的,我也得管。咱是干什么的?预审!不把人问出个底儿掉还叫什么预审。你要是能做,就先找到那个代办公司的邓楠。别忘了,把我的钱给要回来。姥姥的,赔了钱还挨了揍,真他妈气人……”齐孝石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齐欢和护士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和好了?”齐欢笑着问。

    那海涛回头看着齐欢,表情复杂。

    “爸,我妈和张叔叔说了,过几天来看你。”齐欢说。

    齐孝石一听这话,表情立马就茫然了,“别来,千万别来,我这个德行怎么见人啊?”

    “15床,一会儿要给你做个全面体检,你先准备一下。”护士说。

    “体检?公费还是自费啊?”齐孝石皱着眉头问。

    32.守株待兔

    派出所的民警在那海涛的协助下,迅速调取了康寿公园外的监控录像,根据录像显示,在现场有两名嫌疑人殴打了齐孝石,另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边观望。那海涛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齐孝石说的邓楠。那海涛又顺藤摸瓜,调取了公园外的几处监控录像,经过时间和路线轨迹的比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驾驶的牌照为“BLS6806”,经过交管系统的行车轨迹查询,当晚就在B市城东的新华家园小区找到了涉案车辆。

    新华家园小区是个没有物业的老旧小区,车辆随意停放,无人管理。那海涛左右观察,发现涉案车辆正停放在一个单元门前,嫌疑人的住处很有可能就在楼上。但楼房的格局是筒子楼,一层就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六层楼整整一百多户,调查起来谈何容易。而且时间已经到了傍晚,逐户查询扰民不说,还会打草惊蛇。派出所的民警束手无策,建议今晚就在涉案车辆附近蹲守,以物找人,直到嫌疑人出门再做抓捕。那海涛摇头,觉得蹲守艰苦不说,效果还不一定好。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来,把车给我用用。”那海涛让派出所民警下车,自己把车开到了涉案车辆的旁边,几把打轮,把车紧紧贴住了涉案车辆停放。这样一来,涉案车辆就被挤在里面,开不出去了。那海涛走下车,拿出一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塞在了派出所车的玻璃下。他们开的是地方牌照车辆,不会引起涉案车主的警觉。

    “咱们先去吃饭,一会儿等他们电话。”那海涛说着就引几个穿便服的派出所民警走出了小区。

    “那队,你真是吃饭、抓人两不耽误,高,实在是高!”一个民警笑着对那海涛挑起大指。

    那海涛对这个小伎俩不屑一顾,“我不是两不耽误,而是没有别的办法。今天晚饭就凑合弄碗面条儿得了,改天我做东,叫上你们秦所长一起好好聚聚。”

    小饭馆里,几位正吃着面条,那海涛的手机就响了。他接听电话,那头一个哑嗓在大声抱怨:“哥们,你怎么停的车啊,快给我挪了,还急着出去呢!”

    那海涛挂上电话一乐:“得,自首的来了。”派出所的民警纷纷放下碗筷,起身要走。

    “别着急,咱们先吃完饭再去,放心,那帮孙子得等着咱们。”那海涛笑着说。

    回到小区,那海涛远远的就看见两个人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车旁。根据目测他们的身高体型,基本与录像中殴打齐孝石的人相符。

    “哎,哥们,你怎么才来啊,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们这还有事呢,你看你是怎么停的车?有往这儿停的吗?”为首的一个男人抱怨道,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虎背熊腰,说起话来嗓音嘶哑。那海涛知道,这就是齐孝石说的哑嗓。

    “是啊,要不是看是一个小区的,我们就把你这破车给顶出去了,会不会停车啊?不会我教教你。”旁边一个尖嗓子的小个子说。那海涛知道这孙子最狠,齐孝石的腿就是他给打骨折的。

    “我他妈怎么停车了?谁告诉我不能这么停了?”那海涛一点没给对方好脸,“这小区这么多地儿,凭什么就你们的车能搁在门口啊。还嫌慢,嫌慢就腿儿着出去啊。你们有事我还有事儿呢,催什么催?催命呢!”那海涛一脸的傲慢。

    俩人一听这话就火了,他们住在三层,是兄弟俩。一个叫大铁,一个叫二铁。

    “嘿,看这意思是不服啊。”尖嗓子的二铁说。

    “服?不服你们,我怎么撒尿啊?”那海涛挖苦道。

    “嘿,孙子,你他妈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尖嗓子的二铁急了,“那我们哥俩今天就给你‘拿拿龙’,让你知道以后怎么停车。”二铁说着就走过来,冲着那海涛就是一拳。

    那海涛不慌不忙,看二铁的手快到了跟前,猛地用反手重击二铁的手腕,然后猛地一个回抽,正打在了二铁的脸上。

    “哎哟……”二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大铁一看也急了。“我看你丫是找抽啊,那就别怪我们了。”说着也冲了上来,他人高马大的,抬起双手要掐那海涛的脖子。

    那海涛是满族人,从小就跟老爷子学了几下摔跤的功夫,原来在警校上学的时候,还曾经以一对三撂倒过高年级的学生。看大铁的双手临近,那海涛垫步拧腰,顺势用右手猛地揪住了大铁的手腕,然后俯身抬手,一个大背跨把大铁摔了出去。

    三个人你来我往,在小区里打了起来。看得在暗处埋伏的民警们连连赞叹。

    “好,插手,对、对,就这么摔!”一个民警轻声喊。

    “哎哟,瞧左路的拳……好,就这么打。”另一个民警自言自语地说。

    “哎,你还别说,那队这坐办公室的,练起手还真不含糊。”一个民警说。

    “那可不是,我听秦所儿说过,那队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摔跤好手。我说他怎么不让咱们帮忙呢,原来是拿这俩孙子当活靶子,泻火去了。”另一个民警说。

    大铁跟二铁被那海涛打得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趴下,鼻青脸肿不说,浑身就像散了架。那海涛这哪是擒敌抓人呢,简直就是拿他们当布口袋练摔法呢。最后大铁、二铁筋疲力尽,索性不动手了,往地上一坐,呼哧带喘,任凭那海涛怎么拿话挤对,也不站起来了。

    “行,你……你够狠,我们服了,以后不把车停这了还不行。”尖嗓子的二铁首先说了软话。

    “不行,你们就得把车搁这儿,我天天挡着。”那海涛拿他们寻开心,“站起来。”那海涛命令道。

    “我……我不站。”二铁坐在地上摇头,“一起来你就摔我,我才不上当呢。”二铁到了这份儿上还抖机灵。

    哑嗓的大铁拿眼睛瞥着那海涛,心里不服但嘴上不敢说,“兄弟,就当我们栽了,你挪挪车,放条路。”

    “放条路?做梦去吧。快给我起来,跟我去派出所。”那海涛说。

    “嘿,你……你也欺人太甚了吧。”二铁急了,“你把我们给打了,还让我们跟你去派出所,你……你有病吧。”二铁刚想站起来,却又怕被那海涛再撂倒,转身又坐在了地上。

    “你什么意思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讹我们钱是怎么着?”大铁挺身站了起来,他比那海涛高半头,但此时在气势上却矮了半截,“走,你要敢去我们就敢去!我还告诉你,我们哥俩派出所都有人,去了没你好果子吃。”

    那海涛笑了。“行,我倒要看看,怎么没好果子吃。来,把他们铐上,不用带回派出所,直接扔看守所吧。”那海涛对身后的民警们说。

    民警一拥而上,大铁、二铁懵懵懂懂地被戴上了银镯子。

    33.欲擒故纵

    到了看守所,大铁和二铁都傻了眼。俩人怎么也想不通,现在警察抓人的方法怎么变了,不是说文明执法吗?怎么改一上来就臭揍了。

    那海涛有自己的解释,刚才他和大铁、二铁打斗的过程,掩藏在暗处的派出所民警都用执法记录仪做了录像。据录像显示,是大铁二铁先动手拒捕,后才被那海涛还手制服的。那海涛先审大铁,但并没把二铁押到号儿里,而是让看守先把他押在候审区。

    “姓名?”那海涛坐在审讯台后,看着台下的大铁,语气中有绝对的威严。

    大铁是个“老炮”,这些年没少往局子里跑,他仰着鼻青脸肿的脸,斜眼看着那海涛。“张大铁,大小的大,钢铁的铁。”大铁没好气地回答。

    “钢铁的铁?我怎么看是个软蛋。”那海涛不屑一顾地说。

    “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儿吗?”那海涛引而不发,故意跟大铁玩心理战。

    大铁没接话,他是几进宫的老油条,知道些应对警察审人的手段,“不知道,您给我说说。”他反问。

    “我给你说说?你事儿多了,我从哪个说起啊?”那海涛和大铁一照面儿,就知道这是个难啃的硬家伙。“你昨天下午干吗来着?”那海涛问。

    “昨天下午?”大铁皱眉,“啊,昨天下午我喝酒来着。”大铁瞎话来得挺快。

    “和谁喝酒?”那海涛问。

    “就自己喝酒,一个人。”大铁回答。

    “喝的什么酒?”那海涛问。

    “二锅头。”大铁回答。

    “在哪喝的?”那海涛问。

    “就在家喝的,喝完就睡了,睁眼就今天早上了。”大铁对答如流,说起瞎话来跟真的一样。

    那海涛知道,他是在故意躲避作案时间。

    “行,你记得倒挺清楚。”那海涛说。

    “警官,我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大铁摇头,“我刚才就想和兄弟开车出去,结果就被您给打了,这满身满脸的伤啊,估计要是做鉴定,怎么也得是个轻伤。哎哟……不行,我现在脑袋就疼。”大铁耍起无赖来。

    那海涛点头,“脑袋疼是吧,除了脑袋,还有哪些地方疼?”

    “胸口、胳膊、腿,都疼。不行不行……警官,我得看看病去,真疼得厉害。”大铁满脸痛苦。

    “行,要真是难受,我也不难为你。你先回号儿里想想清楚,等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提你。一句话,有事就承认,没事也别往自己身上揽,明白了吗?”那海涛说着就站起身来。旁边的书记员一头雾水,心想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结束了,这“那三斧子”唱的哪一出啊?

    “是,您说的对,没事我往身上揽什么啊。我这……回号儿里也想不起来啊,我没犯事儿想什么啊……”大铁一脸的无赖样,但心里却得意洋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逃过了审讯。他出门的时候斜眼瞥了瞥那海涛,心想这警察也就是个手段平庸的棒槌。

    看守押着大铁走出了审讯室,那海涛也跟了出去。快到候审区的时候,那海涛又叫住了大铁。

    “张大铁,你今天回答得不错,值得表扬。”那海涛赞许道。

    大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应和:“是,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实话实说总没错吧。”“你先好好休息,如果事实确实和你供述的一样,我想你也不会在这待得太久。你今天表现不错、态度很好,还是那句话,犯了事儿就承认,没事也别往自己身上揽,你说是吧。”那海涛亲热地拍了拍大铁的肩膀。

    大铁有点含糊,但想想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行,您需要问什么就再找我,我今天说的也差不多了,就……”大铁刚想多说,就被那海涛打断。

    “张大铁,我告诉你,犯事儿不怕,主动承认了就是改过自新的开始。给你机会,你就接好喽,肯定没错。行,就先这样吧……”那海涛最后重申了几句,就让看守把大铁押了进去。

    大铁心存狐疑,边走边觉得不对,但又想不出那海涛这么做的目的。他怎会想到,就在自己和那海涛对话的时候,二铁正在他身后的候审区里蹲着呢,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传到了二铁耳朵里。

    五分钟后,二铁坐到了刚才大铁的位置上。二铁是大铁的亲弟弟,为人处事却远不如大铁油滑。他坐在审讯台下,有点犯怵。

    “姓名?”那海涛坐在审讯台后,还是刚才对待大铁的态度。

    “张二铁,一二的二,钢铁的铁。”二铁比大铁矮小得多,低着头不敢与那海涛对视。“钢铁的铁?我怎么看是个软蛋。”那海涛不屑一顾地说。

    “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儿吗?”那海涛引而不发,问他的问题和大铁一样。

    “我……我不知道……”二铁声音颤抖,低着头说。

    “不知道?”那海涛皱眉反问,“那让我告诉告诉你!”他猛地拍响了桌子,“张二铁,你昨天下午,伙同张大铁等人,持凶器在本市的康寿公园袭击了一名老者,造成老者身体多处受伤入院抢救。同时在你和张大铁的共谋下,还使用不当手段,犯下了多起案件。张二铁,你还要我逐一给你说出来吗?”那海涛语气强硬,一点不给二铁解释机会。

    二铁一听这话,心都揪了起来,他试探性地抬头看着那海涛,但随即又低下头去。刚才在候审区里,他听得清清楚楚,大铁什么都招了,看来自己扛着也没有意义。二铁前思后想,顾虑重重。

    “警官,能给我根儿烟抽吗?”二铁问道。

    “什么?还要烟?你有什么权利要烟?啊?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我还给你烟?扛着吧你。”那海涛没给二铁好脸,“说吧,先从你下午带着大铁打人开始说。”

    “什么?我带着大铁打人?”二铁一听这话就愣了,再加上那海涛对待大铁和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的火一下就起来了,“明明是大铁带着我打的啊?好家伙,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带着他了?”二铁辩解。

    书记员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暗笑,原来那队长使的是欲擒故纵的计策。

    “什么?他带着你?”那海涛故作惊讶,“那你说说,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哎,警官,真是大铁带着我去的。这个活儿是他接的,上家我根本就不认识,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跟大铁对质。”二铁极力辩解,“前几天,大铁接到了这个活儿,说有个老头儿可能是追债的,没完没了地查人家公司。人家老板烦了,出一万块钱,让我们教训教训老头。我就按照大铁的要求弄了个黑布口袋,还准备了两根棒球棍,这不昨天下午的事儿您都知道了,别的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知道,就是……就是丫头养活的。”

    那海涛看二铁这德行,默默摇头,“在什么地方殴打的对方?”他继续问。

    “就在城南护城河边上的郊野公园,对,就是您说的康寿公园。”二铁回答。

    “为什么要殴打对方?”那海涛问。

    “哎,我不是说了吗?那老头追债,死咬着人家不放,人家烦了,就拿钱让我们平事儿。”二铁回答。

    “现场除了你跟大铁,还有谁?”那海涛问。

    “还有个小白脸,好像姓邓。”二铁回答。

    “说一下他的基本情况。”那海涛问。

    “他的情况……我还真不知道。”二铁说,“这你得问大铁了,但我觉得,最终给我们钱的,还不是这个小白脸,应该是他背后的老板,他跟着我们到郊野公园,主要就是认人去了。”

    “嗯,你还算老实,但大铁说的可不光这一件事,还有不少。你再想想。”那海涛乘胜追击。

    “啊?您说的是哪起啊?”二铁犯了难。

    “嘿,是我问你的,还是你问我呢?你说哪起啊?就从几天前你们合伙干的那件事说,最后把人家怎么着了?”那海涛没头没尾地问,故意拿模棱两可的话去套他。二铁带着哭腔:“啊,这事儿您都知道了,大铁这孙子可真是软蛋……您说的是不是在长城劫人家钱的事儿啊?”

    “不是,还没到这件事呢。”那海涛在心里暗笑。

    “啊,那我知道了,那您说的一定是长途车站那件事。”二铁说。

    “你还算老实,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海涛问。

    “嗨,要不是开小公共那孙子太牛逼了,我们也不至于下手啊。那孙子仗着老乡多,欺行霸市啊,挤对得那一片儿的司机都没饭碗了。这不,人家王老板就给我们哥俩拿了五千块钱,让我们好好收拾收拾那孙子,剩下的事儿您就全知道了,还用我说吗?”二铁赔笑地问。

    “废话,你不说我们怎么记啊。张二铁,我告诉你,你现在算是主动供述自己的罪行,是在争取从轻的机会。”那海涛顺水推舟地引导。

    “啊,明白,明白。”二铁赶忙点头,“我们就是趁着天黑,埋伏在那孙子回家的路上,趁丫不注意,就给了一闷棍。当时我看就起了一个包,谁也没想到就脑震荡了,太不禁打了……警官,这事真不怪我们,是他先惹的事啊,其实我觉得吧,我们这该算是替天行道,不算犯法。”

    “替天行道,你以为自己是梁山好汉啊。”那海涛撇嘴,“行,你再说说长城的事儿。”“嗨,那事儿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是我们哥俩没钱花了,劫了人家点儿钱。”二铁低着头说。

    “多少钱?”那海涛问。

    “不到两千块钱,是他妈一个穷光蛋……”二铁喃喃地回答。

    那海涛一鼓作气,不但从二铁嘴里把伙同大铁一起故意伤害齐孝石的事实全部拿下,还连带着深挖出这两名犯罪嫌疑人多达十余件的故意伤害、敲诈勒索案件。小吕的笔录记了三十多页,手都酸了,二铁还在那喋喋不休地竹筒倒豆子呢。那海涛一边讯问,一边用手机短信将讯问的细节发给刑警队的刘队进行核实,不一会儿就里应外合,将其中的几起案件进行了印证。那海涛暗想,估计这哥俩得在号儿里待上一段日子了。

    在送二铁回号儿里的时候,二铁还纠缠着那海涛不放,一个劲地说自己只是从犯,所有的案件都是跟着大铁干的。那海涛没再搭理他,对这种人多说一句好话都是浪费口舌。

    当大铁再次坐到审讯台下的时候,那海涛已经胸有成竹了。

    “大铁,说说吧。”那海涛问。

    “啊?说什么啊,警官?”大铁装傻充愣。

    “先说说在长城劫人家钱那事儿吧。”那海涛漫不经心地说。

    “啊?长城……”大铁瞠目结舌,“长城……我……我没干什么事啊。”他的脑袋还没转过弯来。

    “被害人叫郭京京,美籍华人,被你们劫了一千八百四十元,脑袋上还挨了一棍子,住了两个星期的院。”那海涛向他通报了刑警队刘队的反馈结果。

    大铁彻底傻了,“这……”他无言以对。

    “那就说说故意伤害小公共司机的事儿,还是先把殴打老人的事儿说了?”那海涛逐渐加重语气,“张大铁,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猛地拍响了桌子,“刚才给你面子让你供述,不珍惜机会是吧,胡说八道,自以为聪明。行,既然你这个德行,我就按照二铁的供述,一件一件地核实,全算在你的头上。跟我这耍三青子,我告诉你,你选错了地方!”那海涛横眉立目。

    大铁知道二铁让警察给玩了,低头想了半天说:“大哥,我认栽。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大铁吐了软话。

    “怎么给你机会?”那海涛问。

    “我都说,全算我一人身上,你们别为难我弟弟。”大铁还算仗义。

    “行,我给你机会,你也要珍惜。”那海涛说。

    “你是想问我殴打老头的那件事情吧。”大铁一点也不傻。

    那海涛看着他,并不回答。

    “那件事是我做的,我认。我收了姓邓的小子一万块钱,答应他帮着教训一个老头。老头具体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行里的规矩也不能去问。昨天下午我跟着姓邓的小子到了郊野公园,他指人,我动手,就这么简单。”大铁开了口。

    “姓邓的叫什么名字?”那海涛问。

    “我不知道,就叫他小邓。一完事他就关机了,我现在也找不着他。”大铁回答。

    大铁竹筒倒豆子,将殴打齐孝石的事实如实供述。他说自己并不知道小邓背后的老板是谁,目前只有一个小邓的电话号码。那海涛用公用电话拨打那个号码,显示已经关机。毋庸置疑,邓楠已经成了案件的重要知情人,只要能抓获他,就有希望挖出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但茫茫人海,找一只惊弓之鸟又谈何容易。

    那海涛让看守押走大铁,默默地往监区外走。天色已晚,四周漆黑一片,冷风起了,那海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小吕的来电。

    34.一败涂地

    那海涛接通电话,小吕的声音焦急彷徨。

    “师傅,沙伟找到了。”小吕说。

    “找到了!”那海涛不自觉地提高嗓音,刚拿下大铁、二铁口供的畅快让他还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嗯,那还废什么话,找到了就立即带回来,用口头传唤。”那海涛急切地说。

    “不是,我们找到的这个沙伟,不是那个沙伟。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找到的沙伟,不是咱们要找的沙伟……”小吕语无伦次。

    “什么意思?”那海涛皱起眉头,“你别着急,慢慢说。”

    电话中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小吕在整理着思路:“嗯,是这样,我们依照户籍查询的地址找到了沙伟的居住地,在属地派出所的配合下也找到了沙伟本人。但这个沙伟根本不是咱们找过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原籍务农,从来就没有去过B市,更不要说到新时代公司任职。师傅,我们被骗了。”小吕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那海涛的脑袋嗡地一下,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你……你再说一遍!沙伟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那海涛语无伦次了。

    “师傅,我是说,我和小李找到的真正的沙伟,一直在老家务农,而咱们审查的那个人,是在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小吕再次强调。

    那海涛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身体就往后仰,幸亏书记员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

    “没事,没事,你先走,我没事。”那海涛支走书记员。

    看身边没人了,那海涛才继续通话。“小吕,你是说,咱们审查的那个沙伟,一直都是在假冒他人的身份?”那海涛强压住浑身的颤抖问。

    “是,我刚开始也不相信,但后来经过属地派出所的查询和沙伟邻居亲属的走访和指认,才基本认定了他近期没有离开过原籍,也没有去B市打工。”小吕回答。

    “什么叫基本认定!”那海涛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咱们调查案件可以基本认定吗?”

    “哦,是完全可以认定。”小吕改变了说法,“而且,在原籍务农的沙伟几年前丢过一次身份证,这个丢失记录在属地派出所还有登记。我查询了丢失登记的原始记录本,真实无误。去年春节前,他曾带着父母到广州旅游,直到大年初二才回家。这个情况,我们也做了证实。”

    那海涛头晕目眩,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他也不想这么失态,但在内心中却是寄希望于小吕的误判。太可怕了,自己亲自审查的证人竟然是个冒牌货。

    “这么说……咱们被骗了?”那海涛怔怔地问。

    “师傅,咱们该怎么办啊?”小吕的语气里也惶恐不安。

    “先回来吧,把证据搜集完全,一切等回来再说……”那海涛的语气恢复了镇定,他不能让出差在外的小吕再担惊受怕。但在挂断电话后,那海涛却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的地上。

    “他到底是谁呢?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海涛默默地取烟点燃,无数个疑问从脑海里窜出来,一种失魂落魄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这种无力感把他一贯以来的骄傲和自信吞噬得体无完肤。那是一种巨大的坠落感。那海涛闭上眼睛,像个战败的武士丢盔卸甲,心中一团执拗的火焰瞬间被吹灭,他几次想站起来重新投入忙碌,却根本没有勇气再睁开双眼。直至烟头烫了手指,他才被一种掏空了似的疼痛击回到现实。

    “我操……我操!”那海涛低声地呻吟着,被玩弄的屈辱瞬间燃烧成愤怒,“我他妈被人玩了,玩了一个彻彻底底!”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曾经认定的懦弱胆怯的沙伟,竟然是个玩手段的老油条。他彻底傻了,那三斧子?狗屁!这个昔日的美名在此刻显得如此滑稽可笑。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档案柜,翻找着陈沛案件的证据材料,却连一张纸也没找到。他越发愤怒,浑身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是还有一丝良知在支撑他已薄如蝉翼的理智神经,他真想把档案柜掀个底朝天。他深呼吸,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不要失去理智、不要歇斯底里。他妈的,这些狗屁道理平时都是自己给别人讲的,凭什么要这时用于自己!那海涛打开了所有的档案柜,甚至叫来内勤蒋梅帮助查找。卷在哪?卷在哪?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但找了整整半个小时,他才沮丧地意识到,陈沛的所有案卷都已经移送检察院了,一张纸也没留下。他用双手撑住桌子,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前不自觉地就想起沙伟的模样。

    妈的,这简直是种嘲笑,是对自己的巨大侮辱!那海涛努力甩甩头,试图逃离这种回忆。

    他到底是谁?演得太像了!那海涛逃脱不了接踵而来的回忆,仿佛再次置身于当时的审讯中,他不禁又回想起沙伟的那个眼神。天衣无缝的卑微和茫然,滴水不漏的反应和回答。那海涛深深感叹,这绝不是一两天能练就的能力,自己真是遇到高手了。而沙伟的证言是陈沛定罪的关键证据,更是移送检察机关起诉的中心依据,一旦这个证言被推翻,那整个案件必然会推倒重来。作为案件的负责人和主审,自己也将付出失察的责任,承担严重的后果。那海涛感到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只拳头在用力抵着,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折戟沉沙,不仅是他预审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挫败,更将是他人生道路中的一次重大挑战。是跌倒还是重新站起,这个选择已经摆在了面前。

    蒋梅看着那海涛茫然的样子,关切地问:“那队,你没事吧,那队,那队……”

    那海涛被蒋梅的声音拽回到现实,“哦,没事……”那海涛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惶恐,“蒋姐,你马上帮我联系一下检察院执法监督处的同志,明天一早我要和他们说一个重要案件。”

    “好,我马上联系。”蒋梅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看蒋梅走了,那海涛又掏出一颗烟,默默地坐了下来。窗外灰黑一片,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空气浑浊不堪,几乎看不清人影,在大赶快超努力提升GDP的政策下,B市的环境污染已经到了关乎居民生存的临界点。雾霾包围了整个城市,侵袭着一年四季的每分每秒。那海涛望着灰黑色的雾霾,心想,茫茫人海,那个冒名顶替的沙伟,如何去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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