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午后。齐孝石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冷风充满整个房间。室内污浊的空气顿时被驱散,一股阳光的味道飘了进来。
齐孝石墩了两遍地,史无前例地将桌椅擦净,他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默默地注视着电视柜上,自己年轻时一家三口的合影。他叹了口气,摸出一支烟,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燃。他打开衣柜,把自己这四十年来穿过的警察制服都一一取出,摊在床上注视。白色的、绿色的、蓝色的,这些颜色整整陪伴着他度过了四十年的人生,也记录了他全部的警察生涯。他费力地吐了口黄痰,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窒息越发严重。他捻灭了烟头,将烟蒂丢弃在垃圾箱里,气喘吁吁地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挑选着那里面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和蔬菜。他缓缓地择菜、洗菜、架锅、烹炒,竟给自己做了一顿像样的午餐。他正襟危坐地拿起碗筷,吃了几口却再也吞咽不下。他拿起手机,拨打着老赵的电话,但响了数次都没能接通。他默默地发了几条短信,在明媚的阳光下闭目养神。他感到疲乏,在半睡半醒间梦到自己站在一个广袤无垠的田野,那是个绿色的海洋,微风吹过,草浪层层起伏,波涛澎湃。他叹了口气,睁开眼回到现实里,再次取出手机,凝视着一分一秒走动的时间。
往事再次侵袭,那些尘封的片段,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为什么反而越久远的事情,记得才越发清晰。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追秀云的情景,那时她真美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孩子中间弹着风琴,隔着幼儿园的玻璃,能听到那曼妙灵动的音乐,在空气中跳跃着起舞,叩击着自己的心弦。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片段之一,充满了青春的火热与憧憬。后来自己骑着车,带着秀云在春光明媚的天气中飞驰,似乎拥有无穷的力量,永远觉不出疲乏。那时B市的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清澈得像少女的眼眸。而那时自己的心,则深深陷入在秀云的美丽眼眸里。后来有了齐欢,从听到产房里传来的第一声啼哭起,自己的生命便多了一份意义,他忘不了齐欢第一次叫爸爸的稚嫩声音,更忘不了齐欢儿时那胖乎乎小手的柔软。齐孝石不敢再想,怕冷冰冰的现实击穿心底的脆弱。他再次睁开双眼,回到现实。远处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距春节越来越近了。他用手把身体撑起,环顾房间后又缓缓走了几圈,才穿上外衣,拿起一个大号垃圾袋,出门落锁,默默地走到面前的阳光里。
午后,位于B市中心区的正毅大厦门前人流涌动,络绎不绝。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人们都期待在这久违的蓝天里,能多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以暂时遗忘这压抑的灰霾。
不知怎么的,不少记者聚集在大厦门前,长枪短炮架设起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想一探究竟。齐孝石迎着阳光的方向,穿过等候已久的记者,缓缓地走到大厦门前的台阶下,他放下手里的大号垃圾袋,不慌不忙地脱去外衣,一件、两件,直至将自己脱到只剩一条内裤。
人群骚动,人们纷纷聚拢到他身旁围观,记者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长枪短炮一通拍摄。他们在一个小时前接到了单位的通知,说有人将在下午两点半到正毅大厦门前爆料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的丑恶罪行。齐孝石不慌不忙地打开垃圾袋,从里面取出一条宽大的横幅,慢慢地在正毅大厦门前展开。围观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注视着,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斗大的字: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贪赃枉法罪大恶极。
齐孝石又从垃圾袋中取出一个大号的电子喇叭,冲着正毅大厦的方向,大声宣讲起来:
正毅集团的董事长刘松林,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他装得人五人六儿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实际上是个衣冠禽兽,狗屁不如!他丧尽天良,耍鸡贼、玩猫儿腻、用下三路的把式,算计了B市的新时代公司和长城实业公司,他雇佣了一帮诈骗分子,见天儿地栽赃陷害,变着法地往人家脑袋上扣屎盆子。出了事儿再拿你们这帮记者当枪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起哄架秧子。我告诉你们,这都是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整的幺蛾子。他贪赃枉法罪大恶极,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八蛋……
齐孝石努足了劲儿,嗓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将齐孝石的“英姿”发到网络上流传扩散。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齐孝石这样做的目的,也等待着正毅大厦里刘董事长的出面辩解。今天来的记者,大都是报道过新时代公司案件的媒体。这正是齐孝石的高明之处,等于给他们创造了后续报道的良机。
“刘松林,你个王八蛋,有本事出来,和我当面对质!出来!”齐孝石冲着高大巍峨的正毅大厦狂喊。
正毅大厦的员工慌不择路地向刘松林报告。刘松林大惊失色,跑到公司的门前,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看齐孝石的表演。齐孝石车轱辘话没结没完,在冬日也不惧寒冷,就穿着一个内裤在人群中踱步。
“老混蛋……你丫够狠!”刘松林咬牙切齿地默念,知道这是齐孝石在逼自己露面。
“老板,我们过去把这个老瘪犊子给办了!”保安队长说着就往上冲。
“滚蛋!这里没你们的事儿!”刘松林呵斥到,他可不会将齐孝石的表演推向高潮。他叹了口气,感觉进退两难。自己自然是不能出面的,一出面就会陷入齐孝石制造的泥潭,但如果继续在这里龟缩,任凭齐孝石在门口尽情表演,自己的名誉也将受到无法预估的损失。
“打110,告诉警察,在公司门前有个疯子!快!”刘松林对手下的员工喊。
五分钟后,一辆110警车飞驰而来。人群疏散,闪开一条道路,警车径直停在齐孝石面前。车里下来四个警察,迅速向齐孝石跑来。
“干什么呢?穿上衣服!”为首的警察三十出头,该是这个车组的警长。
“没干什么啊?怎么了?”齐孝石皱眉。他一停止喊话,就立即感到浑身冰冷,刚才的亢奋迅速降温。而就在他注视着警长的同时,另外两个警察突然扑了过来,把一个厚重的棉被猛地罩在齐孝石的身上。
“哎哟!你们干吗!”齐孝石被压倒在地。警长和另外三个警察用力压住他,取出约束绳,准备将他捆绑。看来,警察是真拿齐孝石当疯子了。
“住手!住手!”齐孝石大叫,警察们仍不为所动,“你们看看我是谁?预审支队的老齐,‘七小时’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吗!”齐孝石歇斯底里地喊叫。
此言一出,竟然效果立现。警察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在B市警界,有几个不知道“七小时”的大名。
“您……是齐师傅?”年轻的警长声音里带着疑惑。
“哎……可不是吗?就是我!”齐孝石拽开遮在头上的棉被,没好气儿地说。
“那您这是……”警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这儿办案呢,你们裹什么乱!”齐孝石说着钻出棉被,费力地站起身来。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垃圾袋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他拿起喇叭又要喊,一下被警长拦住。
“哎,齐师傅,您打住。”警长说,“我虽然不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请您理解我们的职责。您要是再喊,我们就真得把您治安拘留了。”警长面带难色。
齐孝石皱眉,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用缓和的语气说:“哥们,我就再说一句,不骂人。”他也不等警长同意,就又拿起话筒,冲着正毅大厦的方向大喊:“刘松林,你给我记住了,我从今天开始,一天来两次!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说完便收起了话筒和横幅,大摇大摆地走向人群。只留下手足无措的四个警察,相对无语。
刘松林站在玻璃窗里,被气得七窍生烟。“行!你他妈够狠!”他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地说。
84.反客为主
昏暗的梦,惨白的世界,一切都模糊不清,几乎分不出轮廓和形状。窗外的一缕微光,像尖细的钢针一样刺入模糊的视线,让人感到疼痛。模糊的轮廓伴随着听觉的恢复,慢慢清晰,喘息声中已经可以看到黑暗中雪白的四面墙壁和天花板。浑身无力,一种熟睡后的慵懒松散,彷徨、恐惧,始终缠绕在身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能闻到一种新被褥的清香,那是种温暖的安全感,就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洗过澡、抱上床的感觉,那是微冷中进入被窝的温暖。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在现实还是梦境。沙伟感觉自己像飘浮在空中,失去了重心,没有了方向。他异常疲惫,试图从被褥的温暖中醒来,却总是犹豫不绝,似乎在恐惧着清醒之后要面对的未知。终于,他开始用力,大脑的指令在身体传递,他要醒来,要离开这安逸,但不知怎么,身体仍柔软之极,仿佛棉絮。沙伟的汗水浸湿了全身,眼前的浑浑噩噩黑白交错,血液在心脏的激发下,加快流速,力量开始恢复,视线开始清晰,这是哪?怎么这么陌生?这是哪!
沙伟用尽全力试图爬起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像被折断了一样。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全身都缠满了绷带。四周漆黑一片,他试图撑起身体,但钻心的疼痛却如灼烧般迅速蔓延到身体的所有感觉器官。
“啊……”他痛苦地大叫。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床前的黑暗中,坐着一个年轻人,那体貌似曾相识。
“沙伟,你醒了?”年轻人问。
“我……我在什么地方?”沙伟看不清年轻人的脸,颤抖地问。
“你在公安医院的看押室里。”年轻人说。
“什么?”沙伟大惊,“你们……你们凭什么关押我?凭什么!”他的声音虚弱却异常强硬。
“因为你犯了罪,应当承担法律责任。”年轻人说。
“你们……没有证据……”沙伟还在抵抗着。
“你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浑水摸鱼?”年轻人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沙伟不正面回答,“你们……你们是怎样找到我的?”他疑问道。
“我们不用找你,因为你根本没有逃出我们的视线。”年轻人说,“就在几个小时前,如果不是我们用车撞停了你驾驶的汽车,你大概已经滚落下悬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沙伟木然,这才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但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慢慢地恢复起记忆。
“钱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年轻人又问。
“什……什么意思?”沙伟问。
“你自以为聪明,却因为钱,丢失了自己最该珍惜的东西。”年轻人继续说。
“什么?我丢失了什么?”沙伟颤抖地问。
“尊严和信仰。”年轻人说,“你自认为是尽孝,却将亲人推到了别人的陷阱之中。你自认为不是在伤天害理,是在用所谓的智慧,将财富做一些再分配,却不知道,在你的助纣为虐之下,罪恶的骗局给多少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让多少人的幸福成为泡影。难道这不是在犯罪吗?这不是罪大恶极吗?”他一针见血。
“我……”一向巧舌如簧的沙伟,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语言,“什么将亲人推到了陷阱?你……你在暗指什么?”沙伟惶恐起来。
“这是你母亲给你包的饺子,你尝尝吧。”年轻人说着递过一个饭盒,里面装满了饺子。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沙伟惊愕地问,“你们对我妈干了什么!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他突然疯狂起来,试图扑向年轻人,却不料四肢都被约束带紧紧捆绑着,身体猛地被反作用力重重拉回到病床上。
“你给我冷静点,她现在很安全!”年轻人厉声喝止。
“你们……你们不要为难我妈,不要!”沙伟气喘吁吁,牙关紧咬。
“你母亲现在在公安医院的治疗室里,有专人照顾,很安全,你不必担心。”年轻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我知道,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停顿了一下,“也是你的软肋。”
沙伟紧盯着黑暗中年轻人的身影,颤抖地说:“你们……你们这不是在执法,而是在绑架,绑架!”
“你的意思是,你母亲在他那里是安全的?”年轻人话里有话。
“这……”沙伟语塞,知道此刻对方已经反客为主,将自己的软肋掌握在手中。
“桂诚,你该醒醒了。”年轻人一下点出了他的姓名。
沙伟脑袋嗡的一声,惊愕地合不拢嘴。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以为我们一直不知道你的底细?”年轻人反问道,“你错了,你虽然遗传了父亲的高智商基因,却没有继承他的尊严和信仰。”
“父亲……”沙伟感到一阵眩晕,心底里爆裂出一声巨响,“你……怎么知道……我的父亲……”沙伟浑身颤抖。
“只要搞预审的警察,都知道他的名字。”年轻人说,“桂永清,一个鼎鼎有名的警察,一个在预审战线中百战百胜的神话,同行们敬重他、钦佩他,曾经送给他一个外号,老鬼。”
沙伟惊讶得合不拢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继续说:“他是我们警察的骄傲,虽然英年早逝,但那些被他惩处的罪恶、那些被他昭雪的冤屈和那些被他拯救的灵魂,都足以让人们永远将他铭记于心。他是英雄,而你呢?作为他的儿子,却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用你父亲传给你的智慧去助纣为虐。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桂诚,你对得起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吗!”
桂诚被彻底揭去了沙伟的伪装,他怔怔地望着年轻人,胸中波澜起伏。“我没有出卖灵魂,没有……我只是……只是为了救我妈!我没有选择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高智商有什么用?我需要钱,需要太多的钱,马上就要!”他歇斯底里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妈的治疗费一天需要多少?五千元,五千元啊!一个月就是十五万,一年将近两百万元。在钱的面前,什么尊严啊、信仰啊,都狗屁不是!我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就算我出卖灵魂,就算我助纣为虐,但只要是为了我妈,我什么都认了,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下地狱也值得。”
年轻人默默摇头。“你以为你的主子,真的是在为你母亲治病吗?”他打断了桂诚的话。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桂诚皱眉。
“你被骗了,刘松林一直以来对你母亲的治疗,只是维持现状的姑息疗法,根本没想把她的病治愈。你母亲也根本没必要整日住在ICU里,耗费巨资。他只是要拿你母亲作为要挟,去控制你、利用你,让你言听计从,为他卖命。”年轻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
“什么?你说什么?”桂诚大惊失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浑身颤抖起来,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已经将你的母亲转院,开始接受正规的治疗,医生说她的病还有希望。她是牺牲警察的家属,我们已经向省厅的公安英烈基金会进行申报,准备批出专项资金用于她的治疗。B市公安局的全体民警也进行了捐款,可解燃眉之急。桂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义不容辞,而你应该做的事情,也到了该想清楚的时候了。”年轻人说。
桂诚低下头,泪水决堤。“谢谢……谢谢你们为我妈所做的一切……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能不能……”他说着抬起了头,“能不能不告诉我妈,我是个罪犯……”他涕泪横流。
“这个……我们会考虑的……”年轻人回答。
“我知道,我玷污了父亲的荣誉,让他蒙羞。但他在世的时候,活得太清苦了,一辈子都陷在工作里,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活着,最后得了脑溢血,连出租车都不舍得打,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栽倒在河里一命呜呼。他是英雄吗?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是,但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桂诚激动起来,“所以我不想再让我妈活得那么艰难,我受够了贫穷,发誓一定要赚钱,赚很多的钱,不再让她为生活担忧。”年轻人的话击溃了桂诚心中的防线,他开始袒露心声。
“所以你就投靠了刘松林?”年轻人指名点姓。
“不是我投靠,是他找到的我。”桂诚回答。
“在我妈得病之前,他就曾经找过我,说可以提供工作的机会,收入不菲。但我妈却一直阻拦,不让我去他的公司。但……谁能想到,我妈得了这个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这个病非常罕见,要立即入住ICU进行治疗。ICU病房的价格昂贵,我负担不起,在走投无路时,就想到了向他求助。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就自甘堕落,成为了他的工具?”年轻人反问。
“是……是我看错了他……”桂诚默默地摇头。
年轻人站起身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桂诚,我告诉你,从你上次接受审讯到现在,你的一举一动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我们放了你,是在给你机会,而你却没有好好珍惜。现在,我们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能一错再错了。”年轻人说。
“机会?”桂诚愣住了,“你是说,让我出来做证?”他果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透。
“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年轻人回答,“希望你能吸取这次的惨痛教训,有朝一日能活得有尊严有信仰,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也希望你能珍惜我们给你的机会,早日还清罪孽,回到你母亲身边。”年轻人说的已经非常直白。
“好,我一定配合你们,站出来举证刘松林。”桂诚在重要的选择上毫不糊涂,“警官,有件事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安了一颗钉子在刘松林身边。”桂诚说。
“我知道,但那不是你的钉子,而是我们的。”年轻人缓缓地回答,转身走出了房间。
桂诚默默地坐在病床上,望着黑暗里的四面白墙,用手捏起面前饭盒里的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咀嚼起来。那是鲅鱼馅儿的饺子,里面混合着五花肉和韭菜的香味,那是母亲的手艺,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桂诚感到脸上凉凉的,眼前的视线也越发模糊,他知道这是警察对自己使的招数,从亲情下手,攻击软肋,反客为主。说白了,与刘松林对自己使用的方法也相差无几。但这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也是正确的选择。在大事面前,桂诚绝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再是那个机关算尽的沙伟,而是那个高智商预审员的后代,桂诚。
85.擒贼擒王
这个城市虽然取消了焦化厂,但污染却比以前更为严重。GDP和利益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之后,所有的努力都变得愚蠢和势利。人们的善良和梦想被有计划地利用着,成功的判断被精确到了刻度。刘松林在踏进焦化厂大楼之前,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齐孝石那瘦弱的身躯便觉得自己可笑。他是一个警察,只要没有证据,便不能拿自己怎样。
一个小时前,他给齐孝石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点。齐孝石在电话里颐指气使,指定的见面地点竟是焦化厂旧楼的天台。刘松林知道,那正是龚培德自杀身亡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一丝忌惮,但一想到齐孝石下午没结没完的表演,就觉得再无退路。他在心里暗叹,自己这样一个堂堂的商业巨头,竟然会被一条没了牙齿的老狗要挟。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用自己手中的棋子跟齐孝石摊牌。为保万无一失,他光保镖就带了不下十人,邓楠也主动跟随,以防意外的发生。
焦化厂的旧楼年久失修,刘松林缓缓地迈着台阶,空气中飘散着尘土的气味。他一想到齐孝石那个软硬不吃的表情,心中便不免有些紧张。但这种紧张又迅速被好奇心所淹没,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着,齐孝石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约自己单独谈判。
在焦化厂旧楼六层的天台上,重度污染的空气让能见度极低。肮脏的地面浮着一层白灰,刘松林带着邓楠和保镖,一路走来,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齐孝石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裤,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他叼着烟卷,不屑一顾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刘松林。“哼哼,怎么了?刘大董事长?带着这么多虾兵蟹将,是害怕了?”齐孝石挑衅道。他声音虚弱,但语气强硬。
刘松林没有回答,他在距离齐孝石十米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让几个保镖上前,从上到下细细地将齐孝石搜身。齐孝石身上除了一张破纸之外,再无其他。搜罢,众保镖才退到刘松林身后。
“呵呵,我害怕?害怕我就不来了。”刘松林笑着回答。
“我今天找你丫是单聊,怎么的,还要这帮王八蛋旁听吗?”齐孝石问。
刘松林停顿了一下,冲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到后面等我。”
邓楠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保镖走出了楼顶平台。
“没想到……那个小家雀儿也被你拽着线儿呢。”齐孝石看着邓楠的背影说。
“呵呵,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刘松林说,“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焦化厂的顶层天台空空荡荡,冷风吹起,让人不禁瑟瑟发抖。齐孝石望着四周迷茫的黑雾,突然觉得那几十年前的繁华都是一片假象。
“这些年,你知道自己到底害了多少人吗?”齐孝石往前迈了一步,和刘松林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害人?我从没害过人,我只是在进行着正常的商业竞争。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蠢警察的干扰,B市会更加繁荣,变得更好,会有更多人获得工作就业的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刘松林回答。
“放屁,你甭跟我这儿唱高调儿!”齐孝石大声说,“你为了自己的那仨瓜俩枣,给多少合法公司扣了屎盆子?让多少老实人都丢了营生?这算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吗?算吗?狗屁!”
“是,我一直在争权夺利,没错,这点我承认。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丛林法则,总要有人称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这种厮杀是不可避免的。既然要厮杀,那就会有牺牲。而你们呢,操着所谓的什么狗屁法律,只顾维护现有的所谓平衡,实际上是阻碍了时代的发展。你们干扰我的计划,试图挽救那些本该被淘汰的企业。我倒要问问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继续让这些本该行将就木的公司苟延残喘吗?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这个世界更有活力!”刘松林也提高嗓音,“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们愚蠢的执拗,才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矛盾和纷争,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胡扯,你丫这是满嘴跑火车!”齐孝石摇头,“那龚培德呢?谁又该为他负责?”他质问道。
“哈哈哈哈……”刘松林大笑,他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这个话题,但面对瘦弱的齐孝石,他心中又渐渐被不屑占据,“那个碍手碍脚的东西,他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当然,只是名义上的顾问,拿钱做事,并不挂名。但说实话,他这些年并没给公司作过什么贡献,我只是拿他……”刘松林看着齐孝石的眼睛,故意停顿,“拿他当一条狗,养着。你真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把钱花在他的身上吗?可笑!我付出的每一分钱都是在流血,我只是在用钱去麻醉敌人,用钱去作为锁链,拴住一条狗。你们这些警察,低贱得很!”他恶狠狠地说。
“十年前,他走了眼,放了你一马。这是最大的错误!你……”齐孝石狠狠地盯着刘松林的眼睛,他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雾太重了,空气中都夹杂着焦炭的味道,仿佛是面前这个焦化厂再次恢复了生产。
“呵呵,放我一马?笑话。当时的情况是我放了他一马。”刘松林得意地说,“他家里的情况你也该知道吧,媳妇死了,儿子一直跟着祖父母长大,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命根子。所以我便随意使了个小手段,让几个手下盯住了那个小家伙,让他享受了一下资本主义的腐败生活,呵呵。”刘松林不怀好意地笑着,“要说他的那个宝贝儿子啊,还真能折腾,欠下的赌债啊,就凭龚培德那点工资,几辈子也还不上。所以,他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觉得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呵呵,就像你那个宝贝徒弟一样,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刘松林大笑起来。
“你……”齐孝石无言以对,浑身颤抖,“他救了一条恶狼!”
“他哪里是在救我?那是在救自己啊,我可没让他去毁什么账目、录像的,我哪懂得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些年,我一直对他不薄,我养着他,也拴着他。狗吃了主人的食物,自然要受主人的约束,这也是理所应当吧。”刘松林说,“同样的道理,我要是对他心软了,放了他,他就会反口咬我。换位思考,你如果到了我的位置,也是不会轻易松开紧箍咒的。肉包子打狗,我出的钱就是我的投资,投资就要有回报,这是做生意的原则。龚培德吃了我的肉,我就不能让他再吐出来,要想吐出来也行,那得连着肠子带着心,得肝肠寸断!他要想背叛我,我就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能力。”
“你是个魔鬼。”齐孝石说。
“上帝和魔鬼的不同之处在于,上帝说的是善意的谎言,而魔鬼只说残酷的真相。”刘松林说,“你别这么看着我,龚培德的死与我无关,那是他自己懦弱的选择。”
齐孝石剧烈地咳嗽,停顿了许久才说:“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吗?”他看似不经意的话,实则带有引导的倾向。
“这不能怨我,他不听我的话,想要摆脱我的控制,还妄图调查我的公司。我已经给他机会了,让我的人警告他不要插手。但他不听啊,那没办法了,我只能拔出他胃里的鱼钩,让他肝肠寸断。”刘松林说。
“你不怕他揭穿你?”齐孝石问。
“他没有证据,呵呵,没有任何证据。这些小公司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抓了人也联系不到我的身上。你们抓的那些小鱼小虾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老板,他们只会拽出沙伟。呵呵,这个可笑的名字,你到现在甚至还不知道对手的姓名吧。”刘松林狂妄地笑着。
“我没必要知道那个吃里扒外的货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说。”齐孝石盯着刘松林的眼睛,话里有话,“所有人都要面对选择,二选一,你也一样。”
刘松林的眼睛闪过一丝惶恐,但瞬间又被自信抹去。“呵呵,你别套我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松林笑着回答,“老齐,听我句劝。放弃吧,认输吧,如果生活没有着落,你就到我的公司来,我让你无忧地过好后半生。与我作对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不会比龚培德好到哪里去。人重在有自知之明,及早醒悟,你和家人还有机会。”刘松林在话里,特意提到了齐孝石的家人。
“你在威胁我?”齐孝石说。
“呵呵,谈不到威胁,但算是一种警告。”刘松林冷冷地回答。
“你以为别人都着了你的道,得哈着你是吗?”齐孝石问。
“当然。过去,现在,未来,我从来都是赢家,从来不失手。”刘松林说,“龚培德、那海涛,还有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人啊,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有取胜的机会。十年前龚培德屈服在我脚下,你说这是偶然吗?那为什么十年后的今天,他的徒弟也会重蹈覆辙。我告诉你,这是必然,历史的必然。”
“这么说,那海涛也湿了鞋了?”齐孝石问。
“呵呵,你装什么糊涂。没办法,我需要新的猎犬。”刘松林说,“老齐,我不得不忠告你,你的头脑太僵化了,已经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了。你看看现在的B市,灯红酒绿、兴旺繁华,你们警察能创造这辉煌的价值吗?那些死气沉沉的国企能创造吗?不可能!只有像我这样有的人才能让这里焕发青春!也许在有的人眼里,我是罪犯,是凶手,呵呵,无所谓,但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就是上帝,是救世主。我不会像那些无能之辈一样,占着大好的资源无所作为,也不会像那些贪官污吏一样,耗费财力物力搞形象工程,捞取政绩。我干的都是实事,我会让资源在手中发挥最大的价值,只不过在过程中需要一些人的牺牲罢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复兴。你懂吗?”
“这就是你损害合法企业利益,恶意竞争的借口?”齐孝石问。
“是的,如果我姑息迁就,那才是最大的犯罪。社会的进步总会有牺牲,不是吗?没有变革,时代怎么前行?不抛弃腐朽的东西,怎能轻装上阵?”刘松林说。
“我懂了,你之所以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地干丧尽天良的事儿,从根儿上说还不是手脚不干净,而你脏了心、烂了肺、坏了一肚子下水!”齐孝石说。
“哈哈哈哈……这是你的想法,可你身边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吗,包括你的宝贝女儿?”刘松林不屑地大笑,“她这样一个草根,为什么如今能够在银行转正?还不是因为收了我们几千万的存款?还不是因为让那海涛当了我的一条狗?财富的能量是无可替代的,它是成功的标志,更是生存的需要。什么所谓的道德啊、法律啊,都是扯淡!那是既得利益者为了霸占自己权利而制造的谎言!看看你的穿着,再看看你女儿手里的LV包。什么叫生活啊,不是皮包骨头的穷硬,而是衣食无忧的自由。美好的生活你们警察给不了她,但我能给!说直白了,你们的命运都在我的手中掌握。我让你们富有,你们就能幸福,我让你们失去,你们就一无所有。”刘松林满脸的阴沉傲慢。
86.终极预审
齐孝石被气得浑身颤抖,他缓缓俯下身,吐着什么东西。
“你退休了,老齐,就好好给自己找条退路,回家颐养天年。你要是想来我公司啊,干不干事我都会养着你,多给些肉包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但如果不想,就滚得远远的,别他妈烦我!”刘松林警告道。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龚培德是你逼死的,想全须全尾地走?没门!”齐孝石虚弱地站起来,狠狠地说。
“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懦弱,害怕失去那些狗屁尊严。”刘松林不屑地笑。
“那五百万也是你打进他卡里的?”齐孝石问。
“是的,那是他的酬劳啊,我不会欠任何人的债。给不给他,什么时候给,要看我的心情,但要不要可是不由他做主的。”刘松林说。
“那沙伟也是你的人?”齐孝石问。
“呵呵,他只是个工具。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付款,就能找到不计其数。”刘松林说。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办了你,让你戴戴银镯子?”齐孝石这样问,实则是在使用激将法。
“哈哈,办了我?可笑,哈哈。”刘松林不屑地大笑,“老齐,你该清醒清醒了,你不再是一个警察了,不再是大名鼎鼎的预审名提‘七小时’了,你退休了,就是一条摘掉犬牙的老狗,对我还能有什么威胁?我告诉你,今天我对你讲了这么多话,目的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不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七小时’,而只是个连自己家人都救不了的老废物,一具行尸走肉,一个躯壳。”
“你会为自己干的这些下三烂的勾当付出代价,沉重的代价!”齐孝石说。
“可笑。”刘松林摇头,“此时此刻,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们警察办案讲证据,十年前我获得自由,就是因为龚培德毁灭了证据,而如今就算你们抓住了我手下的几条狗,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往上追也至多追到沙伟。呵呵,老齐,你输了,彻底地输了。你的这些推理和假设,就算逻辑性再强,也无法将我告到法庭,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疯子!”
齐孝石沉默了,他明白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是啊,现在他已经不是一名警察了,失去了执法权,就算能对外举证刘松林所说的一切,也都无法成为证据。
“不,我相信你最终会坦白交代的,二选一,你别无选择。”齐孝石没头没尾地说。
“呵呵,我听不懂你说的荒唐话。”刘松林得意扬扬,不再想和齐孝石继续纠缠下去。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齐孝石的面前,“老齐,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恕不奉陪,永不再见。”
“混蛋!”刘松林的话还没说完,齐孝石就突然发作,猛地扑到他面前,用尽全力地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刘松林一个趔趄,脚下扬起一片浮土。
远处的几个保镖见状就要冲过来,却不料被邓楠一把拦住,“不许动,刘总特意提醒了,绝不允许咱们过去。”他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几个保镖虽剑拔弩张,但无奈也只得照办。邓楠咬紧牙关,拿起手机拨打电话,默默地观察着动向。
“你……”刘松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胸中的怒火顿时烧旺,“老混蛋,你丫疯了吧,想干什么!”刘松林开口质问,却不料又中了第二个耳光。这下他也急了,他抓住齐孝石的双手,用地将他抵住,两个人顿时撕扯起来,一直相持到楼边。刘松林比齐孝石年轻,体力也远远胜出,相持起来,占据上风。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他妈要给龚培德报仇!”齐孝石歇斯底里气喘吁吁,他用力地挥拳,却再也打不中刘松林。天台的地面非常脏,白灰扬起来混杂在雾霾中,让人喘不过气。刘松林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他回过头寻找自己的保镖,不想那些人早就被邓楠强推到楼下。一分神,不料又中了齐孝石一脚。这一脚正踢中刘松林的要害,他两腿一缩,痛苦地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他彻底被激怒了。
刘松林浑身用力,猛地出拳,一下打在了齐孝石的脸上。齐孝石年过六旬,才不到一百三十斤的体重,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仰面倒地,嘴角也出了血。
“老王八蛋,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你这条贱命就自己留着吧。现在楼下都是我的人,没人会上来救你。我说过了,过去,现在,未来,我从来都是赢家,从来不失手。”刘松林气喘吁吁地说。
“赢家,哈哈哈……赢家……”齐孝石用沾满尘土的手抹去嘴角的鲜血,不屑一顾地大笑,哇地一口吐了一地的污物。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孙子,我今天就跟你丫死磕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当不了什么赢家!”齐孝石说着又扑了过来。
两个人又缠斗在一起。刘松林的脸上、身上,顿时都是齐孝石的手印。刘松林不想再多纠缠,用尽全力将齐孝石踹倒,齐孝石刚想爬起,刘松林又狠狠踏上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老王八蛋,我说了,你永远也不会战胜我的。无论是年龄、体力,还是地位、财力,我胜过你太多,你只不过是一个过时的说谎者,而我说的谎话却不知比你高明多少倍!”
齐孝石笑了,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我是个将死的人了……在体检的时候,我被查出了肺癌。从那时……那时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要拉你当垫背的,同归于尽。哈哈哈哈……”齐孝石诡异地大笑起来,“求你,求你把我打死吧,然后和我一起去见阎王爷,哈哈哈哈……”
齐孝石的笑让刘松林不寒而栗,他这时才发现,齐孝石刚才吐得几口污物,竟然是一片一片的黑血。他赶忙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
“你……你想干吗?到底想干什么!”刘松林颤抖地问。
齐孝石努力地爬起,浑身上下黑色的棉衣裤都是灰尘和血迹。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时又吐出几口黑血。“孙子,你不是说我没有证据吗?你不是认为自己牛逼吗?天衣无缝吗?好,那今天我就让你丫有口难辩!我说过了,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二选一,你看着办!”齐孝石一边说一边往楼边上退去,语气里有种冰冷的决绝。
“你……你要干什么!啊?”刘松林慌了。
“龚培德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他在最后的时间没掉链子,没有认!他用自己的生命向你宣战,他是个爷们!孙子,你爷爷我的命没几天了,今天就是奔着死来的。现在我一身都是你的手印,你以为自己还能说得清吗?哈哈哈哈!”齐孝石狂笑着,“我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手机中最后的联系人也是你,我来之前给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留了信儿,说要去见你,你留在楼下的那帮王八蛋也都是证人。我终于知道龚培德为什么要见我最后一面了,他是要让我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儿,那就是让你不得好死!你要是想活命,就好好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办!”
“老齐!老齐!”刘松林惊慌失措,“你不要干傻事,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刘松林大声地喊。
齐孝石惨笑着,抬头仰望着被雾霾重重遮挡的天空,想象着那雾霾的背后一定是月朗星稀。“老伙计,我来找你了,这是个连刚参加工作的小孩儿都能破的案子,就留给他们了。哎……真他妈的想睡个囫囵觉啊,整天睁着眼睛,太熬人了……”齐孝石站在焦化厂的天台边缘,伸开双臂,俯视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猛地纵身跳起,扑向面前的天空。他身体腾空,急速下坠,瞬间就消失在黑暗里。
“混蛋!你是个疯子,疯子!”刘松林大喊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老警察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去制造了最后一个谎言。这就是齐孝石所说的二选一吗?太荒谬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太愚蠢了!刘松林崩溃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要用谎言去获得财富,争夺权力,而有的人却要用谎言作为工具,去维护法律。齐孝石的做法将他逼到了绝路,让他毫无辩解的可能,所有的诡计都敌不过这一步死棋。此刻齐孝石那急速下坠的身体,留着自己的指纹、手印,而自己的身上也沾满了他的血迹。指纹,现场,口供,齐孝石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凑齐了刘松林故意杀人的犯罪证据。剩下的就是简单直接甚至武断地抓捕、破案,就连最无能的警察也能得心应手。
齐孝石用自己的弱点击碎了刘松林坚硬的壁垒,这是预审中鸡蛋碰石头的方法,一辈子只能使用一次的终极预审。
飞速下降,世界坠落,在漆黑的雾霾中,所有的谎言都消失不见。我爱的人啊,我的亲人,再见了,我必须这样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摆脱危险,平安地生活。我的女儿啊,我一辈子最愧疚的就是你,原谅爸爸,原谅我的不负责任。再见了,我的女儿,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梦。不必挂怀,忘了我吧,永别……
轰……一声巨响,一切归零。
刘松林默默地退后,不敢上前一步。他剧烈地颤抖着,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转身去奔跑,却不想跑了几步就双腿发软,几乎跌倒。
“邓楠,邓楠!你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在哪呢!”刘松林大喊着。却不料,迎面跑过来的竟是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被双规的警察,那海涛。
“你们……你们……”刘松林大惊失色。这才发现,远处的邓楠和保镖们已经被警察戴上了手铐。
“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刘松林大喊。
“抓住他!戴上手铐!”那海涛大声喊道,几个特警不容分说地扑上去按倒了刘松林。
那海涛冲到天台边缘,脚下一滑,重重摔倒。他顾不上疼痛,几下爬了过去。“师傅,师傅!我来晚了!你这是干什么啊!师傅……”他泪如泉涌,歇斯底里地呐喊。他望着楼下黑雾中齐孝石的身影,浑身剧烈颤抖,“快打急救电话!快!”他又声嘶力竭地喊。
“他这是借刀杀人啊,借刀杀人!”刘松林奋力辩解着,“他用预审的方法抓不住我,无法定……定我的罪,就用这种方法陷害栽赃。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他剧烈地挣扎。
特警见状,一把扳过他的胳膊,给他戴上了头套。面前的世界被关闭了,一片漆黑。刘松林依然在疯狂地叫喊,歇斯底里,痛彻心扉,但渐渐的,他大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语言的功能其实只是交流的工具,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能靠谎言去成为赢家。
远处,救护车的笛声大作,声音越来越近……天色漆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87.铁证如山
预审室里,刘松林惊恐地面对着审讯台后的那海涛,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那海涛眼睛通红,强压住怒火。“姓名。”他问道。
刘松林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
“姓名!”那海涛拍山震虎,大声问道。
“刘……刘松林……”刘松林被吓傻了。
书记员小吕打开了审讯灯,刺眼的灯光瞬间晃得他低头躲闪。
“你为什么要杀害齐孝石?”那海涛直奔主题,满眼含泪。
“我……我没有杀他,他……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我……不是我!”刘松林竭尽全力地辩解,语无伦次。
“那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和手印,而你身上还沾有他的血迹?”那海涛大声地质问。
“我……”刘松林有口难辩。
那海涛气得颤抖,语气里充满了悲愤,“刘松林,你杀害了一个老警察,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那海涛一字一句地问。
刘松林拼命地摇头,张开嘴想辩解,却不知该如何说清。他这时发现,那海涛的审讯台上,放着三包“中南海”,一杯茶水,还有两个似曾相识的核桃。
“我能解释,我能解释!”刘松林气喘吁吁地说,满头大汗。这时,他才顿悟到齐孝石所说的二选一的含义。齐孝石下的这步死棋,其实并不是要给他栽赃,而是要逼他认罪。刘松林苦笑起来,自言自语,“行啊,你个老家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趋利避害,你还真是了解我啊……你够狠,真够狠……”
“桂诚你认识吗?”那海涛开门见山。
刘松林再次惊愕,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预审已经掌握了铁证。“认……认识……”他的脸色如死灰一般。
书记员小吕按动了一个计时器。时间开始倒数,一秒、两秒……距七个小时还有六小时五十八分七秒……
与此同时,B市公安局纪委将预审支队五大队的预审员老郭进行了双规。
特警扳过老郭的双手,给他戴上了背铐。老郭拼命地挣扎着,一身皱巴巴的BOSS衬衫被撕开扯烂。“你们凭什么抓我?有什么证据?”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这时,纪委副书记沈政平走了过来,他伫立在老郭面前。“还用我告诉你因为什么吗?郭强,你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知法犯法,玷污了警察的荣誉。为了谋利,竟然将重要的警务信息出卖给犯罪嫌疑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沈政平一字一句地说。
“没有!没有!”老郭死不认账,“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说我出卖信息,凭什么!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也是预审员,知道警察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轻易抓人的。我问你,你妻子那几个项目的发包人是谁?她为什么能以如此低廉的价格获得项目?这还用我多费口舌吗?郭强,你扪心自问,你还有没有一个警察、一个预审员最起码的尊严?”沈政平声色俱厉。“带走。”他对特警指示。
“我没有犯罪……我是无辜的……我妻子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没有参与!你们没有证据!”老郭还在强词夺理地咆哮着。
沈政平看着郭强被特警拖拽着,消失在楼外的黑雾中。他掏出一颗烟,默默地点燃,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从古至今,只要有战斗,就会有牺牲。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争,警察站在了军人的前列,成为了维护社会安全的第一道防线。警察不但要面对带血的匕首和黑洞洞的枪口,还要抵御钱色的诱惑,糖衣炮弹的狂轰滥炸。警察要坚守清廉,克己奉公,在关键时刻要挺身而出,有时甚至要为了他人的安全,付出自己的生命。但面对微薄的薪酬和社会的压力,这种坚持又谈何容易。预审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抗,有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没有这起案件,也许老郭能够继续低调,平安退休;如果没有这起案件,也许龚培德已经站在了警察生涯的巅峰。如果……但世界上没有如果,没有可以重新选择的假设。许多选择一旦做出了,就要付出代价,许多事只要走出一步,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不知是谁家开着电视机,远远地传来晚间新闻的播报:
针对连日雾霾袭城的现象,“清洁空气研究计划”专家在出席第十五届环境产业大会时表示:为治理大气污染,将在工业企业污染治理、清洁能源替代、机动车污染防治、加强集中供热、面源污染综合治理、煤炭清洁利用等八方面投入治理资金,初步估计总金额为17474亿元。其中,工业污染治理投资约为6408亿元,占比36.7%。预计雾霾治理将会立见成效……
襄城在辟谣“暂不限牌”11次后,正式开始实行小客车总量调控管理,成为继北京、上海、广州、天津、贵阳之后,国内第六个实施机动车“限牌令”的城市。在襄城限牌令出台后,B市市民纷纷拨打市长热线“求解答”,询问B市政府是否会效仿襄城的做法,进行限牌突袭。近日,B市已经出现了市民集中购车上牌的情况,汽车交易市场一片火爆……
昨晚,微博上众多八卦账号纷纷爆料,有媒体称拍到了当红男影星陈某与乔某“在一起”的铁证。有媒体称,日前陈某曾与乔某秘密在襄城约会,共度良宵,还一同前往香港游玩,举止相当亲密。据悉,陈某妻子著名影星李某,刚刚为其产下二女。在上周的文娱播报中,李某还曾幸福地称赞陈某,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哎……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从上到下,没他妈一句真话,听的和说的全都是谎言……”沈政平望着窗外灰黑色的天空,深深地叹息。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默默地注视着,“老齐,我听过这里面的对话了,海涛被释放了,一切都清楚了。你们搞预审的太复杂,我真是琢磨不透,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难道这才是你所说的终极预审吗?我不明白,还有什么能比生命重要?是尊严吗?是信仰吗?还是其他什么?我对不住你啊,是我把你拖进的战场,欠你的还有机会偿还吗?还有没有机会……”他久久伫立在黑暗里,泪流满面,形同雕塑。
88.期待
半年之后,焦化厂被彻底拆除了。根据B市新的城市规划,在不久的未来,从这里的一片废墟中,将建成B市城东最大的一片CBD新区。在原来篮球馆的旧址,将建立一个超大型的运动场,供市民们健身锻炼。体育活动区包括游泳馆、篮球馆、田径场等众多设施。国家的发展战略改变了,从盲目追逐GDP转为切实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和效益。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再过几天就立夏了,街道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的,生机盎然,城市焕发出新的活力。齐欢推着轮椅,缓缓地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齐孝石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呼吸着清爽的空气,腿上的绷带还未拆除。
“听说判了?”齐孝石缓缓地转头,问身后的那海涛。
“是啊,数罪并罚,无期徒刑,估计刘松林这一辈子是出不来了。”那海涛回答,“从刘松林的身上又牵出了新时代公司董事长卓越的问题,他才是职务侵占一千万元的幕后真凶。他将这些钱用于给自己买官行贿,为了堵住这个窟窿,才引狼入室,借刘松林的手嫁祸陈沛。”
“什么?”齐孝石惊讶,“这点我还真没想到。哎哟……”他一扭头,脖子又疼痛起来。
“爸,您慢点。这伤还没好呢。”齐欢责怪道。
“哎……注意,一定注意,一定注意。”齐孝石表情痛苦,“接着说,海涛。”
“好,师傅。”那海涛继续说,“如果不是刘松林交代,我们很难查到这个深层次的问题。新时代公司的案件是刘松林和卓越一起策划的,刘松林实施犯罪的目的是要抢占市场、击垮对手,而卓越则更加可恶,他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任资产流失、让公司垮掉,他才是名符其实的蛀虫。现在卓越已经被批准逮捕了,正在等待法律的严惩。而他行贿的那些官员,也都被检察机关刑事拘留,据说还牵出了一个‘大老虎’,中纪委成立了专案组在开展调查。”
“哎……老天有眼,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啊……”齐孝石感叹,“邓飞呢,能说话了吗?”
“现在还不行。”那海涛回答,“他还在医院治疗,整天疯疯癫癫的。他弟弟邓楠因为有立功表现被取保候审了,在照顾着他。”
“沙伟呢?”齐孝石又问。
“他也即将接受审判,也许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反省赎罪了。但考虑到他最后能主动揭发刘松林的罪行,出庭做证,法院也许会给他从轻的判决。”那海涛说。
“哎……他遗传了他爸的头脑,却没有继承他爸的傲骨啊。就为了那几个糟钱,浪费了自己的大好年华……’齐孝石摇头,“但愿他有一天能痛定思痛、洗心革面,等出来的时候能活出个人样儿……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桂诚。”那海涛回答。
“桂诚……”齐孝石重复着,“这人的名字啊,甭管俗雅,都是个代表自己的符号。这个符号重要啊,只要让别人记住喽,自己就在这世界上有了一席之地,之后这一辈子挣蹦啊、努力啊、起早贪黑地奔命啊,还不就是为了给这个符号增光添彩吗?要是什么时候连自己这个符号都忘了啊,那才是真的可悲呢。他妈呢?怎么样了?”
“他母亲现在住在公安医院,省厅的公安民警英烈基金会已经批准了救助申请,治疗的费用可以保障。”那海涛回答,“还好,经过治疗,他母亲的病情有了缓和,也许在有生之年,他们母子还能相见。”
“好,那就好。”齐孝石点头。
“爸,别说这些让人闹心的话了,咱们换个话题吧。”齐欢说。
“啊?那咱……说点儿什么?”齐孝石笑笑说。
“嗯,就说说我们的婚礼。”齐欢调皮地笑了,“到时候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参加,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我……”齐孝石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欲言又止。
“爸,你要相信医学,咱们一定能渡过难关的。”齐欢坚定地说。
“哎……我真的没有想到啊,自己这条老命,还能捡回来……”齐孝石感叹。
“是啊,师傅,要不是那天您碰巧摔在焦化厂楼下的废旧汽车上,得到了缓冲,就算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大概也很难逢凶化吉。”那海涛说,“在急救时医生都感叹,说是老天爷救了您的命,这是善有善报。师傅,您以后可千万别再干这种傻事了,什么终极的招数啊,这简直……简直……”那海涛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简直就是自杀是吧。”齐孝石苦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用了这招。不出此下策,怎能逼刘松刘就范?不用二选一的招数把他逼到死角,他怎能如实认罪?哎哟……”齐孝石说着,腰又疼了一下,“哎……你说这事吧,就是这样,龚培德从那儿跳下去了,没了,一了百了。而我呢?也从那儿跳下去了,折胳膊断腿儿这命还挺硬。这是为什么啊?是老天眷顾吗?命不该绝?还是阎王爷不待见我,瞅着我不顺眼,让我多活俩月?”
“爸,什么多活俩月啊?”齐欢一听这话就不答应了,“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这肺上的肿瘤,现在还有手术的可能。您跟坏人斗了一辈子,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到现在连做个手术的勇气都没有了吗?爸,这可不是我心中的英雄啊。”
“手术……”齐孝石仰望天空,“欢欢,你真的认为你爸还有机会吗?”他问。
“当然,一定有,不但有机会,还一定能成功。”齐欢扶住齐孝石的肩膀说,“爸,咱们要战斗战斗再战斗,永远不能认输低头。您不是总说一句话吗?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齐欢模仿着齐孝石的语气。
“呵呵,你还记得我这些不着调的屁话。”齐孝石也笑了,“好,那我就听你的,战斗战斗再战斗,永远不认输低头。阎王爷,你别跟我这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他重复着。
这时,身后跟随的沈政平和老赵也赶了过来。
“嘿,你们这父女、师徒的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老赵问。
“嗨,能聊什么啊?他们在这儿撺掇我换零件儿呢。”齐孝石说。
“老齐,当了一辈子硬骨头了,到老了也不能服软儿。你这个德行啊,阎王老子不待见,从楼上跳下去都能逢凶化吉,做个手术也肯定能成功。我跟你打赌,做手术要不成功啊,你天天摸黑儿地吓唬我去。”老赵给他宽心。
“你这个老东西。”齐孝石也笑了,“老沈,你怎么也来了?有事?”他问。
沈政平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是要跟你说一些龚培德的情况。”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齐孝石,“这是龚培德临行之前,插在我办公室门缝中的一封信,我也是事后才发现的,因为尊重他的选择,才一直没给你看。老齐,龚培德没有辱没我们警察的尊严。他在十年前确实是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但这十年来,他一直在全力挽回补救,一刻不停地在搜集着刘松林的犯罪证据。他没有投靠刘松林,成为金钱的奴隶,罪犯的帮凶。但可惜,刘松林太狡猾了,一直没有留下把柄,反而拉龚培德下水,让他有口难辩。就这样,龚培德的‘投名状’变成了把柄,他自己深陷危机,却不惜舍弃名誉,为破案铺路。哎……”沈政平眼中含泪,深深地叹息,“可惜他最后破釜沉舟,却功败垂成……他是犯过错误,但在我的心里,却依然是个好警察。”
齐孝石坐在轮椅上,默默地读着那封龚培德的真正遗书。信上写道:
老沈:
这是我的绝笔,对不起,我走了,勿念。请你暂时将这封信保留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因为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可惜啊,我长达十年的追捕失败了,一败涂地,无力回天。罪犯刘松林诡计多端、凶狠狡诈,我们凭现有的证据根本无法定罪。我不是个好警察,灵魂曾被玷污,现在即使要用自己的生命拉他下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干了这么多年,法律的界限我非常清楚,我的失败将导致我莫大的屈辱,我累了,不想再承担了,请原谅我如此懦弱。
十年前,我因为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家人,致使后院起火,受到刘松林的要挟,被迫收钱。而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在为那次错误的选择付出着沉重的代价。我承认,自己早该脱下这身珍爱的制服,被清除出公安队伍。但请你相信,在我内心里,最初的誓言并未改变,我没有被欲望吞噬,我会为自己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这十年来,我低头苟活,实际上是为了获得与敌人斗争的时间。我不能认输,一旦退缩就前功尽弃。我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补偿那个错误,我给警察荣誉抹的黑,会用生命去偿还。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一直贴靠在刘松林身边,就可以寻找到机会,将他绳之以法。但万万没有想到,事与愿违,功败垂成,于是我只能以死明志。
现在这个案件,毫无转机,即使能发现对方作案的手段,也一定不要贸然行动。他们太狡诈,仅凭传统的侦查审讯手段,根本无法将他们缉拿归案。对待这样的罪犯,是要用生命、用信仰去战斗的。在我之后,只有齐孝石有对抗刘松林的能力。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性格执拗,原则性强,可以说是没有弱点的。除他之外,别人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如果还能给他加上一个助手的话,我希望是那海涛。他是我的徒弟,也是齐孝石的徒弟,虽然还不成熟,但我相信他和齐孝石一样,有颗正直善良的心。我将在离去的现场留下一封信,请务必将它转交给齐孝石。他是唯一能击败刘松林的人选。
谢谢党和国家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我希望我做的一切,能让自己面对警徽,问心无愧。
永别……
齐孝石看着信,泪水决堤。“小龚,你丫不是个孬种,不是……”
身边的那海涛和老赵也泪流满面。
“师傅,我们做到了,不是吗?我们完成了他的心愿。”那海涛说。
众人沉默着,仿佛在向龚培德道别。天空湛蓝如洗,白云苍狗在鸽群上快意驰骋,满眼都是生命的活力。
“师傅,我觉得那次天台上的精彩较量,不该是您的最后一次预审。”那海涛缓缓地说。
“啊?你怎么会听到那次的情况?难道……”齐孝石停顿了一下,“他的身上藏着东西?”
“是的,和您预想的一样。”那海涛回答,“一进审讯室,我就照着故意杀人的路子问他。他中了您设的局,被逼到了死角,有口难辩,自知无力回天,所以就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故意杀人,从身上拿出了暗藏的录音笔。”
“嗯,果然有这个东西。”齐孝石点头,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是啊,您太了解这个老对手了,他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在西服的夹层里暗藏了特制的录音笔,如果不是他自己供述,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那海涛说,“这支录音笔里,记录了您和他谈话的全部内容,成为了本案的关键证据。在审讯中,我们依据您和他对话的顺序,整理出了笔录。这为日后给刘松林定罪,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拿下他的口供我用了六个半小时,不是久攻不下,而是他所犯的罪恶太多。师傅,我当时做笔录时就想,这录音笔里的对话,其实就是一堂审讯啊。”那海涛笑。
“呵呵……当然是一堂审讯了,咱们干预审的啊,甭管坐着还是站着,甭管处于上风还是下风,只要张嘴,就得问出东西。”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我没有直接证据能告倒刘松林,亲自将他绳之以法,那也得用点儿骚招儿,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不是要冤枉他,栽赃给他,而逼他二选一,做出唯一的选择。我说过,警察不是吃软饭的,拿着共产党的工资,就得给丫查个底儿掉。”
“别,师傅,我看您这个骚招儿,以后还是别用了。我们可承受不了。”那海涛摇着头说。
“呵呵,终极的招数啊,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不会再用了,也没有机会了。”齐孝石苦笑着摇头。
“爸……以后别干傻事了行吗?我们离不开你,爸……”齐欢搂住了齐孝石的脖子,晶莹的泪滴掉落下来。
“行,傻丫头,有你们在,我也不会再干傻事了。”齐孝石说,“哎,这说话啊,本来是个最简单的沟通方式,压根儿就不该有什么技巧。但你看现在呢?虚的、假的、夸大的、缩小的、恶意的、善意的,个顶个儿的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满嘴地跑火车。有的人啊,拿谎言当工具,耍鸡贼、玩猫儿腻,总觉得自己聪明,能不劳而获。有的人呢?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整天说着仁义道德,实际上是脏心烂肺。但我相信啊,这帮瞎话溜舌的东西,到了最后啊,都得付出代价。这人啊,一旦说了谎,就得变着法地去圆谎,到头来为了圆一个谎,就得编造更多的谎。这是个陷阱啊!到最后都不能自拔,吃了自己的挂落儿。哎……”齐孝石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吧,是不是有那么一天,大家都能有个准谱,实打实地说话,就像这个城市一样,总会吹散雾霾,有个大晴天儿。”
那海涛默默地点头,“会的,师傅,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也相信,做人做事,只要怀一颗坦荡之心,就能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哎……两个说瞎话的高手,现在倒学会自我反省了。”老赵笑着摇头,“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们都不瞎话溜舌了,那再遇到骗人的罪犯怎么办?直来直去?实话实说?哈哈,我看不能。你们这帮搞预审的,还得照着以前的路子往下走,调虎离山、引蛇出洞、旁敲侧击、欲擒故纵,斗智、斗勇、斗心,藏锋、藏智、藏势,关键时举证、看破绽突击,一上班就得琢磨人,一辈子都得累心。”老赵总结道。
“嘿,你个老小子,什么你们这帮搞预审的……你丫不是预审出身啊?要是没搞过预审,你这一套一套的都是哪来的啊?你这是儿媳妇的肚子,装孙子啊!”齐孝石挖苦道。
“嘿,你这个老家伙,嘴怎么这么损啊?”老赵皱眉。众人大笑。
“老齐,眼看着就手术了,等挺过了这一关,你有什么打算吗?”沈政平问。
“打算?”齐孝石想了想说,“收徒弟,到警校讲课,把我这点儿老玩意儿,给传下去。”齐孝石说。
“好,这正是我希望你做的。”沈政平说,“咱们当警察的,有时对待罪恶,就要使用非常手段,决不能姑息。对待谎言,更要学会技巧,去揭穿去消灭。老齐,你现在已经是两世为人了,面对这次手术,也决不能妥协气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命令。”沈政平用力扶住齐孝石的肩膀。
“还命令,呵呵……你还真拿自己当大铆钉了……你个管纪委的干部,管不着我们这些退休的老逼。要管也让刘权这个政治处的王八蛋来。”齐孝石笑了,一嘴的黄牙露了出来,“等着,有你们丫烦我的日子……”他大声说。
阳光倾泻下来,满地的金黄。风吹过山峦,将重重的雾霾驱散。只要有希望,有期待,就会有最好的未来。只要我们活着,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幸福快乐,就要向着选定的目标,日以继夜,坚定不移地奔跑。城市日新月异,新的建筑在旧的地址上拔地而起,一切继往开来,播种下真诚与善良,生生不息。
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们不再说谎,真诚待人,简简单单地活着,安然入梦;期待有那么一天,天空湛蓝如洗,不再为雾霾困扰,可以大口地呼吸;期待有那么一天,工作不只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获得快乐;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们简单得如同婴儿,友善地对待彼此,真诚地与人交流;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尽情地爱,尽兴地生活,说想说的话,去想去的地方;期待着,期待着,只要我们有期待,就会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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