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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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四小预审

    第二天清晨,在预审支队的保密会议室中。齐孝石、那海涛以及二姐、老马、老郭、小吕,都围坐在会议桌前。那海涛正操作着幻灯,给众人讲解着案情。

    “这是四名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那海涛做着介绍,“犯罪嫌疑人A,姓名未知,曾化名沙伟,现化名宋涛,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现在潜伏在长城实业有限公司的财务部里;犯罪嫌疑人B,姓名未知,曾化名常骁,现化名胡志强,年龄在三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现在化身为长城公司的股东,负责行政的工作;犯罪嫌疑人C,姓名未知,曾化名郑鹏,现化名为田超,年龄在三十岁以下,潜伏在长城公司的办公室任职员;犯罪嫌疑人D,姓名未知,曾化名王凯,现化名为张楚,年龄四十岁左右,潜伏在长城公司保卫部。”

    “哎,这么说,咱们现在连对手的身份情况还不掌握呢?”二姐插了话。

    “是,这伙人作案是早有预谋。从上次新时代公司的案件来看,他们会提前一年左右,使用虚假的身份,潜伏进目标公司内部,再伺机作案。”那海涛说。

    “那他们的这些身份全是假的了?”二姐又问。

    “对,全是假的,都是化名。”那海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们的这些虚假的身份,都在户籍网上可以查到,他们是套用了他人的身份证件。”那海涛做着解释,“比如宋涛,也就是原来化名为沙伟的人,他的两个身份从全国的人口系统中都有据可查。”那海涛操作幻灯片,调出沙伟和宋涛的身份情况,“但经过我们的核实,沙伟和宋涛这两个身份的真实人员都在原籍工作生活,这个犯罪嫌疑人一直在冒用他们的身份进行活动,而并不是完全虚构。所以他可以持伪造套用的证件在全国范围内乘坐交通工具,也能躲避开公安司法的检查,这给我们破案带来了很大困难。”

    “他姥姥的,还真他妈够深的。”老马揉着核桃感叹。

    “现在他们分别使用化名宋涛、胡志强、田超和张楚,潜伏在了长城公司的财务部、行政部、办公室以及保卫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使用类似的犯罪手段,像整垮新时代公司一样,从长城实业公司的内部寻找突破口,然后里应外合,将公司整垮、把名誉搞坏,直至将长城公司挤出市场上的商业竞争。”那海涛说。

    “那他们的上家是谁呢?”老马又问。

    “我们怀疑是正毅集团的刘松林。”那海涛回答。

    “刘松林?”老马听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哎哟,就是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主犯?”他突然想了起来。

    “是,就是他。”齐孝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老马默默点头,停止了把玩手里的核桃。

    “我们通过市局情报中心的同志,从长城公司的内部获取了一些情况。”那海涛又操作起幻灯片来,“这段时间,长城公司正在与正毅集团竞争一个新矿的开采权。这两家公司数次交锋,各施所长,竞争得水深火热。据《财经日报》等多家平面媒体报道,这两家公司的恶性竞争已经到了血淋淋的地步,照此下去,一旦资金链出现断裂,两家公司都将面临着破产的危险。长城公司的总经理马保华,”那海涛调出了照片,“近期频繁与相关行政部门的领导在交涉,并多次在夜总会及娱乐场所密会个别领导。我们猜测,可能他就是这个团伙的下手目标,他们在搜集着马保华的行贿证据,一旦证据到手,就会公布于众、制造影响,甚至由正毅集团发起不正当竞争的诉讼。”那海涛说。

    “照这么说,他们干的也算是惩恶扬善的好事啊。”老郭说。

    “呵呵,你说的没错,从表面上看,也许他们这么做是在深挖蛀虫、打击腐败。但是有个事实我要提醒一下,”那海涛停顿了一下,以作重点,“介绍和怂恿长城公司总经理马保华行贿相关行政部门官员的人,正是宋涛,也就是曾经诬告新时代公司总经理陈沛职务侵占的沙伟。”

    “哦……这是高手的做法,把人往沟里带,再黑吃黑,杀人不见血啊。”老郭点着头,一认真起来,满脸的憨厚就消失不见了。

    那海涛站起来说:“各位,咱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而是一帮精通心理学、微表情、体态语,甚至使用高科技设备的职业骗子。他们像蝗虫一样,破坏完一家公司后,就立即改头换面进入另一家公司。他们采取心理战,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制造的陷阱一环套一环,毁坏目标公司的名誉,破坏目标公司的经营,直至搞垮对手。一旦得手,就会全部撤离,取证和审讯的难度非常大。从现在的情况看,宋涛等四个人都是老练的诈骗高手,他们都潜伏在长城公司的要害部门,已经瞄好目标,伺机而动。我们预计潜伏在财务部门的宋涛会制造事端,潜伏在办公室的田超会散布谣言,潜伏在董事会的股东胡志强会扰乱视听、挤总经理出局,而潜伏在保卫部的张楚则会毁灭文件及录像监控等相关证据。这样一来,长城公司与正毅集团的竞争,胜负便不言而喻了。”

    “天,这简直就是‘四大恶人’啊……”二姐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他们还真有点儿‘四大恶人’的意思。”齐孝石点头,“这几个家伙不白给,瞎话溜舌、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不动点儿真格的,还真拿不下来,所以才劳烦各位来帮忙。”齐孝石补充道,“咱们这次审讯的目的,不仅仅是要通过预审的手段,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让他们交代犯罪事实。更重要的是要挖出他们幕后的黑手,断了他们的根儿。当然,如果在审讯中发现有国家工作人员贪污受贿的线索,咱们也不能手软,一定要记录在案,移交给纪委或者检察院处理。”

    “嗯,那现在咱们手里,除了对手的基本资料和简单情况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特别是关于他们真实身份的线索?”老马问道。

    “有一些,但还不成熟。”那海涛说,“我已经向市局领导申请了使用‘视频侦查’的手段。一旦领导审批通过,我将会安排我们大队的所有警力对涉案人的生活区域及日常轨迹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通过这种手段,我相信一定能获取有价值的线索。”

    “天,这个工作量可大了。”老郭深知视频侦查手段的复杂和烦琐。

    “是啊,一旦使用视频侦查,先不要说涉及交通系统的违章摄像、涉及治安系统的治安摄像,还有商场、银行、物业等不计其数的摄像系统都需要去调取数据资料。”那海涛当然知道动用视频侦查手段的难度和烦琐,“但是没办法,要想抓住狐狸的尾巴,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在各位审讯嫌疑人的同时,我们也会随时提供证据和线索的支持。”那海涛说。

    “说实话,对付这四个人,咱们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像田忌赛马一样,不是要比哪匹马跑得快,而是要取长补短,拿自己的强项去打对方的弱点。胡志强,长城公司的股东,这个人的特点是傲慢、冷静,说话有板有眼,轻易不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而对于这样的人,就只有你上,二姐。”齐孝石开始点将,“你要利用多年来的预审经验,一句顶一句,打乱他的阵脚,让他没有喘息和重建防线的机会,首尾不能相顾。”

    “哼,你是趁着我更年期,让我说话不饶人呗。”二姐自嘲。

    “不是那意思。”齐孝石笑着摇头,“而田超呢,在四个人中最年轻,头脑灵活、为人狡诈、反应敏锐、善于诡辩,但同时有着自视过高、容易轻敌的缺点。对付他,就只有老郭了。”

    “我上?”老郭愣愣地看着齐孝石,“这小子那么聪明,我哪对付得了啊?”

    “行了,老郭,干掉他我就向领导申请,给你放假。”那海涛在一旁说。

    “嗨,倒不是为了这,我是怕给你们搞砸了……”老郭补充道。

    “砸了算我的,立功算你的。”那海涛说。

    “还有一个人,就是张楚。他在长城公司的保卫部任职,这个人也很难对付,他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城府颇深。他在这四个人中年龄最大,在经侦小林与他初次交锋的时候,他使用了以退为进的方法,几乎把小林逼到了死角。这个人就只能交给你了,老马。”齐孝石说。

    老马一笑,点了点头,“行,这王八蛋我接着,我就看不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整天看着忠厚老实,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老马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老郭。

    “哎,老马,您这是话有所指啊。”老郭不高兴了。

    “嗨,咱自己就别内斗了。”齐孝石说,“最后一个人,是这四个人的主犯,就是宋涛,也就是新时代公司案件中的沙伟。这个人最狡猾,手段也最诡异,他就像一条变色龙,遇事随机应变,数次逃脱法网。对付他的工作,就交给小吕了。”

    “什么?我?”始终一言不发的小吕惊呆了,“齐……齐师傅……我……我……我……”小吕一紧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我……我……我……可不行……”小吕急得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什么不行?怎么不行?”齐孝石严肃地说,“我告诉你小吕,这是一项重要的行动,也是咱们预审面临的重大任务。让你参加行动,我们没少琢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承认,你年轻、预审经验少、缺乏实战经验,但在座的哪一位不是一步一步从不会到会这么走过来的?谁是一张嘴就成为预审专家的?我告诉你,别犯怵,一上审讯台啊,甭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谁,咱都不吝!这项任务非你不可,你不但要上,还得全力把宋涛的口供给拿下来。回去好好准备,明天一早咱们就传唤这四名犯罪嫌疑人。”齐孝石把话封了口。

    会议结束后,那海涛叫住了齐孝石。

    “师傅,对于其他三个人的分工我没意见,可小吕不行啊。”那海涛说,“我也算是他的师傅,他的能力和水平我还是有发言权的。要说认真刻苦,小吕是咱们大队年轻人中首当其冲的,但要说起预审思路和手段来,小吕却还没入门。先不说使用预审策略和讯问方法,就小吕这结巴的毛病,也不适合与沙伟过招交锋。师傅,你得考虑换个人,实在不行,就我上。”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认真的表情,突然笑了。“呵呵,我当然知道你的顾虑,小吕的能力和水平我也略知一二,但是海涛,咱们既然是田忌赛马,就不能让所有的马都跑得比对手快。在预审策略中,还有一条,不知你是否记得,那就是以退为进、以弱胜强。这次审讯,最关键的对手就是宋涛,或者说是沙伟。拿不下他,就算其他人都撂了,也拽不出他们上面的罪魁祸首。所以小吕才是咱们进攻的重要武器呢,你呀,就等着看结果吧。”齐孝石胸有成竹。

    “哦……”那海涛还是顾虑重重,“还有一点,师傅,小吕曾经参与过审讯沙伟的工作。这次如果还让小吕面对沙伟,不,是现在的宋涛,不等于明了咱们的底牌了吗?”

    “嗯,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齐孝石点了点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们只要能保证那三个人不知情就行了。至于沙伟吗?我想明了就明了吧。反正就算遮着藏着也早晚得露。有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啊,就得拿死马当活马医。玩牌的时候明了底牌,要么就一败涂地,输得倾家荡产,要么就大获全胜,赢个盆满钵满。审人有时候也得有点赌性,对付沙伟这样的人,就得玩点儿意想不到的招数。”

    那海涛还有些茫然,但觉得师傅这样做也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时那海涛的手机响了,是襄城公安局宁大队打来的。

    “喂,宁大队……哦,哦,好,好,人找到了是吧,好……”那海涛答复着。

    “谁啊?谁找到了?”齐孝石不禁问。

    “嗨,是个其他的案子,跟这个案件没关系。”那海涛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门外。

    齐孝石看他遮遮掩掩的,也没在意。搞预审就是这样,许多案件都要背靠背地办理,再熟悉的人也要避嫌,不然一旦案件跑风漏气,谁也担不起责任。说到底,这是一种警察之间的保护措施。

    那海涛走到楼道尽头,低声地问,“老宁,你是怎么找到邓楠的?啊……明白,哈哈,可真有你的。”他喜上眉梢,“那这么说,他早就从境外回来了,哦,和我预料的一样,肯定是通过非正常的方式,好,这就太好了!你效率可真高啊!你先帮我审审,等过两天我再去你那儿,对,现在手里有个案子,暂时走不开。”那海涛掏出一颗烟,点燃,“还有,他被抓的消息一定要严密封锁,对,先刑事拘留吧……我想的是,要拿这个人走步好棋,呵呵,没准就是制胜的杀招儿!”他信心满满。

    58.视频侦查

    在开展视频侦查的第二天,市局领导批准了传唤四名嫌疑人的决定。传唤行动由林楠负责,齐孝石和那海涛在暗中指挥。他们没有以预审支队的名义出现,而是与第一次交锋一样,以经侦支队的名义开展审讯。令齐孝石等人奇怪的是,宋涛等四个人并没有逃匿或隐藏,而是依旧在长城公司按部就班地工作,似乎在随时等待着与警方对决。二姐、老马、老郭三个人和其他的经侦警察制服齐整,将傲慢的宋涛等四人带上了警车。警车从长城实业公司一直到B市公安局,一路上警笛大作,齐孝石是要让他们幕后的黑手看看,警方在以最大的决心宣战。

    根据《刑诉法》规定,传唤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宋涛被两名民警带进了审讯室,再次坐在了冷冰冰的审讯椅上,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准确地在《传唤证》上签署了时间。他知道,从现在开始,已经拉开了与警察对决的大幕,此后的二十四小时,将决定着他是否能再次获得自由。在上次经侦探长造访之后,宋涛征求过老板的意见,是否可以暂时隐匿,避过风头。但老板的意见很明确,要顶着风上。无奈,宋涛也只得赌上一把。

    正想到这里,宋涛背后的门吱扭一响,他回头看去,发现进来的警察似曾相识。他大脑飞快地旋转,迅速地筛选和比对着对方的样貌,突然锁定在了某个相同环境下的面容。

    “呵呵……”宋涛打心底里笑了。

    “你给我严……严肃点!”小吕一张嘴,气势就输了大半。

    小吕强压着紧张,端坐在审讯台后,努力稳定着情绪,用淡定的眼神与宋涛对视着。只不过他的淡定,是强压后的伪装,而宋涛眼中的淡定,则由心底生出。

    “姓名?”小吕严肃地问。

    “宋涛。”他回答。

    “真实姓名!”小吕再次问。

    “宋涛啊,我不都说了吗,您没听清楚吗?”他笑了,看出了小吕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啪。”小吕用力地拍响了桌子,“我是问你真实的姓名!你不要心存侥幸。”

    “您不相信我说自己叫宋涛,那您倒说说,我真实的姓名是什么呢?”宋涛竟然反问道。

    “你……”小吕一愣,无言以对。

    那海涛在监控室里看着小吕的举动,默默地摇头。他过早地暴露了手中的底牌,对宋涛(沙伟)这样的人,竟然先使用了拍山震虎。这样不但造成了出示的证据被过早否定,而且还暴露了自己的底细,从气势上也输给了对手。那海涛转头看了看齐孝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另一间审讯室里,二姐正在对胡志强破口大骂。

    “我告诉你,你甭跟老娘这儿装孙子。还什么人权,什么法言法语的,我问你,你懂什么叫法言法语吗?你知道什么叫人权吗?”二姐连珠炮似的还嘴。

    “我说了,请你放尊重些!”胡志强生气了,“我怎么不懂法言法语,我是学法律出身的,你要再是这种言行,对我人身攻击,我一定会通过法律途径控告你。”胡志强好面子,当着其他警察被一个老女人这么骂,实在忍受不住了。

    “哎哟喂,还学法律出身的?牛什么牛啊?清华还是北大的?我看你啊,充其量也就是个大专毕业,还法律出身的,可笑之极。”二姐撇嘴。

    “我是政法大学的硕士,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胡志强随口说。

    齐孝石在监控室里默默地记录:政法大学读的硕士。之后将这条信息迅速转发给公安研究所的李博士,让他将胡志强的头像在政法大学的学生库中进行搜索比对。同时又再次致电视频侦查小组,进一步获取线索。

    所谓的视频侦查小组,是设立在B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下面的一个新兴警种。顾名思义,就是利用监控摄像头进行侦查。至今,视频侦查小组已经连续奋战了两天时间,他们以四名犯罪嫌疑人所在的公司为中心点,依靠交通、治安、商场、银行、物业及其他民用摄像头的录像,以扩散的方式,基本分析出了这四个人每天上下班的路线和轨迹。除了预审支队的全体民警,市局领导又调集了二十名警力配合视频获取、检索,这项工作不但烦琐重复,而且工作量十分巨大。仅调取录像这一基础工作就要消耗大量人力,银行的监控录像一般保留三个月,物业的录像一般会保留半年,而公司呢,则没有固定的约束。在搜集到录像之后,还要让专人去连接串并所有录像之间的关联,以确定犯罪嫌疑人活动的轨迹。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连续奋战,视频小组发现了胡志强半个月前曾经到某银行的ATM机进行提款,经过调取这个时段银行取款的记录,视频小组最终确定了胡志强,也就是常骁的真实身份:邓飞。

    此时二姐的手中,就只有这一张底牌。从隐藏的耳机中,她还没等到齐孝石新的信息。她隐着、藏着、忍着,准备到最关键时刻再重点突破。二姐表面上像个家庭妇女,但在十年前,可也是个闻名B市预审界的辣手警花。

    “哼哼。”二姐笑了一下,“还学法律的……瞧你这人模狗样的德行,样儿大了你!看着油头粉面,装得人五人六儿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狗屁不如。”二姐一刻不停地糟践着胡志强,让他怒火中烧。

    “我不跟你说了,无可奉告。”胡志强索性低下了头,做出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

    “呵呵,我问你什么了你就无可奉告,啊?”二姐语速极快,“我刚才是问你性别,你无可奉告啊?男的女的公的母的你自己不知道啊。你自己不知道就问问你爹妈,老家儿养你这么大了,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喂大的,本指望你有点儿出息。没承想,这大了大了,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耍三青子了。我看啊,不数落儿你几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长行市了?还拒绝回答……平时那大嘴一张不挺能白活的吗?怎么了?现在闷了?我看你是越活越抽抽儿了。”二姐嘴这个损啊,连一旁的书记员小周都快听不下去了。

    “男。”胡志强抬头回答,他感觉自己快被面前的这个女人逼疯了,“还有什么问题,你快问。”他不自觉地被二姐拉快了问答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地陷入到了二姐的计策之中。

    59.高手对决

    与此同时,老马正在和保卫部的张楚推心置腹。

    “哎,要我说啊,老张,你这岁数也不小了,扛什么劲啊,累不累啊?”老马摇头叹气,“要说为了钱啊,仨瓜俩枣的,人家吃肉,你喝汤,人家放屁,你闻味儿,可怜巴拉的。有媳妇孩子回不了家,有银子也不敢花,大冷天地蹲个监控室,给人家干擦屁股的活儿。你丫冤不冤啊……”

    张楚本来还想痛陈奋斗史以博得同情,不料老马一上来就把他要说的话都给说了,立马就闷了,不知道如何对答。他仔细地听着耳朵里塞的“助听器”,准备随时用科技手段去应对老马的挖苦贬损。

    老马知道张楚耳朵上的东西有文章,但一点没拿那所谓的高科技当回事。他知道,这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国话,学问可大了,一语双关、一词多义,从三国的时候就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光靠这么个破玩意,大概只能对付像经侦小林这样的审讯棒槌。老马心里发笑,看着面前张楚可怜兮兮的眼神,想好好玩玩他。

    “哎……”老马又是一声长叹,“兄弟,要论年龄,我长你几岁。”老马说起话来平平稳稳,每一句都像是推心置腹,毫无起伏。而张楚耳朵里的仪器,原理是依据对方说话的停顿和语气进行提示报警,对待老马这样的对手竟显得无计可施。“在当今的这个社会啊,咱们要是再讲理想啊信念啊,搞刚解放时那一套是不行了,但是我总觉得吧,要只是讲钱、讲关系、讲权力,那也不行。”老马开始说教,“就拿你来说吧,我审了这么多年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吧,见人下菜碟这种功夫是最最基础的。你这个德行啊,满脸写着自怨自艾、人生经受过重大挫折,尤其是童年,肯定是在家庭、学校长期受到冷漠,自尊心严重受挫。你这种人啊,感情丰富、自控能力差、情绪波动大,但是呢,却恰恰要把自己的火啊、气啊,都憋在肚子里,看见个比你高的人吧,屁都不敢放。小时候蹲坑擦屁股,一准让别的小孩儿往脑袋上扬土沫子,长大了坐上马桶了吧,嘿,在一个团体里啊,还最不得烟儿抽,人家挑好活儿,次次给你最苦逼的差事。”老马看似体无完肤地挖苦着张楚,实则却是有的放矢的心理分析。

    张楚刚开始还隐忍住情绪,思索着反抗的手段,却不料竟慢慢听进去了老马的话。回想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在团伙中拿着最少的报酬,却干着最辛苦的工作,不由得心生悲凉。

    审讯的原则是不打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而二姐呢,对付胡志强的方法却是要随时打断,不断把他陈述的情况进行切分,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随时验证是否存在矛盾。这让胡志强感到发狂。

    “好,我再问你,你父母叫什么名字,现年多大岁数?”二姐继续发问。

    “我父亲……母亲……”胡志强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能说的,说了等于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是编造也会被公安机关调查出问题。

    “爹妈的名字都忘了?”二姐夸张地说。

    “我有权保持沉默。”胡志强只能这样回答。

    “哎哟,我说你这么大人了,爹妈叫什么不敢说,生了你这样的王八犊子可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从小到大辛辛苦苦地拉扯,这长大了吧,一翻脸,让老家儿成了绝户了。”二姐连珠炮似的说。她的审讯方式正好和老马成了对比,一快一慢,一热一冷。

    “那按照刚才你所说的,你入股长城公司的钱,来源是什么?”二姐一下把问题转移。

    胡志强一愣,觉得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问答实在是累极了。“我自筹的资金。”胡志强回答。

    “哪里自筹的,偷的抢的马路上捡的,还是自己赚的?”二姐问。

    “当然是我自己赚的。”胡志强努力顶住心中的火气。

    “靠什么赚的?”二姐继续发问。

    “做生意。”胡志强回答。

    “赚了多少钱?”二姐跳着问题问。

    “五百万。”胡志强至少还保持着冷静,记着自己投资的数额。

    “用多长时间赚的?”二姐问。

    “用三年时间。”胡志强回答。

    “你投到长城实业公司多长时间了?”二姐问。

    “一年。”胡志强惯性地回答。

    “赚了多少?”二姐问。

    “这……”胡志强无言以对。

    “你三年赚了五百万,要不是天天买彩票中奖,那一定是个好生意啊。”二姐挖苦道,“但你怎么就一下把以前的生意停了,转投到长城公司里了?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胡志强无言以对。

    二姐看着面前的对手,心里暗笑。他就是那种侥幸心理严重的人,这种人因为畏罪情绪的滋长,往往会用情感的冷漠对立来故作自信和傲慢。对待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打乱其阵脚,攻其不备,击其要害。

    齐孝石看时机到了,就指示身边的民警依计行事。

    二姐正问着,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进来一个民警。那个民警在二姐耳边窃窃私语,二姐的表情骤变。她看了看胡志强,激动地站了起来,随着民警走出了审讯室,这一出去就是四五分钟。

    胡志强顿时惶恐起来,不知所以。等二姐进来的时候,胡志强虽然依旧表情冷漠,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二姐面对着他,沉默着。审讯室里异常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声音。胡志强重重地屏住呼吸,感到浑身寒冷,时间仿佛凝结了。突然,二姐猛地喊了一声:“邓飞!”

    胡志强一愣,不由得直视二姐的眼睛。

    “还不说实话是吗!人家都把你给招了,你还替人家瞒着!”二姐怒了。

    胡志强不再冷漠傲慢,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60.田忌赛马

    “哎,我说你是哪的人啊?”老马循序渐进地问。

    “我是……我是……”张楚被老马拽着思路,一时竟没衔接起谎言,“我是河北省唐山人。”

    “哦,唐山人……”老马点头,“‘这家伙雷子’,跟额这弄一‘晌活’,‘瞎白六九’的,额是不‘答趁’你……”老马突然亮出了唐山口音。

    张楚张目结舌,一句也答不上来。

    “哎……我该说你个啥?自己老家话都听不懂,你可真是儿媳妇的肚子——装孙子。瞎话都编不利落。”老马是个典型的老油条,他熟知怎么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碟,一张嘴就地方俚语,一语双关,给张楚刨了半天坑,为的就是这一铲子给他埋了,“遇到你之前啊,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傻逼的,要房没房,要地没地,工资没多少,干活还不轻省。但今天看见你啊,我倒觉得自己挺幸福的,挣得不多但起码敢花啊。而你呢,有房有车有存款,有的时候不敢花,等敢花的时候又进去了,花不了了。照现在人民币这个贬值速度,等你出来了,估计这三居室都缩成一居室了,孩子也指不定管谁叫爸爸。”老马撇着嘴说。

    张楚自知失误,低头不语。老马边说边在审讯室里溜达,说着说着就转到了张楚身边,趁他不备,一下把他耳朵上的仪器拽了下来。

    “哎,你!”张楚顿时惊慌失措起来,眼神中的沉稳烟消云散。

    “别急,急什么。”老马用手拍了拍张楚,转手把仪器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他缓步回到了审讯台后,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我跟你说话有种什么感觉吗?”

    张楚紧盯着老马耳朵上的仪器,不敢说话。他知道,一旦自己说话的语气和语速出现问题,仪器就会报警。

    老马看出了他的顾虑,就接着说:“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啊,就觉得你这么扛没意义。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废话了,其实只是在向你阐述一个观点,那就是希望你主动承认,自己说出问题。我呢,也会把你的供述如实地往笔录上记,算你主动交代,等到了法庭上啊,也算你有个好态度。你要是不听我的劝,哎……也无所谓,那我就给你下狠家伙,你也别怪我不仗义。”老马的语速开始加快,语气也加重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的关节敲打着桌面。

    张楚愣愣地看着老马,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我也不跟你这儿浪费时间了,瞎他妈裹乱,你还跟我这儿抖机灵。”老马脸往下呱嗒一拉,“我已经跟领导请示了,要是问不出你的姓名,就把你的头像放在电视台的《法制进行时》《警情播报》那些节目上,也不说你是犯罪嫌疑人,就说是失踪人口。几天前在派出所门口被发现了,痴傻呆苶,喝粥往下流汤儿、拉屎不脱裤子,向全国发布寻找你的家人。要不就索性给你发个意外死亡的通报,说你丫大头朝下沁死在粪坑里了。我就不信,没人能他妈认出你来!”老马说着说着,突然就拍响了桌子,“怎么着!说不说!两条路你想怎么选!”

    “我……我……”张楚猛地抬起头来,额头冒出细汗。

    “怎么选!我问你!”老马继续强逼。

    “我……我认……我认……”张楚说着,就低下了头。

    “给他点支烟,让他好好说。”老马吩咐旁边的书记员。

    张楚接过烟,狠狠地吸吮,缓缓抬起头,“我说。我是受宋涛领导的,他原来叫沙伟。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老马捂着耳朵上的仪器,停顿了几秒说:“行,把他这句话记下来,是真话。”看来老马已经学会使用高科技的设备了。

    在讯问中,无声的语言实际上就是体态语,老马在审讯中用体态语吸引着嫌疑人的注意力,然后突发奇招以退为进。就像驯兽一样,海豹表演得好,就给喂鱼,狗熊表演得好,就给吃老玉米,而如果演得不好,就皮鞭责罚。此时的张楚,已经彻底退化成老马手下的一只驯兽了。

    老郭审讯得也很顺利。他不想多费力气,就一直有话没话地跟田超拖着,按照齐孝石设计的预审方案,他要以弱胜强,在老马或者二姐拿下首战之后再做出攻击。

    田超不到三十岁,一张嘴说话就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精明在表面的低等货色。他看老郭满脸的憨厚朴实,压根没把这警察放在眼里。

    “警官,我看你们连我的身份都没弄清,那凭什么抓我啊?这还是法制社会吗?”田超叫嚣着。

    “嗨,小伙子,你看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老郭继续示弱,“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呀,这警察是越来越不好干。你看你年纪轻轻,开好车、住大房子,在公司还是个白领。而我呢,老婆没工作,孩子上学也费劲,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一居室里,干了将近二十年吧,还是个普通老百姓。”老郭表面上是倒着苦水,实则是一点一点地逗对方说话。

    田超看老郭满脸苦相,渐渐放松了警惕,心里暗暗得意。“嗨,我说警官啊,你也是想不开。”田超打开了话匣子,“现在这社会谁还端铁饭碗啊,傻不傻啊。有能力就出去闯,凭本事吃饭,靠能力挣钱。不是我吹牛,我现在不但能让自己过好,还能改善爹妈的生活。你说我爹妈,一辈子没出过国,好,那我就送他们出国,新马泰转一圈。不够?那就接着去欧洲。挣钱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花的吗?攒着?那只能便宜银行了。”田超毕竟是年轻,一遇到软的就摇头晃脑、得意扬扬。

    齐孝石看着监控想乐,心想这老郭真不是善茬,刚开始不到十分钟就摸出了这小子的底细。

    “喂,林楠,我是老齐。”齐孝石拨通了手机,“是这样,还要麻烦你们经侦,马上调查一下嫌疑人C在各银行使用田超、郑鹏这两个姓名的银行卡记录,着重查找银行卡中的汇款情况。是,按月汇款或者定期汇款的那种,查到收款方姓名之后立即报我。多谢了。”齐孝石知道,就算嫌疑人C能隐匿自己的真实姓名,但长城公司每月给他发的工资,可是要打在田超这个名下的。

    老郭不住地点头,“嗯,真是个孝子。爹妈没白养活你。那你现在在长城公司的办公室干个文员,不是大材小用了吗?”老郭的眼里透着诚恳。

    像老郭这样的人,要不是齐孝石这样的老油条,一般人是很难对他产生怀疑的。这就正应了老话中的那三重境界:开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老郭就属于到了那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人,虽然满嘴瞎话,但让人听了却比真话还真。

    “哎……没办法,先干着吧。”田超第一次叹气,被老郭戳中了心里的怀才不遇。

    老郭知道时机到了,就准备开始下一步动作,逆着刚才的情绪来。

    “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老郭问。

    “啊?现在啊。”田超犹豫了一下,“嗯……也就五千多块吧。”

    “哎哟,那可不多啊。”老郭的劲头起来了,“我听你说了半天,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原来也跟我挣的差不多啊。”

    “我……”田超语塞,刚才一脸的自信顿时哑了火。

    “那我还是好好干警察吧,你说你吹了半天,什么又靠本事吃饭、靠能力挣钱啊,又送什么爹妈出国。切,真的假的?”老郭满脸不屑。

    “我也不光指着这份工资。”田超反嘴,他是典型的那种见了怂人压不住火的性格,现在看可怜巴巴的老郭抖起来了,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老郭看着他想笑,心想这个小子就是那种典型的缺乏辩证思维能力的人。这种人认识上武断,带有片面性,而主观上却总想能自圆其说,让别人信服。对待这种人啊,就要竖一根杆子,引着他往上爬,等他爬到杆子顶了,再釜底抽薪,挖坑埋人。

    “啊,我说的呢,你还有外快啊。那你除了工资,还靠什么挣钱啊?”老郭“毁”人不倦,继续引他上杆。

    “我……”田超不知该如何作答。

    “哼哼,我就说你是说大话呢吧,还不指着这份工资……”老郭不屑地笑了起来。

    田超脸憋得通红,不假思索地说:“我给别的老板打工,人家另给我一份钱,怎么了?”

    老郭看时机到了,就不带任何语气,缓缓地说:“哦……给别的老板打工,干啥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田超在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糊涂的。

    “你同事都说了,就是到人家公司里捣乱,是吧?”老郭用憨厚的眼神紧盯着田超。

    田超愣住了,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人家都说了,你还在这憋着。邓飞,你认识吧?”老郭已经从暗藏的耳机中听到了老马审讯出的胡志强真名。

    “什么?”田超慌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有王志宇。哦,对,你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是吧?”老郭这句是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不料一语中的。田超果然不知道常骁、胡志强的真实姓名是邓飞,也不知道王凯、张楚的真实姓名叫王志宇。”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田超摇头,准备死扛。

    “那好,那我们就埋你一个人,给他们从轻的机会,算你拒不交代。”老郭说着就站了起来,“哎……我看你出去怎么跟赵全生交代吧……”老郭说着就收拾笔录,往审讯室外走。

    “哎……郭警官,郭警官。”田超急了,他一下从审讯椅上站了起来,“我……我说,我说……”老郭刚才说的赵全生,竟是他亲生父亲的姓名,而此时他怎会知道,面前的警官根本还未查询到这个姓名与他之间的关系。

    “你们……怎么知道……我爸的名字……”田超问。

    “别废话,你到底说不说。”老郭一改满脸憨厚的表情,“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就陪你把笔录做完。不说也无所谓,你自己放弃主动承认的从宽机会,那也怪不得我们。”

    “我说,我说,我叫赵强。”田超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齐孝石看着监视器笑了,他再次拨通电话:“喂,林楠啊,不用再去追查赵全生的情况了,嫌疑人C认了,那是他爹。”

    预审里讲究,审讯对象“拖、瞒、骗、赖、扛”,预审员就要“敲、拍、点、缓、突”,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的预审员都是引而不发,先从横轴纵轴入手摸清对方的底,再以退为进、原则发问,随时埋雷,引对方上钩。待对方上道儿了,或欲擒故纵、引蛇出洞,或拍山震虎、釜底抽薪,一边打着外围,一边高歌猛进,最后一举突破、拿下口供。

    经过调查,化名为郑鹏、田超的犯罪嫌疑人赵强,是网上通缉的要犯。别看他年纪轻轻、貌不惊人,却在几年来多次冒充领导秘书,不但骗吃骗喝,还以能帮助他人调动工作、介绍生意之名,诈骗了上百万资金。要不是碰上预审员老郭,一般人很难轻易将他突破。

    齐孝石明白,老郭对田超的审讯,实际上连百分之五十的能力都没使用出来。

    “师傅,这两人就算拿下了。”那海涛问。

    “嗯,这才刚刚开始。”齐孝石说,“从现在的情况看,化名田超的赵强是网上在逃要犯,几年来作案不下二十起。而王志宇看似忠厚,竟也是在外省有过案底的诈骗高手,据市局情报中心的反馈,他曾经以小博大,黑吃黑地赢了某个赌场的几十万元,要不是因为赌场的人满世界地找他,也不至于投靠到沙伟的门下。这两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是啊……”那海涛默默地点头,不禁又担心起小吕来。

    这时,老郭信步走进了监控室,他面沉似水,毫无大获全胜的兴奋。齐孝石知道,老郭内心的稳定和审讯的手段,不在自己之下,又不由自主地想,幸亏这个人是站在了自己的阵营,如果有一天成了对手,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恢复憨厚的老郭跟齐孝石和那海涛一一握手。“两位领导,我可以回去了吧?”他谦恭地问。

    61.彻底暴露

    只有小吕,在审讯中崴了泥。

    无论是在如今的宋涛面前,还是在昔日的沙伟面前,小吕都不是对手。他还是嫩,无论从气势上还是策略上,都始终处于下风。

    首先从预审策略上,小吕就犯了关键性的错误,过早地使用了手中的底牌。对宋涛(沙伟)这样的人,直接用拍山震虎,不但暴露了自己的底细,还失去了再次发力的机会。

    宋涛坐在审讯台下,仰头直视着小吕,目光像利剑一样,仿佛要刺进他的心脏。小吕全力应对着宋涛的眼神,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细汗。

    那海涛紧盯着监控器中宋涛的表情,心里暗自为小吕捏了一把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涛,不,第一次看到沙伟这个眼神,与之前看到的懦弱卑微简直是天壤之别。突然,宋涛转眼直视着审讯室的监控器,似乎在向屋外的监控者宣战。那海涛看着那双眼睛,一种寒冷不禁蔓延全身,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不断震动的手机,用手摸了摸齐欢那张调皮的大头贴。

    “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态度是不珍惜公安机关给你的机会。”小吕试图通过说教让宋涛认罪,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呵呵,既然我的罪行你们都清楚,那就请你说说吧。”宋涛反客为主。

    小吕的脸憋红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你之前在新时代公司冒用沙伟的姓名,现在又使用宋涛的假名在长城公司潜伏。你说,你这是什么行为?”小吕拍响了桌子。

    “啊?什么行为?”宋涛皱起了眉头,“你告诉我啊,就算我使用的都不是真实姓名,那我犯了什么罪啊?违反哪条法律了?你们能怎么处罚我呢?够刑事判决的标准吗?”宋涛连连发问。

    “你……”小吕不知如何回答。

    “再说,你是怎么认定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沙伟的呢?”宋涛说到了关键问题,“只是通过样貌吗?那太可笑了,这大千世界,长得相似的人不计其数,难道长得像也是犯罪吗?笑话。”宋涛诡辩。

    “我们有你的照片!”小吕反击道。

    “哎,警官。现在的证据可不能这么搜集啊。”宋涛摇头,“只有照片能证明什么呢?无非还是说明我与那个人长得相似。要按我说,你所说的那个沙伟,没准还是我失散的孪生兄弟呢,要不这样,你先把那个沙伟找到,然后让他和我一起抽血,做DNA鉴定,我们要真是兄弟,还得感谢你呢。”宋涛狂妄地笑起来,耍弄起小吕。

    小吕急了,再次拍响了桌子。齐孝石看着监控,知道小吕的审讯已经彻底失败。但他心中却雀跃着,等待着宋涛的进一步中计。

    “告诉他,他的同伙已经认罪了。”齐孝石对着麦克风轻声说。那海涛在一旁诧异,不知师傅这样做是什么目的。

    “我告诉你,你的同伙已经认罪了。”小吕斩钉截铁地说,仿佛找到了致命武器。

    “啊?同伙?”宋涛皱眉。他心里有底,在他的团伙中,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像宋涛(沙伟)这样的变色龙,别说是小吕,就是齐孝石、那海涛上阵,也不一定能首战得胜。小吕无论怎样使用策略,在宋涛的眼睛里似乎都是透明的。此时的宋涛不但不会让小吕得到任何的线索,反而要通过反制,从小吕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帮警察怎么会知道他们四个人潜伏在长城公司。

    “你说的是哪个同伙?”宋涛做出反问。

    “是……”小吕一张嘴,又把答案咽了回去。他可不会忘记,在审讯之前,齐孝石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话。千万不能把预审的内线胡志强,露出去!

    齐孝石让小吕参与这次审讯是有深意的,而且小吕在此次的攻坚中,还是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致命武器。那海涛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是,谁也不能否认,小吕在这几个预审员中,无论是预审策略还是讯问方法,都不可能是宋涛的对手。齐孝石曾经说过,田忌赛马,是不能要求所有的马都跑得比对手快的。在预审策略中,有时要以退为进、以弱胜强。那海涛彻底明白了,齐孝石这哪是要让小吕当预审员啊,简直就是要拿他当一个致命的病毒,让宋涛(沙伟)在反客为主的攻势中,套出小吕自以为是的真实。那就是“现在的胡志强,以前的常骁,才是出卖他们的罪魁祸首”。这个方法太高明了,那海涛不禁暗叹。

    与那海涛猜测的一样。在审讯之前,齐孝石好好地跟小吕谈了一次。他告诉小吕,这次审讯的最关键对手,就是宋涛,在审讯中一定要谨慎应战,见招拆招,绝不能失败。齐孝石越是这样说,小吕就越紧张。他本来就不自信,再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一开始审讯就发挥失常。而这一点,恰恰是齐孝石最想看到的。齐孝石又告诉小吕,此次之所以发现这四个嫌疑人的藏身之地,正是由于他们中间嫌疑人B,也就是胡志强(常骁)的主动供述,这次行动虽然也传唤了他,但这只是为了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不得已而为之的掩人耳目招数。在审讯中,绝不能暴露出胡志强的卧底身份,一旦暴露,警方的计划将会全盘皆输。这是齐孝石最高明也最狠辣的手段。他当然明白,自己不该对小吕说谎,但事到如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二姐太暴、老马太油,而老郭则太有城府,这几个人审讯其他的嫌疑人还游刃有余,但在高智商的宋涛(沙伟)面前,却都不是对手。人说谎是简单的事情,但说谎不被别人识破则大有学问,正如那句老话说的,说谎容易圆谎难,你一旦说出了谎话,有时就要用更多的谎话去掩盖、去伪装,到头来总难免会露出马脚。所以,齐孝石对小吕说出了真实的谎言,让小吕把谎言信以为真,再以小吕为媒介,将这个谎言输入到宋涛的心中,就好像是将一个计算机的致命病毒,输送到对方的CPU中。小吕怎会知道,自己才是这个行动中的绝命杀招,是一个置对方于死地的夺命病毒。

    “这个你没权力过问。”小吕避开宋涛的疑问。

    “哎,警官,您刚才不是说了我的同伙已经承认了吗?现在又说我无权过问了。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宋涛开始反击,“是田超吗?”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问我?”小吕反驳着。

    宋涛紧盯着小吕的眼睛,继续发问:“那就是张楚!”

    小吕一言不发。审讯变得滑稽起来,坐在审讯台后的小吕,似乎和坐在审讯椅上的宋涛调换了位置。

    “嗯,那我知道了,那一定是胡志强了!”宋涛斩钉截铁地说。

    小吕一愣,想说话却又闭上了嘴巴。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响着齐孝石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能把预审的内线胡志强,也就是常骁,露出去!”

    宋涛看着小吕的表情,似乎找到了答案。“呵呵,我就是开个玩笑,我同他们都不熟悉,哪里谈的上是同伙。”他岔开了话题。

    小吕惊魂未定,但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保持镇定。“宋涛,既然你这样顽抗,那我看也没什么机会可以给你了。”小吕决定放弃此次审讯。

    “哎,警官,你这么说我可不明白了。我怎么就顽抗了?你给我什么机会了啊?”宋涛抬起头说,“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但抓了我,还抓了我们公司的田超……胡志强……张楚……”宋涛果然厉害,他故意再次说出三个人的姓名,再次窥探起小吕对这三个人的反应。

    小吕努力克制着紧张的情绪,但在不经意间还是与宋涛对视。这一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胡志强已经被彻底暴露了。

    宋涛从小吕惶恐和不安的眼神中再次印证了答案,也不再多说什么,仰起头,任进门的民警把他押出审讯室,扬长而去。

    62.致命病毒

    监控室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觉得小吕彻底失败了,只有齐孝石在紧咬着嘴唇,暗暗叫好。小吕成功地把谎言传输给了宋涛,这将成为瓦解这个高智商犯罪团伙的关键一步。面对如此狡猾的敌人,有时不但要进行硬碰硬的殊死搏斗,还要使用以退为进和弱者取胜的绝地反击。小吕,这个看似最弱的力量,反而是捣毁敌人老巢的致命武器。在战斗中,敌人越是低估他、轻视他,他的战斗力就越强,破坏力就越是巨大。

    那海涛看着身边的齐孝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深知,此刻小吕对宋涛(沙伟)输送的病毒,就像美国电影《独立日》里的高潮情节一样,已经即将到达敌人阵营中的母船和神经中枢。这个招数与对方这个高智商的犯罪团伙如出一辙,那就是从敌人的内部寻找突破口,由内至外地爆破。齐孝石这手老辣狠毒,直指犯罪团伙的存在底线,将重击他们的攻守同盟。

    小吕失落地走进了监控室。一见到齐孝石,失落、羞愧、自责一股脑地化为眼泪。齐孝石冲二姐、老马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在审讯室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才对小吕说:“你的失败,奠定了日后成功的基础。像宋涛这样狡猾的嫌疑人,不要说是你,就是换作我或者你师傅那海涛,也不一定能审讯成功。没事,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你要再接再厉。”

    小吕缓缓抬起头,还是抑制不住伤心。“但是……齐师傅……我想,宋涛他似乎……”小吕欲言又止,“他似乎察觉到了胡志强是咱们的内线。”

    “没事,这事儿他早晚得知道。”齐孝石笑着回答,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沙伟没想到自己会被公安局释放,而且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在门口等着,直至深夜,才看到常骁也走出了大门。

    “就你一个人出来了?”沙伟走到常骁面前,冷冷地问。

    “不是还有你吗?”常骁反问。

    两个人在公安局门前的黑暗中对视着,时间仿佛停滞。

    “让你填写《特情表》了?”沙伟问。他所说的《特情表》,是公安机关发展特殊情报人员的一种表格,一旦填写了,也就成了公安局的特情,也就是香港电影中的所谓“线人”。

    “填了。你这么问看来也填了?”常骁反问。

    “呵呵……”沙伟的笑意味深长,“我没填,他们想让我填,却又觉得不合适。”

    “为什么?”常骁问。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填了也是白填。”沙伟回答。

    常骁一愣,意识到自己承认得太早了。

    “你的真实姓名被他们发现了?”沙伟继续问。

    “我……”常骁顿时语塞,“当然不会,他们只知道我叫胡志强。”常骁坚定地说。

    “哦……那就好……”沙伟似乎并不想点破。他是团伙中老辣的变色龙,虽然在刚才引出了预审员小吕的实情,但仍不会完全相信。这些年来,他靠编造谎言去博取生存,除了真金白银的钞票之外,他已经习惯了不去相信任何不确定的事物。他试探常骁,为的是看警方是否在对自己使用离间计。

    沙伟又停顿了一会儿,拍了拍常骁的肩膀说:“走吧,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再说。”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口罩,用双手戴上。

    常骁点点头,刚没走多远,又停住了脚步。“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说。

    “哼哼……”沙伟在黑暗中笑着,身影被路灯拉得狭长。他用眼睛直直地看着常骁,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缓缓地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害怕……”

    “我……怎么会!”常骁彻底否认,“你……你别中了警察的离间计!”

    “邓飞……”沙伟说出了常骁的真实姓名,“你放心,即使他们知道了你的真实姓名,也无法给你定罪。”沙伟说,“再说,就算你向警察坦白了,背叛了我们,也无法把我供出来。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上面的老板是谁。不是吗?”

    “你……”常骁听到自己的真实姓名,似乎被人揭开了身上安全的伪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沙伟的问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我?”常骁看不清沙伟的表情。

    “呵呵,谈不到怀疑,但算是种告诫吧。”沙伟隔着口罩冷笑,“他们之所以释放我,是因为没有一点证据能够抓我。只要我不落马,就算田超和张楚暂时被拘留,也迟早会被释放。”沙伟又停顿了一下说,“而你,也一定要记住。这件事扛住了咱们就能安然无恙、平安度过,而要是一旦扛不住,就会一损俱损,彻底完蛋。”

    常骁痴痴地点着头,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年轻人,竟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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