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专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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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心理犯罪

    B市公安局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齐孝石等三人一起分析着案情。

    “李博士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张楚戴的那个仪器,根本就不是什么助听器,而是一种国外高尖端的测谎仪。”那海涛说。

    “测谎仪?”林楠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的,这种测谎仪是一种最新的设备,现在应该还处于试验中,国内根本不可能购买到。据李博士介绍,它依据的原理并不是传统测谎仪通过人的心跳、血压以及呼吸等方式进行测谎,而是通过人说话的频率。”那海涛说。

    “说话的频率?”齐孝石皱眉。

    “是的,正如刚才与林楠对话时,张楚的表现。”那海涛说,“我反复看过录像,林楠每一次询问之后,张楚都会停顿一下再回答问题。这说明什么?说明张楚在等待着测谎仪中报出的测试结果。他一旦发现林楠提出的问题带有欺骗性和陷阱,就会马上依据测谎仪报出的结果调整回答的策略,所以从表面上看张楚的回答才稳重缓慢。”

    “嗯,这也印证了我的怀疑。”齐孝石插话,“林楠,你还记得下午我让你故意问的几个问题吗?”

    “啊,记得。”林楠想了想说,“您是让我故意说一些谎话诈他,比如知道他的底细,也知道是谁举报的公司领导,看他什么反应。”

    “对。”齐孝石点头,“我当时就是想试试他,如何对待这些带有攻击性的引诱问题,或者说是疑兵之计。但他的反应让我惊讶,在回答时,他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干扰,反而察觉了你提问中的漏洞和不自信,之后使用了一种反客为主的策略,从感情入手让你产生共鸣。现在看来,他就是从测谎的仪器中直接做出了你说谎的判断。”齐孝石说,“这个人厉害啊,看着是个臊眉耷眼的杵窝子,实际上却是个有贼心眼儿的老家雀儿。”

    “天呐,太可怕了……”林楠仰靠在椅子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预审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我算是见识了。”他感叹,“齐师傅,还有一点我不明白,那个宋涛,是怎么一下就识破了我身上的摄像头的?”

    “其实他压根儿就没发现你身上有摄像头,是你自己暴露的。”齐孝石说。

    “这不可能。”林楠摇头,“他一进来就说我的警服不错,这话也太有指向性了。”

    “哎,这恰恰就是他使的骚招儿!他一定在进来之前,就默默地踅摸你半天了,所以刚一打照面儿就玩个欲擒故纵,故意给你下套儿。我从摄像中看不到你的反应,你当时听了这句话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呢?”齐孝石问。

    “我……”林楠努力回忆着,“噢……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被他这么一问,可能下意识就捂了一下那个摄像头……”林楠恍然大悟。

    “这不就对了……你这么一捂,就等于全撂了。”齐孝石摇了摇头。

    “真够鬼的。”林楠感叹,“要是换成您或海涛就好了,我这个搞侦查的,还真是斗不过这帮孙子。”

    “哎,我呀,也是他的手下败将。”那海涛还算诚实,也叹了口气说。

    林楠回想起了那海涛的挫败,就不再继续把话题往下引。“那齐师傅,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呢?”他转了个话题说。

    “下一步……”齐孝石缓缓地仰起头,看着窗外灰黑的夜色,“这帮孙子玩猫儿腻耍鸡贼,咱们也得抖抖机灵打打马虎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想,是该咱们选取预审力量的时候了。”齐孝石看着那海涛和林楠说,“咱们现在是在明处,你、我和露过面儿的预审员都不能出面,一旦出面就等于漏了底儿。所以得招几个能干的生脸儿,让他们往前面冲。”

    “嗯,您的意思我明白,是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调查的目的,不能将这次的调查和新时代公司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那海涛说。

    “是,这帮人啊,得钓着、遛着,不能一棒子打死。别忘了咱们办案的目的,是挖他们后边儿的黑手。”齐孝石说。

    “那怎么办?人手从哪里选?”那海涛问。

    “咱们得从别的单位找几个好手。有眼力见儿的,脑子得跟得上,还能熟练制作笔录的。对付这帮孙子,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得下点儿硬家伙,不然就没法打掉他们的攻守同盟。”齐孝石说。

    “师傅,这您放心,我现在虽然不是副大队长了。但凭我的关系,一定能找到B市公安局最优秀的预审力量。”那海涛拍着胸脯说。

    “你说的不对。”齐孝石摇头,“预审员没有绝对的优秀,预审讲的是相互制约,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才行。海涛,这选人可是肯綮儿的事儿,人选好了审讯才有基础。人要选错了,就很有可能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嗯,我明白,师傅。”那海涛点头。

    “海涛,咱这辈子从没搞过这样的案子,这帮孙子不一般啊。我有种预感,咱们跟他们的较量啊,没准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不一定会出什么岔子呢。现在眼眉前的这几块料,也许只是些打下手儿的碎催,真正的敌人还全须全尾地隐着呢。这条路要是走下去,也许会有危险,没准就像龚培德一样,送了名声又送命。”齐孝石停顿了一下说,“但我不是轴,咱们干预审的,不能捡软柿子捏,绕着困难走,得遇强则强,敢硬碰硬地死磕对手。对这帮孙子,咱们要不给丫查个底儿掉,也对不起共产党每月给开的工资。我就不信,都是猴儿变的,他们还能精明到哪去。”

    “师傅,你不用说了。”那海涛打断了齐孝石的话,“我干预审也不是一两天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危险与利害。您教过我:搞预审这工作,讲的就是与人斗,调虎离山、引蛇出洞、旁敲侧击、欲擒故纵,斗智、斗勇、斗心,藏锋、藏智、藏势。这也许是我预审生涯中的最大一次挑战,但说句实话,我也庆幸有这个挑战。宝剑锋自磨砺出,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遇不到强敌怎么体现。就算遇到再强硬的对手,我相信跟着您也一定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哪有这么简单。搞这种案子有时不只是明面儿上的过招,敌人还会出黑手。”齐孝石话里有话,“他们可不局器,按照规矩办事。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天大的事儿,咱们也得顶住喽,不能服软儿。”

    “放心吧师傅,我是不会妥协的。”那海涛斩钉截铁,“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走龚师傅的老路,我是你们两个人共同教出来的,在关键问题上不会含糊。咱们干警察的,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被难倒的吗?”

    “嗯,那就好。”齐孝石点到为止,“他们玩的是心理犯罪,虽然没杀人放火,但危害很大,又下手极黑,害了人家还让人家吃哑巴亏。咱们跟这帮人斗,得有思想准备,很可能搞到最后都没有证据,甚至被他们反玩,连警察都当不上。但无论碰到什么情况,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要不给丫查个底儿掉,就对不起共产党每月给开的工资,也对不起……”齐孝石停顿了一下,“对不起死去的龚培德……就算放下身家性命也要让这帮孙子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B市的预审警察不好对付!海涛,咱们就放手搏一把,一辈子能碰上这么邪性的对手,也是件该庆幸的事儿。”

    54.名提选马

    B市公安局预审支队。那海涛和齐孝石找到了五大队的大队长罗浩。

    “罗哥,我今天是向你借人来了。”那海涛开门见山。

    “行,没问题,只要是案子上的事,咱们不用客气。”罗浩也是老预审,与那海涛同是警校毕业,算是他的师兄。

    “齐师傅,这次您亲自上阵了。”罗浩对齐孝石非常客气。

    “嗨,我一退休返聘的临时工,跟着凑凑热闹呗。”齐孝石笑着说。

    “得了,您可别谦虚了。”罗浩也笑,“我对海涛是羡慕嫉妒恨啊,能当您的徒弟,得到您的真传,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啊。这不,预审名提‘七小时’带出了‘那三斧子’,强将手下无弱兵,要是有机会,您也收我当个关门弟子得了。”罗浩说的虽是客气话,但也不乏有真心的羡慕。

    “嘿,你跟我这儿打岔是吧,你这意思是你师傅李明不行呗。”齐孝石说。

    “呵呵,这个我可不敢说。”罗浩摇头,“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一会儿先把我们队优秀的预审员都给您找来,您从中选选,不行咱们再换人。”

    “行,一拨一拨来,不行了再换。”齐孝石说。

    “呵呵,我怎么听这话那么不对啊,怎么跟在东莞选小姐似的。”那海涛逗起贫来。

    “嘿,你这是变相挖苦我是妈咪是吧。”罗浩冲着那海涛胳膊就是一拳。

    不到十分钟的工夫,罗浩就带着几个预审员过来了。齐孝石看着站在自己和那海涛面前的一排预审员,心里诡异地想,这还真和东莞选小姐是一个路子。

    “齐师傅,这四个人就是我们队最优秀的预审员。这个是小张,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系的研究生;这个是小王,沈阳刑警学院的,刑侦系毕业;这个是小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的,法律精通;这个是小赵,他父亲就是咱们局的老预审专家赵福山,虎父无犬子,也是个好手。”罗浩一一介绍着。

    “哦……”齐孝石点头,但脸上丝毫没有认可的表情,“嗯,这样,罗队,你找间屋,我跟这几个孩子聊聊。”

    罗浩点点头,知道齐孝石这是开始“选马”了。

    询问室里,齐孝石和那海涛与小张相视而坐。

    “小张,听说你是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系毕业的?”齐孝石问。

    小张不到三十岁,一脸英气,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说起话来气宇轩昂,“是,齐师傅,我学了四年犯罪心理学,所谓犯罪心理学,就是在审讯中以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为……”

    “得,得……”齐孝石打断了小张的话,“你别一上来就跟我这背词儿,我是想问你,你擅长干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你干什么最拿手。”齐孝石一点不客气。

    小张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我的特长就是,对嫌疑人犯罪心理的熟练掌握,比如说在审讯初期,犯罪嫌疑人有四种心理,分别是畏罪心理、侥幸心理、对立抵触心理和悲观心理,面对这些心理,我们应该……”

    “停,停……”齐孝石又打断了小张的话,“哎,我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搞预审的都明白。对待畏罪心理的对策是讲法律、给机会,从思想上疏导;对待侥幸心理的对策是拍山震虎,以证据突击。这些都是常识,而不是你的特长。特长,我要问的是你的特长是什么。”齐孝石有点不耐烦,“你是擅长审贼呢,还是擅长审骗子?是问得了凶杀呢,还是问得了‘花事儿’(强奸)?”

    “我……”小张闷了,“这些人我都审过,但谈不到擅长审哪些。我觉得……审讯中不该有偏科……”小张解释道。

    “好,明白了,你等我通知。”齐孝石像给员工面试一样,给小张下达了驱逐令。

    小张委屈地站起来,眼神里再无自信的光芒。等他走远了,齐孝石才对那海涛说:“看出这小子有什么问题了吗?”

    “纸上谈兵,心理脆弱。”那海涛回答。

    “是,课本背得挺熟,审人也没有特殊的手腕,还是个生瓜蛋子。”齐孝石总结。

    第二个进来的是小王,沈阳刑警学院毕业的高才生。

    一进门小王就给齐孝石鞠了一躬,“齐师傅,那大队,谢谢你们给我机会。”小王的眼睛里带着谦恭。

    “学刑侦的?”那海涛开门见山。

    “是,刑事侦查专业,干过刑警,来预审支队三年。”小王回答。

    “嗯,你认为预审是什么?”那海涛问。

    “呵呵,那大队。您问的预审是什么,指的是预审的定义,还是实际操作中的预审?”小王问。

    “嘿,这个有意思了,两个你都说说。”那海涛说。

    “好,法律上的预审是指在刑事诉讼中公安机关的预审部门通过讯问犯罪嫌疑人和收集证据,查明案件事实真相,对应否追究刑事责任的犯罪嫌疑人提出起诉意见或撤销案件的侦查活动。而实际操作中的预审,就一句话,还原事实。”小王回答。

    “嗯,说的不错。”那海涛点头,“你有什么特长?”那海涛问。

    “嗯,我的特长是从对方的微表情和体态语上获取线索。”小王说。

    “呵呵……”齐孝石在一旁不屑地笑了,“哎,那你看看,我现在这个表情是代表什么呢?”齐孝石故意做出一个表情。

    “嗯,您的这个表情是代表……”小王思索了一下,仿佛生怕答错,“是代表心怀不轨。”小王给出了答案。

    “错了,我这是牙疼。”齐孝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告诉你啊,咱中国的预审,和外国的那些什么微表情啊、体态语的不一样,微表情说白了还是从现象看本质,这对于一般的人还可以,但对于在特殊环境下被审讯的罪犯可就不灵了。你想啊,你在外面心怀不轨是这个德行,但到了里面,畏罪心理、侥幸心理、抵触心理都给绷上了,还能那么轻易地情绪外露吗?”

    “嗯,齐师傅,我懂了。”小王点头,面带愧色。

    “别老把外国的东西往中国照搬,这预审的手段是跟人斗的方法,虽然都是猴儿变的,但种儿不一样,叫唤的声儿也不相同。”齐孝石总结,“中国话啊,博大精深,一语双关、一词多义,你要光通过表情和体态去琢磨人,只要遇到高手,一准让人给带沟儿里去。我在这正儿八经地提醒你,别信那些扯淡的微表情,现在的人都精着呢,你不但要学会通过现象看本质,还要学会在特定的环境下换位思考地分析对手的反应。行了,就这样吧。”齐孝石下了逐客令。

    那海涛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行。

    第三个进来的是小李。小李戴着无边眼镜,文绉绉的。

    “学法律的?”齐孝石问。

    “是,西南政法毕业的。”小李一说话,带出浓重的地方口音。

    “老家是哪里的?”齐孝石问。

    “重庆的。”小李回答。

    “啊,‘聪庆地’……”齐孝石模仿着小李的口音。

    “你的特长是什么?”齐孝石问。

    “嗯,我的特长是……”小李犹豫了。

    “嗨,那我就问你吧,取灯儿是什么意思?”齐孝石问。

    “啊?取灯儿?”小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戳份儿呢?戳份儿懂吧?”齐孝石撇嘴。

    “我……不太明白……”小李摇头。

    “哎……那就先读懂B市的文化和方言吧……”齐孝石冲他摆了摆手。

    等罗浩进屋的时候,齐孝石已经把他一连四个大将都给“毙”了。

    “齐师傅,这四个人都不行啊?”罗浩问。

    “说实话,四个人中除了最后一个,都还可以。”齐孝石说。

    “啊?小赵怎么了?”罗浩问。

    “嘿,我说你小子跟我装糊涂打哑谜是吧?”齐孝石变了脸,“我问你,你把这纨绔子弟往我这插,是不是琢磨着这是个好活儿,准备给他立功请赏呢?”齐孝石一语道破。

    “呵呵,这个……”罗浩笑了,“得,我不敢蒙您,这不赵老前辈总跟我说吗,让我给小赵找找好的机会,历练历练。今天看您来了,所以我……”罗浩袒露心声。

    “嗯,是,我也承认,是该找机会锻炼锻炼这孩子。这孩子太需要练了,一张嘴就胡说八道,整个一公子哥。但是我们的这个案子不同,是跟嫌疑人死磕去了,不是练的时候。”齐孝石摇头。

    “明白,明白。”罗浩点头,“那怎么着?我再给您换几个人?”

    “嗯,我想不用了。”齐孝石摇摇头,“你知道我跟这四个人聊完之后的感觉是什么吗?”齐孝石转头问那海涛。

    “啊?什么?”那海涛说。

    “就跟《西游记》里的钉耙会一样,猪八戒沙和尚都打不过妖精,他们的那帮徒弟啊,更不是对手。”齐孝石话里有话,“刚才这几个小子的本事啊,都浮在表面上,这搞预审的和中医看病一样,没个十年八年的工夫啊,出不了师。”齐孝石比喻得挺好。

    “呵呵,齐师傅说得有理。”罗浩在旁边点头。

    “我是真没夸张。”齐孝石说,“我们要面对的那四个王八蛋啊,一个比一个难缠。不选几匹好马,要想获胜?没戏!”

    “但这已经是我们大队最强的阵容了。”罗浩说。

    “那不能够。”齐孝石摇头,“这搞预审的啊,跟其他警种的人不一样,许多所谓的精英实际上只是徒有虚名,而真正的好手呢,都藏着猫着呢。这样,你先把你们队所有人的姓名、情况等材料都给我拿来,有多少拿多少,我看看再说。”齐孝石这个返聘的临时工,指挥起正规军来。

    “啊?所有材料?”罗浩费解,“那都包括什么啊?”

    “年龄、经历、搞过什么案子,有什么特长,在什么地方拌过蒜,在什么地方立过功。还有家庭情况,越全越好。”齐孝石说。

    “那得了,您还是跟我来内勤室吧,那儿一屋子都是,连报销停车费的单据都有。”罗浩摇了摇头,笑着说。

    55.预审奇葩

    一整天,齐孝石和那海涛都耗在了五大队的内勤办公室里。按照齐孝石的要求,内勤的两个大姐东翻西找、翻箱倒柜,把全队预审员的资料弄了个底儿掉。齐孝石和那海涛把所有人员的情况都摊开在办公桌上,时而分析研究,时而拿出某个资料重点讨论。两个内勤大姐看着他们就运气,心里暗暗咒骂这两个“管杀不管埋”的东西。

    临近下班的时候,齐孝石的“选马”工作才结束。他让那海涛找来罗浩,指名点姓地让找三个人过来面试。罗浩一看这三个人的名单顿时就傻了眼。

    “哎哟喂,我说齐师傅,齐大爷。我说您这是选人呢,还是害人呢?怎么挑来选去找了这三位‘爷爷奶奶’啊。”罗浩面带难色。

    “嘿,怎么了?你刚才不还说全力配合呢吗?怎么我们费劲巴拉地把人找出来了,你倒掉链子了?”齐孝石问。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不配合啊,要是按照辈分论起来,我得叫您师叔。”罗浩摇头,“但您选中的这三位可太奇葩了,我真不明白,您都是按照什么标准选的啊?”罗浩有点犯晕。

    “我自有我的标准,你就赶紧把人给我叫来吧。”齐孝石说。

    罗浩无奈,也只得照办。“得嘞,我听您的。但是有一点啊,您得多等会儿,这眼看着就要下班了,这几位爷爷奶奶都不是省油的灯,没一个不迟到早退的。”罗浩说着,走出了门。

    果不其然,齐孝石和那海涛等了整整半个小时,这三位“爷爷奶奶”才到齐。三位一进屋,就满嘴牢骚,埋天怨地。

    首先说话的是“二姐”,“二姐”名叫王淑芬,今年四十八岁本命年,正处于更年期的尖峰时刻。不要说预审支队当兵的不敢惹,就连大队长、支队长也惧她三分。怕的就是她的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在来五大队之前,齐孝石就听说过她的名号,果不其然,“二姐”一进门就嚷了起来。

    “早不叫晚不叫,非这个时候叫,什么火上房的事儿啊。这大下班的,非让姑奶奶赶不上班车,腿儿着回去是吧。安的什么心……”二姐现在不在大队上班,被暂时借调到档案室整理卷宗,今天刚提前下班转转菜市场,就被叫回来了,憋了一肚子气。

    在旁边的一位爷嘴里也不闲着。这位是五大队的老民警老马,今年五十二岁,预审干了三十二年。只见这位手里揉着核桃,腕子上戴着珠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人眼睛从下往上挑,那模样和做派竟是齐孝石的翻版。“哎,谁让咱是大头兵呢,大头兵啊就是碎催,官大一级压死人,让咱啥时候回来咱就得啥时候回来。要不然年底测评,给你弄个副民警。”

    老马这么一说,在旁边的老郭乐了。“嘿,这马爷,民警就民警呗,咋还来了个副民警。”老郭是山东人,一张嘴全是煎饼卷大葱的味儿。他今年四十出头,一脸的憨厚。他的办公室距这里不足一百米,虽然没有早退,却是三个人中最后一个到的。

    三位到齐了,就等着齐孝石训话了。罗浩冲齐孝石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他悠着点。

    齐孝石还是采取单聊的方式,第一个聊的就是二姐。

    二姐看罗浩走了,坐在齐孝石对面,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十字绣,一针一线地缝起来,一点没把齐孝石放在眼里。齐孝石知道,二姐玩这套,不是缺时间干针线活,而是在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老娘不愿意伺候”。

    “二姐,我找你帮一个忙呗。”齐孝石说。

    “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二姐头也不抬。

    “我看你今天穿的衣服不错啊。”齐孝石没话找话。

    “你什么意思啊?挑我毛病是吧?”二姐抬起头,盯着齐孝石问。

    “嗨,我能挑什么毛病啊,我是说,挺艳的。”齐孝石说。

    “挺艳的?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艳啊?你是说我显老不配穿这个颜色的是吧!”二姐果然是嘴上不饶人,即使对面坐的是出了名的名提齐孝石。

    “嗨,我是说好看。”齐孝石又说。

    “好什么看啊?给谁看啊?我一老太太,犯得着吗?”二姐一连几个反问。

    “听说您现在被调到档案室了?”齐孝石故意引来话题。

    “是啊,怎么了?你问这话什么意思啊?我调档案室怎么了?觉得我跌份是吧?让预审一脚踹开了?我还告诉你,我愿意。千金难买我愿意。没事甭净瞎打听,累不累啊。”二姐一连拿话尥了几个蹶子,噎得齐孝石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大材小用了。”齐孝石忙往回拽。

    “你甭给我这儿斗咳嗽摆架子,我还不知道你,‘七小时’‘八小时’的,退休了还不闲着整天往支队跑,你图什么啊?”二姐反问,“没事回家抱抱孙子比什么不好。哎……对,你离了是吧,绝户?哎,也不对,你不有一闺女吗?”二姐这一张嘴,真够损的。齐孝石听着都快压抑不住了。

    “嗨,就是有个案子非您帮忙不可,得需要忙几天。”齐孝石缓着情绪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到档案室了,就闲了啊?嘿,我还告诉你,现在全市局正集中交卷呢。三四百本啊,十多个单位交上来的,有的小年轻订得那叫乱七八糟,我这还得给他们重新改了。翻啊、整啊、复印啊,你说容易吗……”二姐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齐孝石整整陪着她发泄了半个小时,才把这位奶奶送出门外。

    “哎哟,这位说话,怎么总是揪人话瓣啊。跟她说会儿话,我都感觉胸口发闷了。”那海涛叹了口气。

    “呵呵,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人。”齐孝石乐了,“你别看二姐今天这样,她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女铁嘴’,1993年的潘韶玉杀父案、2002年的潘毅明惯偷案,都是她拿下了。现在呢,可能是更年期没更好吧,再加上一肚子埋怨,这嘴就更难惹了。睚眦必报,我要的就是他一句顶一句,能把人逼到死角的本事。”齐孝石不住地点头。

    正说到这,门一开,老马走了进来。

    56.廉政档案

    老马一进屋,一缩身就窝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核桃一转,一副爷的样子。

    齐孝石和老马是老相识,叙旧似的问:“最近怎么样,挺好?”

    老马一撇嘴,“嗨,瞎鸡巴混呗。没辙。你说按着这公安局的规定,干到四十五就不能再往上走了,原地踏步,谁他妈还愿意干啊。”老马拿出一包红塔山,飞手扔给齐孝石一根,自己也点燃。“你说我这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他妈是个‘正科’,一个月几千块银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原来盼着能混个三十年提前退休吧,他姥姥的,现在还给停了,说什么还要延迟。”老马猛嘬了一口香烟,“不混怎么办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跟小年轻的一样往上冲啊,我这糖尿病、高血压的,再干就成烈士了,我没了谁管我们一家老小啊。爱警办管吗?扯淡!”老马这一通埋怨,让齐孝石和那海涛都犯起哑巴来。

    “没办法,谁让我们被活儿给逼到这儿了呢。”齐孝石明白,跟老马说话就必须推心置腹,要论玩心眼使家伙,老马不一定在自己之下,“这次我们就是求你来了,能不能再出次山,帮我们拿下一个硬骨头?”齐孝石态度诚恳。

    “硬骨头?”老马一撇嘴,“鸡骨头还是猪骨头啊?哈哈。”他自嘲地乐了。

    “一油子,看着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脏下水,我让经侦的一探长跟他交过一次锋,不行,干不动。”齐孝石说。

    “呵呵……”老马吸了口烟,“行,连你‘七小时’都上门求我了,我再不给面儿也说不过去。但咱有话直说,我只能尽力而为,不管能不能啃下来,我问一堂就走人。”

    那海涛一听这话,刚想再做劝解,却被齐孝石拦住。“行,老马,你就出山给我们问一堂,无论行不行,你问完就撤。”齐孝石承诺。

    “得嘞,那就好。”老马说着就站了起来,他背起双手,嘎吱嘎吱地揉着核桃,往外就走,“哎,小那,审讯之前,你把对方的资料给我准备一份,再让经侦那探长跟我说说那小子的情况。”老马回头说了一句,这才走远。

    “哼,这老家伙。你别听他说问一堂就走,他这是跟咱耍老资格呢。”齐孝石转头看着那海涛,“谁能到这岁数再砸自己的牌子,搞预审的都知道,最肯綮儿就是第一堂笔录,第一堂问不下来,再多几堂也没用。放心吧,他会全力以赴的。”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那海涛站起来开门,门前站的正是老郭。老郭四十出头,人憨憨厚厚的,一进门就赔笑脸,“两位领导好。”

    “别,老郭,是我们来麻烦你了。”那海涛这次主聊,他伸手示意老郭坐下。

    “没事,都是应该的,领导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咱一农村人,本本分分的,别给你们捅娄子就行了。”老郭是山东人,说起话来口音很重。

    “这活儿不简单,咱们对付的是一帮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不能光靠平常的预审策略,还要在打好审讯基础的同时,用一些其他的方法。”那海涛介绍着案情。

    老郭听着,不住点头,“行,我就按你们说的路子办。”

    “怎么样,现在家庭没什么困难吧?”那海涛问。

    “哎……”老郭叹了口气,“媳妇没工作,孩子上学也成问题,一家三口就靠我一个人,困难谈不到,但生活不易啊。”老郭说。

    那海涛和老郭聊了十分钟,越聊越不明白,师傅怎么会选中这位敦厚朴实的主儿。

    问完基本情况,老郭与那海涛和齐孝石握手告别,离开了房间。

    “师傅,这位……”那海涛停顿了一下说,“我看差了点吧。”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的表情,扑哧一下笑了。“呵呵,我看你呀,什么‘三斧子’‘四斧子’的,还是嫩啊。怎么着?你看着老郭这副德行就起了怜悯之心,就觉得他这人敦厚朴实,不适合这次预审攻坚了?”齐孝石反问。

    “是,说实话,老郭这人从面相上看,确实是个老实人。但咱们搞预审的,有时老实人却往往在工作中不够出色。预审有时靠的不仅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精神,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斗心斗智的随机应变。我看老郭这人差点儿,要论起本事来,我看还真不及刚才那两位。”那海涛给老郭下了定论。

    “那你可错了,你真是低估老郭了。”齐孝石斩钉截铁地反驳,“你刚才问老郭的家庭情况,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不是说媳妇没工作,孩子上学成问题,一家三口就靠他嘛。”那海涛重复着。

    “嗯,你记性不差。这说明什么啊?”齐孝石又问。

    “说明什么?说明他家庭条件一般呗。”那海涛回答。

    “哎……你让我怎么说你呢。”齐孝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刚才翻过老郭的详细资料,根据五大队内勤留存的报销清单,老郭每年报销供暖费就四千多块。”

    “四千多块……”那海涛重复着,“啊?那如果按三十块钱一平米的供暖费标准,老郭家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以上?”那海涛惊讶地说。

    “还有他的《廉政档案》申报表,我也看了。他媳妇现在是没正式工作,但自己做着买卖呢,开了两个餐馆,我估计一年收入也不会少。孩子上学是成问题,现在在国外啊。”齐孝石一语道破天机。

    “哎哟……老郭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那海涛感叹起来。

    “你看你看,要不是咱们先看了他的资料,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大概都以为他是个杵窝子呢。在我选的这三个人中,老郭最油最鬼,他连咱们搞预审的都能给蒙了,对付那帮孙子,估计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但老郭这人用归用,咱们还得防着点儿。”齐孝石说。

    “防着?为什么?”那海涛不解。

    “老郭这种人是典型的深藏不露。要说城府,他比你我都深。他老婆做着买卖,就免不了跟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老郭家里不缺银子,还能在公安局这么踏踏实实地窝着,说不好有没有其他的所图。你看清他那身皱皱巴巴的衣服是什么牌子了吗?”齐孝石问。

    “啊,我还真没注意。”那海涛越说越觉得心虚。

    “B、O、S、S,我不懂这是什么牌子,但知道这是个名牌。”齐孝石说。

    “BOSS?这牌子可不是警察工资能买得起的。”那海涛感叹。

    “是啊,老郭拿名牌当破衣服穿,这才是大隐于市。这种人要用好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但如果用不好,则后患无穷。他这已经不算是聪明了,而是狡诈……”齐孝石不无担忧地说。

    “选马”完毕,齐孝石和那海涛同罗浩握手告别。从明天开始,这三个人将会暂时被借调到那海涛的大队,主攻案件。那海涛启动汽车,再次向罗浩挥手,齐孝石不住地咳嗽,摇开车窗吐了几口黄痰。

    “师傅,你怎么了?没事吧。”那海涛关切地问。

    齐孝石用手捂住胸口,一天的劳累让他疲惫不堪。“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老了,话一说多了就难受。”

    “师傅,似乎咱们还少了一个人。”那海涛问。

    “是啊,对方四个人,咱们这里也还要找一个。把你那个小徒弟也叫上吧,我看他行。”齐孝石说。

    “啊?您说的是……小吕?”那海涛诧异地问。

    “对,就是他……”齐孝石说着就仰靠在座椅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了。B市今晚的天气又是重度污染,汽车驶入浓浓的黑雾中,闪烁的尾灯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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