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阳光-第十章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娇生惯养又一次发挥效果。

    醒过来时,除了略动一下就会作痛的身体,还要面对安大公子非常不悦的黑脸。

    「养得那么辛苦,居然还闹贫血。」

    字字都饱含恨铁不成钢的蕴意,我差点误以为自己应该感动,从床上爬起来,跪下三呼皇恩浩荡,奴才让皇上失望了。

    护士和医生都是老面孔。

    不过也有变化。

    安燃出人意料的没有消失,我以为暂时使用价值的时候,他应该不屑于留在这里。

    没想到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别墅,就算偶然去一下书房,也很快回来,更多时候他喜欢拿着手提电脑窝在沙发上办公,回头就可以监视我在床上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看护让我受宠若惊多时,最后又恍然大悟--这里是他的睡房。

    正确的说,应该是我滚,而不是他消失。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安燃存在,就会出现奇怪的压迫感。

    他还经常浪费宝贵时间,抢护士小姐的工作。

    第一次他把饭菜端到我面前时,我真的有些吃惊。

    看见他拿着勺子递到我嘴边,更是吓得我心脏无力。

    我瞪着他。

    安燃神色平静,「你可以不吃。」

    接下去的威胁,他根本没出口。

    这个人,永远都懂得如何发挥语言的最大威力。

    没必要说的话,他不会说。

    我理所当然想起当初可怕的灌食,不过,当初依稀就是他举勺子喂我,我乖乖吃了一口后,忽然开始执行灌食。

    我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低声说,「安燃,我可以自己吃。」

    安燃用黑亮得诡异的眸子打量我。

    半晌,忽然轻轻笑起来,「君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不对?」

    他坐下来,就在我床边。

    不再居高临下,却无减他震慑人心的气势。

    安燃说,「好,你自己吃。」

    他把碗一起递给我。

    我当然乖乖地接过来,老老实实地埋头吃。

    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吃什么都会从脊梁骨下去,我吃出一身冷汗,惟恐哪里又让他不满,勉强吃完后,还恨不得伸出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只求他不要再鸡蛋里挑出骨头。

    「好了,」他忽然把碗取走,扔在小桌上,对我叹气,「怕了你。」

    怕我?

    你怕了我?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可笑。

    安燃问,「君悦,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真的饱了?」

    态度很认真,而且颇温和。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继续老实。

    对他认真的点头。

    安燃问,「真的吃不下了?」

    我摸摸确实被喂得已经不怎么舒服的胃,再次点头。

    安燃又轻轻叹了一声。

    他打量我,似乎有些犹豫。

    这种目光,实在不怎么妙。

    我忽然生出大祸又要临头的预兆,虽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隐约知道他必定制定了会令我极不喜欢的措施,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实施。

    我紧张地咽一口唾沫,打算自救,「安燃……」

    安燃截住我,「君悦,没事的。」

    淡然的口气,让我更恐惧。

    我摇头,「安燃,不要。」

    安燃说,「你连我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摇头说不要。」

    不管你要干什么,我一定不喜欢。

    我往床头缩,安燃却已经开口,叫了一声,「阿旗。」

    房门打开,阿旗领着医生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三个手下。

    我问,「安燃,我又做错什么?你至少让我明白一次。」

    安燃把我从床上拖出来,按在他怀里,声音极温柔,「君悦,不过是营养针,我找了最有经验的人来,保证一点也不疼。」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一边温柔地对我说话,亲着我,一边把我的胳膊拽出来,递给那些人。

    我哀求他,「安燃,我不要打营养针。你也知道,小时候我被打怕了,我怕这东西。你明明知道。」

    安燃抱着我,说,「我知道。」

    声音柔和,钳制的力度却很大,我的手抽不回来。

    宽袖子被掠到上臂,手肘内侧凉凉的。

    阿旗说,「君悦少爷,你放松一点,医生很熟手,不会痛的。」

    我没空理他,对着安燃,低声哀求,「安燃,你不要这样对我……」

    安燃将我抱得更紧,「君悦,我不是在虐待你。你讲一下道理。」

    分明就是虐待。

    就是虐待!

    安燃说,「你贫血,吃得少,吸收又不好,轻得像张纸。」

    我说,「这怎么能怪我?」

    安燃说,「我没有怪你。」

    我说,「那就不要给我打营养针。」

    安燃叹气,「君悦,你什么时候才可以稍讲一下道理?你身体不好,自己难道不知道?」

    「我身体不好,是我的事,与你何关?」

    「君悦,」他声音蓦然沉下来,十分可怕,眼神完全阴鸷到令人恐惧的地步,再不复原来的温柔,冷笑着问,「你一定要我再狠狠教导一下你?」

    我悚然。

    还没回答,安燃已经对旁边为难犹豫的医生下令,「快点做事。」

    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感觉酒精擦在皮肤上的冰凉,感觉针头刺入手臂的痛。

    甚至针剂注入身体,那种强迫性流动,融入血液的恶心感,都很明显。

    安燃对我一直在注射过程中不断企图把手抽回来非常恼怒,对我说,「要是针头断在里面,我会让你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不好过。」

    注射结束后,众人都默默离开。

    我开始在安燃怀里大哭。

    不是我愿意呆在他怀里。

    他抱着我,不肯松手。

    还要说风凉话。

    「堂堂男子汉,打个针也哭。」

    「你这个样子,也配当何家人?」

    「也配得起何君悦这个名字?」

    「君悦,你真是被宠坏了。宠到如今,连个小女生都不如。」

    我愤恨地看着他,说,「我这样不好,丢人现眼,早死早超生。何不让我自生自灭?反正我贱。」

    安燃的眼神瞬间暴戾,用力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

    他死死盯着我。

    我不由自主猜想他会动手,他的手劲很大,一记耳光就可以打掉我几颗牙,再狠一点,直接要了我的命。

    也算一了百了。

    安燃仿佛盯了我一个世纪,悠长呼吸,胸膛深深起伏。

    结果他没动手,反而震动着胸膛笑起来。

    笑个不停。

    不再把我的下巴捏得生疼,松了指尖,像猎人轻轻放过陷阱里的小兽。

    改用双臂抱着我。

    「君悦,你不贱。」安燃笑着对我说,「我贱。」

    他又重复了一次,说,「是我太贱。」

    安燃很少咬牙切齿。

    今天,他对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宛如字字血泪。

    他对我磨牙,「我要是还剩一分血性,你早就被我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他低声说,「可惜,这个安燃,竟贱到连一分血性都没了。」

    他又说,「不过,你用不着得意。我虽没血性,调教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感觉我在他怀里一僵,又半哄半威胁地吻我。

    最后警告一句,「千万不要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养病期间痛不欲生。

    安燃还要每次打营养针的时候都亲自上阵,把我抓住,逼我把胳膊递给拿着可怕的针器的人。

    我三番两次求他,「安燃,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安燃三番两次很认真地回答我,「我知道。」

    我想了很多办法,希望可以躲过每天一次的劫难,安燃简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这个人是天生来克我的。

    他挫败我所有对策。

    到后来,我只好从根本着手。

    估计他是嫌我吃得太少,所以每天努力把自己填饱,尽量吃得够多,然后找机会将涨得难受的胃里的东西偷偷吐掉。

    第一次就被他抓个正着。

    安燃大动肝火,冷笑得很怕人,问我,「君悦,你是打定了主意自找苦吃对不对?」

    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解释,「不是的。」

    可惜已经来不及。

    他又把阿旗叫进来,吩咐说,「今天的营养针注射量,给我加到最大。」

    我瞪着眼,可怜地看着他。

    阿旗问,「最大?」

    「当然。」安燃反盯着我,好像蛇盯着青蛙,我稍有动弹,他一定直接扑上来把我拖出来。没有感情起伏地说,「没必要再理会什么适应期。今天就加到最大剂量。」

    阿旗当然照办。

    安燃简单一句吩咐,让我吃尽苦头。

    接下来的一针打得既痛苦又漫长,我咬着牙,伏在安燃怀里,被他们拽着胳膊,露出皮肤下面淡色的血管,慢慢的注射。

    阿旗亲自动手,和其它我并不认识的人按着我的手,就算我根本不动,他们也很用力,大概怕我随时又心血来潮地一挣。

    打针的医生存心折磨人,仿佛要熬上一个世纪。

    我轻微地呼吸,默默忍耐着。

    安燃一直抱着我,忽然唤我,「君悦?」

    语调有些奇怪。

    手掌伸过来,托着我的下巴,往上轻轻抬。

    我动了动睫毛,上面湿漉漉的,印得安燃的脸模模糊糊。

    安燃沉默了一会,低声问,「怎么没动静了?」

    他大概以为我晕过去了,看见我眼帘张了张,又重新抱紧我,说,「没事的,很快就过去。」

    我生出一点希望,轻轻求他,「不要那么多。」

    像前几天一样,少少就好。

    安燃又不理会,扔我一个简单的拒绝,「不行。」

    他还警告,「你再玩先吃后吐的把戏,我立即给你重新灌食。」

    真可怕。

    好不容易打完针,我缩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安燃撩我说话,没有听见回答,很不高兴,伸手粗暴地把我从被子里面抓出来,说,「你真是被人宠坏了。」

    动作暴戾。

    语气和表情,却还是那么不动声色,让人惧怕。

    我真不服气。

    我说,「你们宠我出来的,现在又来怪我。」

    不公平。

    当年谁天天这样捧着我,由我乱来?

    人人有份。

    今天把罪名都堆我头上。

    我说,「我也不想自己身体不好,这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多病多痛,怕打针,尤其是营养针,安燃,你没有尝过,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痛?」

    安燃阴狠地瞅着我。

    那个神态,好像随时会伸手把我勒死。

    搞半天,他把可怕的目光移到别处,想了一会,忽然又把我再次拖出来,抱在怀里。

    我惊恐,「安燃,你要干什么?」

    他不做声。

    打横抱了我,站上放在门口的电子秤上。

    结果一定让他很不满意,只看了液晶显示屏一眼,他又用令人心悸的目光扫视我。

    于是,一个月内,日子天天了无新意。

    每天都被安燃和营养针折磨,为了不再被残忍的灌食,还不得不按照安燃指定的菜谱每天吃到撑。

    三十天过后,为我体检的医生和护士个个红光满脸,犹如科学家发现了新的能源一样自豪,集体向安燃请功,报告说,「安先生,君悦少爷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

    安燃问,「可以出门吗?」

    「只要不剧烈运动,应该可以的。」

    我在一边默默听着,发现安燃接到答复后,眼眸深处微微荡开一丝奇怪的涟漪。

    不妙……

    预感果然又没有失准,第二天一早,安燃把我从床上弄醒,扔给我一套白色的运动服,顺便抛给我两个字,「穿上。」

    我迷糊地揉眼睛,他却已经等得不耐烦,粗暴地剥了我的睡衣,逼我去换。

    我被他的神经病整得无所适从,只好问,「我又做错什么?」

    安燃根本无视我的问话,换好衣服,威胁我把早餐吃光后,又把我当货物一样塞进轿车里,吩咐开车。

    我在车厢里继续睡回笼觉,任他肆无忌惮地亲吻抚摸,只当自己是个没知觉的玩具。

    但回笼觉也不许睡够,车停下后,他把我抓出来。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扑到脸上。

    我分辨了一下,清净的某个天然公园,小湖泊一个连着一个,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山,山下立着一个牌坊,隐约有石阶延伸往上。

    安燃指着牌坊,「去,爬山。慢慢的,一步一步上阶梯,走到顶。」

    专制如独裁主。

    我看着他。

    安燃冷笑,「君悦,想不想知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怎么对付你?」

    当然不想。

    我心脏又是一缩,极端气愤。

    安燃笃定地看着我,吐出一个字,「去。」

    犹如指挥猎犬。

    我只好扮猎犬,乖乖顺着他指头的方向去。

    他居然还要跟着,寸步不离,看着我辛辛苦苦上山,然后气喘吁吁下山。

    听话的猎犬可以有奖品。

    安燃终于笑了,问,「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

    我才动了动唇,他忽然转了冰冷的语调,警告般地看着我,「不会是海胆刺身吧?君悦,你敢说?你试试。」

    我真无言。

    那你又何必问我想吃什么?

    结果连奖品都没了,安燃径直把我带去了一家中餐厅,落座后,也不问我意见,招来经理,指着我,问,「像他那样气血不足的,该点什么炖品?」

    太丢脸。

    我恨不得捂着脸趴下,不再见人。

    安燃显然还觉得不够。

    点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炖品,除了恐吓我要吃光,还说了一句更能打击我的话,「明天开始,三十天为期,你每天都要爬山,每天都要过来吃饭。」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安燃扬着唇,森冷地笑,「你敢说一个不字?君悦,你试试。」

    我叹气,试着谈判,「安燃,我保证以后不会做到一半就晕倒,好不好?你放过我吧。」

    「不行。」又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

    安燃诡异地凝视我。

    半天,可怕地吊起唇角,慢悠悠说,「君悦,你太低估我的体能。」

    他说,「安燃的能力极限,你还没有见识过。」

    我瞠目结舌。

    不用见识。

    光这一句暧昧不明的恐吓,就够我受了。

    这个疯子!

    安燃很会安排时间,最近,他爱上了三十天这个词。

    头一个三十天,天天逼我打营养针。

    第二个三十天,天天把我当猎犬一样训练爬山,接下来又当我是条缺乏营养的猪,灌各种我最讨厌的中式炖品,一下是花旗参炖猪展,一下是菜干炖猪肺,要不然是百合莲子炖牛展,五花八门。

    除了当归。

    安燃看餐牌时说,「当归是女人吃的。」

    我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安燃又点了另一道,「就天麻炖猪脑吧。」

    极痛恨这家中餐厅的高效率,片刻,早就预备好的炖品连盅送上,摆在我面前。

    我看着安燃。

    安燃看着我,冷冷的,带着笑,仿佛就等我反抗,好施展他一早筹备好的调教手段。

    安燃问,「你喝不喝?」

    我咬牙,「喝。」

    一勺一勺,囫囵吞枣后,不到三秒就破了功,哇一声吐得整个包厢弥漫古怪的天麻气味。

    几乎连胃都吐出来,还要道歉。

    我用餐巾捂着嘴,连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燃瞇着眼睛打量我。

    相处久了,安老大的不动声色中,我已经略为看懂一些皮毛。

    我的道歉,前半段他听了等于没听,后半段,他恐怕不是很相信。

    我说,「安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燃不置可否,递给我一杯清水,说,「漱口。」

    我漱口,正猜想他是否放过我这个小小错误。

    安燃淡淡开口,「君悦,今晚吧。」

    我暗地一震,装傻,「啊?」

    安燃讥讽地看着我,绽开冷峻的笑容,慢慢地说,「今晚。」

    我无奈,「安燃,我真的不习惯天麻的味道。不是故意的。」

    他缓缓靠过来,像一只肚子饿了,却仍然好整以暇的狮子。

    「今晚,我要上你,明白了吗?」他缓慢的,清晰地说。

    说得这么明白,再装傻就是找死。

    想起他上次说的所谓「体能极限」,我打个寒颤。

    我叹气,「明白了。」

    心里默数,从第一天被抓去爬山,到今天刚好三十天。

    明天,新一轮的考验恐怕又来了。

    预感这次失灵。

    并非没有新一轮考验,而是时间估计错误。

    不是明天。

    当天吃完中午饭,应该说呕吐完,换个包厢又被安燃逼着吃了一碗饭之后,新一轮考验就开始了。

    轿车里有准备好的衣服。

    安燃要我把休闲服脱下,换上一套纯白西装。

    西装裁剪得体,非常贴身。

    安燃用手比着我的腰,眼里总算有了一点不算冰冷的东西,低声说,「只能说比瘦骨嶙峋好那么一点。」

    把我抓进了轿车。

    车停了,才知道目的地是我曾经去过一次的娱乐中心。

    又一次前呼后拥地迈进大门,又一次跟随在安燃身边,被人众星捧月般送入了最豪华的包厢。

    又一次开集娱乐于工作一身的帮派会议。

    我仍旧坐在一边,当我的无声布景,看安燃调教一干黑道英才。

    一人报告时说,「老大,那个监狱长,我已经弄回来了。」

    监狱?

    我骤然竖起耳朵。

    安燃眉毛都没动,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水晶杯,「嗯,带过来见见。」

    红酒在杯里一圈一圈,优美地转出层层涟漪。

    房门很快打开,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被推了进来。

    即使眼光浅薄如我,也知道他已经被吓破了胆,一进门,还没人说一个字,他就自动自觉地扑通跪下,哆嗦着膝行到安燃脚下,抖着唇,嘀嘀咕咕不知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不外「安老大,你可怜可怜我」「老大,你饶了我」之类的。

    对着这么一个落魄求饶者,安燃温和的笑容,更令人毛骨悚然。

    安燃吐字清晰,慢慢说,「许狱长,不要吓成这样。太久没见,听说你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怪想念的,所以请你回来聚聚旧。」

    他笑着,柔声说,「我这个人,有情有义,记性好。」

    别说跪在他下面那个,连我听着,都觉得可怕。

    那位倒霉的许姓人士,抖了半天,终于可以说出两句让人能听清楚内容的话,「安老大,你大人大量,有怪莫怪。当日……当日……」

    当日了半天,我听得大不耐烦,几乎想开口要他快点说。

    「……当……当日,我也是迫不得已,夹心饼干。何老大吩咐下来……」

    我心脏蓦地一硬。

    「说……说你进来后,每天给你换着花样教训,我……我实在也是……」

    「停。」安燃眼光一沉,忽然截住他。

    他目光转到我身上,唬得我差点跳起来。

    安燃说,「君悦,你出去。」

    我摇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

    安燃轻轻说,「出去。」

    我还是摇头。

    坚定地摇头。

    这包厢空气污浊,几乎让我窒息。

    但我宁愿留下。

    也许我的拒绝太不自量力,安燃不屑地一笑,声音稍提,「阿旗。」

    阿旗就在门外,立即走进来。

    「请君悦少爷出去,去赌两手。」

    阿旗扫了包厢里面一眼,大概掂量了一下,挥手又叫上一名手下,两人一起到我面前来「请」。

    「君悦少爷,外面赌场很热闹,不如赌上两手?」

    「很齐全的。转轮,扑克,麻将,牌九,都有。」

    我被他们硬请出去。

    谜团在我面前打开,还未看清,倏然又重新关上。

    比不曾打开更可恨。

    到了二楼赌场,看过去密密麻麻都是人,每张赌桌旁站满了人。

    阿旗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迭大筹码,问,「君悦少爷,对哪个有兴趣?」

    我只好随便挑,「二十一点。」

    赌注最大的二十一点桌上也挤满了人,但有阿旗在,我一点也不发愁挤不进去。

    很快有人让开位置。

    我坐上去。

    分牌过来,也不看,把手边的筹码扔两个出去,「加。」

    又一张牌过来。

    迭在一起,又扔两个筹码,「加。」

    第四张牌过来,围观的众人已经哗然。

    继续扔出两个筹码着,效果更耸动。

    五张牌翻开,当然爆得不能再爆。

    周围人潮不断增加,拚命伸脖子看一个把一百万筹码扔到水里的傻瓜。

    难得有人捧场,盛情难却,我又表演了一次。

    惊叹可惜声不断一阵一阵涌来,我根本面不改色。

    不但我,连阿旗都是一脸从容。

    不奇怪,输给庄家,就是输给这里的老板,就是输给安燃,有什么?

    一连几把,手边的筹码都扔了出去,我转头,问忠犬阿旗,「没筹码了,可以回去吗?」

    阿旗答得中规中矩,「稍等,我请示一下。」

    请示的结果,是又一迭筹码送了过来。

    「发牌。」

    我心不在焉回手取筹码继续扔,却被一个手掌覆住。

    温热的,带着薄茧,一看就知道很有力的男人的手,无声无息覆在我手背上,轻轻按住我取筹码的五指。

    「这位先生好豪气,引得我也手痒了,不如单独赌一盘?」

    低沉的悦耳的男音。

    一听就知道其人自信到极点。

    我奇怪地回头,一双精光迸射的淡褐色眼睛刚刚进入视野,阿旗已经插了进来,彬彬有礼,「宁老板,不好意思,我们君悦少爷,向来不喜欢和人单独玩。」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带着微笑看我,「是吗?」

    这样的笑容,藏在不动声色之下,暗涌着复杂的打量。

    我不喜欢。

    我冰冷地说,「抱歉,你问错人了。」

    我指着阿旗,「这是我老大,我的事,他说了算。」

    旁边一人挤了进来,装作奉承尊敬,附耳对我报告,其实是传递上头指令,「君悦少爷,安先生请你过去。」

    安大公子有令,我当然十二分听话,指尖把筹码轻轻一挑,在桌面推出一排可爱的阶梯形,站起来转身。

    「君悦少爷。」身着传来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宁某人。

    咀嚼般,放在唇上,慢慢吐出的四个字,满是玩味。

    我转过身,皱眉,「有何指教?」

    他答得不知所谓,说,「很高兴认识你。」

    普通的一句客气话,说得意味深长。

    阿旗在旁边低声叫我一声,「君悦少爷。」

    想起那个脾气古怪的安燃在等,我哪有兴致继续理这个奇怪的家伙,转身匆匆回了包厢。

    一进门,就呆了一下。

    包厢里还是跪着一个人,浑身发抖。

    但不是刚才的许监狱长,而是一个认识的。

    小白兔?小蝶?

    安燃看见我,拍拍身边的沙发,「君悦,坐过来。」

    我看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一眼,坐了过去。

    混乱得想,刚才那个监狱长,不知着来又说了什么,安燃又将他怎样了。

    我和赌场那个男人的接触,不知安燃得了消息没有。

    这个占有欲强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安老大,迟早会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又借口修理我一顿。

    真冤枉。

    小白兔,不知又干了什么得罪安燃的事?

    最着一个问题,总算有人挺身而出,为我解惑。

    「老大,娱乐中心的规矩,小姐进来都要签约,个个心甘情愿。小蝶签了三年约,订金都拿了,还不到三个月就说不干。」

    安燃显然只是拿件事情来解闷。

    他的身份,根本用不着管这些鸡毛蒜皮,一边闭着眼养神,一边问,「这些事,按规矩怎么办?」

    「真的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两刀片中间夹两根火柴,在脸蛋上划一刀就可以走。」

    这是毁容。

    双刀片打横划,连整容都整不好。

    小蝶抖得更厉害,战战兢兢说,「老大,我不是存心毁约。那些订金,我去找亲戚借钱,保证可以全部还回来。我爸爸去世了,妈妈心脏不好,知道我瞒着她当了小姐,气得进了医院,老大,我答应我妈,说会去读护士执照。我……我不想把我妈给……给气死……」

    说到着来,泣不成声。

    可惜,我知道安燃铁石心肠,哭得可怜一万倍,安燃也不会心软。

    安燃睁开眼晴,有趣地打量脚下的小猎物,「护士执照?听说不容易考。你读书不错?」

    「一般……安老大,我……我……」

    旁边一个帮会头目阴恻恻警告,「安老大很忙,你别浪费他时间,有话快说。」

    小白兔连眼泪都不敢抹,连吞吞吐吐乜不敢了,「我妈说,有心者事竟成,我一定可以考上护士。我妈发了毒誓,如果我不正经做人,她就从医院顶楼跳下去。」

    听见「正经做人」四个字,我不由自主抽了一下唇角。

    去看从前最喜欢用这四字教训我的当今黑道老大,却发现安燃玩味的目光原来早盯上我。

    被抓个正着,我连忙收敛嘴边的讥讽。

    又晚一步。

    「君悦,」安燃点我的名,「你怎么看?」

    这种时候,不论管用不管用?都应该先装傻,「啊?」

    安燃似笑非笑,指着地上等待判决的小白免,「刚好,你们也算有交情。交给你处置。」

    我还一个字都没说。

    小白免已经惊喜交集,用仿佛看见一线生机的圆溜溜眼睛看着我。

    期待,如我当年一千一万次,哀求地看着安燃。

    我叹气。

    安燃问,「想好没有?」

    反正烫手山芋已经入怀。

    我痛快地说,「让她去考。」

    包厢里众人暗地交换眼色,小白兔不用说,当然仰望我,如仰望天神。

    安燃说,「你还真挺护着她。」

    看,我就知道,欲加之罪。

    「我没护她,为安老大你着想而已。」我说,「如果她考不上,反正没地方去,又要赚钱给她妈妈看病,九成还是会回来。她脸蛋不错,又够清纯,说不定以着会帮你赚不少。脸蛋现在就划了,太可惜。」

    安燃的表情,看不出个子丑寅卯,问,「如果她考上呢?」

    「也不错。」我说,「出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典型,说不定有助娱乐中心的社会形象。」

    我纯粹胡扯。

    大家明白,安燃也明白。

    但他大笑。

    笑到头仰靠在沙发背上,爽朗地绽放笑容,看似心怀舒畅。

    仔细看,垂在大腿侧边的手,却屈起一指,缓慢地,轻轻扣动。

    极放浪形骸的大笑,和极冷静的缓慢扣指,交错而成诡异的被算计的危机感。

    我深呼吸,等着。

    「好,就照君悦的意思去办。」安燃终于笑完,很有风度地加一句,「订金不需要还了,送佛送到西。」

    打发了感激涕零的小白兔,接着的当然是我。

    他把目光转向我,和颜悦色,露齿一笑,「君悦,明天开始,这间娱乐中心交给你打点。」

    我还在愕然。

    安燃目光已经扫了包厢众人一圈,轻轻问,「都清楚了?」

    「清楚了,老大。」

    散会着,我被安燃带上车,还在迷迷糊糊。

    我说,「安燃,我不会打点生意,从没干过。何况是这么大一家娱乐中心。」

    安燃笑着侧看我一眼,「放心,你一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对我这么有信心?

    简直难以置信。

    在他心中,我从来都挂着一无是处的标签。

    我疑惑,「怎么忽然之间,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

    「你魅力大啊。」安燃轻描淡写:「不过叫你赌两手,立即让整个二楼赌场都轰动了。」

    安燃淡淡地笑,「连宁舒都被你引了出来,可见君悦少爷真的太不简单。」

    他抚着我的脖子,问,「是不是,君悦?」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听他这个可怕的温柔语气,今晚我必定死无全尸。

    可怜我连宁舒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死得冤枉。

    (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