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的一天,左雨黎的未婚夫徐方伟也是突然之间飞临了特区,他是从大洋彼岸直接飞过来的。与邵丽的出其不意略有不同的是,徐方伟下了飞机后并没有直扑公司,他先在一家宾馆订了房间,然后才打电话找左雨黎。又惊又喜的左雨黎放下电话,先去找张四清告假,临出楼门时又想到还应该告诉邱光朗一声,便返身进了邱光朗的办公室。
“我男朋友来特区了,今晚我可能回去晚一点,也许……我就在宾馆另开房伺住下了,你别挂念我。”左雨黎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喜气。
邱光朗熟练地在电脑键盘上作了存盘处理,扭过身来,说:“是不是我应该提前表示恭喜啦?”
“邱老师,你还逗我。”左雨黎的脸红了。
邱光朗便低声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左雨黎很自信地摇头:“一切尽请放心,我给他种过免疫疫苗的。”
邱光朗又笑:“怎么个免疫疫苗?”
左雨黎说:“暂时保密,等证明灵验后,我再向你公布密方,行吗?”
邱光朗说:“但愿灵验,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要告诉我。”
左雨黎去了宾馆,路不很远,但她还是打了车。她回忆起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想象着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徐方伟一定会立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然后便是一阵让她喘不上气来的狂吻。左雨黎便推他,说让我先好好看看你,说说话。徐方伟一定会说,我不,我不……分手的那一次,方伟真是发了疯,吻得她两唇和舌尖都木木的,两三天恢复不过来。想到这里,左雨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已觉浑身都滚烫起来。
可按响门铃后的情节并没有按左雨黎预想的那样发展。屋子里只回了一声“请进”,原来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徐方伟仍端坐在面对房门的沙发上,只是欠了欠身,说了声:“你好,请坐吧。”
左雨黎便坐在徐方伟对面的床角上,又扭头看了看卫生间的门,悄声问:“还有别人?”
徐方伟摇了摇头:“没有,就我自己。”
左雨黎便仔细地在徐方伟的脸上端详起来,想在他的神情中读出一些内容,徐方伟的脸色很平淡,平淡得像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客人。
“你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谢谢,我一切都很好。”
“那你……跟我演什么戏嘛?”
“演戏的不是我,”徐方伟的平淡里又增加了一些冰冷的成分,“而是你吧。”
左雨黎心里咯噔一下,便想到了徐方伟突然飞来特区的目的。那一次,邱光朗的夫人也是突然飞来的。这种事,不会是一般的巧合吧。
“方伟,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自会为我做过的一切负责。”左雨黎心里滚沸的热血开始迅速冷却,便也正色作答,“你总该了解了全部真实情况后,才好决定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跟我来谈这样的问题吧。”
“那么就请你说说真实情况吧。”
“几个月前我曾经给你寄去过一张光盘,光盘上有一部电影,《刑场上的婚礼》,我在电话里反复强调,你最少要看三遍。”
“我给你回过电话,我说从艺术价值上来说,看两遍也是一种时间和精力上的浪费。”
“我当时还跟你暗示过,说如果换一个角度,你就会理解我目前工作与生活的处境。”
“可我没法理解。”
“与我共同租了一户房子的叫邱光朗,他夫人两个多月前来过这里,她一切都看过了,也问过了,一个普通妇女都能理解的事情,我不信你会不如她。”
徐方伟冷笑了:“女人可以容忍男人三宫六院,甚至亲自为自己的男人选妃择妾,还不乏有人为此骄傲。古今中外,女人的这种心理并没根绝。可你什么时候听说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朝三暮四委身他人?”
“我纠正一下你的话,一,你还没有‘自己的’女人;二,你自以为有权力这样说的女人也并没有委身于谁,更没有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那只是她自我保护的权宜之策,一个很无奈的办法。”
“这是天方夜谭,鬼才相信。”
“可你不是鬼,你是人,你应该有人的理智和聪明。起码来说,你也应该相信坐在你对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切都在变化,环境会变,人更会变。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这是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一条基本原理,倒退二十年,谁相信中国会有跟西方红灯区一样开放随便的地方。”
左雨黎抓起肩包,站起身:“这么说,在你眼中,我已不再是昨日的左雨黎?”
徐方伟也站起身:“我希望是,但必须证明。”
“怎么证明?”
徐方伟突然用双手抓住了左雨黎的两个肩头:“你不要走,现在就证明。”
左雨黎心底的血猛地涌上来,她明白“证明”的含义,便使劲推开他:“想证明可以、我们现在就去领结婚证,有了法律保护,我随你要怎样的证明,否则,休想!”
徐方伟又冷笑:“你想的很好,很有章法,有了法律保护,我即使已戴上了一顶硬壳的绿帽子,也再无奈你何,是吗?”
左雨黎转身往外走:“徐方伟,我真看错了你!”
徐方伟又来拉她,左雨黎狠狠甩开他的手,低声吼道:“不要再碰我,我嫌你脏!”
左雨黎来到了宾馆的外面。南方上空的太阳很艳丽,明晃晃地炫耀着,特区高插入云的林立楼群的巨大玻璃屏墙,还有街道上如织如梭的各种轿车,都闪着刺目的光芒。左雨黎只觉头晕目眩,她把眼睛闭上,两行清亮的泪水便再也遏止不住地奔涌出来。除了屈辱,还是屈辱。怎么会是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我在他的眼中已成了什么?没有起码的信任,爱情还会存在吗?听说去海外留学打工的那些孤男寡女也有难守寂寞的时候,可我就从没怀疑过徐方伟的爱情,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我深知他一样地相信我呢……
以泪洗面的女士站在路边的时候久了,难免就引起人们的注意。一位警察走过来,问:
“小姐,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左雨黎摇摇头,掏出手帕擦了擦泪水,然后离去。她顺着人行道往前走,竟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回机关还是回郊区的那间宿舍去。回去了邱光朗和同事们可能都要问,怎么回答才好呢?左雨黎多么希望徐方伟能追出来,道上几句歉,拉住她的手,那么她就会乖乖地随他再回到宾馆里去,伏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把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故事都讲给他。来特区淘金的人都很年轻,年轻的特区人中又多是女性,其中不乏凭着漂亮脸蛋吃青春饭的,于是就惯坏了宠坏了那么一些表面上溜光水滑骨子里却流里流气的臭男人。徐方伟不是榆木脑袋,两个人已相恋了那么多年,该深知她的。他飞美国前的那一天,她去北京送他,那一夜,虽说是分别开了房间,可她的那间房连房门都没开过一次的,她一直陪伴着他到深夜,又到黎明。他几次紧拥着她,一次又一次狂烈得难以自持,她那时也如坐火山口,烘烤得难禁难耐,恨不得立时跳进爱的大海中随波而去。可总是在纵身跃海前的那一瞬,她努力冷静下来,劝慰他,也劝慰自己,留着,留着,把最珍贵的一颗爱果留给最甜蜜的那一夜吧。徐方伟喃喃不休,我的,我的……她说,放心吧,是你的,一生一世都是你的。难道方伟把这些都忘记了吗?他为什么连出来追我一下都没有呢……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左雨黎停下来,茫然四望,就见街道那面的左前方有一家电信营业厅。是的,有些话当面急急慌慌的说不清,那就在电话里说吧。虽说手机就在肩袋里,可有些话怎好在大街上说。营业厅里的电话间隔音好,到那里再从从容容跟方伟说吧。方伟有误解,心里一时还结着疙瘩,因为他是男人,男人对这种事的思维总跟女人有区别,再说他还并不真实了解我在这里的处境,更不了解邱光朗是怎样一个人。他心里一定还有我的,不然他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呢?为什么不远万里地放下学业飞回来呢?这样说,我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也有毛病,失于冷静,只恃脚正不怕鞋歪,怎么就没设身处地地替方伟想一想呢?如果方伟也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住在一起,我会无动于衷吗……
左雨黎这样想着,便疾步向街道对面走去。唉,她心里太杂,太乱,也太急切,虽说踏上的是斑马线,却没注意斑马线对面的红灯已经亮起。当她惊愕地发现一辆黑色轿车带着死亡的气息旋风一样向她扑来时,已经收不住脚了。她只觉身体像鸟儿一样腾空飞起,然后是脑后的重重一撞,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急救室里,左雨黎终于醒来。她只觉脑袋炸裂般的疼痛,胸口也闷闷地喘不上气来,眼前又是那种烈日悬空般的眩目光亮。
医生说:“总算醒过来了。有什么话,请抓紧说吧。”然后转身离去。
恍惚中,左雨黎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她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很少很少。她努力睁开粘涩沉重的眼皮,眼前的身影便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两个男人,一个深深敬重,一个永远爱恋的男人。
邱光朗俯下身来,轻轻说:“雨黎,是我。”
左雨黎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邱光朗立刻握在了手里。
“邱……老师,我叫你一声哥,行吗?”
邱光朗连连点头:“雨黎……”
“二哥,谢谢你,转告邵丽姐……我羡慕她……”
山东汉子的泪水像雨一样淋落。这是左雨黎第一次称他“哥”,而且是“二哥”。有一次早餐时,邱光朗说他家乡的那个地方把最敬重的男人都称二哥,叫大哥反有些不恭了。左雨黎问为什么,邱光朗说,打虎英雄武松行二啊,武大郎虽朴实忠厚,却窝囊无能。说得左雨黎咯咯笑。想起那一幕,邱光朗只觉一颗心在针扎一般的疼,到了这一刻,雨黎竟还想着喊他一声“二哥”。
左雨黎扭过头,又伸出另一只手,轻声唤:“方伟……方伟,你怎么不靠近我?”
徐方伟上前一步,将左雨黎的手紧紧抓在手里:“雨黎,我……对不起你……”
左雨黎摇摇头,凄然一笑:“不说这个……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
徐方伟大恸,泪水如泼:“雨黎,雨黎,你让我今后可怎么活……”
“我死后,你请法医给我验身……”
“不,雨黎,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我相信你……”
“听我话……验,一定要验。不光为你,还有咱……光朗二哥呢,要还二哥一个清白……”
“我知道,知道,二哥和你,都是清白人。”
“把我的骨灰……一半送回家,一半跟着你。方伟,我说过的,我是你的……一生一世都是你的……”
徐方伟再难自持,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放声恸哭:“雨黎啊……”
左雨黎泪水汩汩,嘴巴里却轻轻地哼:“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邱光朗和徐方伟都听清了,那是《婚礼进行曲》的旋律。
声音却一点点弱下去,弱下去,直至了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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