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大传-出了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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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3年10月,雍正再赴景陵,主持将康熙灵柩送至地宫的仪式。至此,康熙的葬礼才宣告全部完成,其间雍正尽了嗣子的义务,不但康熙生前最害怕最恐惧的“五公子争立”,弃其尸首不顾的情况被完全杜绝,而且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让人挑不出瑕疵,与此同时,他也成功地行使了嗣皇帝的权力,天下正在进入由他来一手掌控和治理的轨道。

    第一次送康熙灵柩去景陵时,雍正曾给一位大臣写去朱谕,说:“一路平安,内外无事”,“内外……一切如意。”

    知道的是皇帝给大臣写谕旨,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人之间彼此道平安呢,这位令人羡慕的大臣不是别人,就是时任川陕总督的年羹尧。

    唯一捷径

    对于年羹尧为何能得雍正如此垂青,外界有很多猜测。有的说年羹尧乃雍邸旧人,雍正上台,旧人们便也都跟着鸡犬升天了;有的说年羹尧是雍正的大舅子,一家人自然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还有的说年羹尧在康熙末年统领数十万大军,地位举足轻重,且钳制允禵,使其无所作为。

    事实是,雍正登上大宝后,所重用的人多非藩邸老人,他在分藩开府时期的那套人马,能够见诸新朝史籍的不过一二十人,任督抚者唯年羹尧一人。究其原因,不是雍正不想用,而是其中优秀理想者实在少得可怜,按照雍正的标准,不是百无一用的酒囊饭袋,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贪赃枉法之徒。

    雍正选人,向来主张不徇私情,他与年羹尧有姻亲关系不假,但这绝不会成为他任用年羹尧的必备要素。反过来,年羹尧一生贪图功利虚荣,从夺储时期开始,他从来没有因为雍正是其妹夫兼门主,而把自己的前程和仕途绑死在这一棵树上。

    与其他雍邸旧人不同,年羹尧进士出身,文武全才,在康熙年间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崭露头角,成了一方大员,可以说,即便他脱离雍正,也完全可以凭一己之能耐立功晋爵。这种想法和情绪发展到一定阶段,就变成了对雍正疏于问候,乃至与胤祉等其他皇子有所牵扯。雍正不能容忍,对之大加斥责和威胁,同时因为涉及孟光祖案,年羹尧还被康熙惩罚,受到了革职留任的处分。

    遭遇一系列打击后,年羹尧收敛了许多,和雍正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依旧习惯于根据政治风向来决定自己的取舍。

    康熙末年,任四川总督的年羹尧所部不过数千人,允禵倒能指挥“数十万大军”,他如何制约允禵?而且他能够当上四川总督,尽管不能排除雍正在暗中施加的影响,但主要还是他自己厚着脸皮从康熙手中要过来的。康熙肯赐予这顶乌纱帽,为的是让年羹尧在后方协助允禵,若年羹尧对允禵进行掣肘,影响到西陲军事,康熙和允禵岂能饶过他?况且,雍正能否顺利继位尚存在着很大变数,万一允禵或其他人继位,等待年羹尧的就极可能是灭顶之灾!

    以年羹尧的秉性来说,他不但不会考虑怎样跟允禵捣乱,而且还得想方设法实现自己对康熙的承诺,使允禵无后顾之忧,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荣华富贵。事实也是如此,在年羹尧担任四川总督后,就是说他对允禵这位顶头上司附丽顺从乃至曲意逢迎,也不算过分。两人的合作是和睦和富有成效的,允禵能够平定西藏战乱,就必须在运粮和守隘等方面给年羹尧记上一功。

    专家考证,在此期间,雍正和年羹尧的主仆关系“若即若离,并不十分亲密”。这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譬如在对待允禵的问题上,即便雍正示意他监视或钳制允禵,年羹尧从自身利益着想,也未必肯听从门主指使,更不说雍正本身对此亦难以启齿。

    年羹尧真正决定死心踏地地跟着雍正干,应该说是从康熙驾崩,政局突变开始的,这时候他的面前已没有多重选择,效忠新君成了确保其仕途通达的唯一捷径,更何况他和雍正之间还有主仆、郎舅等多重关系。

    雍正的选择其实也很少。在从贝勒到亲王的二十余年时间里,雍正的实力都远不如允禩、允禵等人,满朝勋贵、文武大臣从前基本都是拥护允禩,后来揣测允禵当立,又有许多人投向允禵。雍正的原则是凡在夺储大战中参与党争的官员,都不能放手信任和使用(雍正党人和个别取得谅解者除外),其他人“多未识面”,连熟悉都谈不上,识拔起用自然更需要一个过程。这样一来,在剩下的可用能用官员中,能够顶替允禵,替雍正维持住边疆军事的人,实已寥寥无几。

    两江地区虽然繁盛,但所理事务不过是“钱粮积欠,风俗嚣漓”,具备中等才能的官员即能胜任,直隶地区靠近京城,官更好当,中等才能以下的就可应付裕如。只有在云贵、川陕等边地,那里的大吏必须兼理情况极为复杂的少数民族事务,所以非得是具抚讨之能的上等人才方可。这既是雍正一直秉持的个人看法,也是当时的现实。年羹尧多年在四川出任督抚,本身就证明他非同一般,是一个既会用兵,又懂治理,集军事、政治才能于一身的干吏,在撤换允禵的关键时刻,雍正不用他还能用谁?

    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雍正热切希望年羹尧竭尽所能,为国家为自己卖力,而年羹尧也不负所托,诚心实意地为雍正出力。在允禵被召回京后,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确保了西北的稳定,也相应巩固了雍正的帝位,使得雍正能够在继位之初就腾出手来剪除异己,对允禵等人进行打击。雍正自己承认,他能够坐稳江山,年羹尧“一人更功居其大半”。

    获宠

    1723年2月,雍正命年羹尧以叩谒康熙梓宫的名义来京,与之商酌地方情形,这是年羹尧获宠的最早征兆。从此以后,年某的仕途就像插上了翅膀,飞一般的向前突进。当年一共得到七次恩赏,先被授二等阿达哈哈番(满文,即轻车都尉)世职,继而加太子太保,未几再封三等公。除了将标志相应身份地位的双眼孔雀翎等物赏赐给年羹尧,雍正还为他题写了“青天白日”“社稷之臣”等御笔匾额,并有对联题词“太平真富贵,春色大文章”。年羹尧的家人也沾他的光,其妻被封为县君,又加恩多给了她娘家一个公爵,其父年遐龄加尚书衔,其兄年希尧授广东巡抚。

    以赐赠来联络和加强君臣之间的情感,康熙朝已经常有,年羹尧在康熙末年就屡获赏赉,比如鼻烟、火镰盒、鹿尾、鹿肉、野鸡等,不一而足。雍正比他父亲更喜欢采用这种方式,从年羹尧的谢恩折来看,雍正御赐物品之多已达到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程度,往往每月都有数起,物品的范围也大为扩展,除了宫中较为珍稀的自鸣钟、西洋规矩、珐琅杯,还有当时北方极难获得的鲜荔枝。

    有一次,为了确保送给年羹尧的荔枝足够鲜美,雍正下令从京师到西安的驿站接力传送,用六天驿程,在最短时间内将荔枝送到了年羹尧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只不过这次皇帝的讨好对象变成了他的宠臣,而不再是爱妃。

    总之,只要雍正能够想到和得到的,都会尽可能地拿出来送给年羹尧,包括这年春天,苏州织造李煦因亏空一案遭到查抄,雍正也将其在京房屋全部赏给年羹尧,家奴则任其挑选。

    雍正不单是赐予官爵、物品,他在生活上对年羹尧及其亲属同样关怀备至。年羹尧的手腕、臂膀有恙,妻子得病,雍正均加以垂询。对年遐龄在京情形、年贵妃(年羹尧的妹妹年氏,雍正元年即1723年受封为贵妃)和她所生皇子福惠的身体状况,也在朱谕中时时告知。

    年羹尧的无比幸运与其他雍邸旧人的境遇形成了鲜明对比,特别是戴铎,他自认是雍正夺储的功臣,却并未得到想象中的“犒赏”或“分封”,而是被“解往四川任布政使”,后又“发放于年羹尧军前效力”。

    戴铎的失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咎于他自己。在整个夺储时期,他的才华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贡献“夺储策”的那一刻,此后既不能如雍正所嘱的那样耐着心多加历练,又缺乏观察周围形势应有的冷静和睿智,所献的“退台策”之类全都大失水准,令雍正大失所望。

    雍正把戴铎弄到四川去,倒并不一定是什么卸磨杀驴,按照他向来重视边地历练的想法,很可能也是要对戴铎做进一步的考察和打磨,以便在适当时候能派上用处。

    问题是戴铎不这么想,他牢骚满腹,甚至将雍正在藩邸时为他所批的折子拿出来给年羹尧看,以一种类似于怨妇的心态,向外界显示和夸耀着自己在夺储时期的“功劳”,以证明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年羹尧当即以防止戴铎在外招摇生事为由,将折子全部没收,然后向雍正进行报告。

    雍正在藩邸时期十分谨慎,无论是给戴铎还是年羹尧批折子,都注意不让人抓住把柄,有时戴铎向他献计夺储,他还经常一脸正气地予以驳斥,所以即便这些折子的内容流传出去,也无损其形象。倒是戴铎彻底失去了雍正的信任和期待,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年羹尧继续一骑绝尘般的得到雍正的宠遇。西北军务原由年羹尧和延信共同主持,1723年6月,雍正命将西北军事完全交给年羹尧掌管,并说如果发生事变,从川陕到云南,凡是需要调遣部队和动用粮饷的地方,必须全部按照年羹尧的部署办理。

    年羹尧时任川陕总督,当时的川陕总督辖区包括陕西、甘肃、宁夏和青海,雍正的上谕意味着他除了负责自己的这些辖区,还可以在军务上节制云贵总督所管辖的云南。云贵总督与川陕总督同级,雍正为此专门告知云贵总督高其倬,说年羹尧在边地军旅事务上“甚为熟谙”,而且其才情“实属出人头地”,高其倬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嘱咐是,凡兵马粮饷的一应筹备事宜,都要降尊与年羹尧会商而行,哪怕是听命于年羹尧。

    此时雍正已授延信为西安将军,仍摄抚远大将军,但随着西北军事的实际指挥权落入年羹尧之手,他已成为摆设,其作用不过是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而已。

    别无选择

    允禵西征时,经常要和青海的蒙古亲王罗卜藏丹津打交道。罗卜藏丹津属漠西蒙古中的和硕特部,他的爷爷叫固始汗,在固始汗的时代,西藏和青海“皆和硕特部属”,也就是两地都在和硕特部的统辖范围之内。到康熙后期,两地才被一分为二,其中,固始汗的曾孙拉藏继承汗位,此即藏王拉藏汗,由他掌管藏区行政,罗卜藏丹津则承袭了父亲的亲王爵位,在青海当地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后来准噶尔部侵藏,攻入拉萨并杀死了拉藏汗,康熙闻讯,派允禵率大军驱逐准噶尔人出藏。在此期间,罗卜藏丹津除协助允禵,还曾在清军进藏时,与其他青海蒙古贵族一道随军入藏。

    罗卜藏丹津既是和硕特部唯一的亲王,又是固始汗的嫡孙,因此自许极高,向来都以恢复“先人霸业”,总掌对青海和硕特部和西藏的统辖为己任。在他看来,西藏战乱平定之后,理所当然应由他来接替拉藏汗,像祖先一样兼管西藏,可是事实却让他颇为失落:朝廷除了以入藏效力有功为名,给予“俸银二百两,缎两匹”的赏赐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康熙有康熙的考虑,无论原先的藏王拉藏汗,还是入侵西藏的准噶尔部,抑或青海的和硕特部,都是蒙古人,西藏战乱说到底就是他们为控制西藏而引发的结果。他通过“驱准保藏”,已经赶跑了准噶尔蒙古,但如果又把西藏的控制权交给和硕特蒙古,谁能担保不发生新的矛盾?

    为了稳定藏区,康熙下决心不再恢复历史上和硕特部对藏区的主宰,而代之以藏人治藏。对于罗卜藏丹津志在称雄,有可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情形,康熙也看得一清二楚,他专门借论功行赏的名义,对罗卜藏丹津以外的青海蒙古贵族进行了破格晋封,原为郡王的察罕丹津(亦为固始汗曾孙)被封为亲王,原为贝勒的额尔德尼被封为郡王,其余人等也都被封为贝勒、公等不同爵位。

    这样一来,罗卜藏丹津不仅没有在西藏捞到任何权势,而且即便在青海地区,其势力也因察罕丹津等人的晋升受到抑制和削弱,他对此十分不满,加上准噶尔部的挑动,便生出了反叛之心。

    1723年9月,罗卜藏丹津乘雍正新立,胁迫青海各台吉(即有爵位的蒙古贵族)在察罕托罗海会盟。从这次会盟开始,他便命令众人放弃清廷所封的王、贝勒、公等封号,恢复旧日称号,以便由他统御各部,称霸青藏和反叛中央政府的企图昭然若揭。

    当初康熙之所以要给亲王察罕丹津、郡王额尔德尼等人赐予相应爵位,为的就是牵制罗卜藏丹津,二人也果然都拒绝附从和参加叛乱。罗卜藏丹津图穷匕现,先后对他们发动袭击,后者不敌,只得双双逃离并向清廷求援。

    罗卜藏丹津事发时,雍正刚刚即位不久,朝中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而且自“驱准保藏”后,朝廷已把用兵重心转向准噶尔部,大军也随之移驻河西走廊,所以雍正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在边疆用兵。权衡再三,他做了两手部署,即一面准备打仗,一面派正在西宁的兵部侍郎常寿去罗卜藏丹津驻地沙拉图,传达朝廷旨意,令罗卜藏丹津罢兵停战。

    罗卜藏丹津正得意着呢,根本置若罔闻,他不但拘禁了常寿,还与西宁附近的塔尔寺喇嘛联合进行反叛。

    情况越来越严重,10月,叛军首先在西宁府周围发动进攻,他们到处攻城放火,抢劫财物,西宁城的四周遍地烽火,仅靠近城池的十余里范围内尚未受到蹂躏。与此同时,在罗卜藏丹津煽动蛊惑下,西宁附近喇嘛寺院的僧人也纷纷披甲执械,站到叛乱势力一边,仅以塔尔寺为中心,就有二十余万人参加骚乱反叛。

    雍正别无选择,只能全力平叛。当月,他即授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专掌平叛军务。

    年羹尧奉命从甘州军营移驻西宁后,立即进行部署:分兵防守,防止叛军进入甘肃内地;驻兵川西,截断叛军入藏通路;请求雍正下达敕令,派重兵驻屯于新疆吐鲁番等地,用来隔绝叛军与准噶尔部的联系。

    那不是风

    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年羹尧几个棋子轻轻一摆,就把罗卜藏丹津纳入了他的战略包围之中。罗卜藏丹津自然也不甘示弱,见清廷平叛主力尚未到达,便先下手为强,指挥叛军对西宁展开了围攻。

    西宁被围期间,雍正与年羹尧的书信来往从未中断。雍正在朱谕中写道:“入秋以来,朕躬甚安,都中内外一切平静。”实际上,京城形势并没有他描述得这么好,有一次他出宫祭祀,负责警卫的隆科多报称有刺客,搜查祭案后虽没有发现什么,但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雍正意识到这可能是允禩党所为。多年储位之争早就让人们斗红了眼,为了达到目的,彼此都不惜争取一切手段,他既然已先后对允禟、允䄉、允禵等人动了手,狠狠打击了各皇子党,允禩及其党人岂肯束手待毙?他们必然会伺机进行反击,而趁着雍正威望还不太高,地位尚不稳固,又处于塞外动荡的多事之秋进行暗杀,则不失为夺取政权的一个捷径。

    自古以来,皇帝被刺杀并非没有先例,雍正固然拥有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但他在明处,想要暗杀他的大臣在暗处,有时候也会防不胜防,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更易出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只能固守京城,能不外出就尽量足不出户。

    康熙生前爱好出行,除了每年举行的木兰秋狝,东巡、西巡、南巡也从未断过,有时隆冬之际犹出塞打猎。雍正下诏罢鹰犬之贡,宫中所蓄养的珍禽异兽全部下令放出,一个不留,以此表示他不事游猎,不但东巡、西巡、南巡不搞,连秋狝也不进行。

    待到局势真正稳定之后,他才解释说,自己之所以不能像父亲那样秋狝,绝不是认为这只是简单的游猎而不应该做,实在是因为允禩、允禟“密结匪党,潜蓄邪谋,遇事生波,中怀叵测”所致,“朕实有防范之心,不便远临边塞”。

    年羹尧被雍正视为股肱之臣,虽远在边陲,但一直奉命参与朝中事务,所有雍正担心的这些事也都在君臣可讲可谈之列,尽管他并不能指望年羹尧立刻给他想出什么妙策,可是起码能用来分担心理压力。他之所以在朱谕中对周围真实的安全状况及自身的焦虑只字不提,无外乎是不想让年羹尧分心,毕竟青海用兵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到他的皇位稳定与否,此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雍正在朱谕中说京城形势一片大好,年羹尧也在奏折中说成功指日可待。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京城内不管如何隐伏杀机,皇帝总还是据于主动地位,西宁方面年羹尧的处境则要困难百倍不止,由于守军力量薄弱,城池随时有被攻破的可能,而一旦城破,便是尸山血海,年羹尧本人亦难逃一死。

    在最危急的时候,年羹尧依旧镇定自若,不向皇帝叫一声苦,他一面用“空城计”和“疑兵计”来拖延时间,以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一边抽调精兵,准备化被动为主动,对敌营实施夜袭。

    年羹尧长于用兵,据说有一年他率部与敌人作战,部队驻扎于野外,到了晚上三更时分,众人忽然听到有疾风从西边吹来,但是不一会儿就沉寂无声了。一般人对此并不会特别关注,但是年羹尧不同,他据此判定敌人就埋伏在西南密林中,于是迅速叫来一位参将,命他带领三百骑兵前去搜杀敌人。

    骑兵们不虚此行,在密林中发现敌人并将其全部歼灭。事后有人好奇地问年羹尧怎么能够根据一阵风,就知道林中藏着敌人,年羹尧一语惊人:“那不是风!”

    疾风不会在一瞬间就消失掉,所以迅速消失的疾风绝不会是自然界的风,而只能是群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半夜三更,群鸟腾空飞起,必定是出现了惊动它们的人。年羹尧已经提前侦察到,与军营相距十里的西南边有一处密林,林里栖息的鸟肯定很多,他推测必然是敌人来此潜伏,所以鸟群才会受到惊扰突然飞起。

    此次征讨青海,年羹尧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军事上的高水准。发起奇袭的前一天,他传下命令,要求参加行动的官兵每人携带一片木板和一束草,大家都不知其故,但军令如山,仍照做不误。第二天部队行军时被沼泽地所阻,年羹尧即令官兵们将草扔进沼泽地,然后再在上面铺上木板,以保证部队顺利通过,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叛军倚仗沼泽之险,在防守上较为松懈,根本没有料到会神兵天降。奇袭大获成功,官军击破了叛军的营垒,使之再无围攻西宁的实力和条件,也由此为青海一役奠定了胜利之基。

    收到军情报告,雍正欣喜不已,乃至几乎与怡亲王允祥相拥而泣,他对年羹尧说:“真正累了你了,不但朕,怡亲王都心疼你落眼泪。阿弥陀佛,好一大险!”

    到了这个时候,雍正才弄清年羹尧曾处于怎样艰危的境地,也才知道年羹尧所上奏折背后的种种隐情——原来,就在西宁危急之时,年羹尧每写一折一字都用心良苦,就怕“朕心烦惊骇”!

    每个皇帝都有他所认为的君臣之道,雍正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一方面拥有令人莫测高深的帝王心术,并且也用这种心术驾驭大臣,但另一方面又有着非常深情的一面。

    当雍正认识到年羹尧如此为他着想时,简直感动到有些语无伦次。他把年羹尧真心待他的这些事告诉给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允祥、隆科多,说一次就流一次眼泪。在他写给年羹尧的朱谕中,也到处都是“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或者“你待朕之意,朕全晓得就是矣”,或者“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写到忘情处,雍正甚至连皇帝习惯自称的“朕”都忘了,在最后一句里直接用了“我”)。

    对雍正反感的人可能看着肉麻,但对于彼时的雍正而言,却并没有半点矫揉造作或故意要使用羁縻手段的成分,因为那确实都是他的真情流露。

    絮絮叨叨

    1723年12月,四川提督岳钟琪率主力部队赶到西北前线。平叛大军的实力陡然增强,对西宁附近地区的叛军展开了猛烈攻击,叛军节节败退,罗卜藏丹津见势不妙,连忙送还了常寿,并附疏上奏,为自己开脱。

    雍正是政治角斗中杀出来的人,眼睛毒得很:你现在要做的是认罪,而不是找理由为自己开脱,以为我还会给你留下施缓兵之计的机会?做梦!

    他对罗卜藏丹津的辩解置之不理,同时催促年羹尧、岳钟琪等人继续加强攻击。

    岳钟琪参加过西藏平叛战争,是康熙年间就已崭露头角的名将,其勇略不下于年羹尧。接到旨意后,他率兵连续收复失地,直至进逼郭隆寺。郭隆寺有万余反叛的喇嘛僧众守卫,而岳钟琪手下只有三千人,战斗异常激烈,这也是青海平叛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场战役,参战的川陕官兵腰刀砍缺者就有三四百口,连年羹尧也感叹:“自三藩平定以来未有如此大战者。”

    郭隆寺一战,叛军大败,至此,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征战,叛军已有十万余人投降,罗卜藏丹津被迫率残部逃往柴达木。

    冬去春来,雍正在朱谕中继续给年羹尧报平安。按照清代皇室制度,每年春天皇帝为表示重视农业,都要到农坛行“耕耤礼”,同时为表示重视儒学,还要到太学行“临雍仪”。雍正说在他行“耕耤礼”和“临雍仪”的那两天,“天气和畅,人情顺悦,诸凡如意,都中内外平静”。他在另一件朱谕中又说:“都中内外,尔合家老幼无不平安如意。”

    政局处于相对稳定之中虽然没错,但雍正如此絮絮叨叨,不难看出还是心中有事,也仍有惧怕政敌发动事变的担心。

    当年光武帝刘秀急于攻占巴蜀,但又不能离开京城亲征,便给大将岑彭写去诏书,让他再接再厉。在那份诏书中,刘秀说人总是苦于不知满足,我也一样,已经平定了陇地,还希望得到蜀地,同时因为急于获胜,我每次派你们出去打仗,头发胡子都要变白一些。

    岑彭看完诏书后,非常理解皇帝的苦衷,他果然拼尽全力,一鼓作气地攻下了巴蜀,直至最后以身殉职,这就是成语“得陇望蜀”的由来。年羹尧犹如刘秀手下的岑彭,他完全能从朱谕中读出皇帝的关切和期盼,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解决青海蒙古人的问题,雍正便依旧无法从“絮絮叨叨”中走出。

    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年羹尧一丝一毫不敢松懈,他与岳钟琪等诸将商讨,意欲调兵两万,分四路继续进军柴达木。讨论中,岳钟琪认为,叛军在老巢的部队尚有十万,也就是说近五倍于征讨官军,且青海地区辽阔,便于叛军分散隐蔽,一旦各路官军被诱深入,就会陷入顾此失彼、四面受敌的困境。他建议与其均匀分兵,不如集重兵于一路,直捣叛军老巢。

    年羹尧向雍正请示后,对岳钟琪说:“皇上知道你勇敢过人,将命你率一万七千兵马,直捣叛军的青海老巢,想约在四月启行,你以为如何?”

    四月说的是阴历,正是塞外草青,便于喂马之时,但岳钟琪的回答却令年羹尧都感到意外:“愿请精兵五千,马倍之,二月即发!”

    既然要以寡敌众,必然不能循常规套路,在岳钟琪看来,二月春草未生,但也正是叛军准备不足的时候,这时候发起远程奇袭最容易见效,至于所需使用的兵力,并不是越多越好,五千精兵已经足矣。

    由于官军在塞外没有固定的畜牧场所和久屯之地,二月出战的现实困难不能回避,岳钟琪的解决之道是效法游牧民族。北方游牧民族但凡出来作战,通常每个人都要带上两匹马,骑一匹休息一匹,骑的一匹被打伤或跑乏了,可以立即换上备用马,甚至如果遇到类似于断粮之类的危急情况,还可以杀掉几匹马,以马肉充饥,这就是为什么要“马倍之”,准备一万匹马的原因。

    年羹尧将岳钟琪“乘春草未生,捣其不备”的方案呈报雍正,雍正看后拍案叫好,下诏授岳钟琪为奋威将军,让其依计而行。

    恩人

    1724年3月2日,年羹尧分兵中、北、南三路向柴达木进剿,其中南路即岳钟琪部。进军途中,岳钟琪部官兵突然看到一群野兽在塞外奔跑,在野外作战方面,岳钟琪具有与年羹尧一样灵敏的嗅觉和经验,他意识到附近可能有叛军的侦察骑兵,群兽狂奔正是被其所惊动,于是立即麾兵疾进。不出所料,前方果然有数百敌骑兵,岳钟琪率部全歼了这批敌骑兵以及留守部队,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叛军老巢柴达木河上游地区。

    3月14日,岳钟琪侦察到了罗卜藏丹津大营所在地,遂连夜出发,直捣其大营,当他们抵达叛军营帐之外时,罗卜藏丹津及其部属还没起床,尚处于衣不及带、马未衔勒的状态。此时中、北两路官军也应约杀到,对叛军发起突袭,叛军猝不及防,仓皇逃散,溃不成军。

    罗卜藏丹津发现大势已去,连忙男扮女装,携妻妾随从仓皇逃离,以后又干脆逃到新疆,投奔了准噶尔部。柴达木战役自出师到结束,历时仅仅十五天,成功之速,为草原战史上所少见。雍正得报后兴奋不已,他也把此次战役的胜利视为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奇功一件。

    青海至此得以大定。应该说,在青海平叛的后半程,尤其是柴达木一役,岳钟琪的表现亮眼,甚至超过了作为总指挥的年羹尧,但打仗就跟下棋一样,往往一开始的谋势最为关键,年羹尧布了一个事半功倍的局,岳钟琪所做的,只是推动和加快胜利进程而已。

    战争结束后,年羹尧又拟制了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它的获准施行标志着中央政府在青海取得了完全胜利。

    青海大捷的奏报传到京城前,雍正曾因清明节亲往遵化康熙景陵祭奠,就在他祭陵时,隆科多奏称诸王变心,要他多加提防。这使雍正更加认定要想一劳永逸,就必须与允禩展开面对面的决斗,但此时距他继位一年半还不到,威信还没有能够完全树立起来,特别是青海平叛尚未取得完全胜利,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贸然举动都可能激起事端并引发政局动荡,为此,他只能牢记当年皇父训诫他的话,继续“戒急用忍”。与此同时,除了祭陵,雍正不敢轻离京城一步,就怕允禩党突然发动政变,到时自己不在京城,无法迅速予以弹压。也就从这一年起,他开始派皇子出口行围,代替他训练讲武,以示他本人虽然不能参加秋狝,但并不是这件事不重要或他不重视。

    祭陵之后的第三天,青海大捷的奏报终于送至御前。犹如拿到定海神针一般,雍正的所有困惑和焦虑瞬间烟消云散,随后他便遣官祭告天地、社稷、父亲康熙的景陵,乃至爷爷顺治和祖奶奶孝庄文皇后的陵园。

    文武百官都异口同声地称颂皇上,但雍正始终强调功在先帝,当他在朝中受百官朝贺,追念康熙所遗留的业绩时,忍不住“悲哀不止”。

    康熙生前就重用年羹尧、岳钟琪,又千方百计地分化青海地方势力,这些都为青海平叛打下了基础,但最重要的还是力排众议地选择雍正作为继承人。因为在此之前,只有允禵曾在西北建立功业,并为世人所称颂,直至朝野上下都纷纷传说康熙要将帝位传授给允禵,康熙选择雍正,也就等于相信他不仅可以治理好内政,也同样有能力稳固边疆。

    康熙的选择对不对,要用事实来证明。青海平叛的结果让雍正如释重负,此次平叛成功,不仅解决了青海蒙古人的问题,间接稳定了西藏,而且对新疆的准噶尔部也形成了可攻可守的有利势态。它足以证明,康熙选对了继承人,他雍正恪尽子职,完成遗志,没有辜负先皇当初的期望和托付。

    归功先皇,主要是为了彰显自己继承大统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雍正并没有忘记参加青海战役的有功将士,他封年羹尧为一等公,岳钟琪为三等公。在年羹尧的奏折上,他的朱批更是令人吃惊,竟然说青海功成,年羹尧就是他的恩人!

    所谓朱批,就是用毛笔蘸朱砂写字,这是皇帝的一项特权,其他人一概都只能用墨笔。朱批中的雍正往往表现得特别真性情,实际上,青海战役胜利后,不但年羹尧,就是其他在此役中出生入死的兵将,也均在朱批中被雍正奉为恩人:“自你(年羹尧)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力效命者,皆朕之恩人也!”

    凭什么啊

    权斗场上,时机把握非常关键,轻举妄动和犹豫不决都是致命伤。之前雍正对他的最大政敌允禩一直隐忍不发,就算数落允禩的不是,或借故敲打,也只是就事论事。比如有一次他讲到丧葬不可过奢时,便曾批评允禩在母丧期间“伪孝矫情”,不过那也不是说允禩一个人,只是拿他举例罢了。

    青海捷报到来之后则情形大变。此次胜利不仅稳定了新政权,而且提高了雍正的威望,他自己也认为,经此一役,“谁不诵朕之福,畏朕之威”。在这种情况下,他决定改变既往对允禩党拉打结合的策略,大刀阔斧地展开正面攻势。

    1724年4月29日,雍正召见诸王及满汉文武大臣,对允禩进行严厉指责,说他在康熙生前对皇父不忠不孝,新帝即位后,仍不自量,因为有允䄉、允禟、允禵等人为他尽力,便不以“事君事兄”之道来对待新皇,“由此观之,至今还存有大志”。

    雍正一上来就直指允禩有图谋大位之志,给对方加上了叛逆的罪名,并按照这一定性,令诸王大臣对允禩据实揭发,不许隐讳。

    其间雍正一边说,一边在进行暗中观察,让他感到意外和失望的是,不管他怎样声色俱厉、气势汹汹,大多数人仍然表现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有隆科多、年羹尧等少数几个心腹大臣在御前陈奏,向允禩发难。

    对允禩的大揭发形不成声势,便难以继续进行下去。通过这一回合的较量,允禩在朝野的人缘、声望之好,实力之强,再次超越了雍正的想象,同时他也悲哀地看到,即便好不容易取得了青海平叛这样的功绩,自己的权威竟然还是不够高。

    凭什么啊?雍正又羞又愤,气得要死,有一次他突然对诸王满汉大臣们说:“尔诸大臣内,只要有一个人,或明奏,或密奏,说允禩贤于朕躬,为人足重,能有益于社稷国家,朕即让以此位,不少迟疑。”

    当然谁都不会犯傻到真的这么做,事情明摆着,以雍正的脾性,只要你敢上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打成允禩党人,让你万劫不复。

    发过一顿火之后,雍正也很快回到现实之中。为什么自己作为新君,迟迟无法建立应有的权威呢?其实不难理解,一句话,还是康熙末年的争储大战太过激烈复杂了,以至于在他登基之后,大臣们仍然按照老眼光看问题,还是把他看成那个与世无争的雍亲王,而不是英明神武的雍正皇帝。换个角度,倘若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雍正,换成允禩或其他皇子,其权威一样会面临挑战,也一样会遇到昔日政敌们的抵制。

    长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在青海成功之后,仍须兢兢业业,勤理政事,通过取得更多的业绩来建立和巩固自己的权威。不过在此之前,雍正还有一个法宝,那就是在政权已趋于稳定的前提下,充分使用君主的法定权力来打击政敌,同时继续以君臣大义的一套来要求和制驭臣下。

    5月4日,雍正当着诸王议政大臣的面发表谈话,主动披露了允䄉逗留张家口一案的处置真相。他告诉众人,他其实早就知道允䄉是允禩的人,其不法行为就是受允禩指示,该案也不难处理,他之所以让允禩插手,为的不过是测试允禩的心理,给对方出一出难题。

    讲到这里的时候,雍正正言厉色地表示,他本人关乎社稷,不利于他本人就是不利于社稷,所以为了维护社稷,他要对所有不利于他本人的人事予以坚决打击,“虽系兄弟,亦难顾惜”。

    “剥笋”曾对拆散允禩党起到过重要作用,这次雍正重施故技,再次从外围对允禩实施逼围,他的此次谈话实际就是在为严惩允禩党人吹响号角。

    大花面

    首当其冲者便是允禟。允禟被发遣至青海,交年羹尧监管。年羹尧曾向雍正报告,说允禟“颇知收敛”,手下的人也知道畏惧了,然而雍正却认为年羹尧太天真了,在他看来,允禟和允禩都不可能改变其政治态度,对允禟这样“奸诡叵测之人”,应继续提防。

    揣摩到雍正的意图,宗人府奏参允禟“抗违军法,肆行边地”,议请革去贝子,撤出其属下佐领。实际上允禟只是派人到河州买草,踏看牧地,宗人府小题大做,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雍正心里虽觉得很爽,但他也知道仅凭此一点就将允禟治罪,难以服众,所以便假惺惺地表示开恩,予以宽免。

    虚晃一招之后,雍正便动起了真格的。康熙生前,辅国公阿布兰曾受允禩推荐,后来允禵西征成功,又奉旨拟写了定藏纪功碑。雍正指责他献媚允禵,抹杀康熙的功劳,命将其交宗人府议处。明眼人都能看出,雍正惩治阿布兰的重点不在被惩治者身上,而是集中指向了其后台允禩、允禵。

    阿布兰只是与允禩党有涉,与苏努、勒什亨父子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后者系允禩党重要成员,雍正将二人比喻成戏剧舞台上用铅粉涂白整张脸的“大花面”,不折不扣的奸臣,他告诉年羹尧:“苏努实国家宗室中之逆贼,真大花面也,其父子之罪,断不赦他也。”

    1724年7月4日,雍正以苏努、勒什亨父子党袒允禟、允禩,“扰乱国家之心毫无悛改”,下令革去苏努的贝勒爵位,撤回部分佐领,并罚他与儿子们一起迁往边塞居住。

    按照雍正对苏努的看法,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判其死刑,为什么不这么做,是因为他有所顾忌,怕杀了之后影响自己的名声和动摇执政基础。7月10日,雍正在上谕中将允禩的罪状由叛逆向结党延伸,说允禩至今仍与自己结怨,就是倚仗着朋党支持,而且似乎也不怕遭到处罚,甚至于悍不畏死,“廉亲王(允禩)之意,不过欲触朕之怒,多行杀戮,使众心离散,希图扰乱国家耳”。

    多阴险啊,可我偏偏就不上你的当,我能不杀就不杀,能宽待就宽待,看看我们俩到底谁更能争得民心民意!

    伴随着一句“断不使伊志得遂”落地,雍正宣布七十、马尔齐哈、常明等人均为允禩党成员,说他们党同伐异,阻挠人君惩办恶人。作为惩罚措施,雍正也将他所谓的“宽大政策”进行到底,只将其中的七十先行革职和迁往边塞居住。

    9月3日,雍正发布他亲书的《御制朋党论》,站在理论高度上进一步向允禩党开战。在这篇论文中,他以康熙时宗室、大臣结党的严重情况为例,说那时人们分为两三个党(此处主要指允禩党和废太子党),使人不入此党,即入彼党,朋党之间任用私人,互相攻击,严重破坏了朝政统一,损害了君主权威,所以朋党之恶,罪不容诛。

    雍正说话往往好走极端,因为对朋党痛恨已极,恨屋及乌,他连大文豪欧阳修也没放过,对之大加批判。原因是欧阳修曾经说过“君子有党、小人无朋”,雍正认为,清代朋党之风的盛行就与此老首倡有关,如果欧阳修是本朝人,还活着的话,“朕必诛之以正其惑世之罪”,看那架势,就差把欧阳修开棺戮尸了。

    雍正仗着他是皇帝,在上面信口胡说,下面的臣子听了都觉得脸红,替他害臊,可是又不敢正面反驳。后来史官在把雍正的讲话汇编成册时,实在觉得不妥,就把欧阳修造成流毒的话全部删掉,“诛之”也拿掉了,改为“朕必饬之以正其惑”。

    通过《御制朋党论》,雍正发出警告:已经卷进朋党的,要“洗心涤虑”,痛改前非;还没有卷进朋党的,要看清大局,切勿说三道四,诽谤朝廷。

    《御制朋党论》是雍正射向允禩党的一枚重磅炮弹。其后他便召见诸王宗室,把即将进一步予以整治的允禩、允禟,与前朝被拘禁的允禔、本朝被拘禁的允禵放到一块,谴责他们“俱不知本量,结为朋党,欲成大事”。

    引人注目的是,几乎可称为朋党首犯的废太子允礽却不在其中。此时的允礽被监禁于煤山,已经病危,雍正不但不追究其朋党之罪,还命御医前往探视。御医诊断后回来报告已难望痊愈,雍正听了很伤心,他想亲自探望允礽,可是又考虑一去的话,允礽就要对他行君臣之礼。让兄长以垂危之身跪在自己面前,显然是件不合适的事,于是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派人向允礽专程致意。不久,允礽在禁锢地病逝,雍正亲往祭奠,赐以理密亲王之爵,令按亲王礼埋葬。

    对于雍正而言,某些方面的网开一面与对政敌的穷追猛打完全可以并行不悖,但自1724年下半年起,打击允禩党人的速度和力度都突然减弱。后来人们才知道,这时有一个突发事件横插了进来,他必须腾出时间和精力进行处理。

    不知如何疼你

    突发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就是年羹尧。在雍正当政的最初两年内,雍正给予了年羹尧特殊甚至是一般人臣所绝无的荣宠。有一次,年羹尧无意中在某处看到珐琅,为其精美的制作和秀丽的颜色所惊叹,“不胜爱羡”,遂在奏文中向雍正索要:“如有新制珐琅物件,赏赐一二,以满臣之贪念。”

    珐琅又称景泰蓝,是为皇家宫室所垄断的官窑瓷器,专供皇帝、妃嫔玩赏或祭祀之用。当时正好新造的珐琅尚未送来宫中,雍正就把现有的几件赏赐给了年羹尧,同时还没有忘记以年羹尧的“贪念”跟他开玩笑,在批文中说:“你若不用此一‘贪’字,一件也不给,你得此数物,皆此一字之力也。”

    那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用雍正自己的话来说,自古以来君臣有深厚私交者不是没有,但绝对做不到像他和年羹尧这般投契,“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

    直至青海功成,雍正更是激动异常,将年羹尧视同“恩人”。“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到能准确表达自己心意的适当方式了,想来想去,只有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个出色的皇帝,才能对得起如此出色的臣子。

    雍正还唯恐自己对年羹尧的评价不能为更多的人所接受,特谕诸王大臣,说对年羹尧这样为国出力的人,“不但朕心依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雍正心目中理想的臣子形象,是以君心为心,套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就是要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出交给君主。在雍正看来,年羹尧便是如此,“天下督抚,待朕之真,依朕之切者”,年羹尧排第二,就没有人敢居第一。这也是他通过青海一役得到的最大发现:“西海一事,岂人力之所能者?皆因年羹尧能此二字,天下大臣,皆当法其心。”他的意思是,即使有人在才智天分方面能达到年羹尧的水平,但要像他那样“以君心为心”仍殊为不易,而年羹尧正是靠后者才在青海取得了成功。

    雍正对年羹尧的欣赏和喜欢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常常叹息像年羹尧这样的人才太少,“朕福薄不能得尔之十来人也”,认为如果封疆大吏中能够有十几个年羹尧,国家完全不愁治理不好。他不仅将川陕境内的用人权完全交给年羹尧,还让其越境兼管云南方面的事务。此外,对于各类朝政民生的得失、朝内外大小官员的好坏,雍正也都要与年羹尧频频相商,不少官员的使用与否都直接以年羹尧的意见为尺度。

    年羹尧毕竟还没有正式的朝中职务,雍正在让他参与朝政的同时,并不想让外人知道此事。明清时进士中的优异者会被选入翰林官当庶吉士,称为考庶常,有一次在考庶常时,翰林院已按惯例分三等作了衡量,定了名次,可是雍正不放心,便又将试卷秘密送给年羹尧阅视,要他“尽力速速看来”,并按照自己的意见,确定谁的试卷应该列入哪一等,只是千万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1724年11月,年羹尧继首次进京陛见后,再赴京城朝见雍正。自青海功成以来,他们君臣还没见过一面,雍正非常高兴,在年羹尧的起程折上批道:“一路平安到来,君臣庆会,快何如之!”

    对于如何接待年羹尧,雍正也极为上心。他本来打算让各省督抚同时进京述职,因遭到四川巡抚蔡珽的质疑而未果,但他还是特命礼部拟定迎接年羹尧的仪式。礼部侍郎三泰负责草拟的条例可能是规格不够高,不足以体现皇帝对年羹尧的宠异,雍正居然还发了火,给予三泰以降一级处分。

    这下子,从中央到地方,谁还敢不把年羹尧当成一座佛一样供着?在年羹尧进京途中,地方官全都跪道迎送,连向被奉为“疆吏之首”的直隶督抚都得这样行礼。路经河南时,怀庆府同知曾穿着官服向年羹尧的巡捕官跪着回话,及至到达京城,诸王大臣郊迎,王公以下官员均跪接于广宁门外,其排场竟然比当年的“大将军王”胤禵还大。

    年羹尧入宫觐见雍正后,即与总理事务大臣马齐、隆科多等人共同参议朝政,宣达谕旨。此时年羹尧的身份仍只是一个疆吏,又是临时进京,为什么能拥有与总理事务大臣同等的资格呢?雍正给出的解释是:“年羹尧为藩邸旧人,记性甚好,能宣朕言,下笔通畅,能达朕意,且秉性鲠直,不徇情面。”

    回京的第一个月,雍正认为年羹尧“公忠体国,不矜不伐”,是内外臣工的榜样,皇帝“嘉重之至”的典型,要求九卿议叙加恩,于是年羹尧被赐予双眼孔雀翎及金币等物,加一等男世职,并以其次子承袭。

    很少有人设想过皇帝的态度会发生变化,直到12月28日,雍正突然提及岳周案。

    岂有此理

    岳周系工部郎中,他拿出两万两现银,求年羹尧推荐其为西安布政使,年羹尧予以拒绝,并向雍正进行了揭发。雍正谈到岳周案,表面听起来是表彰年羹尧,谴责岳周,细细咀嚼却是话中有话,分明暗含着对年羹尧的某种不满:岳周一出手就是两万两现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年羹尧随时随地就能接受如此巨贿,权力好大啊!

    雍正这番表态已足以令知情者感到吃惊,但官场上还有不少人没有看出政治风向和雍正态度的变化,12月30日,湖广总督杨宗仁按照往日雍正的口味,上奏说年羹尧是纯臣,雍正在奏折上批道:“年羹尧到底是什么人?就你所知道的,再从实奏来。‘纯’字真的能用在他身上吗?朕以为不可!”末尾雍正强调保密,已明白无误地表达出了对年羹尧的不良看法。

    当天,雍正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诸王大臣,以“为君难”为主题,做了一次长篇谈话。所谓“为君难”,说的是皇帝用人行事的难处。雍正举例说我明知道允禩的为人,知道他和我不是一条心,为什么还要封他做廉亲王、总理事务大臣兼管工部事务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前后矛盾,甚至乖张?其实我是万得不已,不得不那样做啊!

    这是雍正第一次将皇家内部权斗的隐秘公之于众。之后,他话锋一转,由“为君难”引申到了“为臣难”:“年羹尧建立大功,其建功之艰难辛苦之处,人谁知之?”作为例证,雍正讲到,年羹尧推荐一个叫刘廷琛的人为广西布政使,结果刘廷琛遭到了罢斥,雍正说年羹尧虽然是出于公心荐举人才,但也难免有识人不明的过失。

    一些官场老混混儿已经听出来了,皇帝哪里是在说“为臣难”,分明是像谈论岳周案一样,用含沙射影兼旁敲侧击的方式点年羹尧的名。

    如果这还不明显,雍正所讲的下面两件事就比较露骨了。一件事是关于赏军,也就是犒赏部队。当天前线官兵都领到了赏银,这是皇帝和朝廷的恩典,可是外面的传言却是:“此大将军年羹尧所请也!”针对这件事,雍正气呼呼地分辩说我又不是年幼皇帝,亲王都做了好多年,还等年羹尧给我指点吗?他不竭力争取,我就不赏大家了?岂有此理!

    另一件事是雍正亲发谕旨,对允禩党人阿灵阿等人进行追究,然而也有人说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由年羹尧所策划,皇帝不过是听了他的话而已。雍正对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我比年羹尧岁数都大,数十年藩邸生涯,更使我“胸中光明洞达”,所以现在不管多难多复杂的政务,我都能洞烛幽微,而年羹尧之才,做大将军总督则有余,要跟天子比聪明才智和真知灼见,差远了!

    事后来看,这两件事中的流言都对雍正产生了强烈刺激,因为倘若人们信其所言,就会把当今皇帝当成一个傀儡,一个被年羹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庸主,这是雍正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虽然雍正再三强调,应该受到惩罚的是散布流言者,这些人在设计隐害年羹尧,“深可痛恨”,但大部分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年羹尧本人亦难辞其咎。

    事实上,年羹尧此次入觐,颇受王公大臣非议。百官郊迎时,他视若无物,安坐于马上,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傲然前行,及至王公下马致敬,他也只是点点头。更严重的是,年羹尧在觐见雍正时,居然两腿张开坐着,“天子御前箕坐,无人臣礼”——上一次这样做的人是允禟,在刚刚宣布由雍正即位时,他与雍正“箕踞对坐”,不把皇帝当皇帝。

    当时的雍正显然对此尚未引起足够的警觉。在年羹尧进京前,就有相当一部分朝臣反对重用年羹尧,埋怨雍正纵容“年羹尧擅权”,但雍正不为所动。年羹尧进京后,一开始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人出于忌妒年羹尧,在描述上进行了添油加醋。即便年羹尧当着他的面举止放肆,雍正似乎也没有怎么太放在心上,因为它可以被理解为是君臣关系亲密,皇帝爱才重才,而臣子不受拘束。

    只是雍正对年羹尧的绝对信任也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年羹尧能够以“以君心为心”。从岳周案起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正是打破了这一前提,才让雍正破天荒地对年羹尧产生了怀疑,并使年羹尧的一些言行获得了重新解释:对王公大臣乃至对皇帝无礼,以及种种社会流言,说明年羹尧平时骄横跋扈、妄自尊大惯了,可谓毫无臣道;如果年羹尧一向修身慎行、清廉自守,岳周应该不会想到斥巨资向其行贿,说明年羹尧本身有接受贿赂,开奔竞之门的可能;刘廷琛不是一个好官,年羹尧却一力推荐,他有没有结党营私,一味任用私人和党羽的嫌疑?

    情报网

    1725年1月3日前后,年羹尧离京返回其位于西安的督署。在他滞京的三十余日间,曾有人向雍正建议不让年羹尧离京,不过暗中建议者是谁,雍正一直没有言明,有学者估计是禅师文觉。文觉从雍邸时期起就是雍正的“比丘军师”,雍正登基后,他仍侍奉雍正于宫中,虽未公开参政,但却暗中参与讨论国家最机密要务。

    文觉主张拘留年羹尧,是怕放虎归山,留在京城更便于控制。对于这种留年羹尧于京师以防其生变的劝谏,雍正没有采纳,他认为时机尚不成熟,过早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同时他丝毫不担心年羹尧会跳出自己的手掌心——正如他在“为臣难”的长篇谈话中所说,年羹尧要跟他比试政治博弈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对手,他都用不着予以特别提防,“朕之不防年羹尧,非不为也,实有所不必也”。

    在讨论是否要放年羹尧出京的那一刻,雍正或许不会忘记一年多前年羹尧进京觐见时的情景,那时的年羹尧为了表示对新君的效忠,别提有多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了,一年多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年羹尧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很显然,年羹尧不可能一夜之间发生蜕变,中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他作为皇帝却全不知晓,始终被蒙在鼓里。

    雍正即位后,一方面,必须及时准确地掌握政敌方面的动态,以便在权斗中争取主动,另一方面,由于害怕遭到暗杀,他几乎很少走出京城,也有通过其他渠道来了解内外情形的必要,为此,他在情报收集方面可谓煞费苦心。

    雍正想到的办法之一,是派遣特务。说起皇宫中的特务,人们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明代的东厂和锦衣卫,雍正比明朝皇帝更精明也更有远见之处,在于他认识到,不管是使特务组织制度化,还是让特务分子在形式上取得特殊地位,都会造成尾大不掉的危险。基于这一考虑,雍正没有建立专门的特务机构,他所派的特务都是宫中侍卫,但其主要任务却是潜伏于民间,随时随地对官民行动进行侦察。

    稗官野史中有关雍正朝侍卫的逸闻很多,有的虽不免过于猎奇,但并非全属子虚乌有。周人骥是一个有真名实姓的人物,笔记中记载,他在雍正时考中进士,随后被授六品礼部主事,奉命视学四川。视学俗称学台,任务是督考乡试,因它关系到地方上书生的前程,使之无形中成了一个油水颇丰的差使,学台清浊之间,收入相差极大,而周人骥担任学台三年,始终清廉自守,毫无苟且。

    三年后任满,周人骥准备回京复命,一个当初由礼部本堂荐用的仆人突然前来向他辞职,说:“我也得回京复命去了。”

    “这话怎么说?”周人骥大吃一惊,不明所以。

    “周学台,不瞒您说,我是皇上的侍卫,看您主持考试甚好,您就等着听封吧。”

    除了派遣侍卫,密折具奏法即密折制度也是雍正的一大法宝。古代地方官上呈皇帝的奏折一般均交由通政司进呈,在皇帝之前,有关官员已先过目,因而是公开的。密折是非公开的,由臣下直达于皇帝的秘密奏折,这种奏折系用折叠的白纸书写,外加特制皮匣封存,内容除书写者本人和皇帝,其他人不得而知。

    据推测,密折可能肇始于顺治朝,只是没有实物佐证。现今最早的密折见之于康熙朝,然而康熙对密奏并不是很重视,更未形成严格的制度。直到康熙晚年,鉴于中央和地方官吏结成朋党的情况严重,江南各地有民众反抗,而地方官很少肯据实奏闻的现状,康熙才扩大了密奏人员,但数量仍然十分有限。

    把密折制度推向鼎盛的是雍正,终康熙之世,密奏者仅百余人而已,雍正朝比康熙朝短得多,密奏者却多达一千一百余人,其身份从中央到地方,从京官到外官,从文吏到武官,不遗漏任何一个阶层。雍正指示密奏者秘密从事侦伺调查,并随时将所见所闻通过密折进行报告,内容上自军国要务,下至身边琐事,无所不包。

    通过密折制度,雍正得以建立起一个庞大严密的情报网,这使他本人即便足不出户,对宫外发生的事件也照样可以做到了如指掌。有个叫王云锦的官员,康熙朝中过状元,大年初一这天,他和亲戚朋友打纸牌游戏,打着打着少了一张,只好停下来喝酒。第二天上朝时,雍正问他昨天干什么了,王云锦就将“打牌喝酒”的情形讲了一遍,雍正听了很高兴,说:“不欺暗室,真状元也!”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牌给王云锦,王云锦定睛一看,竟然就是昨晚丢失的纸牌,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年羹尧身居如此要职,理所当然不能脱离皇帝的视线。雍正曾遣亲信侍卫至年羹尧处,名为效力军前,实则就有监视之意,加上密折与之相辅相成,让雍正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已经万无一失,然而在年羹尧出事前,关于年羹尧的行动,侍卫们却未有只言片语报告,同时也没有人在密折中对年羹尧进行告发。

    雍正痛苦而又气愤地意识到,他一手创建的情报网出了大问题,对于年羹尧的部分甚至已经失去作用,整个瘫痪掉了。

    打招呼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首先出在被监视者的身份特殊。年羹尧身兼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是没有封王的西北王,侍卫派去后摄服于其权威,只听年羹尧指挥,居然成了他的仪仗队,为之摆对、坠镫,形同厮役,加上年羹尧又施以赏赐等小恩小惠,这些人便都不记得离京前皇帝的嘱托和要求了。至于那些本应进行密奏的官员,在年羹尧的威逼利诱下,则个个明哲保身,做起了闷嘴葫芦。

    面对瘫痪了的情报组织,雍正立即重新进行布局,他一边调动各方面的资源,对年羹尧展开秘密调查,一边利用朱批奏折给部分臣工打招呼。

    还在年羹尧离京前,已经陆续有各种小报告上达,其中有人举报直隶总督李维钧“馈送年羹尧礼物过厚,又觅二女子相赠”。李维钧先前曾通过巴结年羹尧,由年羹尧向雍正特别举荐而得以擢升直隶巡抚,不过此人也确实很有能力,而后从巡抚升总督,完全是因为个人能力得到了雍正的认可。

    李维钧成为雍正打招呼的第一个对象,他在李维钧的奏折上批道:“近日年羹尧陈奏数事,朕很怀疑他居心不良,大有舞智弄巧、潜蓄揽权之意。”在明确自己的意向和看法后,他先安慰李维钧,说你和年羹尧的密切关系是奉旨形成的,是历史原因,不必恐惧,但要和年羹尧逐步疏远。

    接下来是四川巡抚王景灏。雍正在朱批上说,年羹尧来京陛见,举止乖张,让他很不满意,他也不知道年羹尧究竟是精神颓废,还是功高志满所致。雍正向王巡抚发出警告,说你虽是年羹尧荐举的,但不要再依附于他,须知“朕非年羹尧能如何如何之主也”,今后对川省属员的选拔考核也要自理,而不能全部听从年羹尧的指挥。

    李维钧、王景灏等人都是年羹尧的亲信,在年羹尧滞京后期,雍正就要求他们与年羹尧划清界限,并对年羹尧进行揭发,以争取自身的保全。不过总的来说,那时的雍正对年羹尧还是留有余地的,公开场合仍尽量用政治暗示的方式,告诫年羹尧不可盈满骄恣,要懂得收敛和防微杜渐。

    年羹尧对此不可能毫无觉察,但或许是平时骄横惯了,面子上下不来,又或者故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结果离京回任时仍和来京时一样,耀武扬威,不可一世。雍正见年羹尧不为所动,也就不客气了,年羹尧返抵督署后,他直接用朱批写了一段关于功臣要保存名节的话,警告年羹尧慎重自为,不可恃功招祸:“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恩为仇!”

    自雍正登基后,年羹尧所接到的皇帝朱批,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嘉奖、恩赏、亲昵、戏谑的言辞,这是第一次把话说到如此之重,标志着君臣关系已悄然发生质变。

    无奈年羹尧早已是积重难返,即便如此,也没能引起他的足够重视和自警,于是雍正只能继续展开围剿行动。有些官员平时不为年羹尧所喜,双方素有矛盾,他们成为雍正打招呼的第二类臣工。比如,年羹尧曾在前年数次上奏,认为河道总督齐苏勒不学无术,必不能料理河务,雍正便在齐苏勒的奏折上把年羹尧的这些话照写了上去,然后在密谕中言明年羹尧已暴露出作威作福,把揽权势的嘴脸,让齐苏勒疏远年羹尧。

    从狭义上说,雍正这是在以挑动私仇的办法,用一部分人去整治另一部分人,而从广义上来说,则是他针对以往情报网漏洞所做出的修正。在之后的密折朱批中,雍正都会明白地告诉某甲,说某乙如何说你,同时又对某乙说,你说某甲的话我也告诉他了,如此一来,大臣之间就不敢有私,更不敢像年羹尧案那样知情不报了。

    雍正过去曾让云贵总督高其倬服从于年羹尧,高其倬与年羹尧同级,嘴上不说,内心不服。雍正也向高其倬承认自己看错了年羹尧,先前给高其倬的指示是不对的:“朕命尔事事问年羹尧之前谕,大错矣!”

    除了向齐苏勒、高其倬等年羹尧的反对派传递消息,让他们更坚定地拥护自己,雍正第三类打招呼的对象是与年羹尧有一般关系的官员,主要是提醒他们及早引起警觉,在皇帝已与年羹尧对立的情况下不要站错队。

    雍正的权术和驾驭术之精湛,当世少有人能够匹敌,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最大限度地瓦解和孤立了年羹尧,而且通过情报网的重构,也将年羹尧真正置于自己的全方位监控之下。

    皇帝说了算

    周围风雨欲来,年羹尧却依然在摆他的西北王架子,回到西安后,即命甘肃巡抚胡期恒弹劾陕西驿道金南瑛。

    这个胡期恒不是别人,他原任西安布政使,乃年羹尧的心腹,岳周案中的岳周贿赂年羹尧,就是想获得他留下的空缺。要放在以前,雍正肯定会支持年羹尧、胡期恒,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将这一弹劾案归结为是搞朋党的做法。

    胡期恒任布政使、巡抚均出自年羹尧的推荐,在已对年羹尧产生怀疑的前提下,雍正对于他所推荐的胡期恒也不放心了,为此他特地召见胡期恒,当面考查,结果一见就大发雷霆,并对年羹尧予以严厉抨击:“你实在昏聩了!胡期恒这样东西,岂是年羹尧在朕前保举巡抚的人,岂有此理!”

    年羹尧、胡期恒不受待见,直接受益人是岳周。经过进一步调查,岳周原来还是允禩的亲信,他自己根本没钱,工部郎中任内曾亏空了数千两公款,系由允禩帮补找完,他准备向年羹尧行贿的两万两赃银也全由允禩解囊相助。在岳周案的初审中,岳周已被判斩监候,按照雍正对允禩党一贯严处的态度,有了这些新罪行,砍头就应该被立即执行了,孰料雍正颁下圣谕:“岳周之罪,本应即行正法,因系年羹尧所参,故改为监候。”

    他这样做的逻辑是,“朝廷威福之柄”,非“臣下得而操之”,也就是说砍不砍谁的头,得皇帝说了算,而不能由任何一个臣子决定,你年羹尧参岳周之罪,要置他于死地,我偏偏不让他死!

    同月,蔡珽案又出现了戏剧性转折,而其转折原因也与岳周案异曲同工。早在争储时期,雍正就为本集团招揽官员,但人数很少,时任四川巡抚的蔡珽是其中之一,引荐人就是他的上司年羹尧。可是在雍正登基后,年羹尧与蔡珽的关系却并不好,蔡珽有时不买上司的账,年羹尧进京前,雍正本准备让督抚进京,就是因为他的劝谏而流产了。此外,两人还多有纷争,年羹尧奏请在四川铸钱,但蔡珽以四川不产白铅,开采不便为由,将年羹尧的提议否决掉了。

    年羹尧岂肯吃亏,未几,重庆知府蒋兴仁贪赃,遭到蔡珽的侮辱而自杀,蔡珽为了掩饰,谎称他是病死的,年羹尧即对蔡珽予以揭发和弹劾。那时雍正与年羹尧尚未公开翻脸,刑部便将蔡珽革职拿问并议处斩刑。

    蔡珽被押解至京城后,雍正将对他的定罪与年羹尧的参劾联系起来,说蔡珽的罪应当依法惩办,但他是年羹尧参奏的,如果论死,人们就会说我是因为年羹尧的缘故才将他处分,是年羹尧在操纵着官员们的祸福,那怎么能行呢?

    雍正不但将蔡珽免罪,还特加召见。蔡珽抓住时机,将年羹尧贪暴不仁以及对自己打击报复的行径诉说了一遍,说得雍正连连点头,当场任命他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胡期恒案、岳周案、蔡珽案的处理结果,都是在公开责难年羹尧,给他脸色看,年羹尧就算是块木头也不可能始终无动于衷,他赶紧认,在奏折中频频向雍正作检讨。雍正的态度也开始表现得温和起来,在年羹尧的一份“检讨书”上,他批道:“看了你的这份奏折,朕的心情好了很多。过而能改,则无过矣,但朕怕就怕你不能真正心悦诚服,所以你还要多努力!”

    确实,要是年羹尧真的能够洗心革面,雍正未必不想给他留一条后路,毕竟年羹尧有功劳在身,君臣关系还曾那么融洽,这些都被世人看在眼里,现在如果将年羹尧处罚得过重,说得难听点,就等于在打他皇帝的脸。雍正的这种心理状态,在他给云贵总督高其倬的朱批上显露无遗:“朕爱其(指年羹尧)才,尚用其力,自有保全他之道,他近日亦深知愧悔矣。”在雍正写下这道朱批的当天,理藩院侍郎鄂赖便奉命向年羹尧口传谕旨,用雍正所谓的“改过自全之道”来训诫年羹尧。

    雍正虽有心保下年羹尧,但随着秘密调查的不断深入,有关年羹尧的劣迹报告越来越多,多到了出乎意料的程度,而且其中的不少内容都触目惊心,远远超出了雍正最初以为的只是擅权作威。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有一年下大雪,年羹尧坐轿出门,随行两旁护卫的军校按照平时的规矩,都用手扶着轿辕,时间长了,手背上都积了寸许厚的雪。年羹尧可怜他们,就在轿中下令道:“去手。”

    他的意思是告诉军校们不用再扶着轿辕,谁知众军校误会了,还以为是要让他们自断其腕,于是便集体抽出腰刀,不假思索地砍掉了自己的手!年羹尧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制止,眼见得雪地都被鲜血浸染,场面惨不忍睹。

    倘若是其他人的部下,就算真的听到荒诞的命令,恐怕也一定会质疑、抗命,或至少是犹豫,但这些军校竟然已形成了一种无条件服从的本能,可想而知年羹尧平时对待部下有多么严酷,其积威之势又有多么可怕。那些被雍正派去年羹尧身边进行监视的侍卫,之所以发展到最后只唯年羹尧一人是从,甚至充当他的下人厮役,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年羹尧应有的地位和权势而言,无法与清初统兵的诸王相比,更不能望允禵之项背,只能和康熙前期同样任大将军的图海对照。图海与督抚的往来文书在格式上都用咨文,以示平等相待,可是年羹尧用的却是令谕。

    年羹尧把同僚当下属,又把皇帝当成了他的同僚。圣旨到来,一般情况下,大臣必须设香案跪听宣读,但年羹尧有时并不遵守。有人在内阁库房中看到年羹尧给内阁的公文,封筒上书“右仰内阁”,字有三寸大小,且加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给内阁发来的指示。根据这些相关线索,雍正自己也回忆起,年羹尧曾选编一本唐人文稿,进呈后,雍正原想写一篇序言,尚未拟就,年羹尧竟然抢在他前面把序言草拟出来,不但硬要皇帝认可,还径自进呈了一百部。那时君臣尚处于蜜月期,雍正没有介意,如今想来,年羹尧的这种做法也完全越出了君臣关系的正常限度。

    实际上,在年羹尧自己的西北辖区内,他真的是时时在寻找做皇帝的感觉,而根本不顾什么忌讳。他给人东西唤作“赐”,吃饭称为“用膳”,请客名曰“排宴”,平日里要么不出行,出行必要黄土填道,官员见之须一律跪拜,可以说,他进京时的那些跋扈的举止完全都是平时做派的自然表露。

    比之于不守臣道,年羹尧对密折制度及用人制度的破坏,显然更令雍正感到愤怒和不安。密折制度是雍正登基后颇为得意的一个大手笔,他借之建立了情报网,不料却被年羹尧弄得几近瘫痪,不得不进行重建。朝廷用人,雍正的确很注意倾听年羹尧的意见,但这并不等于他允许对方从其手中抢夺用人权。

    从各方面的举报来看,年羹尧一贯以军功保举为幌子,滥用私人,并向吏部、兵部施压,迫使两部给予其特殊待遇,凡年羹尧的报功请封名单一律准行,他的亲信李维钧、王景灏、胡期恒等人都因此得以飞黄腾达。清制限定奴仆不能做官,可是年羹尧置若罔闻,照旧以军功保举家奴和仆人,结果一个先后升任西安知府、直隶道员,一个出任了署理副将。

    雍正当初对岳周案的预感证明是对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年羹尧手中既握有了部分用人权,便拿这个做起了无本生意,“鲜廉寡耻行贿钻营之徒相奔走于其门”,岳周只是闻着味道跑来钻营的小丑之一,而年羹尧揭发岳周,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用来掩盖其受贿实质的伎俩而已。

    年羹尧受贿还有个小窍门,就是先找理由参奏某官员,逼得人家向他打点,甚而成为他的人马。江苏按察使葛继孔被年羹尧参奏,眼看官位难保,便两次向年羹尧送去铜器、瓷器、玉器、字画等物,年羹尧笑纳后答应“留心照看”。直隶巡抚赵之垣在康熙朝时与年羹尧有隙,雍正即位后,年羹尧多次密奏雍正:“赵之垣断不可令为巡抚。”雍正就罢了赵之垣的官。无奈之下,赵之垣只好向年羹尧赠送了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珠宝,年羹尧于是在他第二次进京时,又将赵之垣带到北京予以力保,只是此时雍正已经对年羹尧起了疑心,才以“年羹尧前后语言颠倒,殊不可解”,未答应他的要求。

    年羹尧受贿金额不小,有人估计其“赃私巨万”,仅此一项就让雍正无法对之姑息。另一边,年羹尧虽然不断递交“检讨书”,但实际并无悔过之念,在受贿等案情逐渐暴露后,他先用言辞搪塞,继而则尽量隐藏财物,除驻扎地西安,为了寄匿于各省,数月间他调用了骡驮两千余载,骡轿两百余乘,大车数百辆。殊不知,这些举动全都在雍正的监控范围之内,没有一丝一毫能逃脱其视线和掌握。

    借题发挥

    在年羹尧权倾一时、炙手可热的那几年里,除了皇帝,任何一个权臣都不在他的话下,即便是怡亲王允祥亦不例外。

    允祥何许人也?他是雍正的至厚弟兄,与雍正关系最为密切,同时还是总理事务王大臣中的核心骨干。他拥有几个其他任何诸王大臣都无法得到的特权:王公大臣之中,唯他能够经常“口含天宪”,代皇帝传旨和发令;可以代表皇帝联络封疆大吏,一些没有资格直接上奏折的地方官,可经雍正允许,通过允祥转奏;雍正不许官僚结党和投靠诸王,却特许众臣靠拢允祥,大臣们与别人联络,或许有结党之嫌,唯与允祥交往,完全不用以此担心,因为这是雍正特许的。

    允祥为人谦恭谨慎,他曾主动向年羹尧示好,未料年羹尧却不屑一顾。雍正知道后,特意在上谕中提醒他:“怡亲王甚怪你自春不寄一音……有便当时常问候,亦当看闲寄手札才是。”

    实际上,年羹尧是忌妒允祥,他对亲信李维钧说:“怡亲王宅第外观宏广,内里却草率不堪,矫情伪意,其志可见!”

    允祥可不像他说的那样“矫情伪意”,人家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任何时候都是雍正一方的中流砥柱,在这次对年羹尧的围剿战中,他也同样成了皇兄最重要的依靠力量。

    为进一步拆散李维钧与年羹尧的关系,雍正让李维钧与允祥联系,并交代说,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和他本人讲的话,可以跟允祥讲,“怡亲王必能照顾你,而且方方面面都会为你考虑周全”。

    河道总督齐苏勒也得到了近乎相同的指令。雍正在朱批中对他说:“知道你同怡亲王没有往来,现在朕命令你同他结交,因这是朕的主意,不用害怕,朕保证对你有益无损。”

    在向官员一个个打招呼、要求他们同允祥接近的过程中,雍正做好了向年羹尧公开进攻的思想舆论准备,现在他只等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个最合适的理由和借口了。

    1725年3月15日,农历是二月初二,民谚有云“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预示着春季到来,万物复苏。此前钦天监已经测算出,当天将发生日月合璧和五星联珠的自然现象。

    日月合璧是说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会与正在落下的明月重叠会合,五星联珠则是金木水火土五颗星同时出现于夜空中的某一方,这两种现象数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历来被古人视为祥瑞。雍正素重祥瑞,尤其爱把自然现象与朝中政治联系起来,用以说明他的政治清明,闻报自然惊喜不已,当即命令史官加以记录,并宣告臣民知晓,届时举朝庆贺。

    3月15日当天,日月合璧、五星联珠果然齐齐出现。有关官员急报呈报,并把它归之于雍正敬天法祖的结果。雍正毫不推让地接受下来,他发表谈话说日月五星运行于天,原本就有规则,是可以测算出来的,但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却是幸运的,这个时候必定是“海宇升平,民安称阜”。

    前有奇罕祥瑞,后有皇帝表态,内外臣工谁也不敢怠慢,都争着上表致贺,年羹尧也上了贺表,颂扬雍正“朝乾夕惕”。“朝乾夕惕”一词典出于《易经》,字面意思是白天勤奋努力,晚上埋头苦干,雍正从政后日日勤慎,励精图治,平时也常以此词自勉或者说自诩,年羹尧拍这个马屁没错,但他错就错在把“朝乾夕惕”颠倒语序,错写成了“夕惕朝乾”。

    按说颠倒语序在当时也是常有的事,有人为了平仄押韵的需要,还会有意将词序做些调整,问题是这时候雍正对年羹尧的看法已经完全变了,年羹尧的任何异常言行都可能引起他的疑惑,他一看到年羹尧的贺表就光了火。

    “‘朝乾夕惕’,《易经传》注,皆以为人君之事”,只有君主才配得上“朝乾夕惕”,而我更是当之无愧,你年羹尧居然在这里写错,是典型的不诚敬表现!

    正好雍正也要找年羹尧的碴儿,于是便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发上谕说年羹尧平时“非粗心办事之人”,现在显见得是把“朝乾夕惕”四字藏起来,不想许给我,既然如此,那么“年羹尧青海之功,朕亦在许与不许之间而未定也”。

    知道年羹尧一定会竭力解释此乃无心之过,雍正提前定论,说由这种误写可知“年羹尧自恃己功,显露其不敬之意,其谬误之处断非无心”,责令其回奏。回奏,怎么回奏?到了这个时候,年羹尧怎么为自己申辩都没用了,连认错也已无济于事。

    讨伐年羹尧的战幕由此被正式拉开。川陕官员遭到大幅调整,甘肃巡抚胡期恒被撤职,遗缺由岳钟琪兼任,其他由年羹尧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些亲信,除打招呼者,也都调职的调职,撤换的撤换。雍正这样做,为的就是剪掉年羹尧的羽翼,免其在任内作乱,他对此态度坚决,说:“稂莠不除,嘉禾不长,年羹尧之逆党私人,即一员亦不可姑容。”

    接下来是让各地被怀疑与年羹尧有瓜葛的官员表态,说说年羹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河南省河北镇总兵纪成斌奏称年羹尧“背国负恩”,雍正尚不满意,朱批责备他对年羹尧留有余地。纪成斌慌了,赶紧又把过去受年羹尧压制的情形汇报了一遍,这才获得雍正的谅解,但转而又命令他报告另一名总兵与年羹尧的关系。

    见围堵之势已成,雍正遂做出组织处理,命令年羹尧交出抚远大将军印信,调任杭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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