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管-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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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李团红拿到她第四个文凭的时候,正赶上单位里搞机构改革,说是要重新调配人员编制,一批人要下岗分流,一批人则要被安排到重要岗位甚至是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所以,李团红真是一丁点没敢耽误,那本有中国政法大学校长亲笔签名的毕业证书刚刚拿到她手里,便风风火火地往单位里赶,她要赶着去单位的人事处存档。单位里的电梯正在维修,人事处在8楼,李团红没犹豫,直奔楼梯间,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往上冲。这是七月,由于楼梯间里没有中央空调的出气孔,闷得很像是正在锅上大火蒸的一层层的笼屉。李团红的浑身被“蒸”得热腾腾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是刚洗了桑拿,一对形状美好的乳房在她据说是用韩国料子做成的透明度较高的衬衣里错落有致地跳动着,看上去颇为诱人。不过,比身体更热的还是李团红的心情。这倒不是因为她的第四个文凭到手了,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就在当天早上,“失踪”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徐松突然给她打了手机,当时她正在卫生间里方便,裤子没提好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接电话,一听是徐松的声音,李团红差点没哭出来。“你妈的跑哪儿去了?”李团红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刷地流出来了。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李团红觉得他跟徐松之间虽然彼此间对对方的身体有些依恋,但却还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情分,她对嫁不嫁给徐松也没有拿定主意。像徐松这么一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不入流的画家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能够成家呢?她李团红的择偶原则是:交朋友嘛,可以尽量放宽条件,能够与之结婚的对象底线最起码也得是个处级干部。她们机关里的女性基本上都是把持这么一种原则,所不同的只是正处、副处跟副处调之分。可这回,她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所以,当她从手机中听到徐松声音的那一刻起,李团红才不得不承认她一直不大愿意承认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心绪不宁、焦躁烦乱的原因。撂下手机,李团红在心里说:“我可能爱上这个混蛋了。”

    徐松跟李团红说过要到鄂尔多斯高原的阿尔寨石窟去临摹壁画,李团红当时没当回事儿,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阿尔寨石窟,我怎么没听说过?”徐松回了一句:“你又不是搞艺术的。”可李团红还是没想到徐松这一走就是两个月,而且临走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期间也不来电话。现在他回来了,还说晚上要来找她,李团红的心里像一下子被放进个炭火盆,火烧火燎的。两个月来的怨气跟焦虑一扫而光,她甚至感觉自己的两腿之间有一股股热流不断地涌过,那感觉也说不清令她是舒服还是紧张。

    她原本是想到人事处把毕业证存完档后便马上赶回她租住的那个小独单,她要把房间打扫一下,然后给徐松做几个菜,她想徐松在那个叫阿尔寨石窟的地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想到这些,李团红有了—种属于女人的微微的陶醉和幸福感。不过,这种陶醉跟幸福的感觉却很快就让人给打破了。

    “小姑奶奶这是你第几个毕业证了?第六个?还是第七个?”人事处负责干部档案的女老秘大嗓门嚷嚷得半个楼道都听得见。谁都听得出来,女老秘的话里多少是带有些戏弄成分的。女老秘是那种外部特征已经超过了生理年龄,而内心却老以为自己还是个妙龄少妇的女人,所以女老秘每天脸上挂着的粉少说也得有二两半,有时候笑起来就直往下掉面儿。都说女老秘是机关“一把手”卢茂盛卢主任的情妇,可李团红不信,机关里一二百号人呢,就说卢主任是从农村干上来的,娶的又是农村老婆,品味不会太高,可也不能低到这个层次吧。但女老秘在机关里又确实享有许多别人很难享有的特权。对于机关里比她小的女人,女老秘始终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而对于在机关里说得上漂亮而且年轻又没什么背景的李团红,女老秘就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李团红心里有点起火,可她表面上没有带出来。怎么说人家女老秘也是个副处调(副处级调研员),而她不过一个月前才给定了个主任科员,往高处攀,也就算个正科吧。不过,李团红想女老秘也在人事处耍不了几天了,都擦五十边儿的人了,这次人员调配,女老秘说不定得头一个走人,这时候跟她计较,自己是不上算的。

    “是第四个毕业证,那两个是结业证,秘处您是不是记混了。”

    “小姑奶奶你别记混了就成。”女老秘拿着李团红的毕业证翻来倒去的看,似乎是希望能找出什么破绽。“不过,小姑奶奶你没听说吗,这回咱单位领导是不看学历看能力,小姑奶奶你就是拿了一筐毕业证来该走人还得走人。”

    这话就有点儿挑衅的性质了,尤其在这当口儿说,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可李团红那天没精力跟一个半大老婆子计较,她脑子里始终装着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晚上和徐松的约会。跟徐松相处了整一年,从有第一次性关系到现在已经十一个半月了,也就是说,他们只维持了半个月没有肉体关系的日子。徐松总说他感谢李团红把她的第一次给了他。那真是她的第一次,她疼得要命,可却没有出血,李团红从小就不爱出血,摔过多少跤也没见出过血,就连经血她都不是很多,李团红有时候想,自己不会是个冷血动物吧。可徐松说的多了,就让李团红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件亏本的生意,好像是一个本可以卖出大价钱的什么东西结果却十分轻易地就让自己给甩卖了。

    在李团红看来,男女之间有“那事儿”最起码也要在双方有了某种形式上的约定之后,可徐松没让她把这事儿想清楚,就来了个“霸王硬上弓”,最关键的还在于李团红从性生活中感受到了快乐,这绝对出乎她的预料,也使她渐渐地竟有点喜欢上了这种半推半就的“床上运动”。然而在徐松去鄂尔多斯之前,李团红便觉着徐松有点怪怪的,甚至连他乐此不疲的性事也变得不那么积极了,老是那么一副有一搭无一搭的模样,把本来“性趣”挺高的李团红弄得很有些扫兴。李团红并没有怀疑徐松有什么不对劲儿,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想,弄不好自己骨子里就是个荡妇,那个看见一个年轻一点儿的陌生男人就脸红,看见电视节目里有男女亲热场面就不好意思的李团红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二.李团红28岁,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李团红始终把自己视为一个女孩子)市面上没有结婚的本来就不多,没有男朋友的几乎就没有。

    李团红21岁那年大专毕业,那时候的李团红可以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纯洁”:扎着两条油黑油黑的中辫儿,穿的虽说都是姐姐们穿剩下的旧衣服,可这些并不时尚的衣服一穿在李团红的身上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合体,李团红在学校的时候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慢慢悠悠的,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是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女学生模样。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到李团红她们学校选人的同志,一眼就瞄上了这丫头,那个选人的同志后来说:“都什么时代了,还有扎大辫子不洒香水不往自己脸上‘刷’大白的姑娘,这不成大熊猫了吗!”因为这个,李团红进机关好几年了,还有人在背地里管她叫大熊猫。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李团红的家庭条件不好,爹死得早,老娘常年有病,李团红上边还有四个姐姐,三个在工厂里当工人,全都下了岗,一个上山下乡到内蒙嫁给了当地的农民,全家把远房亲戚都算上连个具备国家干部身份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她李团红一个大专生能够进市级大机关里去工作按李团红她妈的话说就是:“算是祖坟冒了烟儿。”

    李团红在她们家是学历最高的,可在她供职的大机关里,她的学历根本不值一提。在这儿,双学历、研究生、硕士什么的都不算少,更甭提本科的了,这使李团红从踏进机关大门的那天起,就觉得自卑,好像天然地便低人一等似的。于是,她便利用业余时间疯狂地上学,拿了经济管理,又拿中文,拿了英语,又拿法律。一来二去的,她李团红反倒成了机关里拥有国家承认学历证书最多的一个。其实李团红不断地上学还基于这样一个想法:她们家除她之外其他人最多只上到初中毕业,所以她要多上学,把姐姐们没上的学都上出来。

    三.那天晚上,徐松在床上特别的卖力气,简直就跟拼命似的,把李团红弄疼了好几次。李团红跟徐松说:“你不要命了!”其实,她自己也达到了疯狂的境地。

    徐松对她笑笑,没说话,一个人躲进卫生间泡进浴缸里不出来了。

    李团红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虚脱了。她想机关里那些人谁也想不到平日里低头走路、闷头干活的李团红会在床上如此的疯狂,如此的“不要脸”。他们还管她叫大熊猫呢。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浑身涌来一阵燥热,她想书上说的那种淫荡大约便是这种感觉吧。她想起来穿上衣服,可又想就这样裸着等徐松出来,看这家伙还有没有能力再干一次。

    李团红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迷糊睡着了。

    李团红睁开眼的时候,徐松穿戴整齐地正站在她的床前,两眼紧紧地盯着李团红的裸体。从徐松的眼神里,李团红看不到兴奋和激情,却看到了阴郁和不安。李团红把身体躺平,借势去拢顺凌乱的头发。同时拉过来一条床单盖住自己的下腹部,她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你,你这是……”

    “团红,我要走了。”徐松的声音阴郁低沉,表情凝重的跟方才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去哪儿?还去鄂尔多斯?”李团红这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她从地上捡起揉成一团的三角裤衩,抖了抖,穿上。

    “不是,是去美国,去美国结婚。”

    “结婚,跟谁?”李团红忽然记起来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徐松告诉过她,他的女朋友把他抛弃了,去美国了。当时李团红就有点儿跟当年拣姐姐们穿剩下的衣服穿似的感觉,可那时候她只是想先交个朋友玩玩,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就会跟这个人上了床,就会跟这个人做了爱,而且就会爱上了这个人。

    “她前一段儿回来了,说是已经拿到了绿卡,想跟我和好,还要带我去美国,还要跟我结婚。团红,你知道,我去美国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我留在国内完全没有出路。”

    “你是一条狗,你连狗都不如。”李团红只穿上了外衣,她的手中还攥着她的胸罩和袜子。

    “我就是一条狗,我连狗都不如。”徐松忽然间两手抱住脸,他哭了。

    李团红看不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流眼泪,她觉得恐怖,更觉得恶心。

    “他妈的你去美国你结婚都干我屁事,你走,你赶紧给我走,你不走我就报警,说你,说你强奸我……”李团红将她手里攥着的内衣使劲拽向站在那里捂着脸的徐松。

    ……

    李团红租的房子在九楼,刚住进来的时候,她不敢站到阳台上去,虽说阳台已经用铝合金封闭了,可她还是不敢。后来敢了,但她却老有一种要跳下去的感觉,她想,多简单呀,只几秒钟的时间,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啦……她不知道她怎么总是会有这样一种念头。那天晚上,这种念头又很强烈地纠缠住了她,她走到阳台上,打开了窗子,一阵风吹过来让她感到了一阵眩晕,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电话铃就是那个时候突然间响起来的。

    电话是她姐姐打来的。

    李团红的妈死了。

    四.李团红办完丧事便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成了一张纸,轻得能飘起来。她想自己还没有机会把自己的第四个毕业证拿给她妈看呢。每回她拿了一个毕业证,总是要给她妈看看,她妈搞不清这些毕业证都有什么用,只知道这得上好多学才能换来,便笑得合不拢嘴儿,然后说:“我们家团红有本事,我闺女有本事,我们李家的祖坟冒烟儿了。”

    她还想徐松那个混蛋,她知道她还爱他,可她想这会儿这个混蛋可能正搂着那个女人在大洋彼岸干着对她曾经干过的那些事情,而她呢,却刚死了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李团红上班的时候,一双眼睛还肿得像两个灯笼。李团红知道她没上班的这一个月里机关在人事上做了很大变动,这一个月凡是来看李团红的同事都让她节哀,让她安心养病,别考虑太多,组织上对她会有安排的。李团红没工夫更没心思考虑太多,她想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还让她干她原来的那摊儿工作,她觉得即使那样的话,她也将就了。其实原先她是希望借这次人事变动的机会最好能当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只管一个人呢,也好让她妈妈高兴高兴。自己的闺女在大机关都当上领导了,那祖坟冒烟儿冒得还不更厉害?

    所以这天早上,她去单位去得很早,打满了自己处里的四壶开水后,又把几个办公桌抹得干干净净。同事们陆续来了,看见她都挺客气,一个个过来嘘寒问暖一番不说,还要送上几个说不上是由衷还是做作的微笑,让李团红觉得同事们对她客气得未免有点儿过分了。她们处长是最后一个来的,看见李团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一脸褶子迅速集合成了一张笑脸,轻声细语地对李团红说:“团红,人事处让你来了先去一下,人事处的领导要跟你谈谈。”

    李团红怎么也想不到,人事处跟她谈话的竟然是女老秘。

    女老秘在这次人事变动中不仅没有回家,反而当上了人事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这回女老秘跟李团红说话没了往日里的阴阳怪气,倒像是在演戏,台词显然都是事先预习好的。

    “本来像你这样的一般干部用不着我亲自谈话,可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你好学上进,有干好工作的良好愿望。不过,有的事情不是凭个人主观愿望就可以实现的。你知道,咱们机关人浮于事呀,不改革不行,可要改革就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吧,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是牺牲嘛。”

    “是让我下岗还是把我分流了?”李团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小姑奶奶,不像你说得这么严重,属于正常的人事调动,经过我向几位主任争取,打算把你派到下面区里的妇联工作,还属于公务员系列,级别工资都暂时不动,不错呀,我就算啦,可你得感谢领导呀!”

    “是最后的决定吗?”李团红紧紧盯着女老秘脸上那些粉擦得不匀的地方。

    “你还可以先在家里休息一段儿时间,那边儿上班不用太着急的。”

    “秘处长,我能问一句吗,您跟咱卢主任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使得是什么招儿?”李团红说完站起来就走,随手把人事处的门摔得山响。

    “你,你,你他妈造谣,你,你敢诬蔑领导,你这个臭×……”她听见女老秘隔着人事处的门先是声嘶力竭地叫喊,后又一下子没了动静,像是很怕被人听见什么似的。

    五.那天,机关里几乎没有一个人认出那个隔着一条马路站在机关大门口正对面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年轻女人就是李团红。

    有几个下班的年轻干部使劲地朝李团红那边瞅,这是几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李团红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都认识,她冲他们笑,他们马上吓得把脸背过去了。李团红笑了,李团红笑得很由衷。这天晚上,李团红正式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香格里拉”歌舞厅当了“坐台小姐”。

    这事儿谁也想不到,连李团红自己也没想到,但她却最终做到了。

    当初,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不轻,可她最后还是有条不紊地实施了。她像个准备豁出去一死了之的战士,又像个准备跟大人们恶作剧一场的孩子,心中填满了悲愤又充满了刺激。她在街头花了几十块钱做了个假身份证,然后又去美容院,描了眼线,拔了眉毛,一狠心还扎了两个耳朵眼儿,穿上了两个可拆卸的玲珑精致的耳环。只是在剪头的时候,她有些犹豫,倒不是可惜自己的秀发,她的头发本来就不长,她想,人家说剪发是剪去了烦恼丝,可我,我这又是要干什么呢?但她还是剪掉了,剪成了一个男孩儿的发式,然后又买了好几个造型各异的假发。她想,就这样吧。

    女老秘确实是机关“一把手”卢茂盛主任的情妇,卢茂盛当上“一把手”刚刚一年多的时间,而女老秘就已经从一个准备回家抱孙子去的主任科员,变成了副处级调研员,又从副处级调研员变成了主持工作的副处长,完成了一个半老徐娘的“三级跳”。她一个又没姿色又没文化的半大老婆子能办到的事情,她李团红怎么就办不到?

    李团红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卢茂盛是“香格里拉”歌舞厅的常客,而且总是喜欢一个人悄悄地去,不仅爱唱爱跳,还爱占小姐们的便宜,至于是否跟小姐们做那种事情,知情人就说不大好了。

    “香格里拉”歌舞厅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颇为豪华的歌舞厅。这里的小姐都是由歌舞厅免费提供食宿的,一般都是全天候地待在歌舞厅里。而把自己打扮成个“鸡”似的李团红找到这里的老板,说她自己解决食宿,只是晚上来陪陪客,至于小费嘛,跟其他小姐交同样的提成。老板省了—日三餐跟铺板,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道理,只让李团红把身份证压在了柜上。

    一直等了三天,李团红才等来了卢茂盛。这期间李团红共接了6个客人,唱歌跳舞不在话下,搂抱亲吻甚至是“打啵”她也忍受了,但“出台”不行,给多少钱都不行。老板找李团红说,看你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这年头干这行的谁还嫌钱咬手,不会是自己偷着在外面接客吧。李团红说,老板,您就放心吧,该“出台”时我绝对“出台”。

    卢茂盛五十出头,可看上去跟六十岁的人差不多,脸不算胖,一脸的褶子让他的脸更像是一大块儿风干的山芋干儿;肚子大得出奇,说话是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卢茂盛最早在农村,从村长干到乡长,又从乡长干到了县长,调到城里后也换了几个单位,几年前调到李团红她们机关来任副主任,一年多前又走马上任为“一把”主任。在外人眼里,卢茂盛还算个不错的干部,有农村人的朴实,就是老传些绯闻,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不容你不信。可人们一看到卢茂盛那副贫下中农的尊容,便又开始怀疑这些传闻的可信度。

    别看是同一个机关的,可卢茂盛不认识李团红,人肯定是见过,名字弄不好也听说过,但毕竟没有接触过,而且李团红现在的这副装扮让卢茂盛更认不出来。不过,令李团红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卢茂盛在“香格里拉”有他中意的小姐,每次来基本上只找这个小姐。小姐叫刘玉兰。刘玉兰的年岁也不小了,跟李团红差不多,来自黑龙江的齐齐哈尔。按刘玉兰的话说,卢茂盛是他的“老铁”。于是李团红就想方设法跟刘玉兰接近,今天塞过去两支口红,明天给买点儿本城的名小吃,一点儿点儿的套近乎。

    李团红问刘玉兰:“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刘玉兰说不知道,她觉得应该是个农民企业家或者是乡下的暴发户。“反正不会是什么太大的‘款儿’,穿的还不如俺们那旮旯倒西瓜的呢,可出手还算大方,给俺都买两部手机了。”

    “你们干过那事儿?”

    “干过好多回,这家伙小心极了,陌生的小姐他很少要,基本上光跟俺干。”

    “玉兰,好姐妹,你也帮我介绍介绍,我谢你,给你五百,不,一千好不好,干一次就行。”

    “你有病呀,为啥偏得跟他呢,老么咯痴眼的,也干不了多大会儿呀,怪恶心人儿的。”

    “我就犯贱,就想跟这老么咯痴眼的干一次,觉着好玩呗。”

    “那,行,可你不能把他给俺撬走了,俺好不容易才沾上这么个‘老铁’,人虽说寒碜点儿,可对俺不错,也挺舍得花钱的。”

    “放心吧玉兰,用完了就还你。”

    六.“我想出台,”李团红对老板说。

    “想通了?这就对了,又不是什么大闺女有啥舍不得的,其实呢,不过就这么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李团红只是对老板笑了笑。她的挎包里装着那台花两千块钱买来的东芝微型录音机,她还特意在一件低开胸的裙子内穿上了一套极具挑逗性的内衣。李团红想,就这样吧。

    刘玉兰跟卢茂盛说她们歌舞厅新来了位漂亮小姐,刚刚“下海”,没病没灾儿的,人也可靠,而且还看上了他,就喜欢他这一脸饱经沧桑的模样,说像个男人样儿,想跟他干一回。卢茂盛听了特高兴,还塞给了刘玉兰五百块钱,说当是介绍费吧。

    那天晚上,卢茂盛来得挺早,见了李团红,看得出卢茂盛挺满意,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李团红胸前那一对露出来深深的一条乳沟的乳房。刘玉兰在旁边掐了卢茂盛一下,带着些许醋意地说:“掐死你个老色鬼。”

    门口停着辆宝马,李团红一看就知道不是机关的车。李团红刚要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卢茂盛说:“你坐后面。”李团红知道卢茂盛这是胆儿小,他一定是害怕有人在街上看到他开车身边带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李团红在心里骂:“真他妈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车开到了郊区,进了一处别墅区,最后在一栋僻静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李团红想,这可能就是卢茂盛平日里寻欢作乐的地方吧。

    一楼是一个大客厅,还有餐厅、厨房和卫生间。二楼是两间带卫生间的超大卧室。李团红随着卢茂盛进了一间卧室,她一只手伸进挎包里偷偷地打开了录音开关,趁着卢茂盛过去拉窗帘的机会,李团红迅速地把挎包放在床头柜上,并把微型的接听探头用挎包的拉锁卡住……

    卢茂盛好像已经等不及了,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就那么呼哧呼哧地喘上了粗气。李团红没有想到男人会有这么丑陋的身体,她想闭上眼睛,可卢茂盛已经扑过来了。他一把把李团红的手捧在手里,又是哈气又是亲,然后又趴到地上扒开鞋子去抓李团红的脚亲,嘴里还说:“你这手跟脚都比玉兰的漂亮多了。”卢茂盛的口水鼻涕弄得李团红手脚上全是,把李团红弄得挺恶心,同时也想笑,她想不到有人会把这种事情搞得如此洋相十足,丑态百出。

    “你能不能别像头狗熊似的,光知道舔。”

    “不喜欢我这样,那你喜欢我咋样?你喜欢我咋样我就咋样。”卢茂盛把李团红一把推到了床上,然后露出了一脸无赖相。

    李团红没说话,她闭上了眼睛,然后把头使劲地甩到了一边,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卢茂盛顺着李团红身体的走向,由下至上的撩她的裙子,使她乳房以下的部位完全裸露,而乳房上端和腋下至脖子一带则堆着卷起来的裙子,如同一只特制的项圈。扒光了李团红衣服的卢茂盛,却忽然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嘴里却跟绕口令一样翻来倒去地说着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李团红实在想象不出这么肮脏龌龊的话怎么会从这个大会小会都要一脸严肃地去发言的领导干部的嘴里说出来……

    很长时间,卢茂盛才渐渐地硬了起来,但还没等他进入李团红,就让李团红用手给他弄出来了。

    “你他妈想干什么?”卢茂盛显然有些恼羞成怒。

    “想让你舒服个够,知道我是谁嘛?我是××委员会的国家干部,我叫李团红。”李团红一下子就从床上蹦到了地上,开始一件一件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你是我们单位的?你叫李团红?”卢茂盛像是一下子让人给打蒙了,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

    “没错,我是你们单位的,我是李团红,告诉你卢茂盛,今天的事儿我都给录下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李团红一把摘去了头上的假发,“卢主任,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点儿面熟呀。”

    “你,你想怎么样?想敲诈我,对,你就是想要钱,说,多少?”

    “我才不稀罕你贪污的那点儿臭钱呢,告诉你卢茂盛,姑奶奶想当官儿。”

    “哪个职位,你说,我一定,不,我想办法办到。”

    “你一定能办到,放心,就是让我当主任我都不当,我只当人事处副处长。”

    七.李团红从“香格里拉”拿回了她的那张假身份证。老板阴阳怪气地说:“这么快就让人给包了,还是找着更卖钱的地方了?”

    李团红说:“姑奶奶懒得干了。”

    刘玉兰追着李团红说:“俺‘老铁’好几天都没跟俺联系了,是不是让你给拐走了。”

    李团红说:“玉兰,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咱们谁也别强求了。”

    ……

    李团红那天专门到机关里去了一趟。机关里的人都知道她马上要调回来了,而且还要被安排在重要岗位。所以,每一个看见她的机关里的人都对她报以生动而小心的微笑。李团红路过8楼的时候,听见人事处里女老秘不知正在摔打什么东西,人事处门口挤了一大堆人在看热闹。“那个臭卖×的,跟老娘过不去,老娘跟领导干的时候她还在幼儿园尿裤呢,看我不撕烂了她的……”女老秘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两个机关里的保安把女老秘给架走了。有人带头说,这女人疯了,还想诬蔑领导,造谣惑众,看来是不想在这儿干下去了。听了这话,看热闹的人都赶紧各回各的处室了。有人进了科室想再议论几句,可一看见别人的表情,便赶紧把话咽回去了。李团红那一刻突然有点儿同情女老秘,她想,如果自己在机关这么干下去的话,结局一定比女老秘还要惨。

    八.区妇联的几位领导要到市妇教所去搞一次普法教育活动,李团红原本不想去,可她想自己来这里工作快两个月了,什么事情都没干就又要调回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区妇联的同志也说:“您是大机关下来镀金的,思想理论水平高,也让我们基层的同志有机会领略一下您的风采。”话说到这份上,李团红便去了。

    市妇教所设在郊区,一路上,区妇联的人因为都知道李团红要调回机关去当人事处副处长了,便一口一个李处地叫着她,李团红有点儿不习惯,但更多的却是失落,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圈儿红了。

    妇教所关的基本上都是些风尘女子,从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有好几百号人。这两天市里面又集中进行了一次“扫黄打非”行动,新收进来一批,她们都被集中在大礼堂里,大约有百八十人吧,等待着妇联的同志给她们“洗脑”。

    李团红不知怎么,一听说这些女人都是卖淫女、三陪女,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坐在礼堂里的风尘女子们有的低头,有的满不在乎,有的面无表情,由于全部没有化妆,绝大多数女人看上去显得邋遢、丑陋,真想不出她们在外面是怎么勾引男人的。

    区妇联主席首先上台开讲,无非是妇女应懂得自强自爱自尊以及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爬起来之类的话。轮到李团红讲了,她缓慢地向台上走,只小心地向台下瞥了一眼,一瞬间便看见坐在前排靠走道位置上的刘玉兰。而刘玉兰也正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团红自己搞不清自己在台上都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里。礼堂里的人谁也没听明白李团红想要说些什么,她便像逃跑一样快步走下了讲台。

    刘玉兰却突然间离开她的座位冲了上来,她一把抓住了李团红的胳膊哀求道:“姐呀,俺的好姐呀,俺知道你是到俺们那旮旯卧底的,你换了衣服俺也知道,俺认得你脖子上的这颗痣,求求姐了,让她们赶紧放俺出去吧,俺孩子叫卡车给撞了,家里还等俺回去呢……”

    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但很快,几名管教干部便一拥而上,把刘玉兰给压在了地上。

    妇教所的领导马上走过来安慰李团红说:“李处,您受惊了,这些人为了抗拒管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事儿都编得出来,谁知道她们哪句是实话。”

    李团红的胳膊被刘玉兰抓得生疼,她用手捂住了胳膊说:“就放她早点出去吧,她家里,也许真的有事儿。”

    九.那天晚上,李团红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响第五遍的时候,李团红才从床上爬起来,从她的挎包里拿出手机来。

    是徐松打来的越洋电话。

    李团红的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徐松说:“团红,你好吗?我想你。”

    “徐松,我操你妈!”李团红说完这句话就把手机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

    夜深人静,就在黎明前的某个时刻,马路边一个起早出来炸油条的哑巴老头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从九楼的阳台上跳了下来,冷寂的夜空中随即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哑巴老头儿疯了般跑过来,借着昏暗的路灯,发现这女人浑身上下似乎都没有受伤,但脉搏却已经停止了跳动,奇怪的是,过了一会儿,她的额头上才慢慢地渗出了一大滴血。

    十.转天一上班,盖着大红印章的任命李团红同志为人事处副处长的文件被下发到机关内的各个处室,作为破格任用的机关内勤学不辍、不断进取的年轻干部典型,李团红的有关材料已被上报到上级有关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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