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性恋现象普遍存在

    同性恋这一性取向是指以同性为对象的性爱倾向与行为；同性恋者则是以同性为性爱对象的个人（男人或女人）。虽然同性恋现象古已有之，但同性恋这—概念出现较晚。随着19世纪对人类个性发展与人类性行为研究的开展，人们才开始了对同性恋现象的研究，有广问性恋这一概念。如今社会学研究中普遍采州的同性恋一词，英文写作这一词根的本意是希腊文“同样”之意，而非拉丁文“人”之惫。

    同性恋现象是在人类历史上、在各个文化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基本行为模式，无论是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还是在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无论是在21世纪，还是在远古时代。

    在许多未开化与半开化的民族中，同性恋是一个彰明较著的现象；有时它在当地的文化中甚至占据着优越的地位，同性恋者因其特异性受到人们的尊敬和仰慕。

    在四千年以前，古埃及人把男性之间的性爱行为看做神圣的事情，传说中认为，霍禄士和塞特这两位大神有过这种行为。在古埃及的后宫，每个女人都有一个亲密的同性朋友。古印度也有类似的情况。

    古代非洲北部的迦太基人、希腊人的一部分袓先杜仑人、古代黑海以北的丙先人，以及后来北欧的诺曼人的历史中，也都有关于同性恋现象的记载。

    根据记载，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也有人量同性恋现象存在，并有许多男妓专门为同性恋者服务。在巴比伦的神庙，男妓聚集在特殊的妓院中，由教会实行监督，由主教负责管珲。

    在一些伊斯兰国家，由于女性与世隔绝，不易接近，又不受教育，在社会中没有地位，导致了男性中同性恋现象的风行。有些国家还有成年人喜爱青春期前幼童的风习，认为他们的容貌可以同美丽的女孩相媲美。

    拉丁美洲三大文明之一的玛雅文明，记载了青春期的同性恋现象。有专家认为，玛雅文明属于喜爱同性恋甚于异性恋的文明。玛雅的男孩在结婚之前，父母通常会给他安排一个男性玩伴（男奴），以满足他的需求。玛雅人还认为，成人之间的同性恋是天性使然，难以改变，因而对同性恋采取了宽容的态度。

    同性恋历史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古希腊文明中的情形。在占希腊，成年男子常常同已经度过青春期但尚未进入成熟期的少年发生热恋，尤其喜爱12-16岁之间的少年。在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这200年间，希腊人把同性恋视为“高等教育”的一个分支，当一个少年接受完传统的基本教育之后，即被置于一个年长男子的羽翼之下。这成人被称为“爱者”，少年被称为“被爱者”。这个成年人通常30岁出头，负责少年的道德与心智发展教育，以仁慈、理解、温暖及纯粹的爱对待少年，惟一的目的是为了培养这少年道德上的完美。在战场上，他们并肩作战；如果少年犯错，这成人要替少年受罚。少年：大成人后，或者结婚，或者成为另一个少年的保护人即“爱者”。

    在战场上，同性之爱也得到赞赏。在不少战役中，斯巴达的军队都闪土兵的这种“同性之爱”而赢得了战争。柏拉图对此曾作过如下评论：“一小群彼此相爱的士兵并肩作战，可以击溃一支庞大的军队。每个士兵都不愿被他的‘爱人’看到自己脱离队伍或丟下武器，他忙]宁可战死也不愿受此耻辱——在这种情况下，最差劲的懦夫受到爱神的鼓舞，也会表现出男人天赋的勇敢。”著名的底比斯圣军，就是全部山一对对彼此相爱的士兵组成的。他们转战年，立下辉煌战绩，最后才被马其顿帝国亚历山大大帝所击溃。在最后一次战役中，300名圣军全部光荣战死或受到致命的创伤。

    雅典也盛行同性恋爱。史载雅典政治家阿西比亚德将军就是一个这样的传奇人物。他十七八岁时，成为当时雅典城内个子最高、校相最英俊的青年。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一人群男人追随。这些男人把他当做美丽的少女一样与他调情，向他求爱。他扮演荡妇的角色十分在行——奚落他的倾慕者，或与他们调情，把他们弄得十分尴尬。如果他心情好或是有利可图，他有时也给这些同性的追随者一点点恩惠。于是他成为雅典青年心目中的偶像。

    总之，希腊人认为男性是近乎完美的造物，闪而是更加理想的爱情对象。对下那些有文化修养、兴趣高雅的男人来说尤其如此，因为他们将精神上的投契作为爱情追求的—部分。尚未成熟的英俊少年比异性情侣更能燃起他们炽烈的感情之火，他们有着姑娘式的腼腆，精力旺盛，朝气蓬勃，男子汉的气质正处于含苞待放之时。这种爱远远超出了纯生理的范畴，成为一种高雅的、具有美学意义的情趣。柏拉图甚至认为，“神圣之爱”只存在于男人之间，只有男子之间的爱情才是情感的真正贵族与骑士形式。他在著作中这样赞扬男子之间的爱情：通过对男孩子的夜晚之爱，一个男子在起床之时开始看到美的真谛。斯特拉顿则说：“12岁的男孩惹人喜爱；但是他长到13岁就变得更美了；14岁时少年的爱之花更加芬芳馥郁；而15岁更增添不少魅力；16岁则是尽善尽美的年纪。”

    此外，古希腊还允许同性恋男妓的存在，尤其在雅典更是如此，外国人可以长期包租男妓。尽管少年卷入卖淫，父母要受惩罚，但真正被送上法庭的人极为少见。在公元6世纪时，罗马男人也常为漂亮少年付钱。当时在自由人中还有一种习俗，即为少爷配备一个同龄的奴隶少年，以满足他最初的性欲望。总之，从公元前6世纪初期到公元前4世纪初期，鸡奸整整盛行了两个世纪。

    古希腊不仅有男同性恋，而且女同性恋的风气亦很盛行，有些女同性恋者豹扮成男性的模样，参加打仗和狩猎活动，同另一个女人结婚，两人像夫妻一样相处。据说女诗人萨福在莱斯波斯岛上建立了一个女子学校。她的诗名极盛，被誉为“第十缪斯”。她虽有丈夫和子女，却一个接一个地爱上了她的学生，最后因遭到一位女恋人的拒绝，蹈海而死。另外，据说女同性恋的风气在罗马时代比古希腊时更为盛行。

    公元10世纪，日本的佛教徒间有一种古希腊式的肛交传统。他们喜欢古希腊那种师徒关系，一个年长的僧人作为师傅和保护人，年轻的僧人则以爱和献身回报。常常有和尚与漂亮少年同居的事情发生。每个武士也都带着一个少年，经常为争夺少年而引起决斗。三岛由纪夫写道：美少年体现了一个理想的形象——他实现了一种未吐露的爱情的理想。到了17世纪，肛交的这种古典形式被成年人之间的同性恋所取代，后者在完全由男性演出的日本戏剧中表现得极为普遍。直到19世纪中叶，日本还有提供男妓的茶室。

    1687年，日本作家的作品《男性之爱镜》描写了一个男人对男女两性的感觉和在两者中权衡利弊的情景，诗中写道：“二者择一，要哪一个：一个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的十一二岁的女孩，还是一个在刷牙的同样岁数的男孩？躺在一个拒绝你的妓女身旁，还是小心翼翼地与一个受痔疮之苦的卡布奇男孩交欢？照顾一个身患肺病的妻子，还是养一个不断向你要钱的青年？在明亮的屋子里享用一个买来的男童戏子，还是接过一个要求你和她一起去死的陌生妓女的剃刀？”这首诗表明，在那时的日本，人们对同性恋与异性恋同等看待，只是把同性恋视为爱情中的—种，并无歧视。

    在18世纪的法国，女性在一切方面占据突出地位。或许是出，对这一状况的反感，社会上层形成了一个男同性恋团体。这个团体的成员不与女性发生任何关系。它的成员中有许多是贵族，土下也卷入其中，因此惊动了路易十四，使得他不得不亲自过问此事。

    带有商业色彩的同性恋是19世纪卖淫现象的一个主要特征，特别是在英、法两国。法国的男娼起步较早，在放弃了焚烧女巫的陋俗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风俗改变为焚烧同性恋者。但是到了1725年，人们的观念已改变了许多。拿破仑法典对同性恋的惩罚措施做了相当程度的放宽。到1806年，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即使不是司空见惯，至少已得到容忍。当时巴黎有数百名男妓，其中最有名气的一位名叫安德烈，其夜度资高达1800法郎，而当时一名技术工人的日薪仅有2-4法郎。（唐纳希尔，第224-225页）在英国，法律对同性恋行为比较严厉。著名的王尔德案曾引起轩然大波。王尔德闪同性恋倾向被判处两年徒刑。在1900年他辞世之后，他的书籍和剧作被禁，致使出版界和文艺界噤若寒蝉。在当时严厉的气氛中，就连蔼理士的科学著作也遭到査禁。

    20世纪初，德皇威廉二世时，德围同性恋人数很多，根据赫玆菲尔德的说法，当时柏林有两万名男妓（一说六千入，一说两千人），因此法国人称同性恋为“德国病”。尽管德国当时关于同性恋的立法十分严厉，但只在涉及诱惑少年和引起公众舆论注意时才适用，而且只对无名巨姓才适用。当时，民众中关于军队、行政、外交部门的高级官员中有同性恋者的传言很多。柏林一家刊物甚至宣称，在最高层有个同性恋集团，形成了第二政府，蒙蔽皇帝。于是，揭露这一集团成为—种爱国行动。出版商哈顿发表了攻击同性恋的文章，引起全社会对同性恋者的围攻。有人证明王子也卷入了同性恋阴谋集团，并因此导致王子引退，朝野议论多年。当时，一般公众都能识别同性恋者，讥笑他们是“第175条的人”。这是指德国刑法典第175款而言，该款禁止男性同性恋行为。

    在世界上现存的一些部落文化中，有相当一部分允许同性恋活动。这一现象意义十分重大，它表明，对同性恋的压制并没有自然的依据，只是文化和时代的产物。

    在美国西北部的一些原始部落例如卡迪克部落中，人们把儿子当女儿养，让他们穿女孩服装，做女孩的事情，并只同女孩游戏。到了10-15岁时，就令其同有钱的男人结婚。

    在澳大利亚西部的肯伯雷地区，男子成年后如果找不到女人，就同“少年妻子”一起生活。在澳大利亚南部，没有妻子的老人往往有一两个少年陪着过日子，老人忌妒地监视着他们，用他们作肛交对象。

    北非的斯旺人中普遍有男问性恋行为，显要的斯旺男子相互借用对方的儿子，公开谈论他们之间的男性性爱，就像讨论与女性的性爱一样毫无忌讳。已婚和未婚的男子都遵循习俗的要求进行同性恋活动。如果一个斯旺男人不同其他男子发生性行为，就会被视为怪人。

    在太平洋西南部的马来西亚岛上的土著居民中，年轻人通过手淫达到快感作为异性性交的替代是受到鼓励的。对于男性来说，同性恋关系得到社会赞同。在一生的某些时间，几乎每个男性都从事深度的同性恋活动。此类活动在社会中可以公开讨论，它被在做像手淫和婚内性交一样正常的事情。同性恋活动一般由前戏开始，其中包括相互的或单方曲的手淫，以达到快感的肛交为其结尾。

    在马来西亚的萨比亚文化中，每个男人的—生都要经历3个性阶段。首先，他们进行口对阴茎活动，使用目的一方，通过他人的精液获得成年男子的能力。随后，在他们积累了足够的精液之后，他们成为口交活动中用阴茎的一方。在发展的最后一个阶段，所有同性性活动都停止，他们被社会承认为成年男子，娶妻生子，进入完全的异性恋阶段。这一文化中的仪式化的同性恋活动不是绝无仅有的，在马来西亚，有50个以上类似的文化具有类似的仪式化活动，以保证儿童得到适当的性别培养。在两伯利亚东北部的—些部落中，常有一些男子做其他成年男子的妾。据推测，这种习俗的源起可能同男女性别比过高有关。在夏威夷岛国的一些人种中，同性恋现象也很普遍。爱斯基摩人中的有些女性拒绝同男性结婚，自己却表现出男性的行为作风。

    在关于同性恋现象的调査当中，除了对单个国家和社会的研究之外，还有大量综合性研究。例如，一项对135个社会中的120种文化的调査统计表明：48的社会反对同性恋，8忽视同性恋，27接受同性恋；在其余17的社会中，同性恋则是符合传统的普遍的大量的实践。关于这些社会中参与同性恋活动人数在社会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有83的社会，不到20的人有同性恋活动；有巧的社会，2050的男性有同性恋行为；另有的社会，50以上的男性有同性恋活动。福特和华奇研究了既有的人类学文献，发现在76个原始部落中，有49个部落把同性恋视为正常行为，2/3的部落认为青春期同性恋是正常的、可接受的。在亚马孙河流域的库柏、摩哈维、楚尼以及北美洲的其他一些地方，同性恋以惯常行为的方式存在。

    在我围五千年的历史中，正史和野史中都有关于同性恋现象的大量记载。同性恋在我国最早出现于何时？传说是始于黄帝。清代学者纪昀（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卷12中写道：“杂说称娈童始黄帝。”但是根据潘光旦先生的考据，认为这一记载不尽可靠，因为就连黄帝是否确有其人尚在探讨之中。

    另据考证，我国远在商代就有“比顽童”、“美男破产、美女破居”之类的说法，更有脍炙人目的“余桃”（春秋）、“断袖”（汉代）、龙阳君（战国）、安陵君（战国）等历史人物和故事的记载。史载龙阳君为魏王“拂枕席”；弥子瑕与卫灵公“分桃面食”；汉哀帝与董贤共寝，董贤压住皇帝的袖子，皇帝不忍惊醒他，“断袖而起”。后代于是以“龙阳”、“余桃”、“断袖”等语汇暗指同性恋现象。

    潘光旦先生遍査史书，考出“前汉一代几乎每个皇帝都有个把同性恋对象”这一结论。汉文帝宠幸邓通，賜给他开采铜山，自铸钱币的权力，邓通因此富比王侯，成为中国历史上因“色”获益最多的男人。

    汉时宫入中还有女同性恋现象，她们乔装打扮，配为夫妇，同寝同食。当时陈皇后无子，命宫人着男子衣冠，打扮成男子模样，同她共寝。武帝得知此事后，大怒废后，责其为“女而男淫”。

    在汉代以前，仅从史籍记载来看，“狎昵娈童”仅为君王贵族的特殊癖好，怛到了魏晋南北朝，渐渐普及于士大夫及社会民众，并且公然形诸歌咏。“晋代和六朝是—个十分讲究品性的时代——各种品性之中，记载的最多的是姿容，是容仪，男子而亦讲究姿容，中外的历史里似乎只有两个时代，在西洋是希腊，在中国就是两晋南北朝了。”（蔼理士，潘注，第531页）男子讲究姿容正是男子同性恋盛行的佐证。

    唐朝与五代史籍所载同性恋资料缺乏，因此有人认为，当时男色之风渐衰，但到宋朝又兴盛起来。男子公然为娼，聚集成风月作坊，招揽生意。到了宋徽宗时，不得不立法告捕广男为娼，杖一，告者赏钱五十贯，由此可见当时男娼的鼎盛。

    元代男色之风又衰，到明代又复盛，上有“宠狎年少俊秀小内贸”的正德皇帝，中有“昼非金（男戏子）不食、夜非金不寝”的大官，下有“溺于男宠、不问妍媸老少”的儒生。

    清代继明代男色极盛之后，情势并小见逊色。明清两代法律皆禁止官吏嫖妓狎娼，这可能是他们不得不寻找“替代性出路”的原因之一。时士大夫所狎男色，多半是梨同中的戏子，到“相公堂子”中寻欢。相公堂子是清代中后期北京演剧业的组织，但由于达官贵人中盛行狎玩相公，许多男过有此类同性性活动，以致有人将相公堂下视为男娼馆，认为它同妓馆几乎——样。（唐纳希尔，第105-106页）

    洁代盛行“私寓”制度，官吏富商畜养相公成风。这些大户人家买来眉淸目秀的小男孩供主人赏玩，称“男风”，小孩被称为“相公”或“象姑”。据潘光旦先生考证，“相公”的称呼原先只适用于男伶而演角的人，后来则成为男伶而同时是同性恋对象的人的—种称呼。冉后，好事者认为“相公”之名不雅，又改为“象姑”，声音相近，而义则更切—当时北京通行的一种近乎旅游指南性质的书叫做《朝市丛载》，载有咏象姑车诗日广斜街曲巷趋香车，隐约雏伶貌似花。应怕路入争看杀，垂帘一幅子儿纱。到清末及民同初年，才有伶人出而倡议废止所谓“私寓”的制度。（蔼理士，潘注，第322-323页）潘光旦先生指出，在男女伶人不许同台演出的规矩之下，男人必须演旦角，女人必须演生角，因此，伶人这一职业便成为同性恋者和易装癖者最好的职业出路之一。

    中国历史上不少小说中都有对同性恋现象的描写，如《红楼梦》、《金瓶梅》等，更有《品花宝鉴》一书，完全是以描写梨园界的同性恋为主题的。近代我国有人称同性恋风气为“男风”，又称“南风”，因为这一风气“国广两越尤甚”。男同性恋者互称契哥契弟；女同性恋者则结拜金兰。高罗佩也注意到清代对同性恋宽容、对异性恋反而严厉的态度：“当时的社会规矩对这些关系的公开表现（男人手拉手在街上走，戏剧表演中出现娈童等）相当宽容，反而把异性恋严格限定在私人生活的范围内。”（高罗佩，第73页）他的观察是引人注意的。

    有人对我国历史上各个朝代同性恋风气的兴与衰的看法与上述略有不同，这种观点认为，中国古代同性恋的存在状况是前后一致、无甚大起大落的，不能仅以古籍上对同性恋现象记载的多少来推测各朝代同性恋风气的兴衰。我认为，用这种观点来推测明清以前的情况大致不错；但由于明清禁女娼而使社会上层人物中同性恋活动兴盛起来倒也是合乎逻辑的推理。因此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在前几千年，同性恋活动状况大致平稳，到明清达到一个小小的高潮，而这个高潮是由政府的禁娼规定所导致的。

    由前引大量事实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同性恋现象是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行为模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二、同性恋发生率

    如果同性恋行为并不是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其他动物中没有这—现象，在人类中也只是极个别人才有，那么研究它的意义就会降低。“但是如果我们证明，它不仅是人类活动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也是整个哺乳动物世界中普遍存在的行为模式，那么串情就完全不同了。”（金西，第199、200页）

    动物学研究发现，许多灵长类动物，如猕猴、狒狒、黑猩猩等，都有同性性行为。有人以此为依据提出，人类的同性性行为因此也不能认为是违反自然的。但需要加以说明的是，不少灵长类动物中的同性性行为，其内容主要不在于性，而在于以这种动作表示自身对对象的统治地位，或者是以与对象加强联系为因的的。

    大量已行的研究表明，同性恋者虽然在整个人口中占少数，但其绝对数量并不少；尤为重要的是，它是一种跨文化而普遍存在的现象。怀特姆在对美国、危地马拉、巴西和菲律宾四围的比较研究中曾得出过下列重要结论：这些社会中都存在着同性恋现象；在这些社会中，同性恋者在人口中所占比例十分接近并保持稳定；社会规范既不能阻碍也并不助长同性恋倾向，换言之，同性恋倾向并不会因为某个社会对它持严厉的否定态度而减少，也不会因社会规范的宽容而增多；只要存在一个足够大的人群，就会产生同性恋亚文化；虽然所在的社会不同，同性恋者在行为兴趣和职业选择上趋于一致；所有的社会都会产生相似的性关系连续体，从男同性恋到女同性恋，种类齐全。怀特姆认为，同件恋不是由某种特殊的社会结构产生出来的，而是在各种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类性行为的一种基本形式。（怀特姆，1983年）

    凯査杜里安在《人类性学基础》一书中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指出：同性恋者当中既有穷人也有富人，既有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也有无知无识的人，既有有权的人也有无权的人，既有聪明的人也有愚笨的人。同性恋存在于各个种族、各个阶级、各个民族和各种宗教信仰的人们当中。（凯査杜里安，第329页）

    无论是同性恋者还是一般公众都十分关心同性恋的发生宰问题，因为这是有关同性恋存在状况及其重要性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对这一事实，同性恋群休尤其敏感。一个典型事例是：当1994年全美随机抽样调査结果显示同性恋者在美国的比例只占总人目的时，立即引起了同性恋社群的质疑和抗议，认为这个研究结果不可信，虽然该项研究结果还表明，在大城市，同性恋的比例高达10。

    在社会学研究中，得到广泛运用之前，就有许多社会学家和性学家对同性恋行为在人群中的发生率以及同性恋者在人中所占比例作过多种估计。

    根据德国著名性学创始人、“第三性”理论的首创者和同性恋现象的最早研究者赫兹菲尔德的估计，同性恋及双性恋这两种人要占到总人目的1一5。蔼理士在1936年估计，3时英国的同性恋者约占总人目的2-5。同年，特曼和米尔斯估计，同性恋在大学生中的发生率为4！。1947年，麦克法兰估计全美同性恋的发生率为6。据海德估计，有30的男性和907。的女性是绝对的异性恋者；约2的男性和的女性是绝对的同性恋者；其余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同性恋和异性恋经历。1994年的劳曼调査表明，自认为是同性恋或双性恋者的人在男性中占1，女性中占1。3%的男性和3%的女性在青春期后与同性发生过性关系；7%的男性和7%的女性承认对同性有过性欲望；10%的男性和10%的女性有过对同件的性欲望或性经历。

    以上是低于10的估计。另有一批研究作出了约为10的估计。1995年，有报道说，同性恋者在美国占总人目的10-12。（谢茉镇，1995年）在英国人口中，有约10的人自己承认是同性恋，同性恋者在人口中所占的实际比例可能比这个数字高，包括一些在行为上是双性恋的人在内。此外，据一些军队心理医生估计，军人中的同性恋发生率达10或更高。佩克的调柰表明，大学教授中10是同性恋者。

    由于同性恋者较多地集中在大都市中，世界各大城市的调査都表明，同性恋者约占城市人目的10。囚此在一些大城市如香港，都有“1/10会”这样的同性恋组织。由于有多项调査发现问性恋占人11的10，美围成立了“10协会”，意指总人口中的1/10是以同性恋倾向为主的，尽管其中有人有过异性恋经验。学界目前对同性恋者在人口中所占比例的一般看法是：1/10也许比实际数字高了一些，但并不是高得太多。

    另有一些学者的研究，报告了大大高千的发生率。汉米尔顿在1929年发现，18岁以上的人群，同性恋发生率为17；拉姆齐在1943年的研究表明，高中生的同性恋发生率为30；辛格在1947年提出，大学生的发生率为27。我怀疑，这些比例过高的发生率是存过同性恋行为的人在人群中所占的比例，而前面提到的较低的比例才是绝对终身同性恋者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有些研究者为这种区别作出了明确的定义：例如贝尔的调査结果就申明是“有过同件恋行为”的人所占的比例，在他所调査的人群中，竞然有2/3的调査对象在19岁以前有过同性恋经历。另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在一些阿拉伯同家，由于女性难于接近，男性的自次性交大多勻妓女或男孩进行。有调査表明，40的男青年的首次性交是同男孩做的。

    一些更加精细的调査将累积同性恋行为发生率与上一年同性恋行为发牛率加以区分。1989年美同的调査表明，至少有20的男性通过问件性活动达到过性高潮；7又的成年男性有同性性行为；在上一年有过同性性行为的在男性中占2。这是比例下限，因为问性恋行为是属于自诉调査中人们容易隐瞒不报的一种行为。

    1992年法国的一项调査表明，上一年有同性性行为的男性占1.1%，女性占0.3%。

    中国近年来的一些调査表明，大学男生中有过同性性行为的占16.6；仅有心理倾向的占8.4；两者兼有的占4.2。（潘绥铭，第411页）另一说是大学男生中有过问性性行为的占到71%。（刘达临，第113页）

    著名的金西调查规模宏大，方法较为可靠，数据的权威性较高。金西指出：“对发生率的估计可以有天壤之别。许多人认为，同性性行为者少而又少，除了在医院里，人们常常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个。但许多有过同性性行为的人则说，与自己同样的人占人目的50-100。”（金西，第203页）我的男同性恋调査对象中也有人作出过类似后者的估计，据他们说，70的男件都有过同性性接触。当然，这类估计仅仅反映出被调査者的个人感觉，不足为凭。

    金西调査对仅仅有过同件性行为的人和绝对的同性恋者作了明确的区分，并提供了这两种人在人口中所占比例的可靠数据。他指出：青春期开始之后的白人男性中，有的人至少有过一次同性恋行为；有4%的人终身只有同性性行为（绝对同性恋行为者）。此外，少年组的60%和青年男子组的48%，在少年期曾参与过同性恋活动。（金西，第211-213，304页）在除去金西样本中教育程度偏低及有过入狱经历的个案偏多等偏差因素之后，“估计全球人口中大约3%一4%的成年男子是纯粹的同性恋者。这或许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能够得到的最佳估计。”（盖格农，第12章）

    据金西调査，终身绝对女同性恋者在女性中占3外；与同性发生过性接触的到45岁时达到20；因其他女性产生过性唤起的女性到45岁时累计为28。（金西，第212页）另外，在美国，有1/3的女同性恋者和1/5的男同性恋者是已婚的（与异性结婚）。（哈斯等，第260页）根据金西调査，有双性恋史的女性占独身女性的对主动的双性恋生活感兴趣的人数同定在人目的左右。

    桉照金內对美国同性恋者数量的统计和怀特姆关于各个社会以及各类文化中同性恋者所占比例均十分接近并保持稳定的权威说法，可以推测，同性恋者在我们的社会中应当占到成年人目的3-4；如果关于同性恋成因的先天说可以成立，在未成年人口中的潜在同性恋者也应达到这个比例。

    对千这样—个相对数量稀少但绝对数量庞大（在我国约为3900万5200万）的人群，对于这一群有着独特生活方式、独特性取向的人们，我们至今几乎一无所知，难道不应当对他们产生某种程度的学术好奇心吗？

    三、对女同性恋的定性研究

    提到女同性恋，不可不提及萨福。她于公元前6世纪生活在莱斯波斯岛的妇女群体中，由于萨福、莱斯波斯岛和女同性恋的联系，“莱斯波斯之风”和“萨福之风”这两个词被川作女同性恋的同义语。根据金西调査，在整个女性人中，有3%的女性是纯粹的同性恋者，还有与这—比例近似的双性恋者。

    在我以女性为对象的一项调査中，有几位女同性恋者和双性恋者。她们讲了内己对同性的感觉以及与同性的性接触、对同性恋倾向和成因的内我感觉、与异性的关系等。凋杳中有些异性恋女性也讲到过她们经历过的类似同性恋的感觉，以及她们对同性恋的看法。

    关沪同性恋者对同性的感觉：

    ——位婚后才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女性这样叙述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经过：“有一次有个单身女孩在我家玩牌，玩得晚，就在我家住下了。我们睡一张床，我觉得不知怎么身体上就有了感觉。过去我和丈夫在一起，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石头、木头一样，完全没有感觉。可跟这个女孩就不一样。这个女孩并不漂亮，可我感到身心有点冲动，挨着她的皮肤，身体就有感觉。她让我搂着她睡，她可能只是拿我当一般女朋友，可我的感觉就很强烈了。我觉得不好意思。有点想吻她，又不敢，不好意思。那天我一晚上，就是睡不着。第二天我跟她说了这感觉，她觉得很奇怪。她说，你是不是明阳人啊？我说不是。有一阵我就觉得挺想她的，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想让我给她介绍对象，我不喜欢给她当媒人。后来我跟她说，我会不会是同性恋哪？她挺害怕的，就开始疏远我。我这人内尊心很强，我再喜欢的东西，只要你不愿意，我就离你远远的。”

    一位女同性恋者讲到她近期的恋人：“那次聊天，她吻了我，说：太棒了，太美了。她有次对我说：你要是男的多好呀，那样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同性恋之间的关系不汉是肉体的吸引，还有感情的吸引：“她特别欣赏我。有时她甚至担心我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只是喜欢她的肉体。我认识的女孩里有比她漂亮的，但是我跟她有感情。我跟她认识的女孩说活时，她就挺醋挺醋的。”

    “这种事先要有精神上的和谐，才能有其他。纯粹的性满足不能成为目的。人不能为它所支配。以后我可能总是不快乐、不满足的，可我对这也没有办法。”

    “我们学校教工有几百人，据我观察，男同性恋有4左右，女的素质型的少，像我这样的多一最初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只表现为对性的冷漠和对生活的不满足。有个女冏事，气质和—般女人不一样，性格有男性味道。一般女人给入家庭主妇的感觉特别强烈，男人啦，孩子啦，时装啦，化妆品啦，她就不太这样。后来我跟她聊天，想证实我的猜测。她和爱人是自由恋爱的，感情也很好，只是觉得性是多余的事。她只是接受，就像接受自然一样。她自己虽然不想，也没有渴求，但也不觉得男人的做法是错的。她说，从没有对生活的满足感，每天只是忙忙碌碌，牛活中没有仆么东西让人感到很满足、很美妙。异性恋者在生活中有了欲望，追求到了就会有满足感。可是不自觉的同件恋者不知逍己为什么不满足，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是尚己的目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网事以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足；不知道的时候，只感觉到这种不满足，却不知道为仆么不满足。口我也不想启发她，她生活得好好的，我不愿去破坏她内心的平静。”

    有时，同性恋者会互相介绍男朋友，并且讨论结婚（与异性）的问题。由此春来，女同性恋有点像婚前的女友关系，允其对于双性恋者来说更是如此。例如，一位双性恋女性这样谈到给女友介绍男朋友的事：“我给她介绍过男朋友，她似乎有点怕男孩看不起她。这是一种很细致的感觉，外表看不出来的，可是我能看得出来。如果她结婚，我不会受太大影响；可我要是结婚，她肯定大受影响。她对我没有约束力。有一次我们讨论结婚以后怎么办（我们常常讨论这件事，半开玩笑的），她问我：我要是有了先生你还能理我吗？我说可以，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先生赶走（当然是半开玩笑的）。她找男朋友都让我来看，让我帮她出主意。”

    “我们单位新来一个女同事，二十二三岁。她有男朋友，我对她很冷淡，没主动去理她。不知怎么的她很裒欢接近我。我有一套房子，可是不喜欢回家去住，总喜欢住在办公室，房子对我来说像座坟墓，我一回家就很感慨、感伤。她知道我有房子。我不知道她接近我是为了我的房子，还是为了我的仆么。她给我讲她的家事，给我看她小时候和一个女友的通信，她考上大学，那个朋友表示要跟她一起去，当她的书童，信写得像情书一样，完全是情人的口吻。她又讲过一些事，比如大学有一个女友和她特别好，经常摸她的脸，叫她小乖乖什么的。后来她说，我和你到你宿舍去住，你愿不愿意？我说愿意。住在一起后，我就试探了一下，发现她不是同性恋，但是能接受一些亲昵行为。有时她甚至很主动，比如搂一搂啊什么的。我有感觉，但是她没有感觉。她在我脸上吻过，可她即使吻我，如果她是没有动情的，我也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感情没能转移到好感、牵挂。后来她开始叫她的男友来过夜，我几次让她走，她都不走。我如果是个仅仅想解决性问题的人，那她就能满足我，可我不愿意，因为那样会更痛苦。后来我收回了钥匙，不许她再去我家。我跟她好好谈过一次。她说，究竟是你要走出我的生活，还是我要走出你的生活？我说，咱们谁也没有走进谁的生活。她却觉得已经走进了我的生活。她说，你还要怎么样，我和男朋友正谈着恋爱，能对你这样就够仁至义尽的了。我说，我要的你也做不到。她说，你也没什么男人气。我说，是啊。她又说，你比我还女人气。我想，假如她是个同性恋者，就不会希望我有男人气，我的男人气冉强也比不过真正的男性。其实她寘正喜欢的还是男性。”

    “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女孩曾经对我说过，我要是男的就娶你。”

    “我知道自己对女性身体有生理反应之后，就联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我的印象很清晰。那时我在农村，有一次在地里，我看到有几个男人在拼命拉—个女的，为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那个女的不愿跟他们走，就躺在地上。那些人使劲拉，就把她的上衣拉开了，乳房暴露出来了。我记得与时我像中了雷击一样，我好难受啊，觉得她太亏了，怎么让人把衣服揭开了呢？好像有一种微弱的冲动。我看到男性的身体，包括下身，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一位同性恋诱的性幻想：“在我的想象中，我们一群人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然后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张漂亮的大床。我躺在床上，一个漂亮女人拿—杯饮料递给我，用那种热切的眼光看着我——”

    另一位女性谈到自己有过同性恋性想象：“我的性想象中也有和女孩的。20多岁时就有和女孩搂抱的想象。想着想着，忽然间又觉得对方像妈妈似的，因为我妈从小就不管我，我一直缺少母爱。”

    一位同性恋者讲了她的第一次同性性经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年月日。那是我第—次和女人做爱。一开始觉得有点别扭，后来就好了。那天晚上11点多，没电梯了，我们两人一起爬了1几层楼。我以为她还要和我聊天，可她让我先去洗澡，我就去洗澡。她看我脱衣服，就过来帮我拿着衣服。我插上门开始洗澡。洗完澡回到屋里时，她把灯灭了，我想她是怕我不好意思。我穿上衬裤，戴上乳罩。那天可能也怪我，我对她提起我怀疑内己脊椎骨有问题。她就提出给我按摩。我俯身趴在——张行军床上。一开始没什么事，后来我就觉得街点不对了。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问我，你怎么了？声音很有渗透力。她说，没关系，你需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她又说要按摩前边。我翻过身。这时，她的手指在我的两乳问划了、下，我的胸部就挺起来了。她把我的乳罩和短裤脱了下来。她先欣赏了我半天，然后吻了我一下。我——开始觉得有点不自然，但并不厌恶。她的抚摸让我无法抗拒。记得当时我两腿并得很紧，她让我放松放松。我慢慢放松了—些。接着，她用手摸我的乳房，吻我的乳头，后来她的手就进去了。她告诉我说，我来了八次（快感）。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一直在顶峰上。她又让我弄她。我说，哟，我不会呀。我有一点厌恶感，后来我还是弄了她，她的体液特别多。她还说，看来女人比男人好。我估计她跟我这次不是她的第一次了。”

    “我和女孩有过性关系。我和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女人好过，是为了去追求美，既有感观的也存精神的。”

    “她和丈夫关系不好。人长得很漂亮，比较放荡。她和一个日籍华人睡过觉，人家给她钱。那天我去她家，她让我留下来，她给我讲了她和那个日本人的事，我挺看不起她的。后来她又讲起她婚前的一个男友，是个司机，她说挺想他的。我说，要不要我摸摸你。我就摸了她，她一会儿就到高潮了。她也要摸我，因为我对她反感，就没有同意，结果就没做。我一开始说要摸她时，口气是半开玩笑的，她就问了一句：那样行吗？就没有再说什么。她根本没觉得这事有多么严重，还对我说：我怕以后离不开你。我想我就是遇到200个女入，她们也都不会拒绝我的。”

    “我抚摸女孩，她们都很乐意。我认识一个模特儿，是结了婚的。有一次，她让我住她家。那天晚上，她丈夫到2点还没回来。风把窗户刮开了。我突然惊醒，看见她去关窗户，只穿了一件三点式的内衣，没戴乳罩。我当时幷没有什么邪念。她说她正在减肥。我说，让我摸摸你有多胖。我不论怎么摸她，她都愿意，她长得很漂亮。我摸了她下面但是手没进去。”

    “任何一个别的姑娘在某个方面吸引了我，我都能和她做那件事。”

    关于女同性恋者对同性恋倾向的自我感觉：“我发现自己对女性身体有生理反应之后，刚开始有高兴的感觉，我想，噢，我原来是个比较喜欢女性的人。认识到了这一点，我有点高兴。以前跟男的生活在一起时，总觉得没意思，怪累的，感到自己是一个不喜欢男人的人；现在想到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快乐，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我从此才知道，自己还是能够感到入间有很美妙、很甜蜜、值得为它活下去的东西的。我从此才知道自己有—种感受能力，还具备追求自己想去追求的东西的能力。在以前的婚姻中，我对生活总有一种不满足感，可说不出所以然来。生孩子之前不快活，心里还抱个希望，以为有了孩子就会快活，最好是个女孩。可是有了孩子还是不快活，只觉得很累。”

    “我从小和女孩玩不到一起。她们觉得好笑的事，我不觉得好笑；她们觉得好玩的，我也不觉得好玩。”

    “我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而且想，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会让女人幸福的。”

    “我特别崇拜女性，是自恋的一种延续。我觉得男人都特别肤浅，看不上他们，接吻的感觉也不好。从审美的角度，我喜欢女孩。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深沉。”

    有些同性恋者只是把同性恋视为异性恋的替代物，—位女同件恋者这样讲到她的女伴：“有一次她问我：我们这样的关系算不算同性恋。我觉得不是，只是因为没找到优秀的男人，作为填补。”

    —位现与丈夫离婚的女同性恋者说广在离婚的前一年，我连同性恋这个词都不知道，或者是见到过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人对那些以为和自己无关的事是不会去注意的。关于女同性恋者对同性恋成因的自我认识：一位女同性恋者说：“我觉得自己是天生的，从身休的反应感觉讲是大生的。我和男的在一起，不管感情多么融洽，心情多么好，下面都不会湿润；和女的在一起就会湿润。我觉得人的大脑是有性别的。女同性恋的大脑性别是男性的，而男同性恋的大脑性别是女性的；由干表现为女性就会受人歧视，所以他们故意装成男性，甚至比一般男性更过分些。那些认同男性的男同性恋者的认同是理智的行为，不是本能的行为。”

    一位同性恋者讲到她的第一次同性性关系时说：“我觉得是自然形成的，事先没有这种欲望。那天是我们3个女人在一起聊天，记得我当时是希望她们两个都不要走。结果走了，我和她才有后来的事。”

    另外一些女同性恋者却认为自己的性倾向是后天的，其中一位这样说：“从我自己的经历看，就觉得是后天的。从我自己的心理经历看也是这样。我最早是倾向于异性的。第一次受到女性的吸引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女护士，她特别优雅，步态很美，我看了觉得是一种享受。”

    一位从理性上否定同性恋倾向的同性恋者这样表达了她的矛盾心理：“我认为同性恋不是遗传的，而是有社会原因的。我自己是否定它的。从人类发展的角度考虑，男女才是最和谐的。所以我从理性上是否定同性恋的。从身体的设置看就是一阴一阳，像白天和黑夜。这是自然的，而同性恋是不自然的。但是从人性完善的角度看，一个人不但对男对女都应该爱，连动物连花都应该爱。当然，不应当限制在性爱上。”

    关于女同性恋者对异性的感觉：

    一位已婚的女同性恋者说：“我结婚以后，第一次看到丈夫的性器官，就有1种不喜欢的感觉，不会把它当成有意思的东西去接近。我不愿看它，也不愿碰它。”

    “我们俩的性关系很早就有危机。有了小孩以后，我就不愿意做那事了。过去我一直迁就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他会趁你睡着了干那事。我不知为什么有厌烦情绪，总觉得这事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干。我为了推掉这事，夏天就说热死了，冬天就说冻死了。生孩子后，我就和他分开睡，我和孩子睡，把一插。我原来以为是孩子把我累的，可是孩子大了我也没有缓解。跟他在一起生活，什么都好，他对我也特别好，只有这件事使人烦恼。有时他提要求，我就说，谁欠你的！他说，我们是夫妻呀！我说，夫妻怎么啦？他说，夫妻就要在一起睡觉呀。我说，那咱们就做兄妹。他说，别人家女人不这样。我就问他：别人家女人什么样你怎么知道？他也不敢说广。后来他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听他们说，家里女人都给他们炖鸡汤，怕男人没劲。可我倒好，反而要给你炖鸡汤，反过来了。他觉得我不心疼他，不满足他。我只有结婚的头平年没怎么拒绝过他，怀孕后就很少做那事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对同性有欲望，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事。后来我们开始办离婚。没办手续之前就一直分房。他同意离婚就是觉得性生活太困难了。我们俩其他方面都能互和理解、互相支持，我很通情达理，很好处，不是个难缠的人，他想再找我这样的人也不太好找。他对我的意见只有这一点，其他方面他对我还是很留恋的。”

    我和丈夫在一起的感觉就像兄妹的感觉，没有爱的感觉。我尊敬他、信任他，可是在性上对他没有感觉。对异性的性关系谈不上讨厌、喜欢，只是很平淡、很自然。我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求，从來没有过欲望，没这种兴奋。他对我很不满。刚结婚时“周不止两二次，但我从来没有过快感。我觉得，可能别人都是这样过的吧。有了小孩之后，我就经常柜绝他的要求。也没想过别的，只是觉得人好累啊，小孩好缠人啊。”

    “离婚后，我劝他再成家，我帮他找过两三个女的。他不找別人，我觉得压抑，他的性问题解决不了，我也很难过。他要是找到，我就解脱了。”

    调査对象讲述自已所经历的近似同性恋的感觉：有些女性虽然没有同性恋经历，却有过同性恋或近似同性恋的感觉。一位女性这样说：“我喜欢欣赏女孩，对那些长得丰满的女孩就盯着看。女性的味很柔美、很温柔。我小时候有过内己是个男孩的意识；30岁时有中性的意识；后来才觉得由己是女性。记得上初一时，我和几个女同学有说有笑地走着，因为我那会儿头发短，有人就冲我们起哄喊：男生和女生走一起。从、家里就把我当男孩用。我家有四个孩子，我是老大，父母总让我丁难千的事：让我一人去很远的地方给舅舅送东西呀，让我自己去医院看病呀，让我领着弟弟妹妹走很远的路去看电影啊，还要送弟妹上幼儿园。我从小到大，直觉得男的没有什么可爱之处。”

    一位前女知青说：“青春期时，我喜欢过一个农村小女孩，是精神恋爱。我的整个青春期都是在纯少女的圏里度过的。”

    “在大学时，我们班有个同学长得像山口百惠，她特别丰满。有次，她躺在床上，拉着帘子。我一撩帘子，发现她没盖被子。我就看广她一眼，这一眼让我想了好长时间。我觉得女人也有两情相悦的时候，包括牛珲的和心理的。苻一次，我和我爱人逛西单，我很累，都走不动了，忽然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特别性感，她穿一件露背装。她在买梳子，我居然就为了去看她一眼，也跑去那个柜台前假装买梳子。结果一看前面，大失所望。我爱人直纳闷，我刚才累得都走不动了，怎么一下有了劲跑那么快。”

    “那次在动物园332路汽车站，我在买馅饼，有一个女人问我地铁月票在哪儿买。我告诉了她。排队时我用余光看到她止用特别关注的眼光看着我。她长得特別漂亮。”

    “我有时怀疑自己是同性恋。有一次，我和一个女友一起去照那种1次成像的照片，两个人忽然面对面，她做了一个接吻的口型，我赶快躲开了，看来我到关键时刻还是不行。”

    一位女件受到过同性恋者的追求，她讲到自己对想象中的同性恋接触的感觉：“对我特好，她看我不结婚，想跟我做个伴儿。我原來很反感，现在我想我会接受，因为女人之间会互相理解。我试着想象过，要是跟一个女孩好会是什么感觉，我想想乳房还有点动心，像69式的口交不就是这样吗？在教堂里，有个女孩对我特别依赖，我就觉得很舒服。要从这頃过渡到同性恋，只要对方没有罪恶感，也不难，当然要等水到渠成。我喜欢女性的一点是她们没有男性的攻击性。”

    一位40多岁的单身女性说，“我是到40岁才知道有同性恋这种事的。我觉得自己有一点这种倾向。我对小时候的保姆感情特别深，到如今仍然喜欢她那种形象的女人，她是矮胖型的，不漂亮也不艳丽。但也许这只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爱，是因为我从小缺少母爱，她给了我母爱。”

    关于异性恋者眼中的同性恋：

    “我最早见到身边的同性恋是下放农场的时候。她们俩一个像女性，细细小小的，是个高中毕业生；另一个像男孩，长得粗粗大大的，是个初中毕业生。她们俩很要好，老在一起。有一次，我们农场一个又高又人又丑的女同学告诉我：她们两个有过交配。我说，你胡说仆么？她说，就像—男一女那样的交配。夏天，我们农场的人都挂一种小蚊帐，一人一顶都嫌小，她们两人一定要睡在一顶蚊帐里，用一条毛中被裹得死死的不出来。一个洗澡，另一个必定坐在一边看，有时她们就用一桶水洗澡。我说，你们不嫌脏啊？她们笑笑不说话。有一次，其中一位参加我们宣传队排节目，排得晚了些，那个就找来了，说，怎么还不死回家呵！口气就像夫妻一样。我倒觉得她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性爱的对象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有人喜欢行仆么不好？”

    一位漂亮的女性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完全讨厌性生活同男人的性生活）。她结交的女朋友都是特別漂亮的。她用巴结的方法和她们结交。对我也是这样。她无论去哪儿总要和我一起走，去哪里玩时也总要叫上我。她费尽心思和我调到一个班，宿舍也调到同一层，还挤走了我同屋的其他人。她周围总有一群不同职业的出色的女朋友聚在一起。我猜她可能有同性恋倾向。”

    “在兵团时，有一个女孩对我有好感，总喜欢和我在一起。有一次她要求我把舌头让她添一下，把我吓坏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一位女性讲到了她的一位外国女友：“我从来没有过同性恋的感觉，也一点没想到过她是个同性恋，只是觉得她特别男性化。她回国以后给我写了一封信，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从她的信上我第一次见到1⑵⑷抓这个词，我不认识，去査了字典才认识了。我看了她的信者傍住了。她信上说，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而且你是搞人类学的，应当有理解力。我给她的回信很谨慎，说我不懂同性恋，但凭我对你多年的了解，我相信你会斟酌的。”

    另一位在性方面很开放的异性恋女性谈到自己的一次同性性经历时说：“有个女友在我家里住过几天。在床上，她抚摸了我，我没有什么好的感觉，也没有坏的感觉。她说是因为丈夫总要把她弄得出血，她才喜欢同性恋了。她一开始和我妹妹好过一阵。我不想在人格上评价她。她的悟性很高。我不是问性恋，但我这人不能离开精神上的东西，离开了就活不下去。”

    “我从没有过同性恋的感觉。有偶然的机会和别的女孩同睡过一个被窝，但没有性的感觉。”

    调査时，我遇到一位女性与一女伴同住，所以提问她有无同性恋感觉或经验，她说：“我没有同性恋的经验，也不能理解这种倾向，但也不认为她们不道德。”

    一位女性讲到过一个对她有过好感的双性恋者：“她乳房不明显，也不来月经，见了女孩就有很爱怜的样子。听人说她是‘左右开弓’，就是男女都搞的意思。”

    有一位女性讲了她一位女性朋友的同性恋倾向和她对女同性恋的感觉：我有一对女友就是同性恋。我中学上的是女校。高中有—个同学对我的感情就像是这一类的。当时我是学校乐队的指挥，她是乐队总管。她有一次对我说，她特别爱我。还告诉我说，我和是同性恋，我们接过吻。我们俩就跟恋人一样。她的那位女友从小有病，不能结婚，但她也不阻挡女友谈恋爱。听了她的坦白，我觉得别扭得不得了。她没对我说这些事时，我们关系很好，自从她说了这些话以后，我老躲着她，后来她就不找我了，她还是比较知趣的。

    —位女性讲了她妹妹的同性恋伴侣：“我小妹有一个女友，有一段时间她们同在某地，而且住在同房间。她对我妹妹无微不至地关怀。那个人像个男的，买菜一类的事都是她包了。她是那种特别朴实的人；我妹妹显得弱不禁风，像个林黛玉。那段时间，她俩相依为命。后来，我妹妹调回北京，她每次探亲不回南己家，来北京看我妹妹。她几次放弃了回自己家的机会，还经常找碴儿来北京。她家让我妹妹做她工作，我妹就劝她，让她结婚，去找男朋友。她最后碰上了一个特别合适的男人，可她对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你和我结婚要容得下我和（我妹妹的名字）的感情。那人对这个条件感到很奇怪，就给我妹妹写封信。最后，他和她吹了，她现在还是独身。”

    —位异性恋者说：“我听说有一个女同性恋的俱乐部，她们互相抚摸。”

    一位女性对同性恋的感觉很有代表性，她说：“我自己没有这种感觉。我大伯子说，有个男人喜欢他，那人很女气。我反对这事，觉得还是异性好。当然如果两个同性感情很好，那也没有办法。我周围的人都挺正常的。”

    将我调査到的女同性恋与男同性恋相比，交友方式有些差别，她们不像后者那样愿意到公共场所去找伴侣，而较多在朋友、熟人中寻找伴侣；她们同伴侣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的投入更多；她们在异性恋眼中较少攻击性，因而比男同性恋更容易得到异性恋人群的同情和容忍。许多异性恋者以为，两个女同性恋在一起什么也做不成，当然，这种推测就像以为两个男同性恋在一起只做肛交一样的偏颇。事实上，女同性恋者之间既有感情的交往，也有性活动。女同性恋者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异性恋霸权和“男性生殖器霸权”的挑战，它有助于我们了解人类性倾向的多样性和身体快感的多源性。

    在西方社会，历史上存在过的对男同性恋者的严厉法律有些对女同性恋者不适用，后者并不像前者那样遭到起诉，世界上只有西班牙、瑞士、奥地利和美国的佐治亚州有特别针对女同性恋的立法，或在刑法中不排除对女同性恋行为的处罚。尽管男同性恋遭到残酷的对待，女同性恋却往往仅被视为可以被忽略的小问题，被认为是“侍女、寄宿生和女演员们的肮脏的小过错”。（萨多克等，第98页）

    近年来，女同性恋女权主义的活动日趋公开、活跃，女同性恋分离主义也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她们提出“多元”口号作为对“变态”这一指责的回应。她们说，“我们已经超越了要求隐私权的阶段，甚至超越了开办女问性恋酒吧、实业和项目的阶段，达到了要求开展广泛的公开讨论的阶段”。早在20肚纪50年代，一小群女同性恋者在戴尔马丁和菲丽丝里昂的领导下，建立了一个女同性恋组织，取名为“比利蒂斯的女儿”，这个名字来源于由萨福的—首诗改写的色情诗。目前在美国约有600个同性恋者的组织，其中有许多女同性恋组织，并有大谱的同性恋出版物。她们经常举行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并活跃在各类传媒上；她们要求选举能代表同性恋利益的地方议员和行政长官；极力争取法律上对同性恋婚姻的认可。20世纪80年代，在美军中，女兵将近15万人，有大量的女同性恋者无意中在那里得以聚集。她们当中有许多人在平民生活中是难以相遇的。无怪乎有人说，曾经不敢道出自己姓名的爱已经变得滔滔不绝了。（韦克斯，第25页）

    在西方，很多人将女权主义与女同性恋联系在一起，可是有的女同性恋者认为她们的文化被女权主义重新解释了。她们认为，“女同性恋是实践而女权主义是理论”的口号不失为—个好的动员令，但它歪曲了女同性恋的历史。她们批评保守派，认为她们反对和压制了一切有关性、性别、种族和阶级的严肃讨论。她们认为，性别主义是一切压迫的根源，而女同性恋女权主义是对男性霸权的威胁，女同性恋者必须组织起自己的运动以反对男性霸权。女同性恋女权主义猛烈抨击男性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和攻击性性行为。她们还认为，母性是女性的优点，而不是女性的弱点。同时，她们也反对异性恋霸权，即那种以为只有异性恋才属正常范畴的偏见。

    四、如何看待同性恋

    同性恋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它既不应当算做违规，更不能算作违法，何由于它与众不同，往往被人视为怪异，这就是“酷儿”一词的原意。在西方社会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具有或选择与众不同的性取向的各类人群（除同性恋之外，还有易性倾向、异装倾向、虐恋倾向等）喜欢自称“酷儿”，取其与众不同之意。

    由厂文化环境的差异，这些与众不问者在不同的社会中受到了很不相同的待遇。有的受到严厉的制裁，存的受到宽容的接纳。随若全球信息产业的发展，一种世界性的跨文化的“酷儿”话语正在形成，它止在成为一种向传统的一夫一妻制挑战的力垦，成为抵抗异性恋霸权的反叛力量，成为在世界的各种文化和各种社会中建构新型人际关系格局的建设性力量。

    福柯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观点揭示了古希腊人与现代人一种完全不同的看问题的方法，现代人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性倾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也就是性对象的性别和性活动的性别性质；而古希腊人看重的是性活动质量的高尚与低下。“他们认为，对值得渴慕的任何事物（不管是少男还是少女）的依恋都出于同一种欲望，只不过较为崇高的欲望倾向于较为美丽、体面的事物。”（福柯，第359页）弗洛伊德也表达过类似的思想，他曾说过：“古代与现代情欲生活的差别里最惊人的是：古人看重本能本身，而我们太强调对象的重要性。古人视本能为万有之源，甚至不惜因此提升低级的性对象；我们则蔑视本能的活动本身，只有面对美好的对象时我们才能纵容其活动。”（弗洛伊德，第51页）

    西方研究同性恋的学者全都十分重视古希腊罗马时期社会对同性恋的行为规范。大家一致公认，古希腊罗马文明对性的禁忌少于现代西方文明中对性的禁阻，可以接受许多后世受到社会规范禁止的性方式。在古希腊罗马文明早期，同性恋活动不仅存在，而且通过宗教的卖淫形式被制度化]到后期，社会对于成年的自由人之间公开的同性恋活动的接受程度有所降低，然而，同性恋活动继续存在，并成为广大社会人群的普遍实践。

    但是，如果因此就简单地认为古希腊罗马人对同性恋容忍度高而现代人的容忍度低，那是不符合事实的。实际情况是，古希腊人并不认为有“同性恋者”这样一种身份，也不认为有一种性行为应当冠之以“同性恋行为”这个标签。在当时，重要的标准不是性行为对象的性别，而是在一桩性行为中，谁处于主动地位，谁处于被动地位。由此看来，如果简单地认为古希腊是宽容的天堂，那就错了。

    福柯曾花了大量的篇幅讨论同性恋行为在古希腊的地位，他指出，由于在希腊文化中存在着一些关于成年男子爱少年的重要的文学资料，有些历史学家就说广看，这就是他们爱少年的证据。但福柯认为，那证明的是，爱少年是成问题的。因为如果这不成问题，古希腊的人就会像谈到男女之爱一样谈到这种爱。问题在于，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即将成为自由公民的少年能够像某人的快感对象那样被统治、被利用。在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当柏拉图试图调和对少年的爱与友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时，他只能放弃性关系。友谊是相互的，而性关系不是相互的：在性关系中，某人插入或被插入。在福柯看来，希腊的性伦理是这样的：如果你们有友谊，再有性关系是很困难的。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在友谊中，相互性是非常重要的，何在肉体的层次，就找不到相互件。他们之所以需要一种哲学解释来评价这种爱怡，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不能接受肉体关系的相互性。

    对同性恋看法的这一逻辑不仅属于占希腊罗马，也属于其他一些古代社会，如古埃及和古中国。在这些文化中，同件恋都是被当做一种被动行为来春待，而不是被当做某种特殊的性取向来看待的。古代埃及人常常视肛交为被动行为的象征，埃及神话传说中有一些故举忐现山这一看法。这种看法到底是来白迷信，还是来自对动物的观察，抑或来自把男人变得“像女人一样”的企图，目前没有定论。然而，人类早期的些历史记录表明，人们确实认为性行为的某种方式具有统治与屈从关系的含义。

    对于一些存活到现代的部落文化来说，同样的逻辑也是适用的。例如在萨比亚岛民的文化中，男性气质和力量来内精液，精液越多，一个人的雄性越强大。因此，少年（接受者）和成年男子（插入者）都参与同性恋活动，这并不影响他们日后转入异性恋角色。对1这些部落居民，一个人所做的事情并不能决定他的身份。这种在西方被贴上同性恋标签的行为的意义仅限于该行为本身，并不进一步涉及一个人的性倾向，更不涉及他的性本质。换言之，这种行为的意义只限于所做的事，不涉及人的本质。

    在18世纪，性的问题越来越为医学所关注，关厂性异常的医学概念方面试图批评传统的宗教观念，另一方面却增强了宗教观念。由于科学特别是职业神经病学的发展，在18世纪末和9世纪初，同性恋行为被病理化，那些有此类活动的人被。做越轨者、堕落者、倒错者，换言之，他们变成了“同性恋者”。到19世纪，这种观点更是不断膨胀，直到所有非生殖性的性方式均被视为病态。同性恋是19世纪开始才被当成一种不正常的病态行为的，也就是说，它是在19世纪才被精神分析学“创造”出来的，这种论点的一个有力证据就是：直到1869年，德语的同性恋术语才在这个意义上被创造出来。

    根据福柯的说法，在法国，拿破仑三世的法典上原本是没有关于性犯罪的条文的，直到1960年，法律才开始转向压抑的方向。因此，在1960年，在戴高乐统治下，在公开场合两个女人或两个男人接吻要受到比一男一女接吻更严重的惩罚。前者刑期在18个月到3年之间，后者只有6个月至2年（最短刑期前者是后者的3倍）。

    在西方社会，学界和大众传媒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对同性恋问题的热烈讨论开始逐渐改变了同性恋行为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过去的观点认为，所有的非异性恋活动都是越轨的，甚至是变态的；现在的观点认为，这些行为只是获得快感的不同方式罢了，不应受歧视。对同性恋禁忌的放松是当代西方性规范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同性恋解放运动推动了这一变化，并使关于同性恋的新的性规范和性观念广泛传播开来。现在，西方有许多同性恋者公开了身份，其中有些在政治上相当活跃，他们参加游行，举行会议，建立组织，出版囪己的杂志和报纸。许多名人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者；男女同性恋者还与警方及宗教界建立联系，保持对话。大学纷纷建立了男女同性恋的团体，在校园中举行会议。而在金西时代，公开同性恋身份的大学生会被开除，教师也会被解职。

    在1977年，福柯这样谈到同性恋解放运动：“今天，一个运动正在形成，在我看来，这个运动不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迷失在其中的‘更多的性’和‘更多的关于性的真理’的潮流的逆转，而是快乐、关系、共存、依恋、爱情和精神强度的其他形式的创建——我不说是‘重新发现’。”

    同性恋解放运动最引人注目和令一些受异性恋霸权思想影响过深的人感到恐惧的是：同性恋是作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登上社会这个大舞台的。“同性恋生活方式”以一种新的人际关系结构出现，它的主要特征是使得人们拥有一种强烈的情感生活，而问时并不必须拥有一种稳定、持久的关系。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令人难以接受的、非一夫——妻制的人际关系。

    福柯提出：“我们必须把这件事稍加改变。不是像我们曾经所说的那样：让我们尝试将同性恋重新引入社会关系的一般规范之中去。而是反过来说：不！让我们尽最大可能避开社会加于我们身上的人际关系类型，尝试太创造新的人际关系可能性的空间。”通过提出一种新型人际关系的权利，我们将会看到非同性恋者们通过改变他们自己的人际关系方式，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福柯认为，“同性恋者的生活方式”比“同性恋性行为本身”对社会的威胁更人。他尖锐地指出，正常社会之所以不能容忍同性恋者的原因不是同性恋者特有的快感和性行为方式，而是它的后果，它对同性恋者生活质最的影响。福柯苄辣地指山：“正常人能够原谅我们的肉体冲动，但他们最不能原谅的是我们的快乐。”福柯还说：“有一种共同的恐惧心理，就是同性恋者会发展山一种强烈而令人满足的关系，即使他们与其他人之间对人际关系的想法完全不同。人们预计同性恋会创造出一种至今还看不出眉目的许多人不能容忍的关系。”福柯多次讲到同性恋的实践是“一种企图，想创造某种存在的方式，一种生存的形式或生活艺术，它或许可以被称为艺术”。

    福柯心口中的“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人际关系”具有什么样的特征呢？它的主要特征是—种现代生活的芙学方式。如哈波林所概括的那样：同性恋不是我们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一种心理状态，而是一种存在方式，通过这一实践重新定义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做什么事，是为了使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更加快乐。这就形成了美学的现代方式。福柯对人们的建议是：不应把同性恋当做偶然显露出来的关于我们自身欲望的隐秘事实，而是应当自问：通过同性恋，什么样的关系可以被建立、被发明、被扩展、被调整。问题不在于发现关于自身的性的真实情况，而在于从此刻开始，利用自己的件能力去获得关系类型的多样性。新的生活方式的第一个挑战来自“使我们自己对快乐有无穷无尽的敏感和多情”，去设计一种能增加快乐的关系，避开为我们规定好的现成的规则。

    具体地说，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人际关系与以往的异性恋生活方式及人际关系的主要区别在子：它不注重求爱的过程，而更注重性关系本身。这也是同性恋作为一种有普遍意义的对一般人际关系形式具有启发性的地方。福柯指出，至少从中世纪开始，异性恋经验就开始拥有两大组成部分，其一是求爱，男人诱惑女人；其二是性活动本身。西方伟大的异性恋文学都不得不基本上集中于求爱部分，它是性活动的前提。两方所有的智力与文化的精粹，所有美学的精心制作都以求爱为目标。这就是文学、文化和美学中的性描写相对贫困的原因。相反，现代同性恋经验根本与求爱无缘。当然古希腊并非如此。对于希腊人来说，男人间的求爱比男女间的求爱更重要只要想想苏格拉底与奥斯比亚狄斯就够了、但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同性恋是被放逐的，所以他们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性本身。同性恋者不被允许建立一套求爱体系，因为这种文化表达的必然性拒绝他们。

    有一次，一位访问福柯的记者提到这样一句名言：“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刻是走上楼梯的时刻。”福柯的回应是广同性恋者大约会说：“‘爱情中最美好的—刻是情人坐出租车离开的时刻——’当活动结朿后，男孩离开后，一个人才开始梦想他的体温、他的微笑、他的语调。在同性恋关系中最重要的是对行为的回忆而不是对行为的预期。这就是我们文化中伟大的同性恋作家，不能够把性活动本身写得那么优美的原因。因为同性恋的想像力大多集中于对行为的回忆而不是预期。”

    因此，做—个同性恋者就足进入一种过程之中，关键不是去做一个同性恋者，而是进入一个持续不断地成为同性恋者的过程，将自己投入这样一种状态，人在其中作出性的选择，这些选择将影响我们生活的面貌。这些性的选择应当同时又是生活方式的创造源泉。做一个同性恋者预示着这些选择将贯穿全部生活，它也是拒绝现有生活模式的某种方式，它使性的选泽成为改变生存状态的动力。

    总之，按照福柯和一些激进派的观点，同性恋运动具有一种超越厂司性恋者肉身的前景，它很有可能形成一种更广义的文化，一种发明出新的人际关系、生存类型、价值类型、个人之间的交往类型的文化，这一文化是真正全新的，与既存的文化形式不相同，也不是添加在既存的文化形式之上的。如果这是町能的话，那么同性恋文化将不仅是同性恋者所作的同性恋的选择，它将创造出新的人际关系，它的某些方面可以传递到异性恋关系中去，影响整个社会的性规范。

    在1981年的一次采访中，福柯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同性恋是这样一个历史的机遇，即开发新的关系和情感潜力的历史机遇，它不是来自同性恋的内在性质，而是来自同性恋所处的‘非中心’地位，来自同性恋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交叉线，它使得这—潜力的实现成为可能。”福柯预期同性恋的生活方式将不仅对同性恋人群有意义，而且会对整个人类的生活方式产生深远的影响，他预言：“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即结同性恋者学会以不同方式表达他们之间的感觉之后，在他们发展出一种与制度化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新生活方式之后，既存日常秩序的改变将会在更大规模上发生。”

    福柯曾感慨地说广我们生活于这样一个人际关系的世界之中，体制变得钔当贫闲。规范着这个世界的社会和体制限制了人际关系的可能性，因为一个有丰富的人际关系的世界管理起来太过复杂——事实上，我们生活在一个人际关系的可能性极其稀少、极其简单、极其可怜的法律的、社会的和制度的世界中。当然，存在着一些基本的婚姻关系和家庭关系，但是还有多少关系应当存在啊？例如，福柯就曾提出过收养关系的可能性。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能有异性恋的婚姻和家庭关系，不能有同性恋收养关系、家庭伴侣关系等这些新型的人际关系？同性恋伴侣能够做到以核心家庭的形式保持一种兴奋而强烈的性关系，他们往往还能做到在保持这种关系时避免异性恋中的妒忌、占有欲和不安全感。人类为什么不可以拥有这样一种新型的人际关系？

    创立和用法律的形式来承认和保护这些新型人际关系的进程已经在许多西方国家启动了。例如，在对待日益增加的同居关系方面，西方许多国家都在现实需要和利益团体的积极督促制定了一些新的对策。在问性恋者和自由派思想者的不懈努力下，目前，在欧洲、北美、澳洲等许多国家与地区，同性恋婚姻已经获得了合法地位。1989年，纽约州法通过批准同居者注册家庭伴侣关系，美国还有一些城市也承认了这种关系，目的是使同居者享有同已婚者相似的权利，例如，在买保险时可以将一对同居者视同于一对夫妻对待。瑞典和丹麦也承认这种关系。批准设立家庭伴侣关系法的阻力主要来自反对同性恋的观点。因为按照家庭伴侣关系法，同性恋伴侣除孩子的收养权和监护权以外，将享有与异性恋夫妻同等的权利。

    1963年，福柯与拉康共进晚餐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男人之间的婚姻尚未被接受，就不会有文明。”但是，他认为，同性恋婚姻的合法化比同性恋行为的合法化更加难以为社会所接受。不出福柯所料，在1998年3月底，针对法同政府起草的一份名为“同居者法律责任契约”的议案，一批市长在全法国发起了一个签名请愿活动，要求抵制这个议案的通过。因为这个议案一过通过，同性恋者的婚姻就合法化了。虽然大城市的市长们对这个请愿活动反应冷淡，它却得到了边远地区、农村地区的小城市市长们的支持。他们认为，同性恋婚姻的合法化将会威胁到一夫一妻的现行家庭制度。（见1998年5月3日《环球时报》）然而，经过支持同性恋婚姻方面所推动的全国性的请愿活动，法国最终还是批准了这一法案。同年，德国也批准了类似法案。目前，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和社会人群接受了同性恋者作为公众人物的形象，如近年来力选的巴黎市长和柏林市长都是公开身份的同性恋者。

    在21世纪的世界上，有2/3的国家和社会默认了同性恋的活动，几乎找不到完全没有同性恋的社会。由于异性恋作为一种社会规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也由于许多人不能理解、接受或容忍与自己不一样的人，一个社会对同性恋这样的少数群体的接受过程往往充满广艰难险阻。例如在美同，人们对同性恋的看法就是有起伏、有反复的。盖洛普调査表明，虽然性革命和同性恋解放运动的影响深远，美国人对同性恋的看法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保守思潮普遍再现的情况下又有反复：在1977年，认为同性恋应当合法化的占43%，到1986年，这一比例卜降至33%；认为在相互自愿的成年人中的同性恋行为不应当合法化的在1977年占43，1986年增至54。

    早在1980年，艾滋病引起普遍关注之前，就有右翼道德主义者说：“我们将看到道德秩序的回归和胜利。”艾滋病的爆发仿佛证实了他们的预言，同时也确实助长了保守观念的回潮。根据美同在1987年的—项调査，美国公众对同性恋的看法如下：认为同性恋总是错误的人占75；几乎总是错的占4；有时是错的占7；认为同性恋完全没有错的占12。根据统计分析，人们对同性恋的看法受到下列社会因素的影响：男性、年长者、教育程度低者、传统观念强者、持宗教保守主义态度者。单身者和居住农村地区者的同件恋恐惧症程度较高，其他的人群则对同性恋比较宽容。

    在西方人眼中，中国人对同性恋的看法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真和幼稚。虽然中国没有同性恋恐惧症，但对同性恋普遍的无知却达到令人沮丧的程度。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学界和大众传媒对同性恋现象的关注，这种无知的状况已经有所改变。与西方社会相比，中国的社会环境、文化传统在同性恋问题上有自己的优势：在我国的几千年历史中，从来没有残酷迫害同性恋的记录；从未有人因问性恋活动被判死刑（“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个别例外，应按非常时期的特例看待，不具典型性）；公众舆论对同性恋一向比较温和。

    在我看来，目前中国社会对同性恋态度的形成有其历史的和文化的原因。这大致有以下几种：第一，中国人往往凭世俗的平常心和直觉来评价人与事。人们认为，问性恋既然不会伤害他人，就与他人无关，因此不会对同性恋有太过激的看法。第二，中国文化强调牛育价值，由于同性恋活动不会导致生育，所以容易被人忽视，不认为足什么严亟的罪行。第三，这种态度也许4中国人的民族性格有关：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因此中国人对内己的文化从来很有信心，从小担心被异己的文化或亚文化所同化。人们对于与自。不的文化往往采取不屑一顾的态度，因而不至于残酷迫害它。

    如果当代中国能够对这些历史遗产和文化传统善加利用，不仅可以进一步改善和展示中国的人权形象，而且可以为世界其他国家和人民作出妥善处理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关系的榜样，使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捷足先登，而不娃在所荇的事情上都跟在先进国家的后面，像个小学生。在这个方面，我们的确以做別人的老师和先生，何乐而不为呢？福柯早就把中国的性文化与古希腊、古埃及、古日本相提并论，人为我们有西方所没有的长处，我们为什么不当仁不让，对此善加利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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