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依然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在每次痛苦的梦魇里将她温柔地抱起,似浓烈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痛苦和挣扎。
秦漫月醒来的时候,陆均璨安然的侧脸就在她的眼前,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梦中都紧紧地握着,怕弄丢了。
秦漫月刚要起身,发现头微微的疼,陆均璨醒来抬起头,温柔地问她:“疼不疼?”
秦漫月摇头:“你怎么在这里?”
“谭展飞的助理给我打的电话。”陆均璨的表情有一点点的伤感,他看着秦漫月像是沉寂了许久,“你和他……”欲言又止的口气带着浓浓的无奈。
秦漫月垂下眼睑,长长的头发覆盖住她的面颊,身体的疼痛一再地告诉她昨天并不是一场梦,她再一次被谭展飞凌虐了,毫无尊严地让他在背上刺了一个很大的刺青。
陆均璨还会无动于衷吗?聪明的他,还会察觉不到她和谭展飞的关系吗?
“其实昨天……”秦漫月想告诉陆均璨。
“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别说话,多休息。”陆均璨突然打断她,“我把‘小雕’带来给你解闷。”他把“小雕”放到秦漫月的手心。
这只和“千岁”长得一模一样的龙猫,总能给人善解人意的温柔。
就在秦漫月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陆均璨抢先一步站起身,背对着她说:“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秦漫月望着陆均璨离去的背影发愣,许久都不见他回来,秦漫月起身拉开窗帘,她看到陆均璨坐在医院花园的椅子上,目光萧索地拎着一碗粥。那种目光,就像他生日的那个夜晚等在秦漫月宿舍外面一样,毫无形象,只有等待的一种苍茫。
他知道了吧?知道了她和谭展飞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可是他宁可折磨自己,也什么都不说。
她低头去看了看手里的“小雕”,“小雕”无辜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她,秦漫月许久不曾有的惆怅,慢慢地爬了出来,她暗暗下定决心,等陆氏安然度过这次危机,她就和陆均璨彻底分手,从此孑然一身,不再拖累任何人。
2.
从医院回到学校之后,秦漫月一直想找机会和陆均璨讲清楚,可是陆均璨似乎不给她这个机会,再加上矛盾的婉珍,被Rian和夏逸峰搞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地对秦漫月倒苦水。
对Rian,不甘心这么快和好,所以找夏逸峰气他。
对夏逸峰,怀着一份强烈的愧疚,可是又想拿他当挡箭牌。
女人是复杂的动物,有安稳道路不愿意走,总喜欢挑选满是荆棘的路,才显得人生精彩。
此时,关于白萧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婉珍的注意——前日,清榕偶像白萧不慎从楼梯跌落,所幸伤得并不重,却让她目前准备接拍的广告停止,其绯闻男友兼老板谭展飞表示,广告会改由公司另一个新人纪纯微接拍……八卦杂志再度出现谭展飞是天煞孤星的措辞。
偶像受了伤,婉珍比任何人都激动,根本顾不得别的事情,拖着秦漫月就往医院赶。
偶像不愧是偶像,刚走到楼下,就看到鲜花满园,婉珍的敏感鼻子瞬间打了几个喷嚏,楼道里站满了歌迷影迷,秦漫月对婉珍说:“我不上去了,在楼下等你。”
天气有些冷了,秦漫月慢慢走到后院,准备上小楼的天台晒太阳。
在小楼僻静的角落,她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离谭展飞远一点儿,否则下次就不是跌落楼梯这么简单了。”
“每次都是你吧?展飞的所有绯闻女友出事,都是你搞的鬼。”这个声音来自白萧。外面那么多歌迷都在等着她。她不在病房,而是在这里?
“是我又怎么样?我以为你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坚持了这么久。”
“我爱他。”
“哼,你的爱有多重?你能为他去杀人吗?”
……
秦漫月不想在继续听两个女人争斗一个男人,何况是她最痛恨的男人,她悄悄地上了天台,彩色的毛衣,搭上深色的短裙,无厘头的搭配让秦漫月看上去有种随性的迷人。
“你刚才都听到了吧?”尖锐的女声从她身侧传来。
火红色的风衣,浓艳的妆容,鲜红的指甲,长而直的金黄色头发遮住她左半边的脸颊,凤目微微地斜着。不熟悉的面孔,却有熟悉的气场。
“秦小姐。”她笑意深深地唤她,像一种可怕的音符。
“你认识我?”秦漫月并不记得她认识这个人。
“我对秦小姐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安海到清榕,我们打过好多次照面,只是秦小姐没有留意我罢了。”她火红的风衣在风中摇曳,那么熟悉的目光,像是……对了,是那天拉拉队比赛的时候见过的那抹鲜红衣服的主人。
“让我正式介绍我自己,我叫丽莎,谭展飞的情人,你父亲曾经的情妇之一。”她一挑眉,丝毫没有羞怯,似乎只是很平常地在叙述一件事。秦漫月知道她父亲有无数情妇,但是却没有见过,可是这个女人,还和谭展飞有不寻常的关系。
“你一定很疑惑,”丽莎继续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我是谭展飞安排在你父亲身边的一枚棋子,否则你以为,以他个人的力量能在那么短时间搞垮你们秦氏!”
秦漫月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谭展飞的帮凶,谭展飞从刚和她认识,就觊觎她家的财产,说什么报复她的背叛,原来不过是借口。她冷着一张脸,转身要走。
“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丽莎拦住她。
“合作什么?”
“对付谭展飞。”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恨他,我们合作对付他,我可以让他所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你不是很爱他?”秦漫月想起她刚才和白萧的对话。
“爱多深,恨则多深。”丽莎的声音尖锐地迸发出来。风吹散她左脸的发丝,秦漫月惊恐地看到她脸上有一个像烙印一样的记号,扭曲地在风中摇曳,伴随着她的笑容而变形。
“很可怕吧?谭展飞亲手烙的。”她轻轻地抚摸那个烙印,眼睛半闭,有一种复杂的狰狞。
秦漫月惊恐地转过身,想要逃跑。
“什么时候有兴趣了,记得来找我。”丽萨轻佻的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像是一道催命符。
回到医院楼下,看到所有人围着白萧,生病的白萧,素颜的样子竟有一些些柔弱,婉珍从人群里挣扎出来,看到秦漫月,对她神秘兮兮地笑着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白萧长得和你有些相像。”
3.
陆氏的危机顺利度过,这次谭展飞总算没有食言,秦漫月在手机来电那里看到上次谭展飞打来的记录,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给他存储了一个名字叫“恶魔”。
秦漫月心中永远的恶魔,每次洗澡的时候看到背上的刺青,秦漫月都觉得是一种耻辱,展翅欲飞的老鹰,锐利如同谭展飞一样的眼睛,时刻都在切割她的皮肤。
大四了,秦漫月开始给几家小公司投简历,清榕四大富商财团,三大她就要避嫌,唯一不避嫌的就是夏氏,可惜他们没有适合她实习的部门。
而其他简历,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
婉珍提议:“你去展飞科技嘛,正好专业对口。”
秦漫月白她一眼:“你怎么不去?Rian在那里做工程师。”
“我还没耍够他,我才不会那么快便宜他呢。”婉珍撇撇嘴,美丽的容颜多了几分俏丽,看来Rian最近表现不错,婉珍渐渐动摇。
不消几日,便是陆均璨母亲的生日,陆均璨邀请秦漫月前往,秦漫月内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长辈。
陆均璨有意的安排,秦漫月都看在眼里,因此陆均璨母亲生日那天,秦漫月穿了一件很休闲的荷叶领针织毛衣和牛仔裤去了。
陆均璨家的风格简约中带着华丽,品位极高的装饰摆设,来的人并不多,凑足了不满十个人。
陆均璨的母亲非常美丽,他父亲属于庄重的生意人,陆均璨的好长相完全来自于他母亲的遗传,他父亲当场拿出一条粉色钻石项链给他母亲,他母亲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江蓉蓉眼神落寞地坐在角落递上一枚胸针,上面斗大的南海珍珠璀璨夺目。
“干妈,希望您年年都这么美丽。”
“还是蓉蓉最贴心。”陆均璨的母亲慈祥地笑着。
秦漫月递上一条围巾,是她自己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织的,素雅的蓝色,花色特别。
“阿姨,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自己动手织了一条围巾,希望您别嫌弃。”秦漫月把围巾递过去,手上的珍珠链子在明亮的灯光下闪耀着奶白色的光泽,陆均璨母亲的目光一下子追随而来。目光闪闪。
“妈,漫月很心灵手巧吧?!”陆均璨毫不避讳地搂住秦漫月的肩膀。秦漫月不好意思地挣脱了,坐在对面的江蓉蓉一脸醋样。
“现在的女孩子个个都贴心。快切蛋糕吧。”陆均璨的父亲打破尴尬。
饭后,江蓉蓉拉着陆均璨说话,江蓉蓉真像一个小女生,依赖陆均璨似乎成了一种习惯。秦漫月一个人悠闲地走在花园里,玫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满园满园的玫瑰,可见男主人对女主人的爱。
秦漫月想起小七为她做的那一朵“红色玫瑰”,他说要为她种一片玫瑰花园,可惜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秦小姐也喜欢玫瑰?”陆均璨的母亲不知何时走到秦漫月身边。
“有朋友送过。”秦漫月回答。
“我猜想这一定是一位特别的朋友。”
秦漫月抚摸手腕上的珍珠链子,默默地低着眼睛。
“你和均璨是真心相爱吗?”陆均璨的母亲突然问。言语中没有任何的排斥,更多的像是关心。
“我自己都还不确定。”秦漫月苦涩地笑,“他待我极好,是我配不上他。”
“如果不爱他,就离开他吧,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人都受伤。”陆均璨的母亲握住秦漫月的手,眼中闪动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秦漫月点头:“我知道怎么做,您放心吧。”
4.
秦漫月正准备从楼梯走上去,江蓉蓉迎面冲了下来,美丽的脸哭得通红,上面一阵喧嚣的吵闹,秦漫月走上去,隔着半开启的门听到陆均璨和他父亲在吵架。
“我就是喜欢她,我非她不娶。”
“蓉蓉到底哪里比不上她?长相,家世?”
“可惜她不是秦漫月,我只要她。”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人?谭展飞只要动一动手指,我们就要面临多大的危机?”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就要爱护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别人欺负。”
秦漫月扶住走廊的墙,有片刻的震惊,陆均璨为她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在掩耳盗铃。
秦漫月坚持不要陆均璨送她回家,在大门口的时候秦漫月走三步一回头,陆均璨始终站在原地,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略带淡淡的忧伤,他越来越像小七的一个延续,奋不顾身要给她所有爱的勇气,让她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走到珍珠街的街口,秦漫月一转头,陆均璨还是站在不远处,他跟着她,一路尾随。秦漫月走回陆均璨的跟前,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温婉的男生,静静地说:“我们结束吧。”
她没有说分手,她和他,一直都不算开始。
“为什么?”他目光忧伤。
“我配不上你。”
“什么烂借口。”陆均璨抓住秦漫月的手腕。
“你父亲说得没错,我是谭展飞的女人,我早已经不是一个干净的女孩子了,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以后,我们再无瓜葛。”秦漫月甩手,转过身,陆均璨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陆均璨的声音悲切,“你第一次住院换到VIP房,你们都以为是我换的,我并没有当场说破,那天我看到病房楼下的林肯车,我就知道你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特别的人,我曾经迷茫过彷徨过,也深思过,可是后来我发现爱你的心战胜了这所有的一切。”他的手抱得更紧了,“所以,我不管以前你和他怎么样,现在我只要你,我爱你,我爱你漫月。”陆均璨的声音急促,仿佛下一秒秦漫月就会消失,秦漫月的内心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原来陆均璨一早就知道了,只是假装不知道,就如同小七的替代品一样,他是多么痴心,却又痴心得让人心疼。
秦漫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迎面一辆车朝他们两个直直地开过来,陆均璨推开秦漫月,黑色的车子像夜里的一道火箭,秦漫月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刺耳的刹车声让秦漫月睁开眼睛,车子停在陆均璨的前方,只有一厘米,就撞向陆均璨,惊险到所有人错愕。车子里面的人放下车窗,伸出一张俊逸冷漠的脸。
“死里逃生是什么感觉?”谭展飞的嘴边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疯了。”秦漫月急急地冲过去扶住惊诧的陆均璨。
谭展飞真是一个魔鬼,能隐藏于无形。
谭展飞把手搭在车窗上,冷漠的眼睛一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声音清浅却很有震撼力:“你继续和秦漫月在一起,下次绝对没有这么好运。”
他的目光一转,看向秦漫月,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小公主,我会想念你。”
车子疾驰而过,街道瞬间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都是一场错觉,秦漫月浑身颤抖,在谭展飞离去后久久不能平复。
在面店,秦漫月把猪脚面线一口一口地塞满整张嘴,油腻的饱足感让她微微抵消了一点点的恐惧。
陆均璨握住秦漫月的手说:“漫月,我一点儿都不怕死,真的,我只是舍不得你被那个坏蛋欺负,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委屈了你。”他低头,满目忧伤。
“和你无关,都是我以前的纠葛。”她感叹。
“我不会放弃你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永远爱你。”陆均璨搂住秦漫月,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天气微微的凉,他的怀抱像一个暖烘烘的烤炉。
“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吗?”
“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计较爱得值不值得?”
陆均璨托起秦漫月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千言万语尽在这个吻中,猪脚面线的味道,是小七的味道,青涩的年华里一点点的暖,饱和了爱情的淡。喧嚣中弥散一点点温柔的光,那是秦漫月眼角的泪水,晶莹透亮。
此生能再遇到一个如此爱自己的男生,这对于秦漫月来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
5.
暗夜里,头顶只有一盏玫红的灯,凌乱的床单,散落一地的衣服,空荡荡的房间里散发暧昧的气息。谭展飞半起身,靠在床上,点燃一支烟。
一双玲珑的手从后背蔓延,玲珑有致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
“我不能给你快乐吗?”丽莎问他。
“答案,你比我清楚。”他吸了一口烟,望着远处的空白处。
“你连欺骗都不愿意施舍。”丽莎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失落,吸引无数男人的身体,却换不了最爱的人的目光。
“我们认识十多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谭展飞注视着她,“我不会爱你,无论你伤害多少个我身边的女人,我都不会爱你。”
“至少,我可以让你恨我。”丽莎的目光有了仇恨。嘴角浮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不要再自以为是地耍小聪明,脸上的烙印还让你学不乖吗?”谭展飞迅速地扼住她的脖子,几乎是要掐到她断气。
丽莎只是看着谭展飞妖艳地笑,直直的长发散乱在身后,露出她那张原本美丽却因为一个烙印而扭曲的脸孔,死有什么可怕,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十六年了,他们认识十六年了,在九岁的时候被继父卖到马来西亚,她拼死才逃了出来,饿倒在路边,是谭展飞把她捡了回去。他母亲因为这件事,打了他一夜,打断了三根棍子他都没有哼一声。十五岁精瘦挺拔的少年,已经有了和秃鹰一样凶狠的目光,等母亲走后,他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给她拿水和马来糕,裹着椰丝的食物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奶香。他告诉她要在这个黑暗的世界生存,首先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想像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从来都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奢望的。
“包括母亲的打骂?”她问过他,为什么他母亲总是打他。
“痛苦的一种宣泄。”他回答得极其平淡,没有恨,甚至有一些些忧伤。
“她仇恨自己因为爱一个男人而帮他生了孩子,看到这个孩子又想起那个男人对她的背叛。”谭展飞很平静地为自己上药,换干净衣服,看书,写试卷,像是铁人一般。
谭展飞的母亲是当地一个帮派老大的情妇。她十八岁生了谭展飞,从越南到缅甸最后来到马来西亚,一个女人要养活一个孩子,除了出卖自己,没有别的门路,运气好被老大看中成为情妇。而谭展飞呢,永远顶着乌龟儿子的头衔生活。
而丽莎,从小就颠沛流离,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和老鼠睡在一起,吃剩菜剩饭,面对无数人的鄙视唾骂,谭展飞是一个教会她生存之道的男人,他们有太多相似的背景,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战友,是同类。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被几个男人施暴之后谭展飞开枪射死他们的场面,冷静,淡定,嘴角噙笑,他把她抱在怀里,带回那间贫民窟的旧房子里。这个男人从那天开始,就是她的信仰。
那些年,打架受伤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最大的部分,谭展飞读完中四就退学在家自学。他可以一个人打十个人,一点儿也不气喘,使用枪支比任何人都快、准、狠。他长大以后,他母亲再也没有力气打他,有时候抱着房间里的盆景呆呆地看着窗外。
谭展飞在她的记忆中永远只有冰冷的一张脸,唯一一次见他哭,是他母亲去世,那是帮派之间的一个报复,连累了无辜的女人。他母亲死的时候,衣衫已经凌乱不堪,是她给她换的新衣服,谭展飞始终跪在地上,看着他母亲的床沿发呆。目光里是从来没有的空洞,稀薄的光线把他整个人衬得像一个玩偶。像是人一下子被抽空了,爱,恨,痛,统统都看不到。曾经多少个日子,他都是这样跪着挨打,不论多重多疼都绝不会喊疼。可是那一天他跪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是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天光明澈的光线中,布满血丝的眼睛落下了两行眼泪。
无声的,却又无比哀伤的眼泪。
那一年他十六岁,葬完母亲之后,他主动加入了他母亲伺候的那个男人的帮派,做了他的义子。短短两年时间帮他铲除了所有异己,包括那些害死他母亲的人。他把那些人的头盖骨碾碎装在木盒子里,和她母亲埋在一起。
他的义父给了他一大笔钱,他离开了马来西亚去美国读书,临行前他把钱分了一半给丽莎,丽莎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爱你,你能不能带我走?”丽莎抬头问他。
“爱太沉重,我们都要不起。”他推开她,踏上甲板。
谭展飞离开之后,她渐渐长成美丽的女人,她渐渐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生存,十八岁她就成为了当时最大帮派的老大的女人之一。所有人对她望而生畏,她明白了只有自己变强,才不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讨好一个男人总好过面对一群男人。只是她心里,最爱的人,一直都是谭展飞。
直到在五年前查到他的所在,一路找寻而来。她满心欢喜,却得知那个冷酷不言爱的男人有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天真无邪的十六岁女孩秦漫月,她见过他们在一起时的甜蜜,哪怕没有表情的脸,都藏不住宠溺的幸福。她出卖自己,靠近秦漫月的父亲秦正天,甘心做他的玩物。都只不过希望能离他近一些。
秦正天死了之后,她找人撞死任夏航,故意在秦漫月来的时候说出真相,让她误以为是谭展飞做的,她让秦漫月更加仇恨谭展飞,让他们这一生都毫无转圜的余地。而谭展飞呢,却在知道她的一切所为之后,在她的脸上狠狠地烙下这个烙印。皮肉烧焦的感觉,像是燃烧的火焰正吞噬着身体。
“哪怕秦漫月死了,我都不可能会爱你。”他残酷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
生死般的疼痛,让她的仇恨加深加重,她表面上装着乖顺听话,跟在他身边。希望他有一天还能回头看到她。
从谭展飞来到清榕,她便知道,今生谭展飞的心里,都只有秦漫月一个人。她这么多年来做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既然爱不了,就毁了他吧。
丽莎抱住谭展飞的身体,金黄色的头发下面,扭曲的印记衬出一张阴暗又可怖的笑脸。
一起下地狱去吧,带着所有的不甘心和未完成的爱,去到泥土中去吧……
6.
“秦漫月小姐吗?”
天刚亮,秦漫月就接到一通电话。
“是我。”
“我们这里是天讯科技,前几天收到您寄来的简历,周五请您来面试。”终于有一家公司让她去面试,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好的,谢谢。”挂上电话,她特别开心。
等到去面试的那一天,刚走到大厦楼下,突然接到电话:“秦小姐,不好意思,我们的那个职位已经有人了,抱歉,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有没有搞错,面试都没开始,就说有人了。”这时,旁边走过的女孩问她,“天讯科技招人是不是在这里?”
“他们说招到人了,你没接到电话吗?”秦漫月疑惑地问。
“没有啊。”女生不确定地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没有。
秦漫月站在大厅,电梯门一打开,秦漫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谭展飞的助理阿Ken,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握住阿Ken的手说:“我们真不知道秦小姐的身份,希望贵公司海涵。”
秦漫月站在门口,看到阿Ken走过来,她气愤地走上去:“我不能面试,是你们从中作梗的吧?”
“秦小姐何以这么说?”阿Ken的姿势从容,在谭展飞身边待久了,冷静的架势都差不多。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谭展飞他也欺人太甚了吧!”
“和老板无关。”阿Ken回答。
秦漫月满腔怒气,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让她来面试,居然又被搅黄了。谭展飞到底要陷害她到什么时候才能罢手。
阿Ken一上车,秦漫月拉开右边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带我去见谭展飞。”像是命令。
阿Ken并不感到排斥,只是镇定地应了一句:“是的,秦小姐。”
秦漫月认识阿Ken是在和谭展飞确定关系之后,阿Ken经常来接她去谭展飞所在的地方,她知道阿Ken是一个忠诚的司机兼助理,是谭展飞最得力的助手,以前对秦漫月的话也是唯命是听。
以前秦漫月经常和谭展飞闹脾气,在车上大声地对阿Ken说:“载我走,快点儿。”不然就是,“他又开会?载我去找他,我不许他开会!”
“一切就像回到了过去。”阿Ken说。那个时候秦漫月总耍大小姐脾气,霸道,乖张,阴郁,暴戾,谁都无法忍受。她要谭展飞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可是他却有无穷无尽的工作,一直让她等待。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等待这个词。
到了楼下,秦漫月被大楼顶部的一道彩虹吸引了,那是一道人工画上去的彩虹,因为太高,七彩光在阳光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以后你盖新的办公楼,就在办公楼顶部画一道彩虹。”
“那多傻,又不是幼儿园。”
“我才不管,不画就是不爱我。”
“好了好了。”他温柔的手臂圈着她,暖融融的温暖,“真是个傻孩子。”他的唇微微贴着她的脸,空气中都是潮湿的甜蜜。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的话,秦漫月每每都像一个索爱的孩子,得不到,就耍小脾气,企图通过任何方式来证明他的爱。
谭展飞和她的对话似乎还停留在十六岁,只是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秦漫月突然转身:“我不去了。”
“秦小姐真的想永远失业吗?”阿Ken半带威胁地提醒。
“你……”阿Ken的提醒没错,如果她不和谭展飞说清楚,那么除非她离开清榕,否则她将会永远失业。
7.
电梯到达六十层,整整一层只有一个秘书台和一间董事长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谭展飞身上的“圣罗兰鸦片”的余香,久久不散。
“老板就在里面,秦小姐请自便。”阿Ken又坐电梯下去了,漂亮的秘书小姐接通办公室的电话:“老板,有位秦小姐找您。”
他抬头,透过玻璃上隐约的缝隙,看到秦漫月拎着包站在那里,红彤彤的脸仿佛刚生了一场气,却像个苹果一样可爱,自然卷的头发顺着白皙的面颊搭落在肩膀上,有种随性的妩媚。他突然有种想抱她入怀的冲动。
他把桌子上的相框放到抽屉里,对着电话说:“让她进来。”
秦漫月一推门,一下子就落入一个怀抱中,身体死死地被人扼住无法动弹。
“你想我了吗?”他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圣罗兰鸦片”味道。
“我想猪想狗也不会想你这个魔鬼。”秦漫月回他。
“是吗?”他抚摸她的背,“我以为你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想起我。”
秦漫月一脚狠狠地踩在谭展飞的脚上,他终于放开了她,她端起桌子上本来就有水的杯子朝谭展飞身上泼去。
水顺着西装滚落下来,金色光芒中,谭展飞没有一丝窘态,更增添了一种特别的俊逸。真是一张祸害人间的皮囊,谁说上帝是公平的,根本都是无稽之谈,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早该给他一张獐眉鼠目的脸,省得让他自以为傲。
秦漫月愤愤地想完才开口:“为什么所有公司都不收我?”
“你认为是我干的?”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无耻?!”
“看来我在你的记忆里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本来就是。”
“好吧。”他不顾身上的水,慢慢地走近她,冷酷的脸上有了一点点促狭的表情,“其实,我是想你来我的公司实习。我觊觎你的美色,我想再一次拥有你。”
“放屁,你想逼我再次离开清榕,离开陆均璨,让我再度孤身一人?我告诉你,做梦。”秦漫月才不相信谭展飞的鬼话。顿时爆了粗口。
“陆均璨?一个任夏航的替代品?”谭展飞不屑。
“他不是替代品,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秦漫月像是故意为了气谭展飞。
“爱?”谭展飞收回戏谑的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你了解他多少?你清楚他是什么人?”
“这不需要你操心,只要你不出现,我会过得很好。”
“只可惜。”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性感的薄唇微微开启,“我就是来破坏你幸福的。”谭展飞抓住秦漫月的头发,似那个夜晚那样,秦漫月头皮发麻,疼痛顿时袭来。她突然整个人紧绷起来。
“头,还疼不疼?”他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声音是催眠般的柔和。
“一点儿都不疼。”秦漫月想如果我说疼,岂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
“没傻就好,游戏还能继续。”谭展飞冷冷的声音伴随抽离的手掌,几步走离了秦漫月,周遭刚才的危险像是突然停顿了下来。
谭展飞恢复往日的冷漠:“想来展飞科技,我随时欢迎。”随后按下电话,“小霞,帮我送秦小姐,另外再给我冲杯咖啡进来。”
说完,拿起桌上堆叠如山的文件,再也没有看秦漫月一眼。
“秦小姐,请。”秘书已经开门而入。
秦漫月瞪了谭展飞一眼,喜怒无常的暴君,自己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
秦漫月走后,谭展飞按响了阿Ken的电话:“为什么让所有行内的公司不收秦漫月?”
“对不起,老板。”阿Ken静默了三秒,继续道,“如果秦小姐能来,您一定很高兴。”
谭展飞叹了口气,说:“算了。”挂上电话,他靠在办公椅上,正午的阳光把他的眼角融化在金色之中,阿Ken太了解他了,他的心思,他的记挂,他都放在心上,哪怕他只字不提,他都能猜度得到。
他的内心,是多么希望能再看到秦漫月,哪怕是仇恨的目光,哪怕是冷嘲热讽的话语。
原来有时候,人可以卑微成这样,不惜任何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可以如此心甘情愿地自取其辱。
只缘于一个爱,一个爱字吧。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也只有十三岁,那时候她母亲还没有疯癫,她还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心地无比善良,以为全世界都是光明的。
那时他刚回国,从华尔街的金融市场抽身,有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他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他们的老家在一个叫安海的地方,思乡情切的感觉让他买了机票来到了这里。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双干净又纯真的眼睛,在稀薄的雨中,瑟瑟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对每一个过路的人说话,但是都被人甩开了。
最后她有些沮丧地拉住他的衣角,冲他笑了笑,笑容甜而天真,她说:“哥哥,麻烦你帮我带这只小鸟回家吧。”
“为什么你不带它回家?”他皱了皱眉,想拒绝,可是对上她扑闪的大眼睛,又有些不忍。
她似乎想了想,然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看他:“父亲不让我养。”
所以她蹲在这里,只是想为小鸟找一个主人。谭展飞觉得不可思议,他没见过这么傻的女孩。
“我知道你是好人。”她毫不避讳地拉住他的手,把小鸟放在他的手心里,“当心,要好好儿照顾它呀。”
“小姐,快上车吧。”一辆明晃晃的轿车停在旁边。谭展飞把小鸟放在手心里,用手遮住,怕雨淋湿,她似乎更加放心了,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再见。”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与秦漫月会有怎样的瓜葛,只是一瞬间,他似乎想在这座城市停靠。只因为她笑容里那一点儿的温暖。
再见的时候他已经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他在秦氏工作了两年就出来独自打拼,凭借自己曾经在波士顿和教授共同研发的科学专利很快站稳了脚跟。
他见到了她,在游泳池旁,她不认得他,只是提着白色的流苏裙子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她虽然在笑,却变得孤独而忧伤,她跳下水去,明知是个玩笑,他也依然跳下去救她,她抱着他欢快地喊,那样一张调皮却寂寞的脸孔深深地嵌入他的眼中,自己尘封了许久的心,突然为了她强装的笑脸而感到心疼。
他试图让自己清醒,他试图想扼住这场看似不可能的恋情,可是每次当她撒娇地在他怀里甜甜地喊他“展飞展飞”的时候,他就再也无法把她推离自己的身边。
心中始终无法放下的小公主,现在他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每次彩虹出来的时候,看着彼此幸福地微笑,给未来画上美丽的蓝图,他试图想要忘记她,可是三年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让他更加刻骨地记住了她。
她十六岁的爱,十七岁的犹豫,十八岁的离开。
途经一场翻天覆地的洗礼,最终成了陌路。她是那样的恨他,满腔的仇恨,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明知她的仇恨,明知他和她再无可能,可是为什么,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她微笑的样子。
谭展飞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合影,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地抚摸,像是抚摸他们刻骨铭心的伤痛。无法追回的曾经。
爱一个人,只是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要用一生。何其痛苦的人生。
8.
秦漫月从展讯大楼下来,遇到的人竟然是丽莎,她烟视媚行地看着秦漫月,跟着她走出大楼,像是早就猜测到她会来似的。
“他已经开始对付你了吗?”丽莎问。
秦漫月只是盯着她,非敌非友的丽莎只能让秦漫月为之沉默。
“他接下来,还会对付陆均璨,你信不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害得我家破人亡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来害我周围的人?”秦漫月不解。
“你和他在一起三年,竟然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丽莎的目光有些同情,不知道是同情谁。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恨他,你想他死对不对?”丽莎走近秦漫月,想得到她的回答。
秦漫月重重地点头。
“还是那句话,和我合作,我可以让他一无所有,到时候你就可以摆脱他,随便上哪里逍遥快活。”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你没得选择,要么一辈子被他操控,要么彻底地毁灭他,你自己好好儿想想。”
丽莎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给她:“随时打我电话,我等着你。”她又笑了,丽莎每次笑秦漫月都会全身发冷,那种笑太不真实,半掩着面的脸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幽灵,随时能把人带入死亡。
9.
秦漫月恍惚地回到学校,在宿舍楼下,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一棵石榴树旁,萧索凄凉的眼神。他手上捧着一个盒子。秦漫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陆均璨。
他的眼角忧伤,满眼血丝,整个人邋遢得不像平时的他,秦漫月吓了一跳,轻轻地拍了拍他说:“怎么了?”
“小雕……小……雕……”他目光凄楚地盯着手中朱红色的盒子,眼睛微红。
秦漫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接过盒子,颤抖地打开,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小雕”,此时双眼微突地盯着她,身体已经被血染红,光泽的毛失去了平日的柔顺,一具尸体一般的“小雕”正眼睁睁地看着她,似乎在告诉她,它死得冤枉。
往事一幕幕地倒退,小七的“千岁”死时也是如此,她那天大吼大叫地把谭展飞的肩膀咬出了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一只可爱的龙猫。
谭展飞只是冰冷地回复她:“我只是要你记住,只要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秦漫月的脑袋突然一下子清醒了,这个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男人,一直都是残暴不仁的,就是那天之后,她下定决心要和他分开,她要离开这个残暴的男人和疼爱自己的小七在一起,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所有的一切从“千岁”的死开始,就变成一曲诀别的离歌。
“这么会这样,漫月?”陆均璨握住秦漫月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秦漫月的心底衍生出一种绝望,像是曾经所有亲人都消失的绝望,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她的全身、却失去双手的绝望,未来的发展,她根本不敢想象,陆均璨会是第二个任夏航?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的恶魔,会使用怎样的招数来对待他?
秦漫月像被一张黑色的网狠狠地罩住,永远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要么一辈子被他操控,要么彻底地毁灭他。”
丽莎的话一阵一阵地回荡在秦漫月的耳边,她轻轻地抱着陆均璨,把头放在他抖动的肩膀上,内心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香樟树下的青春校园,在这个快要完结的秋天,一切和青春有关的东西都画上了句号,迎面而来的,是猛烈的反击。谁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被逼上绝境的人,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明日的彩虹?
陆均璨被风吹干的眼角,渐渐浮现一种谁也无法察觉的幽暗。邪恶,善良,都交由命运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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