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胡同-身世之谜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北屋的跨院里,牧春花纳闷的看着林翠卿。林翠卿说道:“干嘛?我要申请和振声离婚,让你们俩赶紧结婚圆房!”

    牧春花更是犯了糊涂,“姐姐,您这是图什么呢?”

    林翠卿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你们俩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啊!谁知公检法都关了张了,人家不办公了。我哪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呀,让我白跑了一趟。咳!”

    牧春花劝道:“您就甭费这个劲了!杏儿,你去告诉宽子,月亮门儿不能堵,南墙的门儿也不用开,省得别有用心的人朝咱们身上泼脏水。”

    杏儿应声道:“好的。”

    牧春花说道:“如今,严家人能踏踏实实地过咱们的小日子,谁也别摊上什么麻烦事儿,我就阿弥陀佛啦!至于我和老严住不住在一起,那都不重要。”

    林翠卿苦笑道:“妹妹,你怎么这么倔呢?”

    牧春花摇头道:“其他的事儿我都依姐姐,但这件事儿您得听我的!眼下这情形,不像早已啦!”

    看到牧春花如此倔强,林翠卿也颇感无奈。

    准备午饭的时候,两人在院子里一起择韭菜,而杏儿与宝凤在北屋外忙活着炒鸡蛋、揉面。严振声刚走近月亮门,就闻见了味道,“刚一进前院儿,我就闻见香味儿了!原来今天是吃饺子啊,不过这不年不节的包什么饺子啊?”

    跟在他身后的严宽也说道:“妈!今儿吃饺子啊?”

    “嗯!”林翠卿应了声,与牧春花把韭菜拿到水池边去洗。

    严振声不解地道:“不年不节的包什么饺子啊?”

    林翠卿边洗韭菜边说道:“杏儿的日子过得细,她攒了十个鸡子儿,说是给咱跨院儿的人改善改善伙食!”

    严振声竖起大拇指,赞道:“找个能挣的,不如娶个会过的!杏儿当了咱的财政部长,她比翠卿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严宽笑道:“爸,我妈管账的时候儿,也没让您亏了嘴。”

    “那是你爸会夸人!”林翠卿大声道。

    二人边走边说就来到了北屋棚子下的案板前,严振声开始掰着手指数道:“我,翠卿,严宽,严宗,翠翠,援朝,宝凤,杏儿……”

    这还没数完,杏儿便说道:“爸,您甭算了,我都算好了,一共九个人,每人平均半斤面!”

    严振声应道:“是,是九个人……”

    他忽然不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只顾着低头洗手。

    牧春花看出严振声的心思,转头对着林翠卿说道:“老严把严谢也算进去了。”

    林翠卿说道:“这孩子有一年多没回家了。”

    牧春花苦笑道:“生活费他都到我的单位去取,就是不回来。”

    林翠卿心疼的看看严振声,“振声他想儿子啦!”

    严振声忍不住感叹道:“一把屎一把尿,拉着扯着的,一眨眼的工夫儿他就长大成人了。哎呀,眼瞅着他奔二十了,不想是瞎话!我近来做梦,常常会梦见他……”

    见严振声心事重重,牧春花痛心地望着他,“这个没良心的!疼也是白疼!你不如忘了他,省得闹心!”

    严振声笑了一笑,“当老家儿的,哪儿能跟孩子一般见识?这些日子,我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放心不下他呀!运动了,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兹一瞧见大街上那些胡闹的毛孩子,我就担心严谢出什么事儿,还有他身边儿的那个左派丫头……”

    牧春花补充道:“那丫头叫辛红!”

    “噢对,辛红。这丫头一瞅见咱儿子,她那俩眼就放红光儿!春花儿,这辛红和严谢是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啦?”

    宝凤笑道:“老严同志,严谢是王八还是绿豆啊?”

    “绿豆呗!”

    林翠卿笑道:“严谢的眼睛没那么小,这话忒不好听了。小伙子和姑娘谈恋爱,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宝凤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嘛,应该叫葡萄看大枣儿!”

    牧春花把洗好的韭菜拿给宝凤。严宽来到在水龙头处洗手,他用担心的语气说道:“爸,我听说,辛红姑娘出状况了!”

    严振声关切地问道:“什么状况?”

    “鹤年告诉我说,辛红的家庭在运动中受了冲击,她的出身是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不是原来的知识分子了。”

    这边说着话,宝凤已经把韭菜切好了拌馅,牧春花揪着面积子,杏儿在擀皮。严振声、严宽、林翠卿围坐在案板,大伙准备开始包饺子。

    严振声拿起一张饺子皮,皱眉道:“春花儿,两个人的出身都不好,如果他们将来真的走到一起,会影响到咱儿子的前途啊!”

    林翠卿却一脸的不解,“振声,严谢的出身不是已然没有问题了嘛?”

    牧春花说道:“就是的!档案都改了。”

    严振声摇头道:“你们姐俩儿,太缺乏政治头脑了。这日子口儿,祖宗八辈儿都能被捣腾出个底儿掉来!谁想打算轻易蒙混过关,难上加难啊!我是怕严谢到了还得吃我的瓜落儿!”

    牧春花紧张道:“你是说,严谢他这关过不去嘛?”

    严振声分析道:“成分高的,就得找成分低的才是正差儿。我瞧着,禄山的闺女不错,长得好看,又是铁定的无产阶级。”

    杏儿忽然插话道:“爸,那您也得征求征求严谢的意见才是。”

    牧春花想了想,“对机会了,先让他们处处看吧!这路事儿,哪儿有准谱儿呢?”

    严振声边包饺子边说道:“咱们当长辈的,得去给他们撮合,争取!这一晃儿,都到了儿子搞对象的岁数儿了,日子过的真快呀!”

    跨院那边正在谈论严谢,严谢背着铺盖,提着装洗脸盆的网兜走进前院,他刚刚来到西厢房外,碰巧高秋丽推开屋门走出来。

    严谢愣了下,高秋丽先开口道:“严谢哥!你回来啦?”

    “秋丽?你怎么会在这儿?”

    屋里的秀妈听到严谢的声音,也急忙迎出屋外,“是严谢回来啦!快先到屋儿里歇会儿吧!”

    严谢问道:“我妈和我弟呢?”

    高秋丽有些尴尬地说道:“严谢哥,你还不知道,私房都归单位统一再分配了,你母亲和你弟弟都搬到跨院儿去了。我爸和我妈都觉得挺对不起你们家人的!”

    秀妈也说道:“是啊,严谢!真是对不住呀!”

    严谢心中恍然,“没事儿的!我妈也是沾了严振声的包儿了,只要跟这个资本家有亲属关系的人,谁都得跟着倒霉!”

    跨院内,严振声和严宽正坐在院子当中的方桌旁,杏儿把刚刚煮好的两盘饺子放到方桌上。这时严谢背着铺盖与提脸盆网兜的高秋丽走进月亮门,严振声一抬头,惊喜道:“哟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

    严谢小声嘟囔道:“净胡扯!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好嘛?”

    严振声不以为意,招呼道:“来来来,秋丽,你跟严谢一块儿坐这儿先吃!”

    高秋丽彬彬有礼地拒绝道:“谢谢您严大爷!我刚吃完饭,回头见了您嘞!”说完就把网兜交到严谢手中转身离开。

    牧春花正在煮饺子,杏儿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放饺子的盖帘。

    严谢冷着脸,看到母亲来到自己的面前,冷冷地叫了一声:“妈!”

    牧春花关心地问道:“回来啦儿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严谢说道:“学校停课闹革命了,所有的学生都回家了。”

    林翠卿见他态度不善,不由愠道:“敢情他就认识他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严谢,合着你这十几年的书都白念了吗?”

    严振声皱眉道:“翠卿,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孩子再不懂事儿,这儿不是还有他亲妈在呐嘛?”

    牧春花上前说道:“严谢,咱家搬到跨院儿南屋儿住了,你先洗个手,跟你严叔儿和你宽子哥先吃饭。你严叔儿说,这饺子是给你接风的,图的就是个吉祥团圆!你把行李给我吧……”

    严谢看也不看严振声等人,拿着行李就朝南屋走,边走便说道:“亲不亲阶级分!我永远不会跟他坐到一条板凳上,更不可能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严宽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刚准备起身,严振声按住了他的胳膊,等严谢走进南屋,他对牧春花说道:“春花儿,你把这个刚煮得的拿到南屋儿去。”

    “老严……”

    严振声催促道:“去呀!”

    牧春花摇头道:“你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儿惯着他!我不去!”

    严振声劝道:“我说过,当老家儿的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

    “我不去!”

    严振声见她坚决不去,叹了口气,自己端起两盘饺子向南屋走去。见此情景,林翠卿忙道:“春花儿妹妹!你还不快去!回您那位小爷,再把振声气出个好歹儿来,麻烦可就大啦!”

    牧春花闻声赶忙追上严振声,从他手中接过那两盘饺子走向南屋。

    严谢自回到严家大院,仍旧和严振声等人界限划得很清。这日,他正用放大镜,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毕业照上的辛红,外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严谢立即把照片放进抽屉的书里夹好,屋里的牧春花放下手里的活,打开屋门,就看见高秋丽拿着一个纸卷站在门口

    牧春花忙道:“秋丽姑娘,快进屋儿吧!”

    高秋丽走进屋子,问道:“严谢哥在家吗?”

    牧春花高声喊道:“在里屋儿呐!严谢!来客人啦!”

    里屋传来严谢的声音:“请!”

    高秋丽走进门,却见严谢从一堆传单和小报上抬起头来。

    高秋丽一脸关切地问道:“严谢哥,你忙着呢?”

    “我在分析目前的斗争形势,看看各派之间的力量对比。你有事儿吗?”严谢点了点头。

    牧春花看着眉清目秀的高秋丽,又看了看严宽,满脸堆笑:“瞧你这话问的,你们是发小儿,秋丽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玩儿啦?知道什么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严谢急忙反驳道:“妈!您又来了。我和秋丽妹妹,我们是以礼相待,我没骑过竹马,院子里又没有青梅。猜什么猜?她想干嘛,我能猜得出来吗?”

    牧春花无奈道:“书呆子!一说话就噎人!秋丽姑娘,你可甭往心里去啊!”

    “阿姨,我不会的。严谢哥……” 高秋丽打开手里的纸卷,是一张《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印刷招贴画,“我们初中宣传队要到工农兵当中去演出,想请你给我们临摹一张大的,画布和油画色都由我们学校提供。”

    严谢点点头,“要多大尺寸的?”

    高秋丽一边比划着大小一边向严谢解释着……

    牧春花看着两个孩子认真地商讨起来,便欣慰地走开了。

    十几天后,严家跨院很是热闹。南屋树下,严谢娴熟地画着那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眼看快要画好,引来众人围观。

    刚好小黑子走出厕所,来到众人面前,吃惊地说道:“严谢,你变戏法儿呢?”

    严谢笑了一下说道:“吴叔儿,是刚刚才拿出来的。”

    小黑子忍不住赞道:“老严同志,春花儿同志,严谢这孩子真棒啊!”

    严振声也得意地说道:“看怎么说了。吴主任您上眼,瞧瞧他这画儿,多有气魄啊!”

    严谢暂停了停手中的画笔,歪头白了一眼严振声。严振声装作没看到,眼睛只盯着画。

    小黑子接口道:“是啊!严谢画出了领袖人物的风采!”

    高禄山说道:“严谢忙了小半儿拉月了,这孩子就是能个儿!”

    严谢推辞道:“是人家的原作好,行吗?”

    高禄山大声道:“我就觉得你画得好!”

    严谢笑笑,“临摹,没有好不好,照葫芦画瓢,只要像了就得!”

    小黑子说道:“那也得说你有这个本事!你要让我画,连个瓢把子也描不出来。”

    牧春花看了一眼身边的高秋丽,赞道:“那还得说严谢有个好助手!要不是秋丽姑娘,他画得也没这么快。一天到晚,秋丽不是沏茶倒水,就是送水果、点心伍的。这姑娘勤快,明事理,连严谢的衣裳都给洗了!”

    严谢脸色忽然一沉,显然他并不认同母亲的话。

    高秋丽忙道:“阿姨,我和严谢哥,是在为我们的宣传队尽义务,白帮忙的!”

    严振声忽然插话道:“严谢,我瞧着,你好像该收笔了吧?”

    严谢根本不予理睬,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高秋丽解释道:“严大爷,严谢哥说了,你看着整体像是完了,其实它的细部永远都没有完。严谢哥还说,高明的画家,不仅仅知道怎样下笔,最关键的,是必须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儿收笔。”

    严谢不冷不热地说道:“创作和临摹不是一回事儿。”

    小黑子说道:“那也得吃功夫!跟腌咸菜一样,盐酱进不去,它就不是味儿。”

    高秋丽递给严谢一杯茶水,他下意识地接过水喝着,眼睛却没有离开画布。

    郭秉聪笑了笑,“常言道,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严振声笑道:“那得看谁跟谁搭了。”

    高禄山赞道:“严谢是个好孩子,干什么什么成。”

    严振声回应道:“禄山,你们家秋丽才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呐!一点儿都没得挑!”

    听到大人们这样称赞自己,高秋丽羞涩地拿着大茶壶跑向前院,严振声问道:“姑娘,你嘛去?”

    高秋丽应道:“我去沏一壶新茶!”

    高禄山笑道:“为了这幅画儿,我们家可没少往里搭茶叶!”

    严振声嘻嘻一笑,“抠门儿带拐弯儿!为了俩孩子的将来,你的茶叶钱归我掏啦!”

    小黑子看着两人,“我听这话茬儿,你们老哥儿俩,怎么像是在保媒拉纤儿呢?啊?”

    严振声与高禄山相视一笑,严谢把画笔扔到调色板上,站起身气哼哼地拉自己母亲朝南屋走。

    “妈!您跟我来一下儿。”

    牧春花奇道:“你有事儿啊?”

    “有事儿!”

    严振声与高禄山对了一下眼色,二人分别朝自己家走去,此时高秋丽端着茶壶走进跨院,高禄山朝她摆了一下手。

    高秋丽奇道:“怎么了爸?”

    “家说去!”

    严谢母子回到房间,严谢指着院外,向坐在自己面前母亲问道:“他们两个老人一唱一和的要干嘛?”

    “还不是为了你和秋丽嘛?!”

    严谢问道:“为了我和秋丽?莫名其妙,为了我和她什么?”

    牧春花笑了笑,“老严和你禄山叔儿私下里谈了谈……”

    严谢抢白道:“怹老严和禄山叔儿背着我谈我干嘛?莫非真的是保媒拉纤儿?”

    “严谢,秋丽姑娘对你的印象挺好的!”

    “我用不这个!”

    严谢怒气冲冲地走出南屋,牧春花赶忙追了出来, “老人都是为了你好!”

    “我好不好,不用外人儿管!”严谢摞下这句话,直接奔着西屋而去。

    牧春花试图拉住严谢,严振声打开了屋门,冷静地说道:“孩子他妈,你先回屋儿吧!”

    “老严……”

    严振声说道:“严谢的意思,是想跟我单独聊聊。对吧?”

    严谢坦诚道:“是!”

    于是,严振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严谢走进屋子,发现屋内的陈设简陋却十分整洁。

    “请坐!”

    “您请!”

    严振声在一张旧椅子上落座,严谢拿起木凳坐在他对面。严振声开口道:“我呐,虚长你四十岁,书不如你读得多,但是,书本儿教给人的是知识,并不代表读书人对生命的认识。我也不是倚老卖老,要论经验,该比你丰富一点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才刚儿,我和你禄山叔儿说的话,你大概也听出个所以然了。”

    严谢点点头,“没错儿!严叔儿,咱不必兜圈子,您有话就直给吧!”

    严振声说道:“你是想让我先说?”

    严谢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好,那就我先说。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头里,我说话的时候儿,你不能在中途随便插话,这样儿可以吗?”

    严谢问道:“您说错了,我也不能言语是吗?”

    严振声一笑:“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你的脾气是一点儿也没变!即使我说错了,你也得等我说完了再反驳行吗?”

    “行!”

    严振声便开始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打我出生就赶上了军阀混战,另完就是小日本儿进北平,我就当了亡国奴,好不容易日本人投降了,又来了内战……”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严谢就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我不是来听历史课的,请您简短言说。”

    严振声继续说道:“兵灾匪患,连年不断,目之所及,满目苍夷。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劳苦大众,受尽压榨……”

    此时严谢又打断道:“停停停!您没有资格忆苦思甜吧?”

    严振声淡淡地说道:“我作为老百姓的一份子,当然有资格作出客观评价。因为,我也同样受尽了官府的欺辱。1949年,我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人民翻身做了主,老百姓再也不受压迫了,人人都能挺起腰杆子做人了。当然,我不属于纯粹的无产阶级,但是,我也同样爱我的祖国,我更爱我的家人。三反五反的时候儿,因为我的出身,他们才莫名其妙地审查我,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滋味儿不好受……咳!不提它啦!我是个谨小慎微,不爱招事儿的人,就因为这个,我才算平平安安地熬过来了。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你得懂得紧跟形势呀!眼下,衡量每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根儿红苗儿正,找一个三代都是无产阶级的女朋友,才是真章儿啊!”

    严谢没好气道:“我找什么样儿的女朋友用您操心吗?”

    严振声劝道:“严谢,鹤年告诉我,说自从65年的那次家庭扩大会议以后,有人质疑你从小儿没有受到先进思想的熏陶,所以,小将们拒绝吸收你加入他们的革命阵营。质疑有时候儿可是要命的!如果有人想图谋不轨,你就得受委屈呀孩子!”

    严谢厉声道:“运动开始以后,我之所以一直在家闲待着,还不是因为您吗?!如果不是您,我的组织问题早就解决啦!”

    严振声叹息道:“正是因为担心你的政治生命,所以我想让你找个出身好的姑娘,这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孩子,我和你禄山叔儿商量了,他知道你的品德不错,所以答应让你和秋丽来往,为的就是你的将来!”

    “您还是好好儿想想您自个儿的将来吧!”

    严振声说道:“好坏对我不重要,我已然是土埋半截儿的人了,怎么混也都是味事儿了……我担心的是你啊!”

    “那您就老老实实腌您的咸菜!”

    严谢拉开门走出西屋,严振声跟在后面喊道:“孩子!严谢,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严谢转过身冷冷说道:“不用说啦!您记住喽,往后,我的事儿,用不着您再跟着掺合了!您和我各走各的路,井水河水两不犯!”

    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牧春花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十足十,她急道:“严谢!你这是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严谢朝牧春花看去说道:“妈!我和怹只有两个不同阶级的差别,没有大人孩子这么一说儿!”

    严振声苦口婆心,“严谢,我是真怕你出了什么岔子呀!”

    严谢冷笑道:“哼!可笑!您自个儿不跑到邪门歪道儿上去就不错啦!一个资本家,没有资格教育我!”

    “孩子,我……”

    突然,严振声非常痛苦地扶住了门框,慢慢倒了下去。

    “老严!”牧春花一声惊呼,她跑道西屋门口,欲用力抱起严振声,无奈体力不支,根本抱不动他。

    “严谢!你过来帮我一把!”牧春花呼唤道。

    严谢扭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严振声,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插手,毅然决然地向前院走去。

    牧春花大喊:“来人呀!前院儿有人没有啊?”

    听见牧春花的叫喊声,郭秉聪,小黑子,高禄山,秀妈与高秋丽立刻冲出月亮门跑向西屋。送医及时,严振声总算捡回一条命。他脸色苍白,虚弱地慢慢支撑着身体,严宽扶着他坐起来吃完药又躺下了。林翠卿给严振声盖好被子才开口说道:“我去居委会吃了顿儿忆苦饭,离开也就屁大的工夫儿,振声就成了这副德行了!严谢也是的,你不答应就拉倒,何必拿话噎人呐?”

    严宽对牧春花气愤地说道:“小姨,我想去教训教训我的这个大兄弟……”

    “你去吧!我不拦着!”牧春花大声道。

    杏儿担心地说道:“宽子,严谢颼壮颼壮的,你不是他的个儿。”

    “我是不会跟他动手儿的。”说罢便往外走。

    “你站住……宽子。”严振声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回家以后,谁也不要提这档子事情。你们……就兹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爸!这小子欺负您,我不能不吭声儿!”

    严振声摆摆手,“严谢是我的儿子,孩子没什么错儿。要说有什么不对的,都赖我这个爹没给他一个好的出身,是我耽误了孩子。杏儿……”

    杏儿上前道:“爸!您说!”

    严振声吩咐道:“你回家以后,给严谢烙一张油渣饼,这孩子,他打小儿就喜欢吃这一口儿……”

    牧春花皱眉道:“这么老些人吃饭,能有口荤腥儿就不错了,哪儿来的油渣儿?得了吧他!气完了老人,他还有功了他?”

    “案板上攒,牙缝儿里抠儿,也得让严谢截长补短地吃上这一口儿……”还没说完严振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林翠卿赶忙把严振声扶起来给他捶背,对着杏儿说道:“攒!抠儿!杏儿啊,快答应你爸爸!”

    杏儿连声答道:“爸,您放心吧!我回去就给严谢做油渣饼!”

    林翠卿叹息道:“振声,瞧瞧你费的这个人劲!图的是甚嘛呀?”

    严振声尚未出院,严家前院里,小黑子端着一杯盖碗茶,晃晃悠悠“踌躇满志”地走出北屋。坐在廊下的郭秉聪与高禄山,在水池边洗衣服的秀妈都望着小黑子样子,忍不住地笑起来。

    小黑子冲这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瞎乐什么?没见过大人物儿是怎么走道儿的嘛?”

    郭秉聪笑道:“大人物?我……咳!我还是不说的好!”

    高禄山也笑着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可不敢多嘴。”

    小黑子嘿嘿一笑,“现如今,我享受的是干部儿待遇。当然了,我绝非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但我在南城,也算有一号了!说吧!没人儿拦着你们说。”

    郭秉聪举手道:“主任,我要是说了,您可不准给我小鞋儿穿?”

    小黑子拍了拍肚子,“我的宰相肚子里能跑火车,尽管说你们的!”

    郭秉聪说道:“怎么说您也是领导千百号人的大干部儿了。可您的一举手一投足,我怎么看,您怎么还像个当伙计的。”

    小黑子愣了下,“我……我像伙计吗?”说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趾高气扬,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高禄山大笑起来。

    “大北屋我住着,大福子送我的军装我穿着,这可不是满大街的鸡屎绿。我的相貌,不算仪表堂堂,但也是五官端正。”

    秀妈笑道:“这不是相貌的事儿……”

    小黑子问道:“那是什么?”

    秀妈摇头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郭秉聪插话道:“房子大,穿得好,该是流氓还是流氓!”

    小黑子大怒,“你……”

    郭秉聪揶揄道:“您急哪儿门子啊?我又没指名道姓。您那宰相肚子瘪啦?”

    这句话,让小黑子顿时住了口,坐在小桌旁陷入沉思。

    高禄山笑道:“我看吴主任您像个暴发户儿!”

    小黑子有点迷惑,“暴发?暴发也是发了呀?哪个大户儿不是从无到有呢?”

    “大户儿派头儿不是学出来的。我看,您怎么学也学不出来,因为您骨子里没这个东西……”

    众人正在说笑间,严谢从二门外走进前院,这几人见到他,立刻投去鄙夷的目光,高禄山故意地继续道:“咱就说严振声吧!吴主任,我打个比方啊!”

    高禄山瞟了一眼严谢,他立即驻足聆听。

    高禄山继续说道:“我是个大老粗儿,各位甭瞅我跟了他三十几年了,谁让我学严振声,我这辈子都没戏!”

    严谢一听,就冷哼一声说道:“怹严振声的那个派头儿有什么好学的?可笑!”

    “大人们说话儿,你个不孝子孙就甭跟着掺合啦!”高禄山没好气道。

    “我怎么不孝啦?”严谢质问道。

    小黑子冷冷地说道:“你对养你的人不闻不问是大不孝!这就是你的不对!”

    郭秉聪赞道:“吴主任说得好!”

    “三位大叔儿,生长在严家,就活该我倒霉!我还不知道找谁诉苦去呢?”说完严谢欲朝跨院走,却被郭秉聪叫住。

    “严谢!你先等等儿!”

    郭秉聪说道:“严振声晕倒在地上,你管都不管他就溜了。他住院三天了,你哪怕去医院瞧他一眼呐,你没有!说是偶感风寒,其实他就是被你气的!”

    小黑子也劝说道:“严谢,他是你的老家儿,再怎么说你也是晚辈,你这么没礼儿没面儿的,不应该呀!”

    严谢不答反问道:“吴叔儿,您现在是革委会主任,我有个事儿要向您请教?”

    “说!”

    “两年前,在严家的那次家庭扩大会议上,您的话为什么只说了半截儿就不往下说了呢?”

    小黑子喝了口茶说道:“我早就忘了那件事儿啦!”

    严谢说道:“您怎么会忘呢?那天发生的一切,我可是历历在目啊!”

    小黑子问道:“严振声的封喉术你还记得吗?”

    严谢点头道:“记得,可是您……”

    小黑子抢白道:“就他的那手儿活儿,把我吓晕了!严谢,兹是老爷们儿,答应了什么,他就得兑现什么,不能出尔反尔。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严振声为什么要用一指封喉威胁您?您怕的是什么?怹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秀妈开口劝道:“严谢,那些没用的陈芝麻烂谷子,严振声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有怹的道理。我想说,你该好好儿琢磨琢磨,这么多年怹是怎么待你的。国家三年困难时期,老严把家里的粮食都先紧着你吃,怹宁可自己挨饿,也得让你吃饱了啊!”

    “我不听!不听!不听!”

    看着严谢这个固执的模样,高禄山愠怒道:“记不住老家儿对你的好,一个劲儿埋怨严振声的不好。你这孩子没良心!”

    “禄山叔儿,您……”

    说话间,牧春花匆匆走进前院,向众人道谢道:“辛苦各位了!那天,要不是您老几位帮忙,我还真抬不动老严……多谢!多谢各位啦!”

    小黑子笑着说道:“您太客气了!远亲不如近邻嘛!老严怎么样啦?”

    牧春花看了一眼严谢说道:“他到现在仍然高烧不退……他就是想见见严谢。”

    小黑子忙道:“严谢,你还不麻利儿跟你妈去医院瞧瞧严振声去?”

    “瞧怹干嘛?”

    牧春花怒道:“干嘛?你要当面向他说声对不起!他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生意,除了腌咸菜没干过什么缺德的事儿!”

    严谢反驳道:“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严振声缺德不缺德,我也没有关心的必要!”

    小黑子怒道:“没有血缘关系你就不关心他吗?你还不如个畜生呢!呸!”

    严谢气极,“吴叔儿您……”

    牧春花哀求道:“我求求你了儿子!你去看看老严吧,刚才他休克了。嘴里说的胡话,念叨的都是你严谢的名字啊!”

    严谢不耐烦地说道:“哎呀妈!他一个资本家跟我一点儿都不沾边儿!”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就要走向跨院,而天际间传来滚滚的雷声。

    身后小黑子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您要干嘛?”

    小黑子冷笑道:“你以为你的出身真的是城市贫民吗?”

    严谢转过身,大声道:“我的出身就是城市贫民!”

    小黑子骂道:“你放狗屁!”

    牧春花劝道:“吴主任,请您不要激动!”

    小黑子转向牧春花,“牧春花儿同志!您就告诉他吴大是谁吧!!!让这小兔崽子知道了真相也没什么不好!”

    严谢奇道:“吴大到底是谁?

    小黑子犹犹豫豫道:“他……他……”

    牧春花开始变得焦虑不安,她抢白道:“吴主任!请您不要忘了您两年前的承诺!”

    小黑子冷笑道:“咳!您保守着这个秘密,他就六亲不认,他就不仁不义,致严振声的死活于不顾,你们严家就等于毁了这个孩子啦!严谢,我告诉你吧……”

    牧春花再次抢过他的话头,“吴主任!您闭嘴吧!他是我的孩子,您没有权利说任何对严谢不利的话!”

    严谢有点蒙了,他看到牧春花转过身朝院外走,追问道:“妈您要去哪儿?”

    牧春花大声道:“去医院!守着那个把你养大的人!他是我的亲人!”

    “妈!”

    牧春花转过身望着严谢,决绝地说道:“严谢呀,你去忙你的吧!自当严振声白白养活了你二十年!”

    头顶滚滚的雷声越来越近了,秀妈说道:“春花儿,天儿上来了,我给您拿把伞吧!”

    牧春花没有应声,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小黑子心急如焚,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牧春花脚步匆匆地走出宅门,严谢从她身后追了上来,他伸出双手拉住母亲。

    “妈!”

    “你要干什么?”

    严谢大声道:“我要知道这个秘密!”

    牧春花摇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因为,你会承受不住的!”

    严谢悲伤地说道:“妈,自从两年前的那个家庭会议以后,我就彻底失去了组织上的信任,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招人待见,无论我表现得多么突出都不会受到表扬。这几天以来,咱们前院儿和跨院儿的所有长辈看我眼神儿都不对。很明显,他们瞧不起我,他们都在蔑视我,甚至诅咒我!我都这样儿了,我还怕什么?妈!您说吧!我能承受!无论您说什么我都能承受!”

    牧春花心中一酸,也知道严谢说的的确是实情,她伸手抚摸着严谢的脸庞说道:“儿啊!你的生身父亲不是那个送水人!严振声为了你不受他的牵连,故意编造了一个城市贫民的故事。你的生身父亲,是一个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国民党高官……”

    严谢大惊失色,脸色铁青,他呆愣在牧春花面前说不出话来。一声霹雳在天间炸开,豆大的雨点瞬间从天而降,牧春花即刻攥住严谢的臂膀将他拉倒门洞里。

    大雨滂沱,母亲的声音伴随着雷电,句句霹入严谢心中。牧春花抓起他的双臂,泣不成声的说道:“他像一只老鹰护着小鹰崽儿一样护着你,生怕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因为,这个秘密会染污你单纯的心灵,他千方百计地隐瞒了你的真实出身。哪怕你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也在所不惜……”

    严谢木若呆鸡,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些年与严振声有关的回忆,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绝情和不孝,蓦地转身,拼命奔向医院。

    浑身湿透的严谢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额头上盖着一块毛巾,闭着眼睛,嘴唇干裂,喘着粗气,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滴静静地流淌进他的身体。

    严谢悄声地走进来,跪在病床前,轻轻攥住严振声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任凭泪水流淌,轻声呼唤道:“爸!爸爸……”

    严振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严谢颤声道:“爸,儿子来看您了……”

    严振声轻轻擦去严谢的泪水,抚摸着儿子的脸庞笑了,他笑得开心极了,牧春花与林翠卿站在门口默默流泪。

    严振声嘴角微微扬起:“我的好儿子!”

    父子二人的隔阂也就解开。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院内洒满阳光。刚出院的严振声一只手搭在严谢的肩膀上,缓缓从二院走向前院,而此刻,牧春花与林翠卿拿着脸盆及洗漱用品跟在父子二人身后,家人如此和谐。

    这刚一进院子,严家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喜形于色的严振声,小黑子诧异道:“老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

    “那是你们家的太阳!”

    严宽问道:“爸,您的烧退啦?”

    身边的杏儿笑道:“宽子,瞧咱爸这精神头儿,像是好利索了。”

    “你爸今儿可神了!头晌儿摸着还烫手呐,他儿子严谢一露面儿,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儿,他就正常啦!”林翠卿笑着和大家说道

    众人向严振声与严谢投来欣慰的目光,一旁的小黑子对着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说道:“小沈,你有事儿赶紧问吧!”

    小沈说道:“严技术员,我们车间的酱黄瓜纽儿长毛儿了,大家伙儿急得跟什么是的,这不,我和杏儿来找您,严宽师傅说您身体不好,吴主任他也没招儿了。”

    严谢抢着说道: “我爸大病初愈,没有精力管厂里的事儿!这位师傅,您爱找谁找谁去吧!”

    严振声笑了笑,对小伙子说道:“小沈,走,跟我上跨院儿,咱们坐下聊!”

    严谢扶着严振声走向跨院,一边走,一边说道:“爸!您说是要给国家节省开支才出院的,大夫劝您,您也不听。您的病假条儿是一个礼拜的,咱得先养病,等您好了再聊工作吧,啊!”

    “放心!兹我儿子好了,我也就没大事儿了。”

    这时,严宽,郭秉聪与高禄山急忙将小板凳摆放在跨院大树下,严谢搀扶着严振声在小凳子上坐好。

    “坐吧小沈!说说你们的酱黄瓜纽儿的工艺流程。”

    严宽插话道:“爸,您的身体好利落了吗?”

    牧春花劝道:“老严,你还是回屋儿躺会儿吧?”

    林翠卿也说道:“是啊,振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瞧你病起来的那个吓人劲儿,真让人提心吊胆啊!”

    迎着严谢关切的眼光,严振声笑道:“偶感风寒,不碍事的!就冲咱严家的这股子兴旺劲儿,我且活着呢!”

    几日后的下午,跨院树下的旧砖头上摆着一尊工农兵造型石膏像,严谢拿着铅笔正在画着素描。这时穿着一身黄军装、系着武装带、戴着红袖标的冯鹤年兴致勃勃地走进跨院里。

    “严谢!好消息!”

    严谢头也不抬,专注地画着,冯鹤年来到他身边,宣布道:“严谢,经过我的努力,你已经正式成为我们的司令部的一员啦!”

    “是吗?好事儿呀?冯司令,你忙你的,我画我的。”

    冯鹤年奇道:“你怎么忽然变成了逍遥派啦?严谢,这不是你的风格呀?”

    严谢淡淡道:“我什么风格?你们组织上不是有人怀疑我的成分有问题嘛?正巧,我也懒得过问什么了。”

    “是我力排众议,说你的出身好,他们也同意你加入组织了。革命大串联的行动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我们刚去过延安,下一步准备去井冈山……”冯鹤年压低了声音说道,“介绍信和公章都在我手里拿着,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拔腿就走,坐火车汽车,住宿吃饭等等,一分不花!”

    严谢看了冯鹤年一眼,开玩笑的说道:“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你这不是在利用权力,慷国家之慨吧?”

    冯鹤年正色道:“这个权力是人民赋予的,也是我们进行思想宣传的大好时机啊!”

    “我不去。”

    冯鹤年诧异道:“你的出身这么好,怎么搞的,革命的意志不坚定啦?”

    严谢淡淡回答:“我想先把工农兵的形象塑造好了再谈其他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