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有一个小太监，名叫李九儿，老家是河北河间府的，九岁净身人宫，被派到太庙驻守。正是天真烂漫、贪玩好奇的年龄，被关在这阴森的太庙之中，真是如坐牢一般。但高墙隔不了天性，这九儿干完活，百般无奈，就抓个蚂蚱，逮个蛐蛐儿，挖点野菜，采朵野花，不仅自己解解闷，也让那些老太监开了心。所以大家都十分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小子。
再说这太庙祭祖，作为祭品摆在贡桌上的动物，叫作“牺牲”。这些动物，平时都圈养在北京南苑水草丰美的海子旁边，到了皇帝祭祖的前十几天，才从神厨门把它们运到太庙里一个叫“牺牲所”的地方，先圈养清洗几天，然后在“打牲亭”用大木锤猛击这些动物的头，打死以后再屠宰，再送到神厨，制成祭品。
九儿除了打扫院子，还有一个活儿，就是和老太监刘福喂养这些没多少天活头的牲口，九儿管刘福叫福爷。九儿把这些牲口当伴儿，一有空就和它们说说话儿，给它们洗毛抓痒，牲口们都通人性，当它们被赶往牺牲所的时候，都默默地向九儿流泪告别，九儿也抹着眼泪，不敢出声。九儿从来不去打牲亭看宰牲口，每当那里传来牲口临死前裂人心肺的嘶鸣声时，九儿就捂着耳朵闭上眼睛，蹲在墙旮旯发呆。
太庙每年春夏秋冬和年底要大祭五次。这几天，离秋天大祭的日子又不远了，九儿怜惜地给刚选进来的牲口刷毛，当他给一头母鹿刷毛时，觉得这头鹿特别肥，肚子圆滚滚的，不由嘴里叹一声：“肥，也得挨一刀。”
吃晚饭的时候，九儿把那头母鹿的事跟福爷说了。福爷有经验，一听就觉得蹊跷，到了晚把晌儿，福爷带着九儿点着灯来到鹿圈，找到那头母鹿。只见那头鹿不肥了，干草地上却多出了一只小鹿羔，是刚生下来的，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福爷大惊，惊的是鹿下崽见了血，按当时宫里的说法，乃是不祥之兆，所以千万不能让上面知道，否则，鹿圈养鹿的、送鹿的都要杀头，连他们爷儿俩也得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只听福爷低声对九儿说：“赶紧把地上清干净喽，铺上新草，给母鹿擦干身子，把小鹿羔子找个草棵子挖坑埋喽。”可九儿一听就急了，看着那活泼可爱的小鹿钻到母鹿肚子下去吃奶，短短的毛还湿漉漉的，大大的眼睛挺有神儿，他推推福爷，反问道：“这么好的小鹿，养着不好吗？为什么活埋了？我不！”福爷叹了一口气，说：“唉，傻小子，你哪知道宫里的规矩，这事要让太常寺知道了，鹿圈养鹿的人不说，咱俩也得倒大霉。”
九儿还是不干。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犟脾气，眼看着活蹦乱跳的牲口一个个无辜地死了，如今连这小鹿刚一落地就得弄死，真是太残忍了。于是他苦苦地哀求福爷，说要偷偷地养着这头小鹿，反正平时没有人到太庙来，等养大了即使再做牺牲，也算活了一遭，总比一落地就活埋好得多。
福爷一直把九儿视同自己的孙子，特别疼爱他，他自己当太监绝了后，这九儿就补了他心里的缺，这真是一种特殊年代特殊环境里的特殊关系。现在，他看到九儿执意要留下这头小鹿，思来想去心一横：也罢，咱就留下它吧，也算行个善事！不过，一要喂好，二要藏好。得到福爷的同意，九儿高兴得一蹦老高，爷儿俩连夜在草深僻静的地方用树枝给小鹿搭了一个圈，偷偷地养了起来。
过了几天，鹿妈妈被送进宰牲亭一命归西，临走的时候，拼命回头望着九儿，眼睛里流着眼泪，好像是在默默地托付九儿照顾小鹿。于是，九儿对小鹿更尽心了，他省下自己喝的粥和馒头，再和些新鲜的野菜，偷偷地喂养它，还给它起个名字，叫“十儿”，小鹿就如同是自己的小弟弟一样。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儿渐渐长成了一头高大健壮的梅花鹿，头上那小鼓包似的鹿茸渐渐长成了分叉的犄角，真是威武，福爷和九儿常偷偷地和它玩，心里真是快乐极了。
转眼到了来年年底，大祭的时候，乾隆皇帝由王爷陪同，在浩浩荡荡的仪仗簇拥下，来到太庙。正在行大礼之时，鼓乐大奏，不仅惊起了太庙里柏树上的小鸟，而且使十儿受到惊吓，它东撞西撞，原本不怎么结实的树枝搭起的栅栏，被长成大鹿的十儿撞开了，于是它一下子就冲出栅栏，冲过琉璃门，一直冲到大殿院的空场上。这时候，仪仗队伍已经被冲乱了，祭祀秩序大乱，连乾隆皇帝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边慌忙进入大殿躲避，一边喝令御林军立即平息骚乱。
经过一阵驱赶，十儿调头往回跑，跑出大殿院，又跑过大戟门、琉璃门，最后进入一片种着柏树的草丛中，惊魂甫定地站在那儿张望。正在此时，一名御林军搭弓射箭，“嗖”的一声，利箭从鹿的左后身斜着射入，只听得轰然一声响，闪出一片金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待到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十儿已化作一棵柏树，树身上还插着那支利箭。众人一见大惊失色，御林军首领立即向乾隆皇帝报告，说刚才不知从何处跑过一只鹿，现被射中，已化作一棵柏树，请皇上下旨将这棵柏树砍成碎片，以惩其惊驾之罪。
乾隆皇帝一听：竟然有这等事？于是下令：“且慢动手，朕要亲自去看一看。”乾隆皇帝率众王公在御林军首领的带领下，来到鹿化作柏树的地方。咦，树呢？仔细一看，原来此时鹿柏上下已经落满了仙鹤，有的引颈长啼，有的振翅欲飞，也有的在旁边悠闲漫步。
乾隆皇帝和众人都看呆了。乾隆皇帝说：“此乃天意，鹿化为柏，柏上栖鹤，是鹿鹤同春的吉兆，想必大清过了严冬，明年定是好年景啊！”于是亲赐“鹿柏”，向它拜了三拜，并命看庙太监仔细养护。
在远处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的福爷和九儿，终于躲过了一劫。
如今这棵鹿柏栉风沐雨，依然苍翠茂盛地屹立在太庙西侧，只不过身上的铁箭早已朽烂了，留下一个疤痕。
（贾福林 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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