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夺意识到除掉包德的势力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以当时的力量对比,包德一方就是他和双喜、戴福顺、包宝成四个人;刘贵夺一方,也不过是他和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四个人算得上一条心,冯兴艳、王鹏尽管已经入伙,但关键时候会站在谁那一边,刘贵夺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
但是,刘贵夺还有“预备队员”可以利用——船长李承权和入伙心切的崔勇、段志芳都表示愿意手上沾血。即便如此,也不能跟包德硬拼,再说,在内蒙古籍船员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与包德结成同盟,刘贵夺并没掌握情报。权衡再三,智取包德的计划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
刘贵夺随即召集他的嫡系成员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向他们通报诱杀包德的秘密计划。
“我也是在当天要动手杀包德他们时才知道原因的,刘贵夺说包德他们要造反,所以要杀他们。那天好像是7月24日晚,我当时躺在驾驶室的右上铺,就是大副付义忠原来的位置,刘贵夺从外面进来,悄声对我说:包德要造反。我当时还不相信,对刘贵夺笑了一笑,没吱声。”姜晓龙回想起当晚的过程时说,“过了一会儿,刘贵夺又到驾驶室找我,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看,看完了告诉黄金波和刘成建。我一看上面写着我们这伙人所有人的名字,其中包德、双喜、戴福顺、包宝成这四人名字边上打的叉,我就明白了,要除掉包德、双喜等四人。”
黄金波也对那天晚上的杀人计划记忆犹新:“那时候船长已经开始跟着我们干了,还有崔勇。当天晚上,刘贵夺让船长、崔勇、我、刘成建、王鹏,几个去了前舱,去之前,刘贵夺让我和刘成建别动手,让船长、崔勇手上沾点儿血,就是让他们两个杀包德的意思。”
刘贵夺精心设计了一个“连环计”的杀人方案——他先召集自己的人,告诉他们当晚准备杀了包德和双喜、戴福顺、包宝成四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用崔勇充当诱饵,以杀崔勇的名义来迷惑包德;接着,刘贵夺又跟包德说:“快到日本了,夜里杀崔勇,让船长手上沾血入伙。到时候把他叫来走岗,你就别动了,把刀给船长,你在旁边看着他。”
按照刘贵夺的方案,当天夜里要由李承权和崔勇两个人执行杀害包德的计划。“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兄弟王永波、温斗都是包德带着他们内蒙古几个人杀的,我当时说捅伤就行了,他不听。”刘贵夺以此手段刺激李承权,“今天晚上我就给你提供一个机会,让你亲手杀了包德,为你的兄弟报仇。”
“能给我的兄弟报仇,我愿意干。”李承权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满口答应下来,“我就是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刘贵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全盘告诉李承权。
接着,刘贵夺又把崔勇叫到船头,向他秘授机宜。
晚上11点,刘贵夺、包德、李承权、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都在驾驶室。包德丝毫未察觉刘贵夺暗中磨刀霍霍,死神已近在咫尺。“你去叫崔勇上来走岗。”刘贵夺对包德说,“等会儿你们动手都利索点,别像个娘们儿。”
说罢,众人走出驾驶室。“老李,要好好表现,旁边有人监督你。”刘贵夺警告李承权说。
包德浑然不觉有诈,他下楼去叫崔勇的时候,顺手把自己一个多月来不离身的刀子递给李承权,兵不血刃地被刘贵夺解除了武装。
其实,被解除武装的还有双喜和戴福顺。刘贵夺已经告诉他们,晚上要杀崔勇,刀子不够用,让他们两个在12人间看管大管轮王延龙和大副付义忠,把刀子借给其他人。
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在前铺待命的崔勇,将刘贵夺给他的刀子暗藏在身后。
“崔勇,轮到你走岗了。”包德来到前铺,敲着门喊道。
崔勇应了一声,跟着包德上楼。到了二楼甲板,李承权等人拿刀站在那里。在即将拔刀之际,李承权还不忘按照刘贵夺的设计演了一出双簧。“崔勇,是不是你要造反?”李承权说。
崔勇不说话。包德毫无防备,转身想往旁边走,被李承权一刀刺中腹部;崔勇同时从身后拔出刀子,猛扎包德的背部;原本站在一旁监督李承权杀人的黄金波和梅林盛,也一起挥刀刺向包德。
首次杀人的崔勇,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他看到刀刃前端没有血迹,就用左手把整个刀刃涂满了鲜血,又往光着膀子的胸前涂上血,“目的是让刘贵夺看到我沾血,证明我动手捅人了。”
残酷的现实,早已将人性扭曲到极点。“鲁荣渔2682”号发生的事件表明,当面临生与死的两个极端的选择时,人性之恶可以无限地突破底线,每个人都可以在一瞬间完成基因变异,仿佛“潘多拉盒子”中放出来的魔鬼,即便是那些你曾经熟悉的善良之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举起屠刀。
突然遭到前后夹击,包德身中数刀摔倒在甲板上,又一个翻滚站起来,伸手抓住仇人黄金波,想夺下他手中的刀子。无奈寡不敌众,最后跳进海里。
“他们要杀我,都出来!”包德在海中呼喊他的同伴。
李承权冲着驾驶室挥手:“停车!右满舵!”
船头缓缓转过来。刘贵夺打开船上的探照灯和广播,对着在海面上挣扎的包德问道:“造反的还有谁?说了就拉你上来。”
“拉上来我就告诉你。”包德用手抓住船头前部的铁板,吃力地说道。
“死到临头,还想讨价还价!”广播里传出刘贵夺的声音,“说吧,还有谁跟你一起造反?”
“还有黄金波,”包德知道中了刘贵夺的计,难逃一死,便胡乱说道,“还有船长!”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黄金波是我的人!”刘贵夺哈哈大笑。
“操,死了还要乱咬!”李承权骂道。
刘贵夺指挥渔船重新调整航向、加速,慢慢离开这片海区。
漆黑的海面上,身受重伤的包德将是如何的绝望。
顺着S203公路,从兴安盟首府乌兰浩特市驱车向西北120公里左右,便是包德格吉日胡的家乡阿力得尔苏木(相当于乡镇),属于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右翼前旗行政区范围。
下了S203公路,拐上一条破烂不堪、年久失修的乡村水泥路,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包德的家。
这是一个蒙汉杂居、半牧半农的乡村,看不到我们想象中的大草原,极目所见,到处是低矮的山丘,那些农田一直延伸到山坡上,偶尔可见有农民在用农机翻地。
阳光明媚,春寒料峭,房屋背阴的地方尚有残雪。枝头上绽放的几片嫩芽,预示着这是一个春天即将来临的时节。
公路两侧的房子看起来还算整齐。包德的家位于村子的最东头,两间红色的砖瓦平房,像是新建的,院子里停放着两台小农机,门前不远处,一条小溪缓缓流过。
包德四兄妹,他是老三,哥哥、姐姐,还有个妹妹,出事的时候,姐姐和妹妹已出嫁,哥哥包温都色和父亲在家种地。
包温都色刚刚30出头(1985年出生),身材矮壮,皮肤黝黑,他跟弟弟包德格吉日胡都是文盲。如今,这个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在海上出事的第二年,包德的父亲去世,未满60周岁。“出了这事,他父亲愁死了。”包德的舅舅包正海说。
包德4岁那年母亲生病去世,老大包温都色也只有16岁。一身疾病的父亲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家徒四壁,一家人蜗居在一间只有10多平方米的低矮土坯房里。
“当年分地的时候,每人平均七八亩地,咱家交不上提留款,生产队就把一部分地收上去给别人家种,现在要不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也是山坡地。”包温都色操着生硬的汉语,说起记忆中的苦难。
“这个家庭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穷,要不然兄弟俩哪能都打光棍。”包正海说,“这两年哥俩长起来了,才好一点儿,房子也盖起来了,小时候家里那可是很苦。”
积攒多年,终于盖起了新房子,虽然只有64平方米,但是看起来在村子里算是体面的。“这房子在村里是一等的。”包正海说。
尽管包德一家在全村最穷,不过,这里总体上都比较贫困,半农半牧区其实远远比不上牧区。能产生经济效益的绵羊一年可以长到五六十斤,但因为当地没有草场,无法放羊,主要是以种地为主,只有极少数家庭用一半的土地种草喂羊。
全村40多户,200多口人,包正海和几个村民算了一下:“富裕户能占到1%,因为他们家里养羊,能有个几万块钱存款。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养羊。”
通常而言,在内地的一个自然村(村民组),200多人最多也不过两三个单身汉,但这里居然有十几个光棍。“我那个小子30多了,也是单身。根本不敢找人提亲,就是有人给介绍,介绍成了,也要花十万八万。”包正海说,“单身也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因为穷。年轻姑娘都去城市了,在外打工不愿意回来。”
这几年,包德每年都出去打工,农闲的时候出去,农忙时回来种地。也因为是文盲,出去只能干一些收入低的体力活儿,从来没到过太远的地方打工,都是在离当地很近的海拉尔一带。
“我老弟在外地打工,家里的地也要种,还有个父亲,一身的病。”包温都色坐在炕上,不断地重复和纠正不准确的汉语发音,“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去海上打鱼,我不让他去,在家里种地,差不多就行了。他说咱俩都没成家,一旦要成家啥也没有,咋整?”
出乎意料,在船上接连杀人的包德,在本村人的眼里并不是异类。
“这小子看家里穷,出去打工赚钱,给家里操心。”55岁的村民陈来宝说,“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平时跟人说话的时候很和气,见到谁都很好,出这种事,不知道什么原因。”
包正海虽然是包德的舅舅,但你分明能感觉他对外甥的评价很实在。“那孩子人很老实,也没啥脾气,不识字,在屯子里人缘好,听说他死了,都可惜。”包正海说,“要说品德,那比他哥都好。老大喜欢喝酒,他也不喝酒,就是抽点烟。从小到现在没听说跟谁打仗(打架)、惹是生非。我也不是夸他。”
如今,唯一的弟弟也死了,包温都色一个光棍汉,耕种30亩地。在船上死的人,每个人都得到了将近60万元的赔偿,但包德只有4万多元。“说是一年的工资,咱也不懂,不知道是什么钱。”包温都色不断叹息,满脸的悲愤。
“我心里始终就不对劲,憋气,窝囊,这孩子就是犯死罪,别人也不能杀他。他犯了天大的罪,那要法院才有权力杀他。”跟没文化的包德兄弟比起来,他们的舅舅包正海算是体面的人,说话也很有条理。他怒气冲冲地说,“我们一老农民,也不大会说理,就是欺负我们。他不是自己跳海里,是被别人逼的。”
在我发动汽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包正海站在车门边,又问了我一遍:“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别人谁也不能杀他!我想去跟公司打官司,可是连路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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