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北朝系列-淝水之战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 桓温北伐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十一月,座落在淝水西岸的寿阳城(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寿县一带)。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模样的人缓缓的登上城头,放眼远眺与寿阳隔岸相对的东晋军队的大营,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无论是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将士,还是对岸大营中的东晋士兵们,谁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将军”想的更多的或许是如何消灭江东残存的司马氏的政权,但他所发动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已经远不止是江南百姓的生死存亡,而将决定中华民族迈向何方,甚至是整个汉文化圈的未来命运。

    这位将军是谁?我想自不必我在此多说。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便是日后震惊中外(我觉得用这个词并不算过分)的“淝水之战”。关于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还是让我们从三十年前的另一场南北战争说起。

    公元350年前后因后赵皇位之争引起的北方大乱,正如cinason在其大作《元嘉三十年》中所说的,其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匈奴、羯为代表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加速衰亡。

    既然提到了匈奴人和《元嘉三十年》,在此我顺便谈一点我的看法。关于北匈奴在中国历史上的消失,“慕容鲜卑”中曾经略有提及。北匈奴的西迁路线大致有点接近一千年后蒙古人的西征路线,与蒙古人不同的是,北匈奴最初的目的还不是征服,而是寻找一个栖身之所。在南匈奴、汉人以及鲜卑人的打压下,辽阔的大漠地区已经无法立足,但他们的迁徙步伐在一开始是慢了一些(否则按照匈奴骑兵的速度,无须等到两百多年后才出现在东欧境内)。他们在中亚细亚地区至少滞留了不少时间,在这期间的记录在中外的史书中几乎毫无记载,我们只好从常理推断,他们仍然继续其原先的游牧生活。中亚历来是一个天然的好牧场,且是个民族聚居之地,这个推断应该是站得住脚的。那么是什么驱使北匈奴人离开亚洲,千里跋涉,进入欧洲呢?我对中亚和东欧的情况不甚了解,从中国方面来看,似乎也有一个回答可以自圆其说,即气候的反常。公元三世纪末至四世纪的中国地区自然灾害连连(可参看“永嘉之乱”第四章),长城以北的气候也不可能不受影响,各少数民族(不仅是上层统治者)放弃北方游牧场所涌入中原就是最好的明证。可见由于恶劣的气候条件,亚洲中北部的大陆性气候区已不能够满足游牧民族的生活需要,北匈奴人也在这个时期离开了中亚,开始了他们向西的漫漫征程。

    然而,同时期的汉人显然还不足以重新确立他们在北方的优势地位,冉闵的失败说明在北方大量少数民族(这些民族从数量上说在北方的不少地区已不能算少数民族)尚未完成自身的汉化之前,想要在北方建立一个秦汉或是魏晋式的汉人国家是不可能的。

    来自东北的鲜卑人和来自西北的氐羌人填补了中原统治者的空白。

    南方还掌握在昔日中原之主司马氏的手中,不过这些司马昭的后人们完全没有他当年的威风,大多数东晋皇帝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都掌握在权臣们的手中。而即使是权臣,其素质也是出奇的差,无论是骄横的王敦,还是多疑的庾亮,若是放在汉末或是魏末恐怕连带兵打仗、出谋划策的资格都没有。相比之下还算有些才干的,就是桓温了。

    晋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已经集内外大权于一身的征西将军桓温从自己的驻所江陵出发,分水陆三路进攻前秦国都长安。

    桓温的三路大军有两路出自荆州,即水军自襄阳逆流而上,步军从淅川出武关;第三路由蜀中的司马勋所领,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这正是一百多年前魏延曾经向诸葛亮提出过的建议,历来争议颇大,我们在此不妨且看东晋在有两路军配合的情况下采用这种策略的成果。

    远在凉州的前凉得知这一消息,也派出后赵叛将王擢,攻打前秦西南重镇陈仓(今陕西宝鸡),响应东晋的进攻。前秦皇帝苻健派了五万军队,由自己的太子苻苌和弟弟苻雄带领,在峣柳(今陕西蓝田南)抵抗晋军。

    北方军队已有数十年没有遇到来自南方如此强劲的攻势,桓温亲自上阵督军,一仗下来,秦军败得不成样子。接着桓温的弟弟桓冲又在白鹿原(今陕西灞河附近)击败了苻雄的军队。秦军在连续吃了败仗之后士气大大受挫,苻健只带了六千名老弱残兵退入长安,坚守城池。

    桓温转战前进,最后屯兵灞上。关中一带的郡县尽皆来降,男女老少夹道欢迎晋军的姿态,就和见了亲人似的。这个时候距离西晋灭亡不到四十年,当年饱尝亡国之苦的关中百姓里年轻一些的还在世,于是才有耄耋老人含着泪说:“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官军啊!”

    但这却是北方最后仅存的汉人情怀。换而言之,这一次或许是东晋恢复北方的最后的机会。(连苻健几年前刚进入关中时也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西晋最后亡于长安,再加上后赵在关中的统治并不牢固,民心思晋在关中是个让氐人统治者头痛的问题,苻健在统治初期也不得不与桓温通好。)

    随着永嘉之乱那一代在北方幸存下来的汉人的消亡,以及后来胡人陆续大批的迁至长安一带,长安越来越脱离汉人的控制。等到半个世纪以后另一位善战的东晋大将刘裕再次来到这里时,这个城市的形象已去汉人的想象甚远,它的得而复失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二 独眼妖王

    桓温没有轻易进军,利用士气高涨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前秦。桓温有他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有客观原因,比如出兵子午谷的司马勋被前秦丞相苻雄候个正着,打了败仗,这使桓温动摇了取胜的信心。

    桓温在这次北伐中止步不前的表现倍受史学家们的诟病,他们最大的依据就是当时尚为旁观者、来到桓温营中探听口风的王猛捏着虱子说的那段话:“明公不远千里,深入敌军境内,现在长安近在咫尺,您却不渡灞水,关中的豪杰不知您心里想些什么,所以都不来见您啊。”一向盛气凌人的桓温对这句问话的反应竟是默然无语,半晌才顾左右而感慨:“江东没有像先生这样的人物啊!”

    桓温当然不是不想平定北方(自西晋灭亡以来,东晋和北方各国一直以仇人相视,十六国中向东晋称藩或一直保持友好的国家,也只有汉人政权“前凉”等为数不多的几个,说桓温不想灭秦,毫无道理。何况桓温可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好大喜功之辈),但北方不是说搞就搞得定的,苻健、苻雄兄弟绝非等闲之辈,初战的失利,多与准备不足和轻敌有关,一旦被逼入长安城中,他们自然摆出背水一战的誓死架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如暂且保存实力,做出可进可退的长远打算的为妙,因为桓温的后方东晋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北伐打到这个份上,对桓温来说正是恰如其分(在这一点上桓温显得比岳飞要“聪明”,对敌我情况的了解要透彻的多)。

    实际的战局很快对东晋不利起来,桓温与苻雄再度在白鹿原展开大战,晋兵死伤惨重。攻打陈仓的王擢也是得而复失,逃回凉州。桓温与苻健抢收关中小麦,又被秦人先了一步。桓温没有了军粮,呆不下去,只能退兵回到襄阳,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以先胜后败而告终。

    (桓温的三次北伐的情况与诸葛亮六出祁山也差不太多,蜀军大概败得好看一点,加上桓温又被刻划成王莽、曹操式的奸臣,所以并不被人称道,但对比中国历朝历代,北伐的战争本就少有胜绩,桓温的北伐也没有过分的劳民伤财,虽然成效不大,但却能向北方分裂的各国表明南方政府的态度,在汉文化对中原少数民族政权的影响方面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桓温对这样的结果自是不满,河洛一带正好又出现混战,原来冉闵手下投降东晋的大将周成据守洛阳再次谋反。击败殷浩的羌人姚襄在自称大单于,占领了许昌之后,也打起洛阳的主意,他围攻洛阳,却一个多月未能攻克。

    桓温又看到恢复北方的契机,便于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第二次从江陵出发北伐,迅速到达了伊水。

    姚襄赶紧把围攻洛阳的军队撤回,将精兵强将藏匿在伊水以北的树林中,派使者对桓温说:“将军亲率王师前来,我姚襄情愿归顺,请你的军队稍稍退却,我与手下人一起到路上拜迎大驾。”

    桓温心细,严词拒绝道:“我此行是来收复中原,拜谒帝陵的,与你无干。要来就来见,反正就在眼前,还派什么使者,多此一举!”说着轰走使者,径自进军。

    姚襄见桓温果然比殷浩强得多,不中自己的圈套,便拒守伊水与桓温进行决战,结果战败,死伤数千人,姚襄率军退往洛阳北山。

    尽管姚襄屡遭败绩,但由于他既勇猛又爱护百姓,当地人民仍然扶老携幼地追随他,不愿离去。他的部属杨亮曾向询问姚襄为人的桓温感慨道:“姚襄神明器度,乃是孙策一类的人物,而雄健勇武则超过孙策。”

    巧合的是,姚襄也真成了孙策第二,一年以后对自己力量仍然估计不足的姚襄想从前秦手中夺取关中,终于遭受了他平生最后一次惨败,被秦军大将苻黄眉斩杀。他把匡复羌族伟业的期望留给了投降前秦的弟弟姚苌,而姚苌日后成为羌人的“孙权”,其掌握的军事力量,也多半是姚襄时代打下的基础。

    洛阳城中的周成已被姚襄围攻的疲惫不堪,一见东晋大军来到,也乖乖地出城投降。桓温进占洛阳,修葺了西晋帝后的陵墓,鉴于上一次作战孤军深入的失败教训,他没有再继续北进,只是向朝廷表奏征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即洛阳一带)的军事,镇守洛阳,就匆匆南回了。

    桓温凭借两次北伐的武功,在东晋朝廷确立了一把手的地位,南方在军事上重新采取守势,直至十三年后的第三次北伐。在这期间里,北方的两大强国的地位却逐渐发生了逆转。

    前秦在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中虽然保住了长安,但苻健的太子苻苌却因伤重而死,三子苻生在与桓温的战斗中表现得异常勇猛,被苻健立为皇太子。

    皇始五年(公元355年),苻健死去,苻生成为前秦皇帝。对前秦臣民而言,这是最暗无天日的三年,苻生杀人之多,手段之残忍,后赵暴君石虎与他相比,只能徒叹“后生可畏”。

    苻生生来就瞎了一个眼睛,他的祖父苻洪曾经戏弄他,对手下人说:“我听说瞎孩子只有一只眼睛流泪,是吧?”

    左右应声说:“不错。”

    苻生大怒,拔出腰间的佩刀刺在自己的脸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说:“这也是眼泪!”

    苻洪惊怖,用鞭子抽打他,苻生居然说:“我生性只受刀斧,不受鞭锤。”

    苻洪气恼地说:“你再这样子,我让你终身为奴!”

    苻生答道:“和石勒相比如何?”

    苻健本想除掉苻生,因为苻雄的劝阻才把他留下来,这一留却坏了上千人的无辜生命。

    苻生即位后,更加荒淫放纵,完全是一个嗜好杀人的独眼暴君。他上朝时经常带着弓箭匕首,还将锤子、钳子、锯子等各类触目惊心的刑具放在旁边。他又喜好滥饮。一次朝中宴会,苻生让尚书令辛牢监酒,一会儿便生气地大骂辛牢:“为何不劝酒?席上还有人坐着!”说完竟然引弓把辛牢射死在酒席上。

    苻生以饮酒为人生第一大乐趣,有时更是在酒醉时审决国事,他乘着酒劲又屡屡滥杀无辜。群臣等待苻生上朝,往往见不到他的人影,或是等到傍晚时分,即使等到了也没什么好结果,苻生动辄发怒,只知杀戮大臣。

    他在咸阳城中宴会大臣,凡是来晚的,统统斩杀。宫中的太医也难逃厄运,一个叫程延的太医令为妃子配安胎药,苻生亲自过问人参的好坏与用量的多少。程延回答说:“稍微有一点就足够用了。”苻生认定他是在讥笑自己的眼睛,下令挖出程延的眼睛,然后斩首。

    左右有人说他圣明,称颂天下太平,他说:“这是谄媚我。”就拖出去砍了。有人说他刑罚过严,他说:“这是诽谤我。”也推出斩首。他所宠幸的妻妾也难逃厄运,只要稍不如意,便把她们杀掉弃尸渭水。

    更加荒唐的是,他还让宫女和男子在殿前裸体交媾,或者把牛羊剥皮,鸡鸭活煮,放到殿上欣赏,甚至把死囚的脸皮剥下来,让他歌舞以取乐。因为是独眼,苻生讳言“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等字,因违讳而死的人不可计数。

    潼关到长安一带出现了大量吃人的野兽,群臣奏请组织人力,禳除兽灾,苻生却说:“野兽饥饿了就吃人,吃饱了就会停嘛,这不正是老天爷来帮助我惩治恶人么。”

    这样一个半人半妖的“独眼怪物”若只是个普通的变态狂也还罢了,(他若是生在现在,大概会上某些“猎奇”小报的头版头条吧。)如今却偏偏做了皇帝,前秦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看来我们的主人公该登场了。

    三 苻坚出场

    有时候,左右整个中国历史发展的人真的就是那么几个,而苻坚无疑算得上是这样的人。

    苻坚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的弟弟苻雄之子,他自幼便显出聪慧伶俐,举止不循常规,祖父苻洪十分喜爱这个小孙子。

    苻坚小时候有一次在大路上玩耍,恰好遇上了当时以识人闻名的高平名士徐统。徐统故意拉着他的手说:“苻郎啊,这可是官车走的大道,你小孩子怎么敢在这里嬉戏,不怕司隶把你绑起来吗?”

    苻坚镇定地回答说:“司隶只绑有罪的人,才不会绑小孩呢!”

    徐统当即对身边的人说:“这孩子恐怕有霸王之相啊。”

    苻坚长到八岁的时候,居然主动向苻洪提出求师读书,苻洪又惊又喜地说:“我们这些戎狄部族世代只知喝酒,你小小年纪却要求读书,真是太好了。”便欣然满足了他的要求。

    苻健入关的一天晚上,忽然梦见一个身穿红衣,头戴红冠的使者,自称天神所派,命他封苻坚为龙骧将军。次日苻健便拜年仅十三岁的苻坚为龙骧将军,并流着泪对苻坚说:“你的祖父当年就曾接受过这个封号,如今我把这个封号授给你,望你好自为之。”此时尚且年少的苻坚挥剑捶马,举止威严,手下的士卒们都为之叹服。

    (苻坚以龙骧起家,成就了一番事业,而最后却又因为“龙骧”而身败,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命运特地给他的安排。关于这一点,我们到后面再说。)

    当暴君苻生在宫中肆虐,满朝大臣度日如年的时候,人们都把获救的希望寄托到了苻坚和他的哥哥苻法身上。苻坚在几年之内南征北战,得到了不少英豪的支持和帮助,他在收编了昔日姚襄的羌人部众之后,力量进一步壮大起来。原来姚襄的参军薛赞、权翼便私下里向苻坚提出主上暴虐,应该早作打算。苻坚深以为然,便向身边亲信的尚书吕婆楼讨教,吕婆楼立刻向苻坚推荐自己的门客王猛。苻坚在他十九岁的这一年终于见到自己一生最为得力,也是最举足轻重的助手和朋友。王猛之于苻坚,和张宾之于石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用苻坚的话说,就是“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知己是彼此的。王猛也等到了自己一生所等待的人,这个出身寒门的汉人在年轻时靠着贩卖畚箕谋生,却在风雨颠离的日子里博览兵书,并且显出不凡的见地,与苻坚惊人相似的一点是,他也被徐统评价为命世之才。天下大乱,他没有在众多林立的政权中谋取个一官半职,却一个人遁入西岳华山,与世人隔绝。不过值得提出的是,王猛并不是一个信奉老庄、崇尚出世的隐士。对于他所谓的隐居,我觉得《晋书》中有一段话评论得相当精彩,就是“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侯风云而后动”。王猛的遁世,只是因为没有碰上他的“明主”。所以当桓温入关时,他就会兴冲冲的来到大帐之中,面对东晋权臣桓温纵论天下,谈笑自若,就连桓温也被他的一句问话说得哑口无言。东晋的现状令王猛失望,他拒绝了桓温的盛情邀请,留在了“戎狄横行”的北方。

    王猛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似乎无可厚非,没有人会指责他什么,但若拿当时人的眼光看,至少根据王猛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说“胡汉交融”,那是后来的事,那时的一句“流行语”可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实上像王猛、张宾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民族观念,但他们绝对不是那种狭隘的民族观念,或许他们这些出身寒族,在汉人集团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的人最终进入胡人的政府,是出于一己之利,而其客观效果却是促进了北方一定程度上的安定。有趣的是,这样的汉奸较多的两个时期,即石勒时期的后赵和苻坚时期的前秦,正好是十六国中最为安定的时期,包括后期北魏的兴起和统一北方,“汉奸”的功劳亦不可没。

    由于苻坚在朝中威望颇高且手握兵权,苻生尽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杀了不少的旧臣皇亲,但还没有敢动苻坚兄弟。

    然而到了前秦寿光三年(公元357年),苻生的残暴越加肆无忌惮。

    有一次苻生忽然梦到大鱼吃蒲叶,醒来后感到有不祥之兆,因为“蒲”通“苻”。渐渐地长安城里开始流传一首童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当时苻坚封号是东海王,又任龙骧将军,府第就在洛门以东,这谶语说的就是苻坚要变天的意思)。苻生环顾朝中,却认为这个鱼一定是应在侍中、太师鱼遵身上,竟下令将他满门抄斩。苻坚兄弟见此情景,心中也开始暗自提防了。

    一天夜里,苻生对侍婢说:“阿法兄弟(即指苻法、苻坚两兄弟)也不能信任,明天我要把他们也除掉。”

    没想到这侍婢正好是苻坚安插的内线,她赶紧跑到苻坚兄弟那里,把情况告诉他们。苻坚兄弟对此早有准备,立即领兵潜入宫门外。苻坚与吕婆楼率领三百兵士从宫门杀进宫中,禁卫的将士一齐放弃抵抗,归顺了苻坚。

    苻坚和苻生这一对堂兄弟在寝宫中见面,这场你死我活的宫廷政变在最后关头却略显滑稽和搞笑:

    苻生醉得几乎不醒人事,朦胧中看见苻坚带兵来到身前,就吃惊地问手下的卫兵:“这都是些什么人?”

    卫兵们回答:“是叛军。”

    苻生稀里糊涂地应道:“为什么见了朕不拜?”

    苻坚的兵士们忍不住笑起来,苻生发火了:“怎么还不快拜,谁再不拜就把他斩首!”这个暴君被他的堂弟废为越王,不久被杀,在“沉醉不知归处”中结束了他的荒淫统治。

    苻坚兄弟又将苻生的宠幸一并扫除,接下来就是谁做老大的问题了。苻坚有意推哥哥苻法做皇帝,然而苻法认为自己是庶出,按礼法不该为尊;苻坚则说自己年岁尚轻,威望不够,一番谦让后,还是拥立嫡子的意见在大臣中占了上风。

    (苻坚的母亲苟氏对苻法仍有戒心,在苻坚登基不久后赐苻法自尽。苻坚虽说敬重兄长,但也怕他将来不利于自己,至此也就顺水推舟,不厚道了一把。)

    当年六月,苻坚登上前秦帝国的尊位,他认为帝号并不能服众,便去帝号而称大秦天王,改元永兴。苻坚迈入十六国的历史舞台,他传奇而悲壮的一生从这里正式开始了。

    四 王猛铁腕治前秦

    苻坚即位的那一年,石虎死后形成的天下乱势已渐趋明朗。前燕皇帝慕容俊在这年坑杀了曾一度据守青州的后赵旧将段龛及其部众,将山东并入前燕版图,从而使前燕的南部疆界从黄河推进至淮河以北地区。关东地区唯一与慕容鲜卑为敌的是占据并州六郡、拥有胡汉百姓十馀万户的原后赵将领张平,但他在强大的前燕面前也显得势单力薄,难有作为。

    在西面,僻处凉州的前凉国自张重华称凉王后,国势反倒日蹙。

    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张重华病逝,嗣位的世子张耀灵年仅十岁,积蓄了很久的内乱终于爆发。

    张耀灵的伯父,也就是张重华的兄长张祚利用张重华母亲马氏对他的宠幸,与张重华生前的嬖臣赵长共同策划了“废幼立长”的宫廷政变,将继位不到一个月的张耀灵废为凉宁侯,之后又命亲信将他秘密杀害。

    张祚有了马氏的支持,名正言顺的被立为大都督、大将军和凉州牧。张祚一旦得志,便放开手脚剪除异己,包括曾立下“枹罕之功”的谢艾在内的不少大臣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第二年(公元354年),张祚自称凉王,改元和平,不再对东晋称臣。张祚荒淫无度,已经到了让人瞠目的地步,他不但与马氏私通,还与张重华的妻妾、女儿、乃至自己的妹妹都有染,这样的乱伦行为传遍了凉州,人们纷纷做诗讥讽。他独断专行,屡杀功臣,很快就失去了凉州人心,曾与桓温共伐关中的王擢也被他逼得投奔了前秦。

    因为忌恨河州刺史张瓘,张祚命令他讨伐境内作乱的胡人,暗中又派军队偷袭张瓘。张瓘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传檄凉州各郡,起兵反对张祚,得到了以敦煌人宋混、宋澄兄弟为首的一干人马的响应。

    张祚组织的抵抗军队仅仅支撑了三个月,在内外一致的声讨之中,这个自以为高明的“凉王”在宫中被自己的部下所杀。

    张瓘等人与马氏一商量,决定推举张重华的次子,年仅七岁的张玄靓为凉州牧,恢复东晋年号,这一年是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也就是苻坚即秦王位的前两年。前凉国力本来就弱,经过这两年多的一番内讧,连张骏、张重华时代留下来的一点家本都消耗殆尽,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于是天下形势,基本归于三国,前秦虽与燕、晋鼎足而立,但其疆域却最小,军事力量也不容乐观。(有前燕这样的对手,对前秦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苻坚即位后,便励精图治,意欲有所作为。他将自己的“诸葛亮”王猛任命为中书侍郎。这个昔日汉族的寒门士人得到了他大展宏图的机会。

    由于始平一带治安败坏,王猛被改任为始平县令,担负起整肃始平(今陕西咸阳西北一带)的重任。始平乃是前秦京师的西北门户,长期以来,在始平聚居的氐族豪强大多是追随苻健从枋头入关的宗戚旧臣,他们骄横不法,肆意劫掠百姓,王猛的前任们一直拿这些人没办法。王猛到任后,明法严刑,禁暴除奸,雷厉风行,并当众鞭杀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奸吏。当地的豪强当然不能忍受,上书告到了有司,王猛被逮捕入狱,继而押送长安。

    苻坚对这个案子十分关心,亲自审讯王猛,问他:“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你莅任不久就杀人无数,是否太残酷了?”

    王猛回答道:“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治安定之国才可以用礼,理乱世之邦则必须用法。陛下既然信任我做难治之地的官员,那么我当然要一心一意为明君铲除凶暴奸猾之徒。现在不过才杀掉一个奸贼,尚未伏法的何止成千上万!如果陛下因为我不能除尽残暴,而要对我加以惩罚,我毫无怨言。可是如果您是因为我采用了残暴的刑罚而加我的罪,我实在不敢领受。”

    苻坚对大臣们称赞道:“王景略可真是管仲、子产一类的人物啊!”当即赦其无罪,重新对他任以要职。(王猛以法家思想治理前秦,这在胡人所建立的十六国中确实独树一帜,多数的胡人国家的领袖都由于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原因,不能对法治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完全凭借领袖的个人能力来治理国家,就导致了这个国家不可能长治久安。王猛严法治国,加上苻坚对他的全力支持,使前秦成为十六国中享祚最久的国家。)

    王猛治绩卓著,很快升为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他刚调任京兆尹,便听说苻健的妻弟强德酗酒行凶,劫人财产,是百姓的一大忧患,王猛毫不犹豫的派人将他捕杀,并陈尸在集市上。王猛又与御史中丞邓羌通力合作,严厉查处害民乱政的官吏,一个多月里就收治了二十多个横行不法的权贵。

    三十六岁的王猛在短短的一年当中竟然接连五次升官,从尚书左丞到吏部尚书,再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一时权倾朝野,引起了皇亲国戚和元老旧臣的妒忌和愤恨。

    氏族豪帅出身的姑臧侯樊世,倚仗自己从前追随苻洪、苻健立过大功,当众侮辱王猛说:“我们曾与先帝共兴大业,却不得掌执大权。你没有汗马之劳,凭甚么专管大事?这不是我们出力耕种,而你却白吃吗?”

    王猛回敬他道:“岂止是你种我收,我还要叫你做饭给我吃呢!”

    樊世气得直跺脚,咆哮着说:“我迟早有一天要叫你的头悬挂在长安城头,否则我就不活在世上了。”

    王猛把这件事告诉了苻坚,苻坚很生气地说:“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群臣才能整肃。”

    不久,樊世果然寻衅闹事,和苻坚争起女婿,接着与王猛发生争执,挥起拳头就要击打王猛,被左右的人拉住后,又破口用脏话大骂王猛,苻坚大怒,立命将其斩首。

    樊世被杀,那些反对王猛的人心有不甘,暗中加以谗害。朝官仇腾、席宝利用职务之便,屡屡在苻坚面前毁谤王猛,苻坚忍无可忍,将二人赶出了朝堂。

    对散布流言蜚语的氐族大小官吏,苻坚甚至当堂鞭打脚踢。从此,公卿以下无不畏惧王猛,前秦朝中百官震肃,奸猾屏气,令行禁止。苻坚感慨地叹道:“直到今天,朕才知道天下是有法的,天子是尊贵的!”

    (王猛的威名不只在前秦上下皆知,甚至在前燕,其震慑力也是让人惊诧。据说王猛后来领兵攻打前燕,未到燕都邺城时,劫盗横行,王猛一到,整个邺城的燕国人都安分起来。王猛铁腕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公元357年前后的北方可以说是两段历史的分水岭,秦、燕这两个少数民族国家对刚刚巩固的政权实行了不同方式的措施。当苻坚的前秦在王猛的法治下日渐强大的时候,慕容家的兄弟父子们却开始了他们惯常的勾心斗角,如若不是因为这些,或许历史又会改写,因此我们或可说这一年对前秦是新的希望的起始,而对前燕而言则是不幸的开端。

    五 慕容氏的悲哀名

    自公元352年杀冉闵称帝起,慕容俊足足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收拾北中国东部的残局。这个昔日强大的后赵帝国的中心地带,在其土崩瓦解之后成为整个中国最不稳定、动荡的地区。对于这一地区,一直在南方观望的桓温也不敢轻动(二次北伐时他只在河南地区象征性的巡回一番即退兵,便说明了形势的复杂性)。这样的局面交给积蓄力量多年的慕容氏来处理,真是历史选择的结果。

    慕容俊统一北中国的步伐(严格的说,他此时的本意已是统一整个中国)在这几年中迈得很顺利,至前燕光寿二年(公元358年),拥兵并州的后赵旧将张平在燕将慕容评的大军攻势下显得无计可施。燕军所到之地,并州军望风而降,几日之内,并州上百座堡垒都归顺前燕,张平的征西将军诸葛骧甚至率领所属的一百三十八个堡垒不战即投降燕军。

    慕容俊对于降将降卒一律采取抚恤的态度,并保留将领们原先的官职,以获取并州一带的民信。如此一来,据守在并州的张平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决心,在率领部众三千余人退守平阳不久,终于向慕容俊请降。

    前燕没有多大的损失便得到了并州。幸福来得太快,有时候反倒不真实,这或许是慕容俊接下来犯错误的缘由之一。

    到了这一年的冬天,燕军扫荡了盘踞河南淮北地区的军阀势力,与东晋隔淮对峙。十六国时所指的“三分天下,前燕最强”便是这一时期,此时前燕帝国东起辽东,西至黄河,北近大漠,南临淮北,成为当时天下绝对的第一强国。

    然而,或许因为有利的形势来得太快太容易,慕容俊本人的野心也膨胀的很快。如前所述,他已将经略的对象转向东晋和前秦。

    公元358年十二月,他下令各州郡检核人口,每户只留一丁,其余丁壮全部征发当兵,准备把军队扩大到一百五十万,在第二年春天在洛阳集会军队,以图南下伐晋和西进攻秦。由于大臣刘贵极力进谏“百姓凋敝,发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才将征兵改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把期限放宽到第二年冬天。

    (初一看慕容俊的举动,不禁让人惊诧于他所采取的军事措施实在过于夸张。征兵的规模,令后来前秦苻坚南侵东晋前的动员相形见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向行事沉稳的慕容俊身上,可见当时前燕高层人士对形势判断过于乐观,尚未解决好内部问题,就急不可待的要向外扩张,这与苻坚、王猛君臣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搞内部建设形成鲜明对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能看出这些举动是造成前燕由盛及衰的根源。最精明的慕容们也开始犯错误了。)

    慕容俊的大规模用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和民心的浮动,但前燕的问题却不仅出于此。这里我们或可说是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一点,强人层出不穷,以至最后反倒容易坏事。首先是慕容俊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恪的猜忌。

    慕容俊十分喜爱的太子慕容晔先他而死,他只好改立次子慕容暐。这个慕容暐显然是个庸碌之辈,大臣李绩就曾经当面指出:“太子好游畋而乐丝竹。”慕容俊也看出他的才能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几个弟弟,特别是手握兵权,时任大司马之职的慕容恪,便想找机会摸清他的底牌。

    这时慕容俊已身患重病,他把慕容恪叫到榻侧,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朕的病痛恐将不治,注定短命,有何遗憾!但如今东晋、前秦二寇末除,太子年幼,国家多难,朕想效仿春秋时的宋宣公,把国家交付给你。”

    慕容恪立感惶恐,忙说:“太子年纪虽小,却是有为之主,臣是何人,敢违正统?”

    慕容俊恼怒地说:“兄弟之间,还用得着用假话敷衍吗?”

    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认为臣能够担当天下大任,难道臣就不能辅佐少主吗?”

    慕容俊闻听此言,转怒为喜:“你能做周公,朕还有甚麽可忧虑的呢?”

    慕容俊这一席话,远甚当年刘备托孤,慕容俊深知慕容恪的为人,把话挑明便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此死心塌地辅佐幼主。

    接下来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转到第五个弟弟慕容垂身上,这个慕容垂也就是我们在第二部中曾提到的慕容霸。

    老燕王慕容皝生前十分宠爱慕容垂,特意为他取名为霸,字道业,言下之意是要将称霸天下的伟业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准备改立他为世子,只是后来大臣们劝谏才作罢,但对他的恩宠仍然超过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对这个弟弟早就怀恨在心。慕容垂曾在马上摔下,跌掉了牙齿。当慕容俊继位后,就把他的名字改为[垂夬],表面上是钦慕春秋时的名士却[垂夬],实际上是因为厌恶他。不久,又因为与谶文相合,而去掉了“夬”,于是改名为垂。(慕容垂的“忍术”也是绝对一流,竟也随他把名字改来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么。)

    慕容俊也明白光靠改改名字是没有实质用处的,正好有个中常侍来向他诬告慕容垂的正妃段氏(这个段氏就是当初辽东段部鲜卑中段末柸之女)与慕容垂的部下、典书令高弼合伙搞巫蛊活动,这样的好机会慕容俊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这一回又得到了皇后可足浑氏的支持。

    原来段氏才高性烈,不像别人一样十分尊崇可足浑氏,可足浑氏早看她不爽,夫妇二人的利益可谓一致。慕容俊当即下令将段氏和高弼收捕入牢,严刑拷问,想要她拖慕容垂一同下水。

    慕容垂此生得段氏这样的妻子,真是让人称羡,她在狱中任凭如何拷打,也没有半点招供投降之意。

    慕容垂心中怜悯,暗中派人对段氏说:“人生只能死一回,岂可忍受被人如此荼毒!不如就随他招供了也罢。”

    段氏长叹一声,答道:“我哪里是喜欢死啊!但这一招供,向上辱没祖宗,向下连累吴王(慕容垂),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垂终于免于灾祸,而贤惠的夫人段氏最后却遭折磨活活死在狱中。慕容垂暗暗将悲痛和仇恨埋入心中,默默地接受这一事实,按照慕容俊的指使,出镇辽东,又听从可足浑氏的安排,娶了她的妹妹长安君作继室。

    慕容氏的政权在漫长的百年争战中几次成为天下第一强国,让人不得不称赞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个个能干;而它们最后的结局又都是土崩瓦解,却也不得不“归功”于他们的能干。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难道只是慕容氏的悲哀?

    六 夕阳余辉

    前燕光寿四年(公元360年)的第一个月,作为第一个鲜卑族皇帝的慕容俊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国都邺城举行大阅兵,准备派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骛率军南下攻打东晋。

    天不遂人愿,这个慕容皇帝在阅兵式中忽然发病,誓平南方的壮志豪言尚未在举国官兵面前发布,便随着他的倒下而化作一纸空文。次日,皇宫中就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这一年他不过四十二岁。

    十一岁的太子慕容暐在四天之后继位,成为鲜卑历史上的第二位皇帝,因为赶上当年的正月,就把年号也改了,叫做建熙。

    在当年的头一个月里,前燕也同中国历史上其他的封建王朝和国家一般进行着皇位的更替,看起来一切很平常,但正如柏杨所说,每个王朝在其发展延续过程中都会有其瓶颈时期,意即政权十分危险的时期,这个时间大致在王朝建立后的二十到三十年内,也就是第二或第三代领导人掌权时期,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这时继位的君主往往缺乏驾驭突法事件的能力,且大权旁落、内政混乱的现象也愈趋明显。

    十六国的王朝几乎个个短命,从刘渊、刘曜的汉赵到石勒的后赵,任凭你开国君主如何英武,最后的结局无不如此。屈指算来,自公元337年慕容皝建国称王算起,前燕帝国也进入了它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每件事情都像安排好似的,使我们这些玩味历史的人看来似曾相识:皇帝年轻力壮却不幸驾崩,不谙世事的小孩成为名义上的君主,此时宫内宫外,太后将军各怀鬼胎,皇亲国戚矛盾重重。

    所以若说前燕必亡,这一年便已败相显露,慕容俊生前虽重用慕容恪、阳骛等人,且让其受遗诏辅政。但慕容暐显然只是个在宫中长大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在皇宫内外颇有权势的人,还不是威望甚高的太宰慕容恪(慕容暐即位后任命他为太宰,专录朝政),而是皇太后可足浑氏(别忘了正是杀害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元凶)和太傅上庸王慕容评。这两个人一个妒贤嫉能,一个贪婪成性,他俩若能使出“浑身解数”,恐怕前燕还可以早亡几年,幸有慕容恪在中间周旋,才保证了初时表面上的平安。而在小皇帝慕容暐看来,他却对自己的选择很是得意。想想也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就是什么人的话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任这两位啊。

    有慕容恪在,前燕仍继续维持其第一大帝国的形象。作为前燕西面的强敌,此时的前秦在王猛的改造之下内部一片升平气象。《晋书·苻坚载记》说苻坚即位五年,“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这段文字读来不禁让人想起史书关于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平景象的描述,用词何其相似!怎奈苻坚周边的对手太多,且不说西北的前凉、西南的仇池杨氏,光是河套南北地带的两大部族:鲜卑拓跋氏和铁弗刘氏,就够他下工夫来对付。(关于这些咱们留到下两章再说)在慕容暐刚即位的几年内,苻坚并没有时间东顾。

    江南的东晋得到慕容俊的死讯,大臣们都对北方重新产生“想法”,大将军桓温深知慕容恪厉害,一句“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使得朝中认为中原可图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掌握着第二次北伐留下的成果,旧都洛阳周围的局促之地。慕容恪完全秉承慕容俊的统一意图,这个垂涎已久的魏晋时代的故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第一个试音石,他于建熙三年(公元362年,即东晋第六个皇帝哀帝隆和元年),挥师南下,攻打洛阳。

    桓温向朝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桓温经过灭汉、两次北伐战争,这时可谓权倾朝野,明为上疏,实际上就是提出要求):请东晋皇帝迁都洛阳,以充实河南一带的力量。(明知不可为,仍然以此要挟皇帝,桓温不愧“一代枭雄”。)

    这一次朝中的意见终于“难得”的统一,没有人敢气势汹汹的慕容大军的枪口上撞,晋哀帝还算找了几个语言水平高的大臣上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形势分析,反对迁都一事,让人读来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桓温虽然胆大,却也得面对现实。(这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倒是哀帝害怕桓温因此怀恨,于己不利,赶紧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到底把整个东晋的兵权都交到他的手中。)

    东晋在前燕的几番强攻下终究守不住洛阳,经过三年的攻守战,洛阳再度失陷,桓温无奈之余也只能在南方继续缓图北进良机,而前燕的支柱慕容恪也已无力续进——他为此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精力。仅隔两年,也就是前燕光寿八年(公元367年),慕容恪带着未竟事业的那份遗憾去世。前燕的半边天塌了。

    慕容恪临终时竭力向慕容暐推荐弟弟吴王慕容垂接任自己大司马之职,说:“吴王的将相之才胜我十倍,先帝按照长幼的顺序,才让我先来辅政。吴王文武兼备,又是至亲,我死之后,希望陛下能够委政于吴王。”

    慕容恪说得一点没错,以慕容垂的才华,如果真能委以重任,前燕的半边天应当可以重新支撑起来。然而慕容暐与他父亲一样对这个吴王不信任,一切听凭太傅慕容评处理,结果大司马这样的要职竟落到了比慕容暐更不懂事的皇弟中山王慕容冲头上。

    接下来慕容垂很快以自己的出色表现证明了前燕这几位“决策者”的严重错误,那便是漂亮地击退了桓温的三伐中原。可惜慕容垂在战场上是胜利者,到了战场下却不及他战场上的对手桓温精明,遭受到他平生的第一次“大失败”。

    七 三伐中原

    慕容恪一死,首先得到这一消息的国家便是前秦。苻坚特意让刚刚归附于他的匈奴大族曹毂派遣使者向前燕朝贡,借机刺探情况。使者回来向苻坚报告,前燕朝纲混乱,确有可图之机。

    不料前秦在这时出了小小的内乱,苻生的弟弟晋公苻柳以及赵公苻双纠合另外两个皇亲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分别在长安东面蒲坂(今山西南部)、陕城(今河南陕县一带)和西面的上邽(今甘肃天水)、安定(今甘肃泾川北)等地起兵谋反,这些对于苻坚当然不是好消息,他不得不分兵前往镇压。

    苻坚的策略是对东线两城只拒不取,先重点攻打离长安较近的西线两城。魏公苻廋遭到秦兵包围,被逼无奈,以陕城投降前燕,并请求派兵接应,这一举动让前秦大惊,为防不测,苻坚在华阴一带布置守兵,抵御前燕可能的袭击。

    在前燕一面,“有识之士”还是不少,慕容俊、慕容垂最小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当即上疏,认为好不容易等到前秦分崩离析、骨肉相残,这正是灭秦的天赐良机,只要分兵两路,分别从并州和洛阳出兵救援蒲坂的苻柳和陕城的苻廋,有望一举攻下前秦。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这时候的前燕纵有一百个理由灭亡,但若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也不是不能灭秦,慕容德的方案如果实施,可能是另外一个结局,所以这可以说是前燕最后可能的生路。)

    这一建议颇有远见,而且已经得到了前燕朝中的不少大臣的支持,那么在慕容恪死后独握大权的太傅慕容评是怎么说的呢——可以说是让人极度失望,他说:“秦国,是个大国。现在虽然碰上点麻烦,还是不易图谋。我们燕国呢,朝廷再明智,恐怕也不如先帝吧;我们这些人的谋略,又比不上太宰(慕容恪)。所以我们能闭关保境也就不错啦,平定秦国可不是咱们的事儿。”

    (慕容评这个人对钱财之物十分贪婪,但在政治、军事上却恰恰相反。这样的人偏偏要来处置国家大事,燕国不遭殃,才是天方夜谭。其时“叛臣”苻廋也已看出燕国必亡,他在绝望之余给前燕在并州和洛阳的守将皇甫真、慕容垂发去密信,提醒二人,苻坚、王猛这样的人中豪杰,谋燕已久,如此机会假如失去,恐怕将有前燕君臣后悔的那天!皇甫真等人虽明事理,也只能慨叹政非己出,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间划走。)

    前秦的几路叛军各自为战,孤立无援,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很快被苻坚一一平定。乱世之中,正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一头苻坚正准备将伐燕的计划推迟几年,这一头刚刚得到慕容恪死讯的东晋大司马桓温又不愿轻易放弃这一恢复中原的好机会了。

    东晋海西公(东晋第七个皇帝,哀帝之弟司马奕)太和四年(公元369年)春天,桓温终于发动了他一生中规模最大的第三次北伐。他率领五万步骑兵从兖州出发,向北攻入前燕境内。首仗便俘获燕将慕容忠,于当年四月兵至金乡(今山东金乡一带),接着晋军又连胜数仗,前燕下邳王慕容厉在黄墟惨败得只身逃回,高平太守徐翻投降东晋。

    东晋军队看来势在必得,前燕朝中已经手忙脚乱,慕容暐一面派出另一个亲王慕容臧抵抗晋军,一面让散骑常侍李凤向前秦求救,而慕容臧很快又败下阵来。

    七月,桓温到达枋头(今河南浚县一带),前燕原先的兖州刺史孙元起兵接应。前燕朝廷大为震动,慕容暐和慕容评准备放弃国都邺城,逃奔和龙(今辽宁朝阳)(呵呵,这逃跑的步子倒真是迈得够大!)。

    在此紧要关头,慕容垂挺身而出,主动请战,对他们说:“我此番出战,即使不胜,也不会败得太难看,到那时你们再跑也不晚!”

    慕容暐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任命他取代慕容臧为持节、南讨大都督,与范阳王慕容德一起领兵五万出击桓温。同时,又派出散骑常侍乐嵩再次去前秦求援,附带条件是答应把虎牢关以西的地区割让给前秦(没想到这成为日后前秦灭前燕的藉口)。

    苻坚召集群臣商议,大家都认为,当初桓温伐秦,一直打到灞上,燕国也没派兵救援;如今换成了燕国,秦国凭什么要救它。更何况燕国也不向我们称藩,我们有什么理由派援兵!惟独王猛没有发表意见。

    会下,王猛密告苻坚,说:“燕国虽然看似强大,主政的慕容评却不是桓温的对手。假如桓温攻下山东,进取洛阳,受降幽州、冀州的兵将,得到并州、豫州的粮草,再出兵崤山、渑池,到那个时候,陛下哪里还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如今不如与燕人联合,先打退桓温,待到桓温退去,燕国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我们再乘其不备将其攻取,不是很好么?”

    苻坚深感王猛分析得有理,派遣将军苟池和洛州刺史邓羌领兵二万前往援救。

    慕容垂与桓温在枋头相持,避其锐气,击敌虚弱。晋军的向导是前燕降将段思,慕容垂便派将军悉罗腾与其交战,将段思生擒,接着又阵斩桓温手下大将、后赵旧将李述,大杀桓温军队的士气。

    桓温在行军途中开通了漕运航道,以解决粮草问题,却被慕容垂先算一步,以慕容德的一万骑兵截断晋军粮道,又设伏击败了来夺的晋军。

    到了这年九月,桓温主力尚未与慕容垂交手,就已经士气低落,粮草消耗殆尽,而坏消息又接踵而至:秦国的援兵就要到了。桓温知道久留只有死路一条,就焚烧了所有的船只,丢弃武器辎重,从陆路火速撤兵。

    燕军众将力主追击,慕容垂却说:“不可。现在桓温刚刚撤退,必定安排精锐殿后。此时出击,未必得手,不如先缓一下。他定会庆幸后无追兵,势必昼夜兼程,等他的士卒精疲力尽,我们再出击,便可大获全胜。”于是他率领精骑八千,慢慢尾随桓温之后。

    落魄的晋军果然凿井而饮,一气跑出七百里,几天后总算赶到前燕边境。这时的慕容垂下令急行,同时又让慕容德带上四千精锐骑兵抄小路埋伏在襄邑(今河南睢县)东面的山涧中。燕军很快在襄邑附近与晋军接触,早已累得精疲力竭的数万晋军怎还有力抵挡,还没摸清对手有多少人,就又撞上慕容德的伏兵,全军顿时崩溃,这一仗可以说是前燕的八千精锐骑兵在屠杀失去反抗能力的晋军。战争结束一清点,燕军居然斩首三万级。

    桓温带着剩下不足一半的残兵冲出重围,才退到谯城,前秦派来援军又恰好赶到,晋军再遭一阵截杀,败相惨不忍睹,最后逃回来的大概还不到一万人。

    桓温算是捡了条命,但已蒙受了平生最大的耻辱,他归罪于丢失粮道的豫州刺史袁真,把他贬为庶人了事(这一招又逼反了袁真,他据豫州投降前燕和前秦,这一趟北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桓温最后一次北伐的经过和结局,从此至死,他再也没有信心和力量发动新一轮的北伐了。

    慕容垂大获全胜,从襄邑回到邺都,威名更盛,也让无德无能却有权有势的慕容评愈加忌妒。慕容垂上奏嘉奖的有功将士,慕容评均不予理睬。两人在朝中常有争执,积怨越来越深。而一向厌恶慕容垂的太后可足浑氏也乘机诋毁慕容垂的战功,竟然与慕容评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的侄子、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得到消息,急忙告知慕容垂,并劝他先发制人,除掉慕容评和乐安王慕容臧。可是慕容垂却表示不忍骨肉相残,宁可出外避祸也不在国中作乱。

    慕容垂深知自己身处险境,但又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世子慕容令前来请安,见父亲满面愁容,问道:“父王面有忧色,莫不是因为皇上年幼不经事,太傅疾贤妒能,立了大功反倒更遭猜忌呢?”

    慕容垂惊讶地说:“是啊,我竭尽全力击破强敌,本想能够保全国家,谁知功成之后却无立身之地。你既然知道我所想,那有什么好办法么?”

    慕容令答道:“皇上暗弱,大权都交给了太傅,一旦祸起,再想脱身就不可能了。当今之计,如若不愿作乱,不如逃往旧都龙城,以退为进。要是皇上能够体悟我们的良苦用心,便可重归于好;要是不行,我们至少也可以凭借龙城之险而自保。”慕容垂点头称是。

    不久,慕容垂以出城打猎为由,穿着微服出邺城,准备前往龙城。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在此时发生,素来不受慕容垂喜爱的小儿子慕容麟跟着父兄逃到邯郸,便偷偷跑回邺城向慕容评告发,慕容评当即派轻骑兵追赶。在范阳(今河北涿州一带)附近赶上慕容垂,幸得慕容令领兵断后,追兵一时不敢靠近。

    事情败露,反倒坚定了慕容垂叛逃的决心。到了这个非常时刻,慕容令也认为应当起兵除掉慕容评等掌权的庸人。

    谨慎的慕容垂回答他说:“你这一招如果成功了,当然是国家之福,如若失败,就后悔莫及了,不如西奔前秦,才是当前的万全之策。”

    于是下令西进,一行人来到黄河渡口,被前燕守兵挡住去路,慕容垂亲自上阵,斩杀津吏,渡河抵挡洛阳。

    慕容垂从洛阳率领自己的几个儿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和侄子慕容楷、舅舅兰建等人,出发逃往前秦去了。当然,他也没忘记带上他一生中所爱的第二个女人——前妻段氏的妹妹小段氏,而太后给他安排的那个可足浑氏,却被孤独的留在了邺城。

    八 河套双雄

    我们身处计算机环绕的信息时代,确实很难想象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一代名君苻坚意外地得知慕容垂前来投奔时的那份兴奋劲——他灭燕计划中唯一的一点担心(慕容垂的威名和声望)就此荡然无存。

    与慕容俊一样以统一天下为毕生目标的苻坚当下列队出城,亲自迎接这位“客人”的到来,两人相见之时,真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感叹,苻坚甚至紧握着慕容垂的手,相约共定天下。而刚刚逃出虎口的慕容垂在他面前也连连点头答谢,这两位如同一见如故的老友一般亲热(当然主要是在苻坚看来)。苻坚看着慕容垂身边的慕容令、慕容楷等年轻人,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表人才,竟也一并喜欢上了,当场便给慕容垂父子兄弟们重金赏赐,接着又给他们加封为将军,真像是前生欠了一分人情似的,而这个时候不识相的王猛却向苻坚谏言说:“慕容垂父子就好比龙虎,决非可驯之物,若有一朝假以风云,就不可复制,还不如趁早除掉。”苻坚哪里会听,远远的抛在脑后了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若以事后诸葛的眼光在这个时候苛求苻坚,也未免过分的夸张。其实王猛也未必如此高明,真有未卜先知的才能。慕容垂有王霸之气,这一点如前所说,他的父亲慕容皝当初早早就看出来了,他的确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物,但却不是说将来就一定叛秦。慕容垂的威望在前秦也相当高,苻坚善待慕容垂,不仅安定了关中民心,也获取了关东的民众的信任,进一步吸引了人才的流入,这一行为本身并不像王猛说得那样危言耸听(要说有错主要也是苻坚后来犯的错误)。更何况苻坚在当时那个国内外尚有忧患的情况下又岂能预见到十五年后的可能发生的事情,总不至于让他真的去相信孩子们的谶谣吧?

    苻坚此前的忧患便是河套双雄:鲜卑拓跋和铁弗刘氏。关于鲜卑拓跋,我们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过拓跋猗卢,以后便再无涉及,并非本文厚彼薄此,而是那以后的数十年中拓跋部在中原的活动几近消失。

    拓跋部自拓跋猗卢死后,便不再有一个有威望的人来领导,部族四散。经过一段动乱,拓跋氏历史上的传奇式人物——拓跋什翼犍开始崭露头角。

    东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什翼犍的哥哥、拓跋猗卢的侄孙拓跋翳槐被各部拥立为代王。拓跋翳槐为了稳定内外形势,决定与刚刚统一北方的后赵结好,便把弟弟什翼犍派往后赵作人质。什翼犍在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作人质整整十年,这个原本远离中原和汉人聚居区的鲜卑人有机会更多地了解和接受汉族文化,对他日后的思想和行为自然会产生很大影响。

    东晋咸康四年(公元338年),拓跋翳槐病危。临终前,他嘱咐把在尚为人质的什翼犍迎接回来,立为代王。可是拓跋各部首领却不甚同意,他们认为什翼犍未必回得来,而且远在后赵,即使能回来,只怕还未赶到,变乱已生,不如另立他人。于是,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在拓跋翳槐死后便被推戴为代王。然而拓跋孤却不忘翳槐死前遗言,坚持要拥立什翼犍,最后亲自前往襄国,向石虎表示愿意代替什翼犍为人质,让什翼犍回去。石虎被拓跋孤的义气深深打动,让他们兄弟一同回到故国。

    什翼犍顺利回到自己的部落,即代王位于繁畤北(今山西浑源西南),改元为建国(代国从此和其他中原国家一样有了自己的年号,可见什翼犍在后赵绝非虚度光阴)。什翼犍不忘弟弟拓跋孤的义举,把拓跋部落的一半分给他,由他统领。

    什翼犍没有让信任他的人们失望,继立为代王之后,很快便显出他不同于代国以前各王的地方。即代王位的次年,什翼犍就按照他在后赵时了解的中原制度,着手设置文武百官,分掌政务。他任用燕凤、许谦等汉人,制订了法律,一改以往部落中杂乱无章的状况,做到号令明白,政事清简,得到了附近百姓的欢迎,纷纷前来归附,部众一下子达到了数十万人。

    接着,什翼犍又采取了一系列振兴代国的举措。他向前燕慕容皝请求联姻,娶慕容皝的妹妹为妻,密切了与前燕的关系;然后迁都云中盛乐宫(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在故城南面修筑了新的盛乐城,一度衰落的代国重又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这一下边上却有人看不惯了,此人便是拓跋部西面的近邻——铁弗部的首领刘虎。

    所谓“铁弗”,事实上并不是一个民族的称谓,若按古时的种族划分方式,铁弗人实际上就是匈奴人。不过匈奴人自己并不这么看,他们似乎很在意这血缘关系,所以便专门将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鲜卑人的混血种称作铁弗。说起来,这刘虎也算是“皇亲”,他在刘聪的年代便以宗室身分被委任为安北将军、丁零中郎将,居于新平(今山西定襄一带)。

    什翼犍建国四年(公元341年),刘虎不愿坐视拓跋部的强大,亲率本部人马袭扰代国边境,遭到什翼犍大军重创,从此两个部落之间掀开了长达将近一个世纪恩怨的序幕。

    (拓跋部和铁弗部,从河套以北的争斗开始,一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演变为东西北中国的对抗,其间还有前秦、后燕、后秦等几大国的介入和利用,这场戏还唱得真是热闹。此时这曲“河套双雄”,还只不过是开场时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不久刘虎去世,什翼犍把女儿嫁给继位的刘虎之子刘务桓,实现了与铁弗部的第一次和解。

    建国十九年(公元356年),匈奴首领刘务桓病死,其弟刘阏头继立,暗中谋划反叛。什翼犍获悉,当即采取了两项对策:一方面,他把在自己手下的悉勿祈兄弟十二人全部遣返回去。悉勿祈是刘阏头的侄子,什翼犍遣返他们兄弟,就是要利用他们搅乱刘阏头的内部,引起自相猜疑;另一方面,什翼犍又亲自率军西巡,迫使刘阏头畏惧而投降。

    刘阏头见什翼犍大兵压境,只得乖乖地请降。两年后,刘阏头部属又发生内乱,部众全都归附了悉勿祈。悉勿祈死后,其弟刘卫辰继立,什翼犍又把女儿嫁给刘卫辰(呵呵,女儿多就是好啊!),藉此笼络和控制了刘卫辰。

    好景不长,建国二十八年(公元365年),刘卫辰反叛,遭什翼犍痛击而逃遁。什翼犍痛恨刘卫辰的反覆无常,在两年之后主动出击,讨伐刘卫辰。这个时节虽已入冬,但黄河尚未全部结冰。什翼犍命令部下用芦苇搓成粗绳,拦截浮在水面的流冰,很快就使河面的冰合拢,不过冰一下子还不坚固。什翼犍又吩咐把苇草散洒在冰上,冰与草相连结,犹如浮桥,军队顺利地渡过黄河。刘卫辰没有料到代国军队突然到来,仓皇西逃,什翼犍收降刘卫辰部落大部,凯旋而归。

    走投无路的刘卫辰逃往前秦,苻坚正是求之不得,他遣送刘卫辰回到朔方(即河套一带),给他兵马守卫,名义上是让铁弗部复国,实际上却将前秦势力推进至河套,一举两得。

    苻坚暂时控制住了这两个一直令他捉摸不定的北方势力,从而开始专心执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九 前燕灭亡

    自慕容垂西投前秦的那一刻起,前燕实际上已被判了死刑。偏偏那个辅政的太傅慕容评完全不把国土狭小的前秦放在眼里,整日做着“大燕国天下第一”的美梦;少年皇帝慕容暐则更不识相,居然对当初向前秦许下的割让虎牢以西土地的条件后悔起来,派了个使者对苻坚说:“咱们都是有国有家之人,帮个忙,救个灾的,本是理数之常。当初不过使臣一时失言罢了。”

    苻坚得慕容垂来投,正愁没个借口伐燕,这下来了送上门的买卖,哪能不收?立刻指责燕国私毁盟约,下令王猛等人率领大军三万东进伐燕。(呵呵,等候已久的良机终于来到。)

    王猛果然不同凡响,还未亲自出兵,便用一封书信招降了驻守洛阳的前燕大将慕容筑,没废一兵一卒,得到了晋国故都洛阳,与前燕乐安王慕容臧对峙于石门一线。

    此时的王猛并不担心眼前的前燕大军,在他眼中,慕容臧、慕容评等人率领的军队与草芥无异。让他最放心不下的却是后方刚刚来降的慕容垂,于是他便乘机来了招绝的。

    出征之时,王猛以需要向导的名义,要慕容垂世子慕容令先走一步,然后又亲自上门请慕容垂喝酒,酒酣之余,与慕容垂讲了些哥俩好的话,又说:“我如今要远行,你有什么东西留给我,让我也能睹物思人呢?”

    慕容垂以为王猛真是想着他,就把随身佩刀赠与王猛。

    一到洛阳,王猛便贿赂了慕容垂的亲信,让他带着慕容垂的佩刀去慕容令营中,说:“你老爹深恐王猛的排挤谗毁,又猜不透秦王的心思,已经东归故国去了,要你赶快动身。”

    慕容令见了父亲的信物,迟疑了半日,苦于在战场前线,无法复核消息的准确性。终于在第二天带着自己的旧部,以出猎为名,投奔石门的慕容臧。

    这边王猛早已拟好的表文发到长安,向苻坚报告慕容令叛变的消息,慕容垂吃惊出逃,在蓝田被苻坚的追兵赶上。

    绝望的慕容垂回长安引颈就戮,却不想苻坚亲自把他领到东堂,还慰劳他说:“你家国失和,委身于朕。你的好儿子心不忘本,怀念故土,这不过是人各有志,不算什么大错。只是燕国行将亡国,也不是一个慕容令能够改变的了的,可惜了一个人才重入虎口啊。”末了还拍拍慕容垂的肩膀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爱卿何必如此害怕的出逃呢?”依旧以从前的爵禄对待慕容垂。

    王猛的反间之计,没搞倒慕容垂,倒让苻坚对他更为信任。慕容垂也还真得谢天谢地,哪世修来的福分,能碰上苻坚这样的好人(好得有些离谱啊),再换个别人恐怕就没有日后的后燕了。原本看到这里笑笑倒也罢了,不过是苻坚与慕容垂这两位当世英雄的恩怨情仇的开篇插曲而已,偏巧《通鉴》上讲到这里时忽然跑进来个“凑热闹”的司马光,说王猛疾贤妒能,是在协助燕国作无道之事,幸亏苻坚料理得当,重新获取燕国人心。话虽不算错,却把王猛的行为价值推到一个极端,还是得让人晕倒一回。且不说王猛实际上时时在想苻坚所不能想,为苻坚之不能为。看看苻坚即位头几年的政绩,大多与王猛有关。苻坚是个惜才如命之人,却往往不考虑后果,对于世事之艰险,人心之难测,他似乎想得过于简单。若没有王猛的辅佐,真怀疑他是否撑得到淝水之战的那一天——不过他的个人魅力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一番。

    父亲慕容垂算是逃过一劫,却害惨了“好儿子”慕容令,燕国人可没苻坚这样的胸襟,一见慕容垂被苻坚好好的在长安接待,就怀疑慕容令是前秦派来的间谍,把他派到龙城东北六百里的沙城守卫。

    慕容令自知难免一死,干脆在沙城招募部下,准备攻取旧都龙城。这次又是他弟弟慕容麟向守备龙城的慕容亮告密,慕容令攻不下龙城,反遭归顺的部下反叛,落了身死名败的下场。

    王猛很快击破慕容臧的军队,收兵返回长安。

    前秦建元六年(公元370年)六月,前秦派遣王猛、杨安等人对前燕发动总攻势,苻坚亲自在灞上送别王猛,将关东之事一律交给王猛节制,并订下先克壶关、再取上党,水陆并进,直取燕都邺城的策略。

    王猛和杨安很顺利地攻下壶关、晋阳,当年十月与燕军相持于潞川。

    这时的兵力对比是秦军约六万,燕军则有三十万之众,看起来燕军优势极大,却正从反面证明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三军统帅慕容评完全是个“菜鸟级”人物,大敌当前,却无心于战事。

    要说这人是个白痴,却也不像,他倒是有自己带兵的心得——乘机发财。他看王猛孤军深入,就打算跟他玩久的。于是他占着山泉,对前来砍柴打水的人收钱,钱财堆积如山,搞得官兵怨声载道,军无斗志。(边打仗边做买卖,慕容评真是千古一“绝”!)

    王猛听说此事,哈哈大笑:“慕容评真是个奴才,纵有亿兆之兵也不足惧!何况只有数十万——他死定了。”

    他派部将郭庆带领五千骑兵抄小道绕到燕军背后,放火焚烧慕容评的随军辎重,一时间火光冲天,邺城之中也依稀可见。

    慕容暐又怕又气,专门派人去骂他:“你身为皇室忠亲,为何不以国家利益为重?国库里的钱,还不是我和你共有的,你还怕穷?!敌人若进军,家国破败,你这许多钱能哪里去放?”命他把钱财全部发放给军士,催他速战。慕容评恼羞成怒,临时改变策略遣使向秦军请战。

    王猛等的就是这个,于是誓师渭源,对全体将士说:“我王景略深受秦王厚恩,大权兼掌内外。如今与诸君深入燕地,自当竭尽全力,有进无退,共立大功,报效国家。待到凯旋时,诸君也可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成败在此一举了!”说罢挥师东进,秦军以一抵十,大破燕军,燕军伤亡投降的兵士近二十万,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

    得到捷报的苻坚大喜,率领十万精兵七天之内赶到安阳,与王猛合兵一处,邺城已无险可守,城内一片大乱,又有叛军夜开北门迎接秦兵。

    慕容暐、慕容评等人还想出奔龙城,退保旧都,可部下却不给他们面子,一路上随从越逃越少,还撞上了抢劫的强盗,慕容暐穷途末路,连马也丢了,步行逃亡,终在途中被郭庆率领的轻骑兵追获。

    慕容评好歹逃到高丽,反被高丽王解送给前秦,前燕各地守将纷纷降秦。

    这个昔日的大帝国历经四代,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这样在几夜之间土崩瓦解了。

    十 “连环套”之谜

    苻坚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容,在面对昔日敌国的末代君主慕容暐时也不例外。慕容暐的狂傲姿态,让人联想起多年前的冉闵被俘时的情景——结局竟是如此不同。他甚至对上前捆绑他的前秦武将巨虎盛气凌人地呵斥:“你是何方的小人,敢来捆天子!”

    巨虎正色回答:“我奉诏追贼,哪里有什么天子?”

    慕容暐无言以对,但仍然不忘对接见他的苻坚冷眼相看。当苻坚责备他不投降还要逃跑时,他答道:“狐死首丘,我是想死在先人的墓前而已。”苻坚便心生同情,给他松绑,让他回到邺城宫中,带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一次北方统一中关东的后赵灭掉了关中的前赵,而这一回形势逆转,关中的前秦兼并关东前燕,苻坚实现多年夙愿,成为北方的新霸主。

    若算到南北朝统一为止,此后尚有两次关东关中的统一,即六十年后的关东北魏灭关中的大夏,以及两百年之后关中的北周灭关东北齐,历史十分有趣的给我们展现了一副实实在在的“风水轮流转”的画面,这东西两方势力的对抗,恰好“犬牙交错”的打成了二比二,这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还是有其必然的联系?历史的趣味性还不止此,我们不妨再看一例——

    细究起来,北方十六国的兴兴亡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的“相生相克”。我们把建立的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大致可以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一支的胡族(包括屠各部(前赵建立者)、羯胡部(后赵建立者)、卢水部(北凉建立者)以及铁弗部(刘虎、刘卫辰及大夏建立者)等等)、东胡一支的鲜卑(包括慕容、拓跋、乞伏、秃发等部,这里有些东东等到后面再解释)、西羌(即今藏人、羌人的祖先)一支的氐羌族,第四族当然就是汉人(注意这里的汉人是指南北朝之前的南方汉人,与隋唐时的汉人有很大区别)。

    首先是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有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人,而刘裕北伐的成果也最终被匈奴人窃取。

    接下来匈奴人碰到鲜卑人从来占不了便宜,这个我在前面的“永嘉之乱”中就曾存疑;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

    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亡于前秦是个很好的佐证。

    最后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东晋士大夫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的那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役中的巨大胜利。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连环套”局面,也许不过巧合,也许真的另有原因,也不知哪位大侠能解开这里头的“玄机”。

    时隔一千多年后我们排出这样“连环套”阵式不免有娱乐成分在内,而当日这民族之间的兵戎相见,却根本容不得半点打趣的意思。其实这样的“连环套”倒是与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颇为相似,其中大致体现了各民族的文化风格的差别。

    尽管在十六国极乱之时,汉文化仍然是中华大地上的主流文化,但随着各边缘民族的不断融入中原,他们也带来了具有各自民族特色或者说是背景特色的文化,这种文化的交流过程,诚如前文,产生各种各样的冲突乃至战争,其势不可避免。甚至说得远点,这样的冲突正与今日的“中西文化冲突”、“中美文化冲突”类同,绝对不该忘记的是,冲突并非坏事,它本身也是交流融合的一部分。即使在当年,我们从事后来看,汉文化最终以主流的身份统治中国,也已与魏晋时所谓的汉文化相差很多,总的来说,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同时融入了其它各个民族的精华”。这种过程,在那时无论对统治者,还是老百姓,或许都有些相生相克的无奈,而于结果说来却是利大于弊。

    扯得有点远了,无非是想表明我一直来的一个观点:文化没有改变(change)有的只是文化的发展(我觉得用improve这个词比较能表达意思),文化没有绝对的优劣,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明白这些,恐怕比解谜本身更有意义。

    “连环套”的怪圈倒也不是没人打破过。苻坚就算一个,他于灭燕的次年出兵灭掉了原先依附于秦,继而叛秦自立的仇池杨氏。之后,苻坚便破了“氐羌不敌汉人”的“惯例”,在建元九年(公元373年)攻取了东晋的梁州、益州,占领了三十年前成汉的故地。

    三年后,他再次出兵,这次的目标是一度对秦称藩,但却抗命不遵的前凉(这又是十六国中为数不多的汉人政权)。

    前文说过,张祚的暴政被推翻后,小孩子张玄靓做了凉州牧,拥立的功臣张瓘和宋混一个做了卫将军,一个做了辅国,实际权力上张瓘要大了不少。宋混兄弟看着极不爽,就和弟弟宋澄找了个机会,说张瓘图谋篡立,共同讨伐张瓘,将其一家人全部杀死。宋混就取代张瓘做了大将军,宋混病死后,又由宋澄继续独断专权。右司马张邕看不下去,就发动了政变,杀死宋氏全家,和张玄靓的叔父张天锡共同辅政。

    然而张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但骄纵,而且和张祚一般好色,竟然也和那个马氏勾搭上了(也不知道这个马氏怎会有这么大魅力,连续迷到这么多姓张的),凉州官民对他怨声载道。

    于是张天锡在上朝时乘机带兵进攻张邕,大声呼道:“张邕无道,扰乱社稷。此乃我家务事,我只要张邕一人的性命,其余人等,概不论罪!”张邕的护卫队当即散去,张邕无奈自刎。“你方唱罢我登场”,张天锡又把持了朝政。

    到了晋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张天锡秘密处死了碍事儿的张玄靓,自立为凉州牧。

    一连串杀戮之后,凉州这片曾经的“净土”资源耗尽,张天锡也并不是个励志之主,他关着门荒废政事也就罢了,却又杀了奉命招他入长安的前秦使臣,与前秦搞起对抗,给了苻坚一个征讨的藉口。

    凉州实在太小,加上张天锡又不省时度势,一意孤行,搞得内部出现了分裂,手下或叛或降,前秦大军连战连捷,几乎兵不血刃就杀到姑臧城下。张天锡走投无路,只好自缚请降。前凉终于在张骏称凉王的三十一年后,被前秦消灭,成为十六国中第五个灭亡的政权。

    就在这一年(公元376年)的十月,前文提到已经降秦的刘卫辰,遭到代王什翼犍逼迫,向苻坚求援。苻坚派出步骑兵二十万,以刘卫辰为向导,对拓跋鲜卑发动了大举进攻。

    鲜卑人逃不出“怪圈”,连战连败,此时的什翼犍已是英雄迟暮,身患重病,无法亲率军队抵抗,只好率领着主力部属躲进阴山之北。原先被征服的诸部乘机反叛,什翼犍难以立足,重又转回漠南。然而,喘息未定的什翼犍,还来不及重整旗鼓,便被自己的庶长子拓跋寔君所杀(参见“逐鹿中原”第一章)。前秦回军直逼代国都城云中,拓跋各部闻风逃溃,代国也宣告灭亡。

    到此为止,苻坚仅用短短的六年时间,几乎是兵不血刃便统一了北方,谱写了十六国历史上的一段“神话”。

    十一 可怕的谶纬

    苻坚统一了北方,但他的“亲密战友”王猛却终于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在前秦灭掉前凉和代国的前一年,年仅五十一岁的王猛就去世了。王猛重病期间,苻坚还真是动了真格,他亲自为王猛主持了多次祈祷仪式,又下令特赦死罪以下的囚犯,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动上苍,留住他的得力助手。

    而王猛却很明白,一切都挽救不了他的生命,在临死时依旧困扰着他的,是看似强大的前秦帝国之中尚存的“隐忧”。

    事实上,在灭燕后的几年内,王猛一直在与前秦朝臣们商量如何对付以遍布朝中的以慕容氏为首的鲜卑势力。原来苻坚仍以他独特的“魅力”对待前燕的王公大臣们,给燕国的皇帝慕容暐封侯,把他的家族宗室迁到长安,统统不给治罪。几年后又封前燕诸王为前秦的边郡太守,权力也不比他们当年在前燕时差多少。慕容评可谓是前燕灭亡的罪魁祸首,慕容垂也劝苻坚为燕国杀了这个“败类”(仍然不忘故国,对此苻坚竟也不以为然,呵呵),苻坚也不计前嫌,把他派到范阳去做太守,把慕容垂都搞得老大不乐意。

    苻坚对鲜卑人之友好态势超出想象,王猛等人也知道直接进谏恐怕没有效果。恰好这时出现彗星,太史令张孟便乘机对苻坚说,根据天象,十年之后,燕国将要灭掉秦国,慕容暐兄弟遍布朝野,恐怕不利,应当除掉燕人以消天变。苻坚抱着一副大中华主义的思想(在十六国时期的苻坚有此思想,确实称得上超时代,而超时代的思想的结局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悲剧),回答说天下各族应为一家,如果真要有灾难,也只有靠修德来避免,又怎能怕外患呢?

    进谏的苻融(苻坚之弟)、王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二年的冬天,忽然有人闯入秦国皇宫,大叫:“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苻坚下令将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却发现他神秘消失。前秦朝臣再次掀起谏言苻坚诛杀鲜卑人的高潮,苻坚就是不听。

    我们回头看看那个“谣言”,是个标准的谶语,若结合事实来看,真是惊人!甲申、乙酉在干支上是相领的两年,而距离当时最近的甲申年,正好是十年后的公元384年,从那一年开始,前秦解体,苻坚的噩梦也几乎做到了头。鱼羊暗指鲜卑的鲜字,而“食人”竟也真有实指,秦国最终几乎覆灭在鲜卑人声势浩大的反秦复国运动之中。

    谶纬作为东方式的预言,与汉晋时期的儒学、玄学密不可分,从总体上看,是经学与迷信的结合产物。谶也就是谶语,是具有浓厚宗教特色的诡异隐语、神秘预言,向人们昭示吉凶祸福、治乱兴衰,因为常常还配有图象,因此也叫图谶或者图书。至于“纬”,则是相对于“经”而言,是用以图谶为代表的神秘观点对儒家“经书”进行的解释,所以又称为“纬书”。

    谶纬托名天意,实则反映了某些人为的观点和预测,后人看来,往往感到这些东西具有令人惊讶的先知效果,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神奇,其中的缘由一般有两点:一点是它们在后来的流传中受到了人为的更改,另一点是后人的牵强附会以及心理暗示,就像网络上十分流行的推背图、烧饼歌,说白了,就是现代的谶纬而已,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是十分合适,但要真去钻研信奉,则纯属无聊之举了。

    在前秦统治北方时期,谶纬已处于衰落阶段,但还是被很多人“笃信”,前面这个谶语,说通了的确“可怕”,王猛等人想靠此警示苻坚,却没想到苻坚似乎对谶纬这套坚决不信,除掉鲜卑人的计划又一次受挫。

    王猛毕其一生为苻坚谋事,到头来在这个他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上得不到苻坚的支持,心有不甘的他在临终前终向苻坚吐露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他说:“东晋虽然僻处东南,但却是中华正统,且上下一心。臣死之后,希望陛下千万不可图谋伐晋。鲜卑、西羌等归降贵族终怀贰心,才是我们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该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言罢而逝。

    苻坚对于王猛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却没有把他的最后嘱咐放在心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在王猛死后便对太子苻宏哀叹道:“老天不让我统一天下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抢走我的景略(王猛的字)呢?”他内心里早就有了奋斗的最终目标,而北方的统一只不过是他向人生目标迈出的第一大步,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王猛在听到苻坚的这段话时会作何感想呢?

    十二 历史的安排

    前秦帝国安定北方的时候,整个中华世界中唯一与其对峙的东晋政权正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变故。

    首先是把持大权多年的桓温终于失势。东晋咸安元年(公元371年),桓温因在枋头惨败中颜面几乎丢尽,为了重树威名,他听从郗超的建议,废黜了当时在位的司马奕,另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也就是晋简文帝。

    这个继位的皇帝不比废掉的司马奕好多少,而且还短命。咸安二年(公元372年),即位不到一年的简文帝在忧惧中死去,太子司马曜即位,即东晋的第九个皇帝孝武帝。

    满心期待简文帝临终前能把皇位禅让给自己的桓温大失所望,便以进京祭奠简文帝为由,于次年二月率军来到建康城外,他在新亭预先埋伏兵士,下令召见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桓温本以为自己处处棋高一着,却没想到这最后关头却栽在了自己亲自请出山的谢安手中。

    作为东晋名士,谢安的故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最有名的当然是“东山再起”,他隐居东山二十年,名闻天下,却始终不愿出山。以至当时士大夫们的流行语都说“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最后,由于他的弟弟谢万抚军不利,他才答应桓温的邀请,到他手下为官。桓温十分欣赏谢安,曾得意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以前见过我有这样的客人吗?”

    京城之内人心惶惶,朝中一片混乱,人们传说桓温要杀两位重臣以自立。王坦之怕得要死,问谢安怎么办。谢安神情坦然地说:“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王坦之没法子,硬着头皮与谢安一起出城来到桓温营帐,紧张得汗流浃背,把衣衫都沾湿了,手中的朝板也拿倒了。

    谢安却从容不迫地就座,然后神色自若地对桓温说:“我听说有道的诸侯设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后埋伏士卒呢?”

    桓温一惊,连忙陪笑道:“我也不得不防备一下。”只得下令撤除了埋伏,本来暗藏杀机的会面在谢安手中演变成了一场清谈会。

    不久桓温得了病,只好退回了姑孰。谢安凭借那个时代士大夫特有的魅力,终于转危为安,摇摇欲坠的东晋王朝算是躲过一劫。

    桓温返回姑孰之后,病情日益加重,但他还在幻想着能得到加九锡的殊荣,不断派人催促。谢安和王坦之故意拖延,对已经起草好的诏书一再加以修改,迟迟不予颁发。桓温终于没有再捱到最后,这位古今一大野心家抱着毕生未尽的遗憾死去。

    桓温死后,桓氏的势力并没有一下子就倒掉。作为继琅玡王氏(王导、王敦)、颍川庾氏(庾亮、庾翼)、谯国桓氏(桓温)之后的第四个主持东晋大政的家族,祖籍陈郡的谢氏应该算是口碑最好的一家。

    谢安在被任命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后,认识到朝廷内部潜在的士族间矛盾,为稳定政局,他的执政方针就是以和谐安定为重。所以他没有趁桓温病死的机会翦除桓氏集团,反倒继续信任和重用接替桓温之位的桓温之弟桓冲,让他担任都督徐、豫、兖、青、扬五州诸军事和徐州刺史,镇守京口,后来又转为都督七州诸军事,兼任荆州刺史,而桓冲是个与他哥哥性格脾气完全相反的人,没什么野心,他深知自己的德望不及谢安,主动提出镇守外地。

    桓冲和谢安的关系缓和,实际上使得东晋朝中最大的隐患暂时消除,两家的其他成员虽然也有对此有些看法的,却不能改变大势。

    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在这个混乱世纪的七十到八十年代之间,东晋朝廷居然出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团结局面,这局面其实不过“空中楼阁”,无非建立在谢安、桓冲等人所制造的个人氛围的基础上,其毁灭不过短期的事情。然而将其相比于同时期北方的统一,与其说是历史的巧合,还不如说是历史给苻坚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苻坚虽然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王猛,但他在南征北战中依旧无坚不摧。在灭凉平代之后,他的前秦帝国已经掌握了北至大漠,东至高丽,西至凉州、南至淮河——南中一线,几乎成为中华世界的宗主国。如果哪位网友现在恰好手头有张中国地图,不妨比划一下,便会惊诧于这个帝国疆域的广大,苻坚不仅制造了十六国时期最强大的国家,即使把他的帝国与中国历史上其他王朝相比,也毫不逊色,便是日后北朝鼎盛时期的北魏,其疆域也远不及前秦。这个氐族人建立起来的帝国几乎是空前的(当然不是绝后),苻坚自觉其武功已不输始皇,他当然就要赶超新的目标——汉武帝。汉武帝最大的功绩是北击匈奴、西通西域,苻坚认为“北击匈奴”已经完成(消灭和兼并了拓跋部和铁弗部的势力),他决定平定西域各国。

    正好在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九月,西域的车师前部王和鄯善王来到长安朝见苻坚,请求发兵征讨不服前秦的西域诸国,依照汉朝制度在西域设置都护。苻坚任命手下的爱将、吕婆楼之子吕光为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与姜飞、彭晃、杜进、唐盛等将领率步兵七万和精锐骑兵五千,前往征伐西域。

    次年正月,吕光等人以鄯善王和车师前部王为向导,率军从长安出发。前秦军队穿越了三百余里沙漠,进兵至焉耆,焉耆等西域小国闻风而降。龟兹王负隅顽抗,被打得一败涂地。西域诸国畏惧吕光的威名,纷纷归降前秦。

    前秦的强盛,使得当时没有人怀疑第二个秦汉时代即将到来。

    苻坚面对江山的广阔,也不禁发出刘邦“安得猛士守四方”的感叹。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平定了幽州行唐公苻洛的叛乱后,他把氐族的人众分迁至各地,让苻氏亲族离开长安镇守全国各地,他的爱子长乐公苻丕就镇守了前燕的国都邺城,看起来天下将定,可以分封诸侯了(可惜没有王猛辅佐的苻坚终究失算,这一来虽然增强了前秦在关东地区的控制,却也无形中削弱了祖居关中的氐人在长安的势力,日后终成大患)。

    此时的苻坚已经把消灭终极对手——东晋的计划,排入了自己近期的日程表中,他开始在长安为司马曜、谢安、桓冲等人修建官邸,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

    十三 大战的序幕

    直到建元十九年八月,也就是公元383年以前,苻坚还是十六国历史上最为成功的君主。论疆域,之前统一北方的石勒只能自叹不及;论品性,他在暴虐之君众多的十六国中算是屈指可数的“仁义之君”;若论民族政策,他的方针也的确缓解了民族间的仇杀,促进各民族的融合(先毋论这种融合是好是坏)。于是他于公元383年发动备受后人诟病的大战,在事前看来,不过是他欲将自己的成功推向极至的必经之路,一如司马炎灭吴,杨坚灭陈,以及赵匡胤消灭南方诸国。如果不明白这些,只是根据胜败论英雄,在这一点上指责苻坚犯了大错,就不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苻坚开始对东晋用兵,早在建元十四年(公元378年)。

    这一年二月,他派自己的爱子、征南将军苻丕率领步骑七万,与征虏将军石越、京兆尹慕容垂与领军将军苟池等的各路人马近十万,会攻襄阳,揭开了大战的序幕。

    东晋方的襄阳守将是朱序,他认为前秦军没有舟船,未作防备。不料石越率领五千骑兵,架起浮桥,渡过汉水,直逼襄阳外城。朱序这时想到固守中城,但为时以晚,石越的军队很快攻下外城,获得数百艘渡船,从而非常顺利的引渡余下的秦军,将襄阳城团团围住。

    年轻气盛的苻丕本想急攻,大将苟苌认为秦军占据绝对优势,不如只围而不打,阻断晋军粮道和援兵,争取拖垮对手,取得胜利。苻丕觉得这法子不错,正赶上慕容垂攻下南阳,便和他合军襄阳城下,静待其变。

    这战事一直拖着,时间一长,却先恼了朝中的一干大臣(可见前秦内部意见亦未统一)。御史中丞李柔上奏苻坚,说苻丕拥兵十万,却围攻小小的襄阳城久久不下,每天都耗费无数钱财,不如撤军,严惩苻丕。

    苻坚一心取胜,当然不愿中途回师。他准备御驾亲征,被苻融等人力劝才打消念头,最后便遣使赐给苻丕宝剑,对他说:“如果来年春天还攻不下襄阳,你即可自裁,别再来见我!”

    苻丕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猛攻襄阳。朱序在阵前很是勇猛,屡屡出城击退秦军,谁料到内外不得兼顾,襄阳城内却先出了叛徒,督护李伯护秘密派遣自己的儿子前往秦兵营中,约为内应。苻丕苦等了一年之久,得到如此“好处”,怎能放过,命令诸军全力进攻。襄阳城惨遭里应外合,终于陷落,朱序被俘,解送到长安。苻坚这个人的想法就是“奇妙”,他认为朱序能够为东晋守节,是条汉子,任命他为度支尚书;而认为李伯护不忠,将其斩首。(苻坚的任人之道便是“天下人才皆为我用”,从不在乎这些“人才”真正的想法。他对自己的人格魅力颇为自信,这其中的气概实在令人敬佩。然而他的这些自以为是的观点太过天真,后半生的失败终源于此,也确是一大缺憾。)

    同年七月,苻坚派兖州刺史彭超进攻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又派后将军俱难等人率步骑七万攻打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南)、盱眙(今属江苏)两地。两军以犄角之势冲击东晋的东路防线。

    到第二年的二月,秦军攻陷彭城、淮阴。三个月后,攻陷盱眙。秦军六万进围三阿(今江苏高邮西北),距广陵(今江苏扬州)仅百里之遥,逼近东晋国都建康。

    东晋朝廷大震,急忙在沿江一带布防,又调来谢安的弟弟谢石的水军守备。而晋军真正的主力此时正在广陵,军事力量不容小视,那便是东晋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北府兵”。

    几年之前谢安向孝武帝推荐自己的侄子谢玄,孝武帝任命他镇守广陵。为抵御前秦可能的进攻,谢玄一到广陵就招募骁勇善战之人,附近不少武艺高强、通晓军事的汉人都来投奔,他任命彭城人刘牢之为参军,又提拔何谦、诸葛侃等人,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建起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

    谢玄率领北府兵自广陵前去解救三阿之围,果然一战告捷,不但大败三阿的秦军,还乘胜收复盱眙、淮阴,把秦军赶回淮河之北,秦军主将彭超、俱难落得个只身逃回长安。苻坚大怒,将彭超下狱,彭超自杀;俱难则被贬为庶民。然而气恼之余,苻坚反倒坚定了灭晋的决心,南征的计划在他心中已难以动摇。

    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终于在满朝文武面前提出大举进攻东晋,在全国范围内征召精锐甲兵九十七万,并亲自率兵渡江南征。各抒己见的大臣们多不同意南征,从秘书监朱彤、左仆射权翼、太子苻宏,到宠僧道安、宠妃张夫人、幼子苻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反对出征。苻坚心中不快,默然无语。

    退朝之后,他把阳平公苻融单独留了下来,对他说:“自古以来能定大事的,不过一两个人而已。适才朝上众说纷纭,徒添烦恼,我还是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苻融想了想,说:“现在讨伐晋国有三难:一是天道不顺,二是晋国无衅,三是我军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认为不可讨伐晋国的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够听取意见。”

    苻坚一脸失望地说:“你居然也这么讲,我还能指望谁!想我秦国强兵百万,财粮如山;即便我不算明君,却也不是什么昏君。我军正好乘着连胜之势,攻打将亡之国,还怕打不下来?怎么可以留着晋国这个残余的敌对势力贻害将来呢?”

    苻融声泪俱下,他把王猛的话也搬了出来:“晋国还不会灭亡,这是明摆着的。劳师远征的结果必然是无功而返。陛下宠信的鲜卑人和羌人已经布满京城,其实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仇敌。大军一出,只剩太子与数万弱兵羸将留守京师,万一突生变乱,悔之晚矣。微臣资质愚钝,所说的话诚然不足信;王景略一代英才,陛下难道记得他的临终遗言了么?”苻坚就是不听。

    苻融可谓用心良苦,接着又摆出正朔之道,他提出:“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

    苻坚不以为然,反问苻融:“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这时又有许多朝臣前来进谏,苻坚却已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想想自己“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还有什么困难可言?!

    更何况这回的众多反对声中,尚有他赏识的“英雄人物”慕容垂极力鼓励苻坚南征,说:有人反对就让他们反对,顺应历史潮流才是正道,当初晋武帝消灭东吴便是如此——“所仗者杜、张二三臣而已”。苻坚给捧得高兴,连声称赞:“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

    第二年七月,苻坚下诏大举伐晋,百姓每十丁出一兵;良家子即富家子弟年龄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凡有材勇的都拜为羽林郎;人数不够,又征鲜卑、羌等其他胡族为兵。

    在朝臣的纷纷反对下,慕容垂和羌人领袖姚苌等人则一个劲的劝苻坚用兵。苻融感觉不妙,仍想劝谏苻坚,苻坚绝无反悔道理,他以诏令已下为理由,拒绝反对意见。慕容楷、慕容绍等人高兴地祝贺慕容垂,说:“国主(苻坚)骄狂已甚,叔父建立中兴之业,就在此行。”慕容垂回答道:“是啊。我的功业就全靠你们了。”

    八月,苻坚派阳平公苻融督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衮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统益州、梁州军事。

    临行前,苻坚勉励姚苌说:“当年朕以龙骧创业,从未将这一头衔授予别人,你要加油干啊!”

    左将军窦冲说:“王者无戏言,这是不祥之征!”苻坚不以为然,姚苌后来果真没有“辜负”苻坚的期望。

    前秦的大队人马,共计步兵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浩浩荡荡向南方进发。

    九月,苻坚到达项城,凉州之兵刚刚到达咸阳,蜀、汉之兵正顺流而下,幽、冀之兵抵达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漕万艘,可谓举史罕见。

    面对前秦大举进攻,东晋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衮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率众八万,抵御秦军;另派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增援寿阳(今安徽寿县)。

    以八万兵力与百万秦兵相抗,兵力相差悬殊,东晋都城建康上下震恐。谢安表现倒是镇定,谢玄等问计于谢安,他不予回答,干脆带着他们和亲朋好友一起游山下棋。

    桓冲认为建康危险,请求带精兵三千入卫,谢安坚决拒绝,说:“朝廷这边安顿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你自己好好把守你的西路防线。”

    桓冲绝望地对手下人说:“谢安石(谢安的字)这个人雅量有余,将才不足。如今大敌临近,还去搞他的清谈,双方力量如此悬殊。哎,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意即汉人要亡国灭族了)”

    所有这些便是大战开始时的情形:一方大动,动中暗含冲突,一方似静,静里也充满不安。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这里无需赘述,看来一切的问题都得靠战争去解决了。

    十四 荒唐战争

    公元383年的冬天,一场中国历史上军事力量差距最为悬殊的战争在中华大地爆发,纪录是97:18。光从这一纪录来看,这场战争即令没有惊人的结局,也足以载入史册。史籍中讨论和研究这场战争的著作颇多,而成语字典里甚至也留下了大量的成语,影响深远,不言自明。可是换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过程的荒唐程度,竟也出乎人的想象,胜者既无取胜的把握,也无法说明胜于何处,败者则更是输得稀里糊涂。前人既然无能,也引发了后世对于这场战争的探讨和争论,各方各面来研究胜败之成因,在这一点上我十分钦佩已故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他跳出一朝一代之得失,而从社会、经济、人口等角度分析这场战争,解说的细微之处,实让人折服。可惜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也无高屋建瓴的手段重新解说战事得失,不妨就改个风格,从比较战争双方入手,来讲个究竟。

    首先来看一下战争双方的战斗序列(那时恐怕没这种说法,姑且以此称之。)。

    前秦方面,前锋部队以苻融为督统,将领张蚝、慕容垂、梁成等人,步兵骑兵共计30万,其中慕容垂部约3万人,目标是西路的郧城(今湖北安陆一带),梁成部5万人,苻融、张蚝部20万强,目标是东晋的先头阵地寿阳;苻坚自统北方主力约60多万,兵源极为分散,包括秦、雍的关中兵,幽、冀的华北兵,以及远自凉州的西北兵,由于行军横跨大半个中国,主力军队在项城(今河南沈丘)集聚;羌人姚苌督统益、梁的军队,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军7万从川中顺流东下,直取东晋都城建康。

    东晋方面,防线事实上早在几年前就已架构,分东西两路,西路军由桓冲督统,共计10万,驻扎在江州,扼守长江中游,阻止秦军水师东下,以及抵御可能从西路进攻的来自陆上的秦步、骑兵(实际上在这一带作战,北方强大的陆上军队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步骑兵的实力显然不会太强)。东路军由谢安节制,谢石为都督,谢玄率领前锋,尚有大将谢琰、桓伊等人,统军8万,在淮河两岸抵御秦军,另有将军胡彬,统领5千水军,增援正面面对北方的寿阳。

    从双方军事力量对比来看,东晋方面在西路的兵力与前秦兵力(裴元略的7万水军加上慕容垂的3万陆军)大致相当,又有长江天险和防御工事,抵抗秦军至少不处于下风,而东路军与秦军(即使只是前锋的25万)相比则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即使可用北府兵的精悍聊以慰籍,也不能不让人对谢安战前的“潇洒”和“坦荡”惊诧不已。

    战事开始,前秦军的前锋进展顺利,当年十月,苻融先于东晋援兵到达寿阳,在没有遇到强大抵抗的情况下攻下寿阳城,俘虏守将徐元喜、王先等。中途转向西线战场的慕容垂也兵不血刃的攻下郧城,东晋将军王太丘战死,苻坚命慕容暐率军驻守郧城,姜成防守漳口(今湖北荆门一带),慕容垂部则听候调令。胡彬没来得及赶到,就得知寿阳失陷的消息,只好退保硖石(今安徽风台西南),阻击秦军。

    苻融一方面派兵围攻硖石,一方面派梁成部的5万兵马前往洛涧(今安徽淮南东),在淮河上设置障碍,阻止晋东路军的到来。谢石、谢玄果然忌惮秦军,到达距洛涧二十五里处的地方便不敢轻易前进。这下子本是援兵的胡彬反成了孤军奋战,被苻融大军团团包围,粮草很快耗尽,无奈之下派人向谢石求救。

    不料使者竟被秦军所俘,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变故却意外的成为大战的转机。苻融得到胡彬缺粮的消息,这位战前极力劝止苻坚,行事一向谨慎的亲王,却错误判断了形势,他派人火速到项城报告苻坚:“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显然受了感染,喜出望外,生怕时间一长,晋军主力逃遁,便把大军留在项城,亲自率领八千轻骑兵,赶到寿阳督战。

    (秦军此时两位主帅连犯错误,导致战局开始逆转,按理苻坚大军若齐集淮河两岸,准备充分,面对八万晋军应无失败的道理。苻坚惟恐晋军主力逃跑,还严令部下,谁敢走漏他到寿阳的消息就割舌头,以为靠着二十万苻融的前锋部队,已足以速战速决,生怕东晋晚一天灭亡,这更是荒谬之极。试问谢石等人若逃跑,又能逃往何处,逃到建康?但以苻坚“投鞭断流”的气势,也不可能解决不了东晋的“零头部队”。而苻坚抛弃大部队于后方的行为,无形之中缩小了双方军事力量上的差距,第一步就想错了。)

    接着苻坚又误算一着,派了襄阳降将朱序前往晋营劝降,指望“不战而屈人之兵”。朱序这个人当初死守襄阳,本就是个对东晋忠心耿耿的人,来到晋军营中,将秦军的军事情况一一告知谢石,提出:“如果坐等秦军百万之众都到,难以与之抗衡;现在乘他们尚未集中,迅速进攻,若能击败其前锋,则秦军再无士气,胜负可定。”

    朱序的消息确如雪中送炭,谢石等人在起初与秦军张蚝的接触战中不利,正打算打持久战,得知秦军情报后,诸将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击败秦军先头部队。

    十一月,谢玄派刘牢之的五千北府兵突袭洛涧,这支百胜之师以极快的速度渡过洛涧,把秦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主将梁成被杀,败兵被晋军拦截归路,死伤惨重。谢石、谢玄水陆齐进,晋军开至淝水东岸,与寿阳的秦军隔水对峙。这时苻坚犯下第三个错误——情报收集不力,因为前锋战败,也不了解晋东路军的真实情况,反而对下一步如何行动犹豫起来。

    然而秦军仍然占有利地位,两军隔淝水对峙,秦军驻于寿阳,晋军无法渡水,而不断从项城赶来的秦军大部的集结,久而久之对晋军十分不利。

    谢玄派使者到苻坚营中,发出战书,说:“你孤军深入,但临水布阵,这是持久之计,不是想速战。不如你往后稍移阵地,让晋兵可以渡过河来与你以决胜负,不好么?”

    前秦将领都不主张把阵地移后,认为我众敌寡,不如固守,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苻坚却不认为久战对己有利,终于犯下最后的也是致命的错误。他满以为乘晋军渡河之际,用铁骑冲击,一定可以尽灭其军,而苻融也赞同这一方案,(两位主帅再次一同犯错,真是天灭前秦)于是同意晋使的请求,指挥全军撤退。

    前秦士兵哪里知道主帅们的精心安排,撤退令一下,前军变后军,全面向北撤退,一发而不可止。朱序等人则不失时机在阵后大呼:“秦军败矣!秦军败矣!”(苻坚若杀朱序,则无今日之劫,悔之晚矣!)秦军顿成溃退之势,什么阵势阵形,统统丢之脑后。

    东晋的谢玄、谢琰、桓伊这时早就率军迅速渡过淝水,向一团糟的秦军发动总攻。主帅苻融回马还想整顿阵形,一不留神,连人带马给冲倒,于乱军之中被晋军斩杀。秦兵四散溃逃,自相践踏,尸体遍布山野。这一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十万大军就此灰飞烟灭。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以如此荒唐的如同小孩玩打仗游戏一般的方式落下帷幕。

    苻坚的数十万大军何以一退兵成千古恨呢?究其理由,我以为原因大致有三。前秦军战阵上的安排利于前进而不利于后退,20多万步骑兵,前为步兵,装备和战斗力都较差,而数量较多,后为精锐骑兵,战斗力强大,而数量则少。在进攻时以步兵拖挎对手,再以骑兵冲击,可以一举获胜,然而这一撤退,前军后军掉了个个,步兵在后,导致混乱,装备精锐而数量少的骑兵反倒被自己的步兵搞乱,苻融死于乱军之中也不足为奇,此其一;苻坚的羽林郎,即近卫队,如前所说,均来自富家子弟和所谓的武艺高强之人,根本应付不了战事中的意外情况,苻融早对这些人有过评价:“不闲军旅”,战阵一乱,这些人正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此为二;而最要命的是,前秦军中士兵可以说是氐、羌、鲜卑、匈奴、汉,各色人种都有,各族之间就算忽略存在的矛盾,也难做到军令、将令的统一,主将苻融下令撤兵是战略上的考虑,而得到命令的士兵却不明真正的形势,结合朱序在中间穿插,一退即溃难以避免,这是第三个理由。

    赤壁一场大战,导致三分鼎立以至于近400年的大分裂局面,而淝水一场大战,则直接引出了困惑中国200年之久的南北朝对峙,无论如何,其影响力也不可谓不深远。历史学家们附会的一堆秦人必败、晋人必胜的理由,我倒不以为然,若无以上所说的四大错误和三大理由,或者只要它们其中的几个没有发生,这场战役的结果就会逆转,苻坚采取的民族政策看似摧毁了他和他的帝国,从某个角度上来看不能不说是中华文明迈向新辉煌的历史进步。然而黄仁宇先生以数字化的论据指出当时中国分裂之必然,则依然可信,即苻坚或能成功,也只能是司马炎式的成功,中国的长期稳定与发展,尚待时日。然而当日战事的结果,却使得中华南北世界在最痛苦的状态中度过这一世纪的最后二十年。这些恐怕是古战争对今人最大的启示。

    十五 “仁义”的叛徒

    中国人常说一句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苻坚在混乱的溃退过程中身中流矢,单骑逃到淮北,收拾残卒时已是饥渴交加,其状况正是英雄末路,悲惨之极。

    这时当地有人给苻坚提供吃喝,苻坚吃后连夸美食,下令赐他锦帛,那人坚决不受,说:“陛下舍弃安乐而蒙受苦难,此乃天意。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我的父母,岂有儿子赡养父母而乞求报答的么?”

    苻坚深感羞惭,对夫人张氏说:“朕当初若用朝臣们的谏言,岂会有今日之败,现在还有何面目君临天下呢?”说罢潸然泪下,黯然离去。

    (一代英雄苻坚在淝水遭遇挫败,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前半生的过于顺利和幸运,造就了他那种浪漫主义英雄的风格。当后半生一幕幕悲剧发生在他身上时,让人感受到“现实”对于“浪漫”最大的一种嘲讽。)

    前秦各路军队的大溃退中,战时有意保存实力的慕容垂的军队井井有条地从湖北撤出,东晋方面不知这支秦军实力,同时顾忌到慕容垂的威名,没有像东路军那样进行追逼,从而使得三万人马全军而退。

    苻坚带着身边的千余骑兵前往投奔。慕容氏的宗族们一个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都劝慕容垂乘此良机干掉苻坚,兴复大燕。深知慕容垂不忘苻坚知遇之恩的世子慕容宝特意提醒他:“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这就是在提醒慕容垂勿以小利而忘大义)”

    在此关头慕容垂显出英雄本色,答道:“你说得没错。现在苻坚信任我才来投奔我,我怎能害他?如果天要他亡,图谋的机会何患不多?我现在护送苻坚,正可以获取天下人心。”

    好兄弟慕容德接着说:“秦国强的时候吞并燕国,秦国式微当然就要图它;当年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的进谏,被勾践所灭,这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兄长别再犹豫!”

    慕容垂长叹一声,说:“当年我遭太傅(慕容评)排挤,无所容身,逃到秦国,秦王以国士之礼待我,关切备至;后来我被王猛出卖,根本无力为自己辩白,惟独秦王相信我,待我之礼更厚,个中恩情怎能忘却??假如说秦国真是要灭亡了,我要杀他的机会,还怕没有?关西之地,本来就不是咱们的,自然会有人扰乱,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平定关东。君子不乘人之危,不首先做乱,我暂且观望形势。”此时左右还有人要劝说,慕容垂一概不听,把三万军队全权交给了苻坚。

    (慕容垂在周围一片杀苻坚的呼声之中依旧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杀和不杀,虽只在一念之间,其后果则大不同。慕容垂颇有野心,这在王猛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了(惟独苻坚不信,所以慕容垂才说“秦主独能明之”),所以他这席话若有人理解成虚伪的托词,也算不上错。慕容垂事实上看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杀掉苻坚,显然既不能成为稳取天下的前提,又可能独自面对北方群雄的“共同声讨”(后来的姚苌就略逊一筹,不懂这个道理,结果慕容垂果然就成了最“积极”的声讨者之一)。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一种真正的大侠之间的过招,慕容垂以这段慷慨之词开始了他的复国道路,走向他人生顶峰,正是再合适不过。故而很有人把慕容垂算在苻坚、王猛之后北方称得上英雄的人,我们的题目既然是“论英雄”,当然得好好聊聊慕容垂的好戏,对这些感兴趣的朋友,不妨读读水木清华和未名空间上《参合陂·慕容垂》,写得甚好,本文也参考多处,英雄慕容垂的坎坷一生,在其中有详尽评述。)

    慕容垂护送苻坚返回关中,半路上慕容农向慕容垂提出不要再去长安,在关东起事,此时正是时机,慕容垂点头称是。

    大军走到渑池,慕容垂对苻坚说:“河北一带民心不安,听说王师失利,都蠢蠢欲动。我愿奉诏前去镇抚民众,顺路祭拜祖庙。”苻坚满口答应。

    大臣权翼说:“现在的正理是召集名将,固守关中这一根本。怎可再让慕容垂回他老家!”

    苻坚说:“你说的是对。但朕已答应了慕容垂,平民百姓尚不食言,何况我一国之君?若天意复兴他燕国,那也不是我的智力所及的。”还派将军李蛮、闵亮等人带三千兵士护送慕容垂前往邺城。(苻坚和慕容垂的答话如出一辙,他们相互之间的这种信任,并且以恩报恩,在如此乱世之中确显珍贵。)

    苻坚又派遣石越、张蚝、毛当三位将军分别镇守邺城、并州和洛阳,防止关东之乱。权翼不甘心,派武艺高强的勇士在黄河渡桥附近埋伏刺杀慕容垂,慕容垂心生疑窦,和典军程同交换了衣服和马匹,自己从凉马台扎草筏渡河东去。权翼的伏兵出现,才发现中了金蝉脱壳之计,程同骑着慕容垂的快马,也逃脱了追杀。

    慕容垂到达安阳,派人向镇守邺城的苻坚爱子长乐公苻丕递信。苻丕显然不像苻坚那么信任慕容垂,深恐慕容垂作乱,采纳了侍郎姜让的建议,把慕容垂安置在邺城西面,表面待如上宾,暗中严兵防卫。双方各怀心志,等待时机。

    战后民心不稳的北方终于有人起兵造反:曾经归顺燕国,后来投降秦国的羌人丁零部的翟斌准备攻打苻晖镇守的洛阳。已退入长安的苻坚得到消息,修书一封让慕容垂出兵平叛。苻丕认为养虎在侧,终日恐变,不如让慕容垂远远地去和翟斌火并,我们在这里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没有听从石越的劝阻,交给慕容垂两千老弱病残和一堆破旧兵器,又让广武将军苻飞龙率领一千氐兵做慕容垂的副手,暗中叮嘱他说:“慕容垂为三军之统,卿为谋垂之主。”要他看准时机,谋取慕容垂的性命。

    慕容垂临走前还想在邺城祭拜一下祖庙,苻丕却不同意。慕容垂微服潜入,杀了拦驾的亭吏,放火扬长而去。

    石越对苻丕说:“慕容垂当初不忠于燕国,如今又怎么会忠于我秦国?他杀吏烧亭,反意已现。现在去追杀他还来得及。”

    苻丕摇头道:“淮南之败,多亏慕容垂扶持,我要杀他,自有机会。”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当苻丕在邺城中坐等佳音的时候,刚刚出兵到安阳的慕容垂便得到将军闵亮、李毗的密告:苻丕和苻飞龙有密谋。

    慕容垂这下大怒,对左右亲信说:“我这么对苻氏父子尽忠,他们却一门心思想害我父子,我就是想不干,都不行了!”

    他在河内一带停步不前,借口给的兵太少,招募了近万兵卒。苻晖那边着急,催慕容垂进兵。慕容垂对苻飞龙说:“现在我们离贼寇不远,应当在夜间行军,出其不意。”缺心眼的苻飞龙居然还点头称是。

    慕容垂在行军时让慕容宝带兵在前,自己和小儿子慕容隆在后压阵把氐兵按五人编组,夹杂在鲜卑兵中间。半夜击鼓为约,前后夹击苻飞龙和他的氐兵,苻飞龙这样的人哪里是慕容氏的对手,乖乖地把一千只脑袋献上。

    苻飞龙既死,慕容垂自然成了归山之虎。慕容氏统治关东二十多年,这一带鲜卑人遍地都是,翟斌那里早有鲜卑贵族慕容凤等人投靠。慕容凤与秦兵交战中身先士卒,斩杀前秦大将毛当,深得翟斌赏识。慕容凤向翟斌建议共推慕容垂为盟主,翟斌自有打算,但对老东家慕容氏的确是忌惮有加,派人游说慕容垂,而慕容垂那边正因为苻晖得知他已杀苻飞龙的消息,拒绝他进入洛阳城,两支军队在洛阳城外会师,慕容垂到这时候真正树起叛秦大旗,前秦帝国开始瓦解。

    (有一点很让人不解,苻丕对付慕容垂那的确是才智不及,但以苻坚的能力,按理说还不至于看不出慕容垂的心思,那他为何“一错再错”的放纵慕容垂,使得他终成大器呢?若根据我们前面对于苻坚这个人物的分析来看,苻坚并不是像很多人说的那样糊涂。他这个人的信哲是生要生得清爽,死也得死得悲壮。他在绝望之际说出“愧对天下”的话绝非随意,他既然已感觉到乱世不可避免,则得显出一个失败者应有的气概,慕容垂是他一生最敬重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王猛),他在无形中将一切便利提供给慕容垂,就是要告诉大家,我苻坚就是败也是败在牛人之手,决不有辱斯名。——一代大侠风范!)

    十六 狼子野心

    丁零一族二十年前的首领翟鼠曾在那场北方大乱中,投靠了南下攻魏的前燕,而二十年后他们的首领又选择了重投旧主这条路。翟斌与慕容垂一相会,就劝他称帝,慕容垂认为慕容暐此时虽仍在苻坚手下(苻坚败后,劝慕容垂不成的慕容德曾在荥阳力劝退兵到此的慕容暐杀苻坚起事,慕容暐不从,跟随苻坚回到了关中),但仍然算燕国的皇帝,皇帝的位子应该留给他。

    前秦建元二十年元月,慕容垂带着鲜卑和丁零的联合部队从洛阳附近东撤,在收编了投奔他的荥阳太守馀蔚的扶馀军队和附近的几支胡人军队后,终于在荥阳城安顿下来。慕容德、翟斌、馀蔚等人执意要慕容垂称帝(说起来慕容垂在前燕前秦时的确收买了不少人心)。

    慕容垂便依照当年晋元帝的故事,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这是“燕”这个国号第二次出现在十六国历史中。慕容垂当时不过是把这个燕国当作前燕的延续,而以后的发展却导致他本人成为这个国家的开国之君,他的国家被后人称为后燕,其命运也与前燕惊人相似,则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

    这个时候还留在邺城中的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等人已得到慕容垂的密告,慕容绍秘密出城,在城外的蒲池盗取了苻丕的大量好马,静候慕容农等人。

    慕容农带着城内的鲜卑人乘着天黑,在苻丕不知觉中溜出城去(苻丕蠢笨到连自己严加看管的慕容兄弟都会看丢,真让人无话可说。),与慕容绍会合,逃往列人一带。

    苻丕在邺城中大会宾客时才知道慕容农兄弟已不在城中,立即下令追查,才探听到慕容农已达列人的消息。

    慕容农投宿在乌桓人鲁利的家中,鲁利为他准备食物,慕容农笑而不吃。鲁利对妻子说:“慕容农乃是高贵之人,我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给他吃,怎么办?”

    他妻子倒是明白人,告诉他说:“慕容农胸有大志,恐怕不是为饮食而来,一定会有非常的举动,你还得有所准备。”

    慕容农果然对鲁利说:“我打算集结列人的兵马兴复燕国,你能随我么?”

    乌桓人本与鲜卑同属东胡,鲁利当下便说:“我的生死就交给将军您了!”

    慕容农又拉上了乌桓人张骧、刘大,以及匈奴屠各部的部众,在列人起事,慕容农被众人推为持节、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军事,慕容农赏赐来投的士兵,一时间河北一带民心涌动,响应慕容农而脱离秦国管辖的数以万计。

    苻丕感到情形不妙,派遣苻坚留在他身边的大将石越,带领一万多军队讨伐慕容农。

    慕容农得到石越来攻打他的消息,笑着说:“石越也算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如今不去防守南面的鲜卑军队而来列人,是畏惧我老爹而以为我好欺负,他必然少有防备,看我用计取他!”

    虎父无犬子,慕容农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采纳手下人固守列人城的建议,单单带了一支军队半夜潜出城西,突击石越营寨,前秦军人心由于四处叛乱本已不稳,遭到袭击哪里能及时反应?可怜石越做了半世苻坚身边的虎将,也不幸死于阵中。

    慕容农灭了石越,挥师南下,在邺城一带与前来攻邺的慕容垂会合,各地鲜卑贵族也陆续领兵到达邺城。至此,燕军已集结大军约三十万,响应的民众遍集关东,前秦在这一带的据点,也只剩下了苻丕守备的邺城和苻晖守备的洛阳等少数城池。苻坚得为当年给鲜卑人优厚待遇还债了。

    说起还债,真是连本带利,苻坚灭燕之前,鲜卑人的势力基本上都在关东。灭燕之后,他把众多燕国的皇宫贵族迁入关中地区,反给自己枕畔安了定时炸弹。

    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是前秦的北地长史,他听说慕容垂正在攻打邺城,以为正是乱世捞一把的时候,便从北地逃到关东,招募了几千鲜卑士兵。然而关东已被慕容垂控制,他又返回关中的华阴,打败了前秦大将强永,势力逐渐坐大。这个慕容泓在前燕时不过是个小王,如今也自称起济北王,都督陕西军事,又推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军事,嘿,倒和慕容垂来了个平起平坐,似有共定天下的意思。

    长安城中的苻坚这才意识到鲜卑人根本不单是复国,还要掏他的老窝了,这才对权翼说:“我不听你的话,让鲜卑人搞成这样。关东之地,我不再跟他们抢了,慕容泓又该怎么对付?”

    权翼答道:“贼势不可长,慕容垂在关东一带作乱,已经无暇顾及了。但慕容暐及其宗族都在京师这一带聚集呢,处理不好会成大患,应该派强将讨伐。”

    苻坚派苻熙镇守蒲坂,又派苻叡为都督,率领左将军窦冲、龙骧将军姚苌讨伐慕容泓。苻坚拆了东墙补西墙,越补越糊涂,时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原先慕容暐的皇太弟)也反出平阳,攻打蒲坂,苻坚又把窦冲调回,前去讨伐慕容冲。

    慕容泓毕竟不比慕容垂,一听说秦兵来攻,到底慌乱起来,准备率领众将逃回关东。他的对手苻叡却更莽撞轻敌,就要带兵去追。

    老谋深算的姚苌苦谏苻叡,说:“鲜卑人心思归,正好因势利导,放他回去,如果去追他难免被他反咬一口,万一失利,后悔就来不及了!”

    苻叡以为自己实力强于慕容泓,不理睬姚苌,与慕容泓交战,兵败被杀。姚苌派人向苻坚谢罪,苻坚痛失爱子,一反常态地发火,居然杀了姚苌的使者。

    姚苌这下怕了,逃往渭北马牧的羌人聚居地,当地有名望的羌人尹纬、尹详、庞演等纠集羌族豪强,归顺姚苌,推举他为盟主。姚苌壮起胆子,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改元白雀,建起一个后秦国来。

    苻坚一世宽厚待人,惟独这一次的不饶恕,却偏偏逼反了姚苌,铸下大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苻坚的叛徒们都是狼子野心,而这个姚苌其实尤甚。比较慕容垂,姚苌前前后后的举动,实在连个奸雄的名号也配不上。他虽也号称复国,但他的国家从前并未存在,他父亲姚弋仲因与苻洪争夺关中,战事失败,没能建立自己的政权;兄长姚襄英勇善战,却遭到前秦和东晋的联合打压,最后丢了性命。姚苌得到苻坚的重用,羌人的势力才在关中(特别是渭北一带)不断发展壮大。他的反秦,可以说是师出无名,甚至是恩将仇报,这样的人也能成功,乃是那个时代的悲哀。这种成功还不仅在那个时代存在,就真要发人深思了。

    十七 邺都烽烟

    苻坚的叛徒们一个个原形毕露,关中地区也被他们占领得差不多了。鲜卑人慕容冲、慕容泓,羌人姚苌,都是些对前秦氐兵毫不留情的人物。

    慕容冲在蒲坂不敌前秦大将窦冲,带着鲜卑骑兵投了慕容泓,而姚苌毕竟忌惮苻坚威名,也积极与鲜卑人通和。慕容泓的兵力达到十几万,重新恢复了士气,他便派了个使者给苻坚一封信,叫苻坚把慕容暐送来,他就即刻退兵回关东,燕秦两家可以做个好邻居。

    苻坚大怒,把慕容暐叫来,发泄积压在胸中多日的怒火:“我让你的兄弟们做上将、纳言,哪个不是好差事,这和回家有啥两样?为什么偏要乘着我之危,如此猖狂起来!慕容垂做乱于关东,慕容泓、慕容冲又在关内起兵。慕容泓的书信在此,你要走,我资助你走。你的这些宗族,可谓人面兽心,哪里能以国士之礼相待?”

    慕容暐又是叩头,又是流泪,苻坚心一软,说:“你的忠心,我懂了,都是三个竖子的错,不是你的事。”恢复了他的职位,待之如初。

    懦弱的慕容暐这次也使起阴毒手段,苻坚叫他写信招降慕容垂以及慕容泓兄弟,他却写密信给慕容泓,叫他好好开展反秦复燕活动,又给他们三人授了职位,一旦自己有所不测,他就可以称帝。

    慕容泓拿到这封信真是感到奇货可居,这不明摆着是“先帝遗诏”嘛,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改元燕兴,挺兵杀向长安。

    复燕尚未成功,鲜卑人自己先出了乱子。慕容泓阵中好些人本在慕容冲手下谋事,如今受不了慕容泓苛刻的军法,觉得慕容泓得了好处未必于己有利,便合谋杀了慕容泓,推举慕容冲为皇太弟,统领关中燕军。

    慕容冲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只因长得好看(《晋书》说他“有龙阳之资”),当年深受苻坚喜爱,进了苻坚宫中。王猛多次劝谏苻坚,苻坚才把他派到外地为官。长安城内就有歌谣唱道:“凤凰凤凰止阿房。”苻坚以为是吉祥之征,还专门在阿房城里种了几十万株梧桐和竹子等待凤凰。而那句谶谣的真正含义就是暗指慕容冲将来的反叛。慕容冲的鲜卑军在阿房城大败刚刚从洛阳城退回关中助战的苻晖的军队,接着又在灞上击败苻坚派来阻击的三万秦兵,入据阿房城。慕容冲小字凤凰,终于应验了十年之前的谶言。

    长安城遭受慕容冲的逼围,危在旦夕。如前所说,苻坚意识到根本不能把慕容兄弟们看做什么国士,为时已晚。

    惟有慕容垂还给苻坚专门写封信,向他陈述自己在关东起兵的原因,最后摆出一副担心的架子说:“我现在进兵包围邺城,苻丕不明时势,关门死守,还不时出来向我军挑战,我只怕乱箭哪天不小心就射中他,伤了陛下的心,您不如把他召回关中,我们也好‘皆大欢喜’一场。”

    苻坚不甘心放弃关东最后一块领地,回报慕容垂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叛我。你年纪这么大了(慕容垂当时年已过六十),还要背个‘反贼’的名号,该伤心哀痛的该是你才对。我只可惜苻丕年少没经验,在邺城这样的地方与你相遇,恐怕不是你的对手!”这是两位英雄的最后一次对白。慕容垂看了回信也没话说,只好继续规划他的攻邺大计。

    后燕军队在关东地区到处受降,守备洛阳的苻晖又自动弃城而走,现在只剩下苻丕的邺城还在苟延残喘。慕容垂知道邺城是燕国的旧都,不拿下来难以服众,把大部兵马放在邺城附近,重点攻打城池。苻丕搞的城防工事的确完备,燕军花了好大的劲攻下外城,秦军又退保中城继续防御。

    战事从这一年(公元384年)的正月持续到七月,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时燕军内部的矛盾暴露出来,丁零人翟斌不愿受慕容垂的节制,渐有贰心。慕容宝、慕容德等人都劝慕容垂先下手为强,先除掉翟斌兄弟。慕容垂则认为现在是招揽天下人才的时候,杀了翟斌会失天下人心,又说翟斌“骄则速败,岂能为患?”反而对翟斌更好。

    (慕容垂对付翟斌,拿出郑庄公的那套手段,坐视其毙,这种“杀人手法”,有时反倒让人不寒而栗——试观《左传》“郑庄公克段于鄢”一段。“刀光剑影,尽在言谈之间”。)

    翟斌乃是有勇无谋之人,自然得寸进尺,又让手下的丁零人向慕容垂要求封他尚书令,被慕容垂拒绝。反复无常的翟斌派密使与苻丕相通,准备决堤放水灌溉城内。慕容垂早有所料,获取了翟斌和苻丕的证据后,捕杀了翟斌和他的兄弟翟檀、翟敏。

    翟斌的侄子翟真在这场内讧中捡了条命,深夜带着丁零人逃往邯郸,然后又杀回邺城,想和苻丕来个里应外合,被慕容宝、慕容隆的军队打败,退回邯郸。慕容垂本想乘丁零人立足未稳,将其消灭,派出慕容楷、慕容绍袭击邯郸,翟真逃往中山(今河北定州),燕军一路北追,在下邑赶上翟真,慕容楷不听慕容农的劝告,中了丁零人的埋伏,打了败仗。翟真在中山安顿下来,成为骚扰慕容垂后方的另一支割据势力。

    慕容垂围攻邺城大半年,一无收获,又增加了丁零这个不安定因素。他知道苻丕绝无投降的道理,决定放弃猛攻,屯兵新城,同时给邺城留了条西进入关的退路,盼望有个好结局。

    邺城中囤积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但苻丕不领慕容垂的情,坚持要与邺城共存亡,然而随着时间推进,城中的精兵已成羸兵,眼看挺不下去了。这时从南方传来消息,东晋的北伐军已经渡过黄河。

    原来淝水之战东晋侥幸取胜后,谢安奏请孝武帝乘此良机干涉北方战场,开拓中原的国土。东晋方面派出谢玄伐秦,前秦守兵军无斗志,后燕的势力又来不及到达河南地区。谢玄等人攻克彭城,连续占领兖州、青州等地,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失地,晋军前进步伐势如破竹,与邺城内外苦斗不止的秦燕军队形成了对比。

    邺城中的守将们得到了晋军的消息,苻丕手下的汉人杨膺等人怂恿苻丕向东晋求援。苻丕本还不肯,但秦军在黎阳与东晋前锋刘牢之的交战中打了败仗,无奈之下,苻丕终于很不情愿地给谢玄写信,希望用邺城换取东晋的粮草,而杨膺等人则买通了送信的参军焦逵,密谋献上城池。谢玄收到密信,决定增援邺城,一面派刘牢之、滕恬之率领两万北府兵前往邺城助战,一面从水陆两路向邺城输送粮食。

    慕容垂打退几路作乱的丁零军队,回头发现得援兵相助的苻丕还在死守邺城,十分气愤,又出兵包围了邺城。

    与此同时,刘牢之的军队也来到了邺城之下。晋军和燕军初战不胜,但北府兵的战斗力很快显示威力,在第二场接触战中取胜,一下子就打退了后燕在邺城外设下的包围。燕兵全军北逃,刘牢之得势不饶人,也不向苻丕打个招呼,就紧追不舍。疲惫的秦军只好跟在后面,可速度却差了一大截。

    晋军士气正旺,后燕军队连战连败,好像要一溃千里了。慕容垂对形势看得明白,他说:“秦、晋两军刚刚合兵,该是相互依靠的时候,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他们一前一后到来,正好可以各个击破。”

    刘牢之急行军二百里,到了五桥泽(河名)时一头撞上了后燕军队丢在这里的辎重,晋军争相抢夺,中了慕容垂的妙计,燕军突然向晋军杀奔过来,晋军来不及摆开阵势,已被燕军斩首几千。慕容德和慕容隆带兵堵在河上的五丈桥头,断了刘牢之的退路,幸好刘牢之骑得一匹好马,纵身跃过河涧,才单骑逃回邺城。

    (北府兵以“百胜之师”的名声,在淝水之战立下头功,却在小小的五桥泽头栽了跟斗,刘牢之骁勇无比,也差点没了性命,也不知道这胜负之间是否真有命运的安排。反正慕容垂对付东晋的北伐军的确是有一套,二十年前搞倒了一个桓温,二十年后又弄惨了谢玄、刘牢之。南朝从此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以后的北伐也几乎再没跨过黄河半步。)

    十八 苻坚的最后一年

    苻坚在关中掌握的据点日渐紧缩。姚苌、慕容冲这两个家伙,都是十足的小人。他们和前秦的军队交战,一打胜仗,气势就大得逼人,见了谁都是“老子天下第一”;一打败仗,就逃得远远的,直到敌人追不上了,才敢露出个脑袋张两下,看看局势究竟如何,是否还有机可乘。

    有一次苻坚亲自带领军队攻打后秦,后秦军一路败退,姚苌的弟弟姚尹买阵亡,姚苌自己也被苻坚包围。前秦断了后秦军队的水源,准备活活困死姚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后秦的军营灌成水深三尺,救了姚苌一命。苻坚极不服气,却也没法,只能徒叹:“天亦助贼乎!”

    秦、燕两家以小人的手段对付苻坚的“君子”战法,终于渐渐占得上风。慕容冲的军队在占领了阿房之后又包围了长安城。

    慕容冲在城下催城头的苻坚放回皇帝慕容暐,又说这样子我还考虑宽待你们这些氐人。

    苻坚在城楼看去,遍地都是鲜卑人啊,想到被自己宠爱的慕容冲搞成这样,张着嘴都快说不出话了。

    苻坚问他:“你们这些奴才正好可以去放羊,何苦来这里送死呢!”

    慕容冲应声答道:“我是不愿这么苦,所以想取你代之。”

    苻坚气得几乎晕倒,又悔又痛地说:“可惜我不听王猛、苻融的话,让白虏(苻坚称鲜卑人为白虏,因其皮肤白皙,看来鲜卑人确与汉人不是同种。)猖獗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时候城中的慕容暐受了城外“同胞”的鼓动,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求见苻坚,先为慕容冲的事向苻坚道歉,接着又说二儿子结婚,请苻坚次日光临他的府第。苻坚答应下来,却因为第二天下大雨,没能去。

    原来慕容暐没安好心,集结了城里的鲜卑人准备杀掉苻坚。事情阴差阳错的没成功,却让苻坚的将军窦冲知道了内幕。窦冲急告苻坚,这才让他相信鲜卑人没一个“好货色”。苻坚把慕容暐和他的兄弟慕容肃等人抓起来杀掉,又下令将长安城里所有的鲜卑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苻坚“先进的民族政策”推行了一世,到头来还不得不承认汉人所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道理,的确让人感受沉痛。)慕容垂的小儿子慕容柔因为当时在一个姓宋的太监那里当养子,逃过此劫,他和慕容宝的儿子慕容盛一起乘乱逃到城外慕容冲阵中,成为惟有的两个幸存者。

    慕容冲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慕容暐已死的消息,反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在阿房称帝(还是奉了慕容暐的“旨意”),于前秦建元二十一年(公元385年)正月改元更始。

    他的国号也是燕,但对于关东的同宗慕容垂一点也没有关照的意思,(慕容冲自幼对慕容垂就没啥好感,现在干脆就不理了。)俨然是个独立帝国。历史上称这个燕国为西燕(因在前后燕的西面。这个西燕一般都不算在十六国之内,其时间太短。也有把西燕算十六国而不算南燕的,不过我觉得南燕还能勉强算个国家,西燕则完全是个混乱的政权)。

    慕容冲对手下根本没有什么象样严格的法令,他的军队和流氓团伙差不多,到处烧杀奸掳,很失民心。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也已让奄奄一息的前秦军队一筹莫展。苻坚寄予希望的皇子苻晖和慕容冲较量总是败阵,受不住苻坚的埋怨,羞愧自杀,苻坚手下更少能将。

    西燕占区的老百姓很恨无法度的慕容冲,派人向苻坚请求攻打慕容冲,他们可以放火做内应。苻坚推辞不过,派了七百骑兵进攻,老天爷也欺软怕硬,放火的人没掌握好风向,反被自己放的大火活活烧死。(呜呜,悲剧……)

    这个时候姚苌在边围边打了半年之后,攻破了长安西面的重镇新平(今陕西彬县)。苻坚身先士卒,率众浴血奋战,却依然打不退不断进攻长安的鲜卑军队,而苻坚手中最后一张牌——大将杨定也在一场对战中被慕容冲活捉。

    苻坚感到大势已去,竟然相信了民谣唱的“坚入五将山长得”和城里谶书所说的“帝出五将久长得”,决定赌一把。他把长安城交给太子苻宏,嘱咐说:“好好的守城,不要与敌人争一时利益,我出陇收兵运粮给你。”他率领了几百个骑从和张夫人、中山公苻诜、女儿苻宝、苻锦奔向五将山(今陕西岐山东北),并通告各州郡,约定初冬时节出兵救援长安。

    苻坚逃到五将山,姚苌已经派了他的骁骑将军吴忠追击包围,苻坚带的前秦军队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十多个侍奉的人在身边。苻坚虽不示弱,端坐山中静候吴忠到来,但终究成了阶下之囚,被押送到新平,软禁起来。

    姚苌派人向苻坚索求传国玉玺。苻坚大骂姚苌:“你小小羌人竟敢逼我天子,岂能把传国玺交给你?五胡之中,根本没有你们羌族!况且传国玺已送到晋国去了,你休想拿到!”(五胡中应有羌族,苻坚对姚苌的反叛切齿痛恨,故意这样说。)

    姚苌接着又派右司马尹纬劝说苻坚对姚苌行使一下禅让帝位的形式,苻坚斥责尹纬说:“禅代乃是圣贤君主之间的事,姚苌这样的叛贼,怎能效仿古代圣人?”

    他问尹纬:“在朕朝中做什么官?”

    尹纬回答:“尚书令史。”

    苻坚慨叹:“你是王景略一般的宰相之才,惜乎朕不知你,所以会有今天的灭亡啊!”

    苻坚连着痛骂姚苌,以求速死,为防身后两个幼女被姚苌侮辱,他先将苻宝、苻锦杀死。几天之后,对苻坚无计可施的姚苌只好派人在新平的佛寺中将苻坚缢死,张夫人和苻诜先后自杀,连后秦的将士们也为他们流下了悲痛的泪水。苻坚死时年纪不过四十八岁,他只有过一个美好的开始,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时有英雄,而小人得志,不亦悲哉?……)有诗为证:

    志远心高效霸王,安良镇暴践朝堂。

    拔才任士平秦政,慑代摧燕定北方。

    轻伐无功违景略,失言应谶逞姚羌。

    英豪气短常嗟叹,五将山前泪断肠。

    苻坚一死,他的太子哪里还有心思死守长安,便带了母亲、妻子、宗族弃城逃跑。经过一番周转,苻宏最后还是投降了东晋,一度做到梁州刺史(后来又因谋反被杀)。慕容冲入据长安,百姓遭受了空前大劫。

    苻坚一死,关东的苻丕终于放弃了守住阵地的奢望,匆匆称帝,赶往关中。但他才略远不及苻坚,次年在与西燕战败后被杀。关中的以后十年更不得安宁,两个秦国展开一场殊死的决战,“以哭取胜”的荒唐事也能见诸史册。

    苻坚一死,由此得利的慕容垂一统关东,成为世纪末最强的国家,但他也没能笑在最后。在参合陂的惨痛经历之后,慕容氏逐渐走下历史舞台。

    苻坚一死,陇西凉州也陷入混乱,自此五十年,一共产生了五个国家,各族交战,百姓流离,真正成了“荒凉之州”。

    就这样,苻坚的死,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同时也很无奈的宣告了又一个时代的开始。

    历史仅仅喘了一口短气,苻坚死后不到半年,在距新平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一个比苻坚整整小上三十二岁的少年被推为盟主,中国进入南北朝时代。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