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4-龙战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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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江北的熊本师团表现得有些让人失望,但短时间内侵占九江,还是让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感觉甚好。

    当他还在湖口的时候,光听听鄱阳湖对岸的枪声,就知道部队推进顺利,这一切是不是都在预示着他的第二次中国之旅将一帆风顺?

    有一种要升腾起来的欲望。

    中国《易经》上起头的四个字就是元、亨、利、贞,没有一个字不吉利,没有一个字不通达,而这四个字也正好可以拿来概括此时冈村的心境。

    在即将离开湖口的那一天,冈村登上了著名的石钟山顶。

    石钟山,就是苏东坡曾经考证过的那座名山。当年大文豪乘一叶小舟,夜泊绝壁之下,终于发现了乱石如钟磬般鸣响的秘密,而今冈村似乎也找到了在华中战场上一战而胜的感觉。

    隔着鄱阳湖,可以远眺庐山,冈村心旷神怡。

    给我纸笔,某要写生。

    也许在冈村心里,庐山、武汉,甚至包括整个中国,都只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迟拿早取的问题。

    一众部下见此情景,全都争着上前拍屁股:戎马倥偬之时,司令官阁下仍有如此雅兴,真乃大将风范。

    冈村算是一个“中国通”,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易经》中的另一句话,那就是: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你正直吗?你方正吗?你宏大吗?如果这些都不具备,迟早还是要倒霉。

    日本对中国是不义之战,冈村理所当然就是不义之将!既如此,就不要痴心妄想会有一个美妙的结局了。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冈村就发现自己陷入了尴尬。

    秘密武器

    从湖口到九江,都实行了坚壁清野,大多数中国居民都撤走了,房屋遭到破坏,连冈村自己都住在一座破房子里。

    住的差倒也罢了,关键是缺乏粮食。本来以为九江城里可以找到吃的东西,进去后才发现仓库里全部空空如也。

    部队打仗不能没有军粮,前线搜罗不到,就只能从后方征集。当时占领区还一片乱糟糟,形不成供给能力,所有给养都必须从日本本土千里迢迢运来,这就极大限制了日本侵略军的出击距离和本身作战能力。

    更让冈村感到无语的是,他进入九江后,发布的第一项命令,不是如何作战和追击,而是“消灭霍乱”。

    九江发现了霍乱的苗头。这种流行病的可怕程度,冈村岂会不知,他如临大敌。

    以往类似命令均由负责后勤的幕僚起草并发布,但这次冈村亲自起草,并在命令编号上冠以“作战命令”的字样,以示重视。

    刚刚把“消灭霍乱”的命令发布下去,海军又来凑热闹了。

    确切地说,是海军航空队,这帮人还不知道九江被陆军完全占领。不是要配合吗?他们在后者登陆成功的第二天,也跟着扔下几颗炸弹,结果台湾旅团为此死伤了七十多人。

    日本海陆军真称得上是一对犯冲的冤家。这海军不现身便罢,一出现简直没有哪一次不会坏陆军的事。想到侵占九江都没一下子死过这么多人,要照以前的状况,陆军非得跟海军打起来不可。可是状告到冈村那里,他却只好选择自认晦气——海军舰队司令官是他昔日的救命恩人,再怒也不能咋地,结果对方一句“误炸”就算把事情给了结了。

    纰漏像涌出来的水,没完没了。

    中国守军撤退时,有两门山炮未及带走。台湾旅团的运输队看到了,上前胡乱摆弄,一不小心,拉动了炮身上的绳子,炮弹穿膛而出,径直向日军阵地飞了过去。

    陆军还没反应过来,正在上空巡视的海军航空队飞机却率先俯冲下来,把运输队当成中国守军一通乱炸。

    眼瞅着“误炸事件”欠了你们陆军人情,这不正好还吗?

    运输队免不了被炸死炸伤,冈村知道后哭笑不得,除了自抽嘴巴外,还得“感谢航空战士的英勇行动”。

    开门红变成了一桩又一桩倒霉事,实在不够吉利。不过冈村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前景仍将一片光明。

    按照常规打法,占领九江后,第十一军应该继续沿江而上,全力直扑武汉,但冈村在派台湾旅团西进的同时,又另外布了一个更大的局。

    他要从九江南下,沿着南浔铁路(南昌至九江),一路打过去,对武汉形成战略包围。如果进展顺利,兵力充足,第十一军就可以直攻长沙,封锁湘北,这叫大包围。即使遇到障碍,兵力不足,亦可以拿下南昌,封锁鄂南,这叫小包围。

    无论哪一种包围,都可能使武汉周边的几十万中国守军不寒而栗,乃至意志动摇和不战而溃。

    抄击,抄击,抄击,从淞沪会战到徐州会战,擅长进攻的日军将领一次次复制这一模式,也一次次获得成功,冈村认为此次也不会例外。

    第一个感受到这种威胁的是蒋介石。

    过往的教训刻骨铭心,武汉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南京。他一边发布文告,劝导民众疏散和撤离,一边开始紧张地琢磨起攻守之策。

    蒋介石必须拿出新的攻守之策

    冈村出手老辣,却也并非无懈可击,其问题就在于下手还不够坚决彻底。

    假如换位思考,第十一军应把主力全部集中到长江以南,因为就算不进行大包围、小包围的话,只要后路一断,武汉就守不住了。

    冈村偏偏还把熊本师团这样的老师团留在北岸,这就导致了兵力分散,结果手中实力最强的部队被缠在了那里,进退不得。

    一方面是要实行迂回包围,另一方面力量却又用得如此不彻底不集中,这就给了他的中国对手机会。

    武汉会战以来,战况始终不佳,倘若此时有人可以帮蒋介石算算卦的话,他的卦相应该是一塌糊涂,从头到脚几乎全是“阴”,没有“阳”。

    该来点阳刚之气振奋一下精神了。按照古书上的理论,阴盛到极点,“盛则必争,故有战象”。蒋介石要战,但不是像以往那样战于内线和核心区,而是要到外线去打。

    这在《易经》中也有一讲,名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铁军”军长因九江一战失了威风,蒋介石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薛岳身上。

    薛岳在华中作战有他的天然优势。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中央红军,要不是当年跟在红军屁股后面“长征”,也绝不会有如此大的收获。

    薛岳常常自称,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他则穷追了三万里。这三万里路,他都舍马不骑,而是赤脚穿草鞋,且走在士兵前面,官兵见状没有一个敢叫苦。

    走完长征路,老虎仔也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西南通”。在一干高级将领中,对于湘赣地理和人物形势,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这一点,张发奎的确比不了。

    白崇禧在长江以北找到了大别山这个秘密武器,薛岳看中的则是另外一座山——庐山。对于此山,凡是有点资历的将官几乎没有不熟悉的,因为蒋介石和陈诚曾多次在山中举办过各种形式的军官培训班。

    庐山要发飙了。

    一点点长处

    起先,冈村在九江一共就两支部队,除西进的台湾旅团外,就只有第一〇六师团,后者自然就成了执行迂回包围战术的不二人选。

    第一〇六师团虽是新编师团,但在九江一战中并没让冈村失望,只是进入庐山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到一个叫金官桥(现名金桥)的地方,霉运终于开始了。

    给第一〇六师团带来霉运的人,叫李觉。

    如果我们相信人有投胎一说,那李觉投的这个胎就不是差,而是非常差。

    他出生于湖南长沙,两岁父亲就客死异乡,只剩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在这种情况下,寡母总是希望孤儿有出息,有朝一日跳出龙门,重振家业。令人悲哀的是,李觉还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虽说天天在课堂里坐得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学习却还是一塌糊涂,成绩单发下来,全是触目惊心的红灯笼。

    环境恶劣,天分低微,上苍何其不公,该剥夺的都给剥夺得一干二净,仿佛不让你落一个泯然众人的结局就绝不甘心。

    可是这个湖南人的经历却告诉人们,只要你有一点点长处,并把它坚持下去,就具备了改变自身命运的可能。

    李觉的长处,在很多人心目中,或许还是缺陷:忠厚老实。

    正经学校没长进,李觉就去读了军校,然后跟一班同学去投奔唐生智这个湖南老乡,被分下去做了排长。这些人年纪轻轻,当兵的都要比他们大很多,开始自然难以服众。

    唐生智便对他们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们的毛病还是出在没胡子上,要像我,看,唇间两撇八字胡,有哪个兵敢不服气?

    可是胡子这东西岂是短时间内就能长出来的,大家为此仍然十分苦恼。

    唐生智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便忠告眼前这些乳臭未干的学生官:想做带兵官,还是要到士兵中磨炼,不怕吃苦,不摆架子。

    如同现在学校里老师苦口婆心的大道理,话是好话,然而没人听得进去。

    唐生智摇摇头,又随口扔下一句:实在不行,教你们一个法子,把烧熟的老生姜拿去烫嘴唇,可以烫出胡子来。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学生兵听后大多一笑置之,只有李觉一个人信以为真,此后果然如法炮制,当然除了把自己烫得哇哇乱叫,什么都没能弄出来。

    关键是李觉对唐生智的那句忠告也深信不疑,照做不误,而这使他很快得到了士兵的拥护和支持。

    有形的胡子没烫出来,无形的胡子却长出来了。在那些学生官中,后来也就混出了李觉一个人物。

    忠厚老实,其实是个宝。

    李觉的第十九师是湘军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支部队,虽说仅属乙种师编制,但在淞沪会战中,却名列成绩最优的十个师之一。

    如果说这支部队有什么成功秘诀的话,除他们继承了历史上湘军子弟都特别能战的优点外,肯老老实实打仗,从不耍滑使刁也应该算上一个。

    在九江之战中,第十九师除奉命阻击登陆之敌外,还担负掩护张发奎兵团主力撤退的任务,可以说苦活累活全是他们干,而这些湖南人也并无一点怨言。

    7月31日,第一〇六师团自九江南下,向金官桥阵地发起进攻。

    防守金官桥的原来是李汉魂的粤军第一五五师,而李觉的第十九师不过是李汉魂军团的预备队,但粤军在连战两天后,伤亡很大,渐渐就有些支持不住了。见此情景,李汉魂便以军团长的身份,临时命令李觉接防金官桥,将粤军调作了预备队。

    放在其他人身上,不满是很正常的——哦,你就知道保你的嫡系,把我们推上去送死?

    李觉二话不说,就率领第十九师进入了阵地。

    山地战专家

    到了阵地后,李觉一看,终于明白粤军吃亏在什么地方了:不会打山地战。

    李汉魂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豫东平原,他把兵力全部部署在一个主阵地里,这样排兵布阵,即使对方只落进来一颗炮弹,也不知道要伤亡多少人,时间长了,当然撑不下去。

    打山地战,恰是湘军的长处。

    李觉马上做了修改,他将原来的主阵地改为前进阵地,另外在高处又建立了新的主阵地,这样除了可以散开兵力,减少损失外,还使主阵地和前进阵地互为犄角,构成了一个可以相互支援的交叉火力网。

    8月3日,在师团长松浦淳六郎中将的指挥下,第一〇六师团再次向金官桥发起侵略进攻。

    被蒙在鼓里的松浦并不知道守军换了人,阵地也发生了变动,他还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地往所认为的“主阵地”上撞,结果旁边真正的主阵地发作起来,把冲锋的日军打了个半死。

    发现李觉除了“主阵地”外,另外还有一个隐秘阵地,松浦便用小部队佯攻的方式,侦察出了主阵地的位置。

    这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敌变我亦变,而且得快变,慢了或晚了一步就要中他的招了。

    李觉平时为人忠厚,打仗却也是一个机灵。他马上进行调整,又在侧面一个叫鸡窝岭的地方建立了第三个阵地——迫击炮阵地。

    松浦前面三令五申,要求部下们千万注意一高一低,一隐一显的那两个正面阵地,却完全没想到侧面还有令他们更加不寒而栗的火力密集点。

    往往就在日本侵略军聚精会神朝前冲的时候,旁边山地上的迫击炮弹便如雨点般从天而降,打得这些鬼子兵措手不及,进攻部队的死伤因此到了可怕的程度。

    山上陈尸遍野,为了抢夺这些尸体和随身武器,双方再拼再杀,最后尸体叠尸体,残酷之状让这个来自熊本的新编师团亦惊骇不已。

    我们在老家也算是恶人了,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起,在“支那”还有如此恶仗在等着我们啊。

    李觉曾袭击过第一〇六师团的一个兵站,那个地方与其说是兵站,不如说是太平间才更合适,里面不光堆满日军死尸,还有装满手掌的一个个麻袋——山上的尸体实在抢不回来,就一刀剁下去,把手掌带回,以代全尸。

    想想这些鬼子也真是,那要人家还没死透,或者装死算怎么回事,你还能再把手掌给人接上不成?

    由于连连受挫,松浦便又想到了特种战术。虽然山地不比平原,特种部队使用起来比较困难,但他还是想尽办法,调用了山炮和飞机对前进阵地进行轰击,以图扫除障碍。

    在平原的阵地战中,如果你没有特种部队与之对抗,这种一边倒的打法对守军的震撼是很大的。

    然而这次松浦却失望了,山地上的特种战术不是说完全没有效果,但所取得的效果离他的预计差得实在太远。

    特种部队在山地作战中效果一般

    战后,李觉被称为山地战专家,但他的山地工事构筑,实际亦得力于苏联军事顾问的指导。当时苏联人已逐渐取代德国人,从军团开始一般就设有苏联顾问,李汉魂军团当然也有。

    在老外的指点下,李觉没有像在平原上那样把阵地工事做成一线式,而是挖成大量如雨点般分布的“单人陶罐式掩体”。

    无论是山炮还是飞机,要寻找这些分散各处的“陶罐”都很困难,更别说直接命中了。

    你很难一一打着它们,可是“陶罐”的威力绝不比三道阵地来得差。

    这些单人掩体全都用交通壕相连接,它们之间可以很容易地自由来去,以至于相互斜射和侧射,实际也是无数个小型的交叉火力网。

    即使第一〇六师团的突击部队侥幸避开了主阵地和侧面阵地的打击,只要他们靠近前进阵地,十之八九也得被罩进那些密密麻麻的网里。

    进了网可就惨了,在没有工事可用于掩护的情况下,这些倒霉蛋们要想找一个可以躲避枪弹的死角都比较难,几乎成了对方的活靶子。

    战后,冈村专门派工兵专家对金官桥阵地进行了细致调查。面对复杂而机巧的阵地建构,这位工兵专家也惊叹不已,认为第一〇六师团始终无法实现突破其实并不偶然。

    一直打到8月下旬,第一〇六师团仍然占领不了金官桥。该师团共有九个步兵大队约一万六千人参战,仅金官桥一战就被打死八千人,等于官兵的一半被削掉了。

    九个大队长,死伤五人,三个联队长,死伤两人。其他那些中队长、小队长,伤亡数字也达到了一半多。

    新编师团跟常备老师团不一样,只有大队长和联队长才是现役军官,大队长以下的军官则全是退伍兵,这样每逢作战,大队长和联队长都必须亲临前线直接指挥,否则就带不了底下的退伍兵和新兵。这也是第一〇六师团会战死这么多中高级军官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队长死了,当然还可以拿退伍兵上去顶缺,但退伍兵指挥作战的能力毕竟与现役军官不能相提并论。按照冈村自己的说法,一个新编师团的步兵大队,如果大队长翘掉了,其战斗力起码得降到一半以下。

    有点文化的日本兵都喜欢写日记,某个专科毕业的家伙如此记述:庐山是“支那”名胜之地,难见庐山真面目,名不虚传。“皇军”在此遭到“支那”军精锐部队第十九师的坚强抵抗,前所未有的激战,中队长、小队长死亡的很多,战斗仍在艰苦进行,与家人团聚的希望是渺茫的。

    这家伙当然也已经死翘翘了,日记是从他的口袋里搜出来的。

    二年级学生

    金官桥之战,简直就像是日军在淞沪战场前期的翻版故事。

    冈村游山玩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眼中的庐山,也从未来的囊中之物开始演变成一个难以名状的超级强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欢快的调子被沉郁的节奏所取代,抬头一看,天空已经阴暗下来。

    都是让这些南方山地给搅的,怎么十几年前没注意到呢?

    这种愁闷的心情也被冈村带入了他的日记中:江南地区山连山的地形,使人烦恼。

    烦恼的冈村意识到,李觉已成了他大迂回计划的绊脚石,而单靠第一〇六师团,又搬不动这块大石头。

    对于第一〇六师团,冈村一度曾寄予希望。

    都是熊本出来的,就算没第六师团那么猛,身上也会有点后者的影子吧,没想到,这个师团就在登陆九江时闪亮了那么一下,接着便越来越难看,甚至都不如第一次淞沪会战时的久留米混成旅团了。

    冈村不可能认为自己的军事指挥有错,他总结的原因,还是第一〇六师团太差劲。

    可是究竟为什么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之于中国的新兵部队,这些预备役士兵可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

    实在找不到替罪羊,把“社会”这个虚无缥缈的名词拿出来顶缸,通常是最好的法子。冈村断定,第一〇六师团的官兵是因为在社会上工作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有的已经拖家带口,所以才把杀气都给磨掉了。

    冈村埋怨第十一军组织得太过仓促,要是动员后,再让第一〇六师团进行一个月的野营训练,预习一下怎么杀人,找找感觉,是不是效果会更好呢?

    现在后悔也晚了,要找感觉,战场上找吧。

    第一〇六师团败了兴,冈村只好招来第一〇一师团。

    与第一〇六师团这个小嫩生不同,第一〇一师团已经可以算二年级学生了。这个师团在淞沪会战期间就出了名,出名的原因是死的人特别多,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打仗特别卖力,到淞沪会战结束时,已经差不多被打废了。

    日本虽然国小,但它有一个完备的战斗兵员储备体系,通过“输血”,第一〇一师团又渐渐恢复了元气,在到达九江之前,曾担任过上海和苏北的防务。

    第一〇一师团经历过淞沪会战的锤炼,已经有一段可以用于自我吹嘘的“建军光荣史”了,他们当然用不着去搞什么一个月的野营训练。

    日本军队侵略中国

    冈村告诉第一〇一师团师团长伊东政喜中将:来了以后什么地方也不要去,我会让海军载着你们到鄱阳湖上兜一圈。

    伊东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战事如此激烈,不去山上帮第一〇一师团搬石头,而是去游湖,这也太那个了吧。

    莫非是为了搞艺术的需要,你画庐山,我画湖?

    冈村笑了笑。

    我不是让你们去游湖的,你们在湖岸边登陆后,便可以沿着公路直取德安。德安是薛岳兵团的后方,在退路被截的情况下,挡住第一〇六师团的那块石头将会不移自去!

    这无疑是一次迂回战术在小范围内的灵活运用。伊东不由听得心悦诚服,果然是名将啊,招招出人意料,没有一招不称得上犀利精妙。

    伊东的这次“游湖”果然十分顺利,在抢滩登陆的过程中几乎没花什么力气。

    公路就在脚下,这条公路才六十里路,一个强行军,徒步就可以到达德安。那时的薛岳将会是一种什么表情,一定是眼珠子都惊得要掉出来了吧。

    但是当伊东再重新打量这条公路时,他自己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以猛对猛

    不是因为这条公路,而是因为公路两旁连绵起伏的山地。

    让第一〇六师团望而生畏的庐山,已经延伸到了这里。不过金官桥阵地处于庐山北麓,而第一〇一师团将要通过的,是庐山南麓。

    仰头看去,山上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守军阵地,这些阵地远离鄱阳湖日舰的火炮射程,如果派飞机来炸,又很难寻找到准确的目标。

    偏偏它们就俯瞰着公路,你要打这里过,就必须交出买路钱。

    伊东倒吸一口冷气。

    他和他的上司冈村都太小看对手了,老虎仔能轻轻松松放尔等上岸,是他尝到了傍着庐山的甜头,打仗已经离不开这座名山了。

    日军用迫击炮轰击东孤岭,可仍然攻不上山头

    在金官桥之战中,第一〇六师团固然惨兮,但李觉的第十九师损失也不小,不光来自于战场死伤,还缘于山中之病。

    在名山大川中,庐山素有美人之资。大凡长得有点颜色的,便有些“拿乔”,庐山的小脾气就古怪得很,特别是夏天,时阴时晴,时雨时风,民谚所谓:晚穿棉袄午穿纱,风雨来时伞难遮。

    湘军官兵仅能靠地洞和树枝遮风挡雨,饿了以随身携带的大米果腹,连下饭的咸菜都没有,加上林中潮湿多蚊,生病的人因此越来越多,就算没生病的也体力大减。

    在第十九师战史中,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时间最久、伤亡最大的一次战役。在湘军被重新替换下来后,经点验,原来生龙活虎的几千湘乡子弟,健壮者仅剩八百不到,战时及战后病亡人数十分惊人,几乎超过了战斗中的实际死伤数。

    正是由于庐山作战条件极其艰苦,所以当时就有人对此抱有异议,认为“死守庐山”等于“庐山守死”。

    这些话也传到薛岳耳朵里,但老虎仔丝毫不为所动。

    我一定要死守庐山到底,只有靠着山,我才是一只虎。

    鄱阳湖畔无险可守,我脑子烧坏了,跟你们耗什么耗,咱们山里见。

    薛岳都不用下山,他只需牢牢控制着公路两侧的东西孤岭,第一〇一师团要想自此通过,就得先乖乖地到山里去烧高香拜菩萨。

    第一〇一师团的主力部队是第一〇一联队,联队长饭塚国五郎大佐据说曾被畑俊六亲自赠予“猛将”称号,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很像那么回事。

    在伊东的授意下,饭塚到东孤岭来“递帖子”了。

    不过“猛将”的运气不好,因为山里面也有一位叫冷欣的猛将,正在密林深处等着他。

    冷欣是江苏兴化人,毕业于黄埔第一期,东征北伐无役不与,且很早就以骁勇善战而获得何应钦、顾祝同等人的赏识。后来由于他到江南敌后时,与苏南新四军多有摩擦,个人形象也因此一落千丈,甚至被描写成一个不学无术的愚陋之辈。其实此君向有过目不忘之才,生平没别的嗜好,就爱买书读书,称得上是个军人中的知识分子。直到在台湾以中将身份退役,冷欣仍潜心从事史学研究,竟然蔚成名家,曾被多所大学聘为终身教授。

    有点书卷气的人如果拿起枪杆,往往比不读书的人还要猛,他成了饭塚在庐山遇到的劲敌。饭塚从正面难以击破冷欣,叶肇的粤军又从背后掩杀过来,结果第一〇一联队刚刚进入东孤岭,就被两股中国军队围在了山里面。

    这下,不是猛将给主帅打前锋,而是主帅要伸出手来捞前锋了。

    师团长伊东吃惊不小,捞是肯定要捞的,可是由于不知山里面的虚实,他担心后续援军也会马上遭到被围困的命运。

    经过仔细观察,伊东决定派出一个大队从东孤岭的山背后进行增援。此处有一个叫牛粪墩的小山包,三面都伸入鄱阳湖中,假如从这里登陆的话,不仅可以救出饭塚,还能对中国军队形成反包围。

    日军登上牛粪墩后,果然使战局获得改变,冷欣为防侧背之患,不得不抽调兵力进行反击,从而让第一〇一联队趁着空隙,从包围圈内溜了出去。

    伊东的这次用兵,可谓有得也有失,第一〇一联队虽然得救,但那个救人的大队自己却陷了进去:牛粪墩三面临水,一面对敌,若无后续大军源源接济,实为死地!

    牛粪墩本来也许就是个牧童放牛的无名所在,如今却炙手可热,大家都要以性命相争了。经两轮搏杀,五百人的步兵大队仅剩三百人,已是弹尽粮绝。

    援兵,快来援兵啊。

    来了,不过不是援兵,而是端着刺刀、呀呀怪叫的敢死队。

    冷欣不愧是黄埔猛将,他亲率敢死队与日军进行白刃战,三百鬼子被捅掉一百,余下的人既无勇气继续拼杀,又无路可走,全都扑通扑通地跳了鄱阳湖。

    鄱阳湖可不是家里的游泳池,进去后基本是九死一生。

    伊东拿一个大队换了一个主力联队,看上去似乎很划算,但此后霉运似乎牢牢地跟上了第一〇一联队,饭塚也开始有从“猛将”滑入“饭桶”的嫌疑。

    从包围圈里跑出来后,他再次向东孤岭发动进攻,可是没几天工夫,竟然又被叶肇打了一次伏击。

    不是中国军队突然变得神勇无比,实在是庐山太过变幻莫测之故。

    借助于山势之险,冷欣从正面狠打,叶肇从背后设伏,这真是够第一〇一师团受的。别说饭塚孬了,其他联队也大多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〇一师团被困于东孤岭,第十一军司令部却仍然会不停地打电话来催问:怎么回事?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德安?那里难道很远吗?

    伊东十分委屈,你们到现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情况恶劣得难以想象啊。

    可是伊东的困难和苦衷,却不是那些坐在司令部里看看地图和书面报告,然后再听听电话的参谋们所能理解的。

    伊东犹如被放进了一个高压锅,他只能来个压力下移,让饭塚在限期内无论如何要攻克东孤岭。

    师团长的限令成了饭塚的催命符。

    9月2日,第一〇一联队仰攻东孤岭山头,但是进到山腰就遇到瓶颈,再也上不去了。

    你这里受罪,他那里偏偏还不放过,伊东一个劲儿来电话,问是不是已经登上山头了。

    登,登,登,登你个啊。

    饭塚恼火不已,索性抓起指挥刀,也去玩冲锋了。

    子弹不长眼,不认识你是联队长还是小兵,结果“饭桶联队长”就这样被打死在了冲锋路上。饭塚的前任联队长是在淞沪战役时战死的,没想到仅仅一年之后,他的继任者也同样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看来这个联队长的位置还真是挺倒霉的,让人不迷信都不行。

    唯一能够让伊东有点笑脸的,就是当天第一〇一师团终于接近了东孤岭山顶一线。

    伊东逼死了部下,他的日子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过。

    第一〇一师团不仅要侵占公路两边的山岭,还得时时提防山头的炮兵阵地。中国军队的迫击炮每天进行射击,在前线采访的记者够靠后了吧,可是也不能幸免,在被弹片击伤后,连衣服上都浸透了红黑色的血。

    伊东师团长还没顾得上安抚记者,几天之后,他自己的下巴也挨了弹片,受伤被抬进位于九江的兵站医院。

    第一〇一师团的苦难史并没有因此结束,冈村下令旅团长佐藤正三郎接替师团长一职,指挥部队继续侵略进攻。

    占领东孤岭,用了十多天,又经过十天,才攻取了西孤岭。自登陆以来,第一〇一师团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是这么连着打,战线也仅仅向前推进了两里半。

    那条公路有六十里哩,你还别以为侵占东西孤岭后就没事做了,一眼望过去,前面仍是连绵的群山,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守军藏在里面,准备暗袭你、伏击你、包围你。

    第一〇一师团伤亡惨重,仿佛也进入了淞沪会战后期,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能看到一点成果,现在则是连苦战的价值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在第一〇六师团之后,冈村才发现第一〇一师团原来亦不堪用。

    打得不好,当然还得找原因。

    这回冈村来了个挖老底,查三代。第一〇一师团来自于东京,东京什么地方?工商业繁华区啊,第一〇一师团的补充兵先前多是做小商小贩和商社职员的,拖家带口,整天想的都是如何赚钱谋利,蝇营狗苟,让他们打仗,除了怕死,还是怕死。

    让冈村气恼不已的是,这个“商贩师团”打仗不咋地,“军纪风纪”却也像熊本师团一样糟糕透顶,乃至于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个退伍的东京第一师团师团长兴致勃勃地跑到九江来慰问同乡部队,看完之后扔下一句话:那不是日本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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