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红灯笼挂到张贴囍字的门前，就连门前两尊石狮子胸前都绑上了大红花。

    将军府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

    这是座很大的宅邸，虽是三进三出，可每座院子都极其开阔，其中设有水榭花台，格局上和江北的千秋山庄有三分相像。

    宋琅穿着朱红常服，和穿着隆重的姜太后并排坐在前厅里，在宋琅的手边，站着一位穿着华贵的女子。程舒志斜瞥她一眼，仅一眼，便飞快错开视线去。

    今日是将军府大喜的日子，这儿虽有君臣，却不论君臣，少了许多平日里的俗礼。

    程舒志从泱泱的人群中挤出去，他站在前厅外，看着将军府的摆设，看着这儿的一景一物。

    十五年前，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儿时的记忆，在程舒志的印象里已经十分模糊了，仅记得的是，那时他曾在后院天井的老葡萄藤下，和母亲一起嬉戏，还有他那个刚开始蹒跚学步，连天地的面貌都没有看清，便早夭的妹妹。

    这是在程青云过世后，程舒志第一次回到将军府。

    他也仅是站在前厅外，朝里望了一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迎亲的队伍走的缓慢，又是绕路，他们回到将军府的时间，要比安丰年回到安宅迟两刻钟。就连在安府门口一直盯着的大壮，也比孙显荣早一刻钟抵达将军府。

    在亮明自己的身份后，大壮挤进门来，在拥挤的人群中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程舒志。他急忙走过来，程舒志瞧见他，便默契地带着他朝偏僻地方走。

    待到无人处，程舒志小心环顾四周一遍，小声问：“如何了？”

    “张府尹已经把安丰禄带到京都衙门里去了。”

    程舒志一点头，扭头朝前厅里走。他走到宋琅身边，弯腰在宋琅耳边，将大壮方才的话小声复述一遍，宋琅点头，轻轻摆了摆手，程舒志会意退下。

    十月初八，巳时初，安府里演了一出戏，但这出戏，宋琅并不打算在将军府里继续唱。它得暂且搁着。

    孙友志远在北疆，北疆天高皇帝远，宋琅鞭长莫及，再加上孙友志大权在握，宋琅不是糊涂人。

    他手里握着安丰禄不法的证据，安丰禄能动，孙友志却暂且动不得。他还要等，等孙友志再回到京都来，想个法子、找个机会削了孙友志的兵权，宋琅心里压着的石头才能放下。

    将军府外一阵锣鼓敲打声，接着两串长长的鞭炮响，里头的官和客们登时笑容挂上脸，鱼涌般地挤到门前。

    红绸捆着的嫁妆先抬到了将军府门口，安丰禄仅有这一个女儿，在嫁妆上，他出手阔绰得很，将近半人高的红檀木箱子便抬了十八箱。

    人们虽不晓得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却也依稀能够猜得出，里面必定都是珍稀名贵的物件儿。

    将军府的下人两人、或者三人架着一个箱子往后院里走，嫁妆搬完，又是一阵鞭炮响，孙显荣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跟着八抬红花轿，慢悠悠地朝将军府过来了。

    喜婆手端着三层大花糕，两个孩童抱着盖红布的大竹筐，竹筐里装着活生生的红羽大公鸡，跟在大人后头朝将军府走。

    放下公鸡，得了喜钱，孩童笑声更加清脆生动。

    红盖头一旦盖到头上，便不能轻易掀开了。安诗诗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她听见外头道贺声喧嚣不止，又觉察出轿子晃悠悠地在朝下落，终于“哐当”一声，稳当落到地上，她本来还算平静的心，突然间擂起小鼓来。

    “新娘下花轿！”

    随着喜婆一声高喝，花轿压下，轿帘掀开，一只素净的大手伸进来，他手里拿着中间结成红花的红绸，安诗诗羞怯地慢慢握住红绸另一端，然后由孙显荣拉着、杏儿扶着，下了花轿。

    喜婆托着花糕，半跪在地上，安诗诗双脚从花糕上头迈过，再小心地一点一点跨过台阶，终于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宽敞的前院里早就摆了个案台，案台上摆着染红的花生、桂圆、莲子等好寓意的物件。系了红绳的秤砣摆在最中间，案台后挂了一块大大的红布，红布上绣着喜庆的话。

    案台前摆了两张椅子，这两张椅子是高堂坐的，因孙友志不在，故而坐在上头的人，是宋琅和姜太后。

    相比宋琅嘴角牵强扯出的笑，姜太后显然看这两位新人中意得很，眉眼笑得弯弯。

    喜婆把安诗诗送到铺好的红毯上，便松开手，由孙显荣搀扶着她缓步走到宋琅面前，宋琅眼前最为得宠的太监笑盈盈地瞧了这两位新人一眼，说了一番喜庆的话，便开始拜天地。

    照京都的习俗，在拜天地时，会让几个年轻人爬到房顶上，把花生、喜糖、喜饼等物件儿由上往下抛洒，是把喜气传给底下诸位宾客的意思。

    喜饼等物件从屋顶上抛洒下，哄抢的多是孩童。程舒志漠然地站在距离宋琅半丈远的地方，冷眼看着骚动的人群。

    便在第三声“夫妻对拜”高高唱起时，突然，从程舒志对面响起“嗖”一声破风声。

    习武之人的直觉让程舒志下意识地神经一绷，条件反射般，他抽出腰间佩剑朝宋琅闪去。

    程舒志突然的动作让其他人一惊，一声“大胆！”还没呵出口，他们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兵刃撞击声，接着，一枚小巧的飞镖坠到地上，给程舒志的剑添了一道划痕。

    “有刺客！”

    姜太后率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从台上仓皇逃下，本就喧嚣的人群在这一刻更加混乱。

    “护驾！护驾！”大太监尖着嗓子大喊一声，大惊失色地挡在宋琅面前，同时围过来的，还有跟着宋琅一道来的妃嫔。

    安诗诗的盖头不能掀，她能听出外面乱了，却不知道在乱什么，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孙显荣便把她朝杏儿怀里一推，喝道：

    “送少夫人去房中！”

    “出什么事了？”

    安诗诗的问话无人回应，只有喜婆和杏儿拉着她，慌里慌张地朝后院里跑。人还没跑进后院，杏儿便瞧见从屋顶上冒出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他们手持利刃，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目标准确地直朝宋琅奔去。

    杏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登时吓得腿软，哆嗦着问：“我们、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好好的日子里，说什么丧气的话！”喜婆骂杏儿一句，拉扯着她，拽着安诗诗踉踉跄跄地继续朝后院里跑。

    那些刺客的目标不在她们，自然谁也不会去理会她们。

    程舒志紧握着利剑，挡在宋琅面前，眯眼看着这群逼近的黑衣人，他们出现的突然，却又十分有计划性，显然是有人在暗中算计宋琅。

    “李公公，保护好陛下！”

    程舒志喝一声，领着大壮一起，冲进黑衣人中。宋琅紧紧攥着爱妃的手，临危不乱地看着这些大胆的此刻，黑着脸，怒喊道：

    “留一个活口！”

    将军府虽然没有皇宫戒备森严，但因为今天姜太后和宋琅齐聚于此的缘故，在此守卫的大内侍卫并不少，这些刺客一击不能杀宋琅，再想要宋琅的命，便难如上青天！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不知死活地前仆后继地朝前冲，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身手好得很，饶是有大内侍卫拦着，依旧有人能够突破防卫，向宋琅逼近。

    李公公的脸吓成了猪肝色，他不会功夫，这些刺客到了跟前，等着他的只有一死，但李公公不敢退，只能死死挡在宋琅面前。

    暗骂一声没用的废物，宋琅四下环顾一圈，拉着爱妃的手，果断的朝后走，边走边提醒道：

    “你就跟在我身后，哪儿也不要去。”

    妃嫔点着头，同时看着身边情况。她虽是女子，反应却不像在场的其他女眷一样惊慌失措、尖叫连连，相反十分镇定地跟着宋琅朝后退。

    宋琅只有一双眼睛，顾得了前，便顾不了后；顾得了后，便顾不得前，但刺客却是四面八方，平日骁勇的大内侍卫，今日在这些刺客面前，仿佛都成了软脚猫。

    一道寒光在宋琅身后闪起，妃嫔一回头，瞧见这一抹寒光，突然惊慌大喊道：“陛下小心！”

    宋琅反应未及，便被妃嫔用力一推，推倒在地，紧接着，那抹寒光刺进了她的肩膀。

    “啊——！”

    一声尖叫，将场上的注意力吸引到此处，宋琅愣了一瞬，一瞬后，他似是疯了，大力推开来搀扶自己的李公公，奔到妃嫔旁边，瞧见她肩膀上汩汩流出的血，牙关慢慢咬紧。

    “全部杀死，一个活口不留！”

    随着这句话咬牙吐出口，程舒志不再束手束脚，大内侍卫和孙显荣等人的剑锋似乎也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软脚猫有了硬骨头，气势汹汹的刺客却偃旗息鼓，不过半柱香时间，地上便横了十几具黑衣蒙面的尸体，血腥味压过今天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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