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5-倚天屠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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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滇西反攻会先易后难,卫立煌是有预计的,但他确实没想到“难”会来得这么快,光进攻一个高黎贡山就费那么大的劲。

    与高黎贡山相比,怒江西岸的另一座山——松山更是易守难攻,所以卫立煌一直把第十一集团军留着,名为防守,其实就是为进攻松山至龙陵一线而准备的。

    等第二十集团军占领腾冲,两个集团军合力对付松山,才会有更大的取胜把握。

    可是,卫立煌很快改变了主意,因为一个电话,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一张地图。

    自力更生

    电话是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打来的,问他什么事,对方的语气十分神秘,“您得亲自来,电话里面不好说。”

    去了之后,宋希濂给卫立煌看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刚刚从日军那里缴获的军事地图。

    卫立煌立刻惊呆了。

    它与远征军长官司令部里的作战地图竟然一模一样,换句话说,卫立煌的作战意图和计划已被日军完全掌握。

    肯定是出汉奸了,可是两人想来想去,又都搞不清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要知道远征军在保密方面是做过严密措施的,以至召开军事会议时,都不准与会人员做笔记,更不用说对地图进行复制了。

    计划的泄露,却是源自于美国飞机。

    卫立煌举行滇西反攻,肯定要把计划报给史迪威,偏巧一架开往印度的飞机因故障在腾冲迫降,携带文件的军官被俘,整个计划也就因此落入了日军手里。

    第五十六师团长原先仅设重兵于松山,在研究卫立煌的进攻计划后,师团长松山佑三赶紧从松山临时调了两千人到高黎贡山,以加强那里的防守。

    不管怎样,远征军已无秘密可言,卫立煌如今想到的是将计就计。

    既然日军在松山主力到了高黎贡山,第五十六师团在这一方向上的兵力必然空虚,我何不打它个冷不防?

    6月2日,第十一集团军也渡怒江奔松山而来。

    卫立煌和宋希濂都估计松山日军在调动后,所余兵力至多不过数百,所以只留了新二十八师于松山,其余集团军主力绕过松山,直趋龙陵。

    一个美械师,没有理由解决不了区区几百人的日军。

    然而,他又错了。

    一个月过去,松山仍然动都不动,反而把好好的新编师差点给打残,这让卫立煌再也坐不住了。

    发起反攻之前,卫立煌曾不只一次地隔岸眺望松山,不过,这次他决定亲自过江去看个究竟。

    当卫立煌一行来到山脚下时,有日军飞机朝地面进行扫射,随员们不由得慌乱起来,但卫立煌视而不见,兀自一人举着望远镜对山上进行观察。

    卫立煌(拿望远镜者)正在前方了解敌情

    不要怕,这是侦察机,只是恰好经过,射击也是盲目的,打不着人。

    跟着过来的有美国记者,觉得眼前的情景简直不可思议:一个战场最高指挥官,竟然可以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做若无其事状。

    赶紧拍照,传回美国国内,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牛人,什么叫猛料。

    卫立煌满心想着的却是另外一码事。

    将计就计,却没能让日军中计。

    卫立煌还不知道,当时中国军队的来往密码已全部被日军破译,他的所有电令可以一字不漏地到达对手桌上,第五十六师团也早就在松山部署了一个大队,计有一千三百多人。

    卫立煌也许不清楚个中内幕,可是他只需根据多年沙场经验,就可以判断出松山之敌绝不只几百,而应在千人以上,再观察新二十八师的攻击情况,官兵们不是不卖力,而是实在没力了。

    显然,没力了就得换有力的,可是两大集团军都上去了,无论腾冲还是龙陵,都处在激烈的相持缠斗之中,他们还恨不得再伸手向你要援兵呢。

    松山如此难搞,抽少了没用,抽多了,那两边就可能要失血晕过去了。

    好在卫立煌可以自力更生。他不像去印度的郑洞国,后者就是一个空头指挥官,门口连站岗放哨的都没有,卫立煌不同,他不仅可以自如地调度两个集团军,还掌握着一支直辖军。

    这支直辖军,就是郑洞国出国前留下的第八军,现任军长为何绍周。

    何绍周是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侄子,虽系高干子弟,习气却并不纨绔,人家是黄埔和陆士双料生:黄埔一期,陆士十五期。

    光凭后面这个资历,别说汤恩伯,就连冈村、板垣、土肥原们都得站成一排,喊一声“学长,您好”。

    何绍周为人谨慎,尽管叔叔身居高位,自己资历又深,但并不倚老卖老,不仅平时待人接物谦逊周到,在治军作战方面也非常认真。

    可是有时候,人还是得有点运气才行。

    淞沪会战时,何绍周担任税警总团支队司令官,由于美式军团不服黄埔的“水土”,导致开局不利,只得把位置让给了孙立人。

    人一下来,上去就不容易。到组织第二次远征前,何绍周总算熬出头,又当上了军长。

    从卫立煌那里领命之后,何绍周立即点起五万精兵,把新二十八师换了下来。

    地堡大攻防

    真是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不是难,而是太难了。

    在第八军发起的首轮攻击中,经过轻重火炮炒油锅似的反复轰炸,日军重火力已经基本被打坍掉了,连遮蔽堡垒的树木都化为灰烬。

    但是无论多猛的火炮,都始终奈何不了那些堡垒,就算你知道它们在哪里。

    当步兵冲上山,为免误伤,只能使用近战武器,而用步机枪与武装得像牙齿的堡垒较量,就如同堂吉诃德挺着长矛刺风车,要多吃亏就有多吃亏。

    何绍周组织爆破手,抱着炸药包去炸敌堡,然而没走多远,就被打倒在射孔前。

    无法摧毁的堡垒成了进攻松山的最大难题。

    在中条山时,苏联顾问曾告诉卫立煌,什么才是真正的现代防御工事,现在第十八师团苦心营造的松山要塞,恰如对这一名词的最好诠释。

    松山要塞的大小堡垒均深入地下,上面用多达三四层的树干和泥土覆盖,光积土就有一米多厚,中间再铺钢板,加上伪装巧妙,天上落的炸弹和地上甩的炮弹均难以命中,更不容易予以破坏。

    高黎贡山的工事已算坚固,可是仍远远不及松山。第五十六师团在松山也做了长期固守的准备,地下有小型发电厂,可以提供照明,粮草弹药则储藏丰富,短时间内足够消耗。

    “龙兵团”曾放出狂言:“中国军队不牺牲十万人,休想攻取松山!”

    何绍周的头大了。

    他面对的不是几道防线,闭着眼睛冲过去就行了,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地堡,而不将这些地堡和里面的日军一个不留地全部清除掉,就谈不上收复松山。

    战争进展到这种你死我活的残酷地步,“龙兵团”已经歇斯底里,其官兵完全幻化成了一种亦人亦兽的怪物,即使明知山穷水尽,也没人肯举手主动投降。

    何绍周的第八军,除在昆仑关一战成名的荣誉第一师外,其他都是黔系部队,和何绍周一样,均为贵州子弟。

    在王家烈时代,黔军名声很糟,西南军队如果设一排行榜,它得排在末尾,那是标准的“双枪兵”,一打就倒。不过在成为嫡系军后,由于历经淞沪会战等大小战役的考验,加上很多黄埔军官的加入,使得其战斗力已今非昔比。

    贵州人是很能爬山的,但此山非彼山,松山之上,大家比拼的是意志和坚韧,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特种武器。

    第二轮进攻,何绍周投入了火焰喷射器。

    火焰喷射器由一只盛装汽油混合溶液的汽瓶和皮管组成,溶液由皮管喷出后,与空气混合,会自行燃烧,从而形成一条火龙。

    由于喷射器的实际射程可达四十米,所以喷火兵用不着像放炸药包一样贴近地堡,而只需在步兵掩护下,选一个射程内的适当位置即可。

    在将火龙喷入地堡后,堡内立即燃烧、爆炸。

    如果日本兵侥幸不被烧死,炸死,那他的下场更惨,在氧气被完全烧尽后,将窒息而亡,有人临死前甚至用手把喉咙都给抠破了。

    松山上的地堡非常多,远征军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让它们从眼前逐个消失。

    7月25日,何绍周发动第三轮进攻,经过苦战,远征军终于接近松山顶峰。

    与周围极其坚固的工事相比,这里的工事最坚固,与周围极其严密的火网相比,这里的火网最严密。

    母堡护子堡,子堡托母堡,轻重机枪迫击炮,加上山高坡陡,第八军连稍微靠近一点都不可能,喷火兵一时也无可奈何。

    已经两个月了,松山仍不能克,中印公路也就一直处于截断状态,补给运不上去,已严重影响到腾冲、龙陵两战场的进展。

    卫立煌传来蒋介石的紧急命令:限九月上旬克复松山,到期不成,团长以上全部要治罪。

    何绍周穷急之下,决定采用一种十分罕见的大爆破攻坚法。

    从8月11日起,工兵开始作业,分别挖出两条地道,直通日军地堡底下三十米处,筑成两间“药室”。

    美国TNT炸药,那个时代被称为“炸药之王”,满满两卡车全都运进了“药室”。起爆那一天,整个松山山顶都被掀翻了,炸出了两个深达十五米的漏斗坑。

    除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家伙外,顶峰日军皆化成灰烬。

    两卡车“炸药之王”掀翻了松山山顶

    都这个样子了,松山之战还没完,最后还有一个由村庄、山洞组成的堡垒群。

    此时,处于攻方的远征军伤亡已十分惨重,荣誉第一师的一个营竟然只有十八人还活着,等于整个营都快打光了,其他两个黔军师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这使得第八军的整体攻击力和攻击效果锐减,前线又停滞下来。

    时间已到了蒋介石设定的九月大限,卫立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于是再次来到松山视察。

    第八军的实际情形他看到了,最好就是能调一支生力军过来接替,但问题是他手中已经没粮了,再说松山战场如此特殊,重新派新部队的话,必然还有一个熟悉过程,那只能使时间拖得更长。

    这位司令长官只能一个劲地给何绍周打气:“敌人已是山穷水尽、精疲力竭,你只要用适当的战术,出奇兵而攻之,松山很快就能攻下。”

    何绍周唯有苦笑,奇兵奇兵,你倒是出一个给我看看。

    从发起第一轮进攻起,何绍周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军校学的、战场历练的、临时逼出来的,该想的能想的,全都想过了,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适当的战术”可用。

    卫立煌却没打算就此饶过他,回到后方指挥部后,当下就正式发给何绍周一项书面攻击命令,限期两周攻下松山。

    何绍周一看,两周还是有困难,便打来电话,要求让部队喘息一下,否则攻击进行不下去,说着说着,忍不住在电话里嚷了起来,“实在不行,长官不如先把我枪毙,另找旁人来松山吧。”

    战场之上,服从命令听指挥是铁律,卫立煌想不到自己连正式命令都下达了,对方不仅拒不服从,而且还敢公然顶嘴。

    他冷笑着撂下一句话,“你不用着急,不服从命令,当然是要枪毙的。”

    说完之后,他就气呼呼地把电话给挂上了。

    卫立煌的参谋长见情形不对,赶紧给何绍周打去电话,旁敲侧击地告诉对方,“卫长官这回可真生气了,他是敢作敢为的人,别以为你叔叔是军政部长,他那一刀就剁不下去。”

    何绍周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架一把冰凉的刀,再顾不得体恤他的子弟兵了。

    拼了,哪怕是近战肉搏。

    主攻团团长端着冲锋枪上阵,负了重伤抬下来,接着代团长又受伤,这个团最后仅余数十人,不得不归并其他团指挥。

    在第八军的拼死冲击下,堡垒群逐渐消融,残余日军也所剩无几,负责驻守松山的金光惠次郎少佐以下还有八十人,而且很多和腾冲那里一样,为只手只脚只眼的残疾兵。

    9月7日,第八军全歼这股残敌,完全占领松山,距卫立煌下达两周攻克的死命令,用时不到十天。

    弄巧成拙

    滇西反攻虽分三个摊子作战,腾冲、松山、龙陵,但前面两个可以说都是围绕龙陵来进行,因此史家又称整个战役为“龙陵会战”。

    龙陵是重中之重,不然就不会派宋希濂上了。

    在黄埔一期出身的将领中,宋希濂除了运气特别好以外,脑子也属于比较灵光,经常喜欢走走捷径的那一种。

    攻坚战非常难打,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如果硬攻,都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就算孙立人在八莫采用那种“不讲理打法”,也打了足足四周。

    宋希濂认为自己可以快得多。

    不是吹牛,那是有经验的。兰封会战,桂永清声名扫地,宋希濂却能取而代之,都跟兰封的攻守有关,而宋希濂之所以能攻下兰封城,某种程度上,却是日军主动撤离的结果。

    什么叫垂死挣扎,什么叫困兽犹斗,都跟人的状态有关,你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弄得他走投无路,那不得跟你玩命吗?

    老宋长了心眼,他在龙陵采取的是一种“网开一面”战术,即猛攻东、南、北三面,故意放开西面,这一面就是给日军跑路时用的。

    很讨巧,但是运气好了,也不能说就一定不灵。

    第十一集团军主力为钟彬第七十一军,包括第八十七、八十八师,其悠久历史可追溯到德械师乃至“一·二八”会战那段光辉岁月,虽然说眼下已算不上超一流部队,但在滇西远征军中绝对还是佼佼者。

    加上宋希濂本人又是德械师的老军长,在两师中的威望很高,相当于是带着亲兵部队在征战,指挥起来那真是得心应手。

    仅用两三天工夫,第七十一军便杀到了龙陵城郊,速度十分惊人。

    6月10日晚,第七十一军前沿部队进入龙陵城,还占领了日军仓库,看到好多的干粮和罐头。

    太可人了这个,让传令兵带点到后方去。

    这下子,有实物有证人,到处都在盛传日军从西面跑了,远征军已经完全占领龙陵。

    宋希濂喜不自禁,赶紧打电话到前线查问是否属实。

    军师长们正吃着缴获的牛肉罐头,随口答道:“没错,要不要把罐头给您送两罐去?”

    老宋听了之后比吃牛肉还兴奋,刷刷地便写一捷报发重庆。

    那阵子,无论腾冲还是松山,都没有着落,收到“克服龙陵”的消息,蒋介石的统帅部差点沸腾起来,立即向新闻界进行了通报。

    但随后发生的事却让宋希濂和统帅部都目瞪口呆,且尴尬万分。

    消息是假的,那不过是龙陵的第五十六师团唱的一出空城计而已。

    当天晚上,退到四周山上的日军又反扑过来,城内的远征军未及提防,死伤大半,不得不退出龙陵。

    “网开一面”设计得很好,我留西面,让你去那里待着,可是西面实际是平原,日军如果往西面跑,根本无险可守。

    想想还要被你在后面追打,倒不如回过头来咬你了,实在不行,尚有险可据。

    以往宋希濂的运气总是不错,然而这东西毕竟不是你们家亲戚,总有出偏差的时候,一不小心,眼瞅着就砸手里了。

    敞开西面,却正好让敌人援兵从西面钻进来:从腾冲方向来了一千五百人,从龙陵的后方芒市又来了七百人,日军数量的剧增,使得仗越来越难打。

    另一方面,由于腾冲、松山被卡,补给不能及时跟进,在粮弹难以为继的情况下,第一次攻击被迫暂停。

    宋希濂万万不会想到,他要讨巧,结果却弄巧成拙,原先预想的最短时间变成了最长,直到腾冲、松山之役临近结束,龙陵之战还悬而未决。

    8月10日,在补给到位后,宋希濂才得以重新集结兵力,向龙陵县城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如果说上次没成功,是因为不小心,这次应该给足了力,但情况却显得更加糟糕。

    不仅二十多天没有打下龙陵,还遭遇了第五十六师团凶猛地反扑,有的部队退回来防守都来不及,还有的差一点就全军覆没。

    卫立煌收到战报十分惊讶,这个样子,分明是攻守主角要易位了,龙陵日军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按照卫立煌的推断,先前渗入龙陵的那两千多援军远不足以翻出如此大浪,其中必有蹊跷。

    高科技是不得不信的,远征军航空队的侦察机又出动了。

    连续几天拍成的照片在桌上摆了一堆,如果一张张单看,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但当卫立煌把它们平摊开,铺成一列时,立刻,一个类似于动画片的奇异效果出现了。

    在芒市以南的公路上,许多树丛竟然会走路!

    人走路很正常,树走路?

    除非它是树鬼。

    卫立煌立即命令当地游击队进行辅助侦察,侦察结果表明,“树鬼”并非灵异现象,而是伪装的日军军车,上面覆盖着的是绿色防空网,有的还特意被漆成了丛林图案。

    这么多部队秘密移动,显然是一次大规模的侵略行动,表明日军的作战意图极可能发生了重大变化。

    很快,缅甸地下抵抗组织传来的情报,完全证实了卫立煌的这一推断。

    时间竞赛

    缅北的第十八师团,滇西的第五十六师团,均属于日本“缅甸方面军”第三十三军编制,司令官为本多政材中将。

    本多政材毕业于陆大第二十九期,他和横山勇一样,是从关东军方面转过来的,而且此前也是方面军司令官。

    干过关东军的,总会下意识地把自己摆到绝对精锐的位置上去,即便换了地方,也改不了人五人六的习惯。

    可时势比人强,等他到了缅甸,战局急转直下,曾经威风一时的“菊兵团”竟然成了挨熊的典型,在缅北只有被人掐住脖子痛打的份。

    在没有多余机动部队的情况下,本多政材唯有调整战略,由兼顾两头变成只顾一头,即在缅北由攻转守,滇西却由守转攻。

    缅北那里不是不管,而是暂时不管,等把中国远征军消灭或驱出滇西后,主力再移往缅北,变守为攻,以挽救密支那及八莫。

    当宋希濂二攻龙陵时,本多政材已将自己的指挥所前移至芒市,第三十三军主力和第二师团也昼伏夜行,陆续往这里集结。

    现在的芒市,已成了一座不断膨胀的大兵营,龙陵守敌力量的增强,正是缘于芒市日军的增援,难怪人越打越多,总也打不完。

    按照这个代号为“断”的作战计划,本多政材准备先死守包括龙陵在内的滇西,等日军在芒市集结完毕,再对滇西远征军正式发动总攻。

    在把本多政材的底摸清楚后,卫立煌便与对手展开了时间竞赛。

    他的角色,变成了苛刻的监工,一天到晚地催工程进度,不仅用下达死命令的方式一个劲倒逼霍揆章和何绍周,还以“上传假捷报”的理由把宋希濂给换了下去。

    新任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是黄杰。

    与其他黄埔一期出身的高级将领相比,黄杰的能力并不十分突出,尤其不擅应变。

    长城抗战时,他在最险要的八道楼子只部署了一个连,原因是认为日军穿着大皮靴,又背着较为笨重的装备,爬山一定不行,至少会爬得很慢,没等爬到半山腰,主力部队就可以闻讯过去增援了。

    没想到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日本兵换了鞋子,轻装上阵,结果直接导致八道楼子失守。

    正因有这么一个缺陷,黄杰尽管资历很深,前前后后也积累了许多战功,但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上,却常常马失前蹄。

    最哭笑不得的是在兰封会战时,本来要继胡宗南之后升军团长了,黄杰自己也已在到处为之搜罗幕僚人选,不料商丘失守,最后只落得个与桂永清一样撤职处分的下场。

    不过,黄杰有一点好,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他那老实本分的个性,即使被撸下来了,也不声不响、一句牢骚没有地顺墙脚蹲着,等到上面想起他来,又一点价不还地马上出列。

    后来国民党在大陆失败,树倒猢狲散,别人都重新做了计较,只有黄杰硬是带着几万残兵跑到越南,然后在那里苦熬三年,一直等到返台,因此有人称他是“海上苏武”,后期很受蒋家父子重用,成为蒋介石在台湾的第一号看门人。

    黄杰当然没有老宋那么机灵,可他不会取巧,这时候卫立煌要的就是认死理的人。

    你按照我的要求,只管狠劲往龙陵打,不让它反击过来,即为大功一件。

    黄杰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不从命”这三个字,所以只管放心。

    到九月中旬,随着腾冲、松山之战结束,滇西远征军主力得以全部会拢于龙陵,而在远征军航空队日复一日的空袭下,日军在芒市的集结却十分迟缓,根本无法达成大兵团侵略作战的要求。

    眼看失去腾冲、松山,龙陵也旦夕难保,本多政材的“断”计划已失去意义。这位第三十三军司令官流着眼泪,下令取消原先的总攻计划,同时从龙陵撤出一部分守备部队。

    对不起,你没法“断”我,我可就要“断”你了。

    10月29日,由黄杰具体指挥,滇西远征军对龙陵守敌发起致命一击。

    按照事先的准备,远征军首先使用的是特种部队,所有步兵奉命后撤一千米。

    三百门大炮集中射击,天上还有轰炸机投弹。整座龙陵城因此地动山摇,尘土蔽天,连隔开老远的远征军阵地都被震得像地震一样不停波动,由于炮弹实在太多,爆炸散发出的热量把空气都快给煮沸了,尽管当时还下着雨,但中国官兵却个个汗流浃背。

    一时间,重武器火力网强大到了不能再强大的程度,日军连抬头喘息一下的空都没有,阵地工事已被摧毁大半。

    在空前猛烈的炮火中,日本兵有的被当场炸死,有的则炸飞了双腿、双脚,变成了不能行动的残疾兵,绝望之下,这些人像接力一样,把手枪传来传去,为的是朝自己太阳穴上开最后一枪。

    火炮集中射击让“龙兵团”无处可藏

    可怕的特种打击结束后,龙陵城里即使没有被炸掉的堡垒,也被炮弹掀起的泥土完全覆盖,以至黄杰不得不调动工兵进行清理。

    堡垒里面还有残敌,不过他们如果再待在憋闷的堡垒里,无异一死,所以情愿冲出来拼命。

    远征军采用紧逼战术,前后左右地围逼,直到将这些刚刚跑出来的“土老鼠”完全消灭。

    整体上摧毁容易,难的是全城搜索清理。那些零零碎碎的日本兵往往藏在瓦砾中,等你打扫战场时,就会冷不防地蹿出来,挺着已没有子弹的步枪猛刺猛扎。

    如果工事对工事,冲锋枪一梭子过去,就能将这些失去理智的家伙打得通透,关键还是没防备,以致远征军常常要为此蒙受损失,龙陵只是一座小县城,但全城大搜查就忙了整整两天。

    11月13日,远征军完全收复龙陵。当重庆方面确证时,已是半夜三点,蒋介石接到电话后如释重负,说我一直都不敢睡觉,等着的就是这一消息。

    龙陵之战,是滇西反攻中双方耗用时间最长,投入兵力也最多的战役,日军前后死伤一万多人,远征军伤亡也接近三万。

    按照中国民间的传统说法,曾被本多政材寄予厚望的龙陵光在名字上就很不“吉利”,龙陵者,埋葬孽龙之陵墓也,第五十六师团号称“龙兵团”,你说有多晦气。

    “龙兵团”也确实是基本覆没在龙陵的,从那里撤出来的,只能称得上是该师团的残部,第五十六师团的番号随后便被予以撤销。

    脾气最大的门生

    收复龙陵后,卫立煌乘胜追向芒市。此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更是吃不消远征军的特种打击。

    沿途日军的纵深阵地和堡垒,几乎无一不被远征军的炮空力量所摧毁。有的堡垒比较隐蔽,一时能躲过炮火,但试想一下,你成天像老鼠一样钻在既局促又闷热的工事里,光听炮响,以及感受死亡一步步地走来,却得不到与对手面对面决斗的一丁点机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很多日军官兵都出现了精神问题,有人干脆钻出堡垒——很可悲,外面全是炮弹,一颗炮弹飞来,半边脸都飞了。

    当黄杰陪同卫立煌视察阵地时,他们看到焦黄枯枝上散乱垂挂的,都是被炸死日军的残肢。

    黄杰向为老实憨厚之人,虽经无数次战场厮杀,但目睹这种无比凄凉之态,亦不免“魄动而心惊”。

    日军退出芒市,再退出遮放,到了中缅边境的畹町才得以收住脚。本多政材遂授命第五十六师团长松山佑三在此统一指挥,以阻止远征军西进。

    松山佑三快成光杆了,幸好他还可以调遣第二师团,这个师团是“九一八”事变的始作俑者,当年也是赫赫有名,被称为“仙台武士”。

    第二师团从东北调入南洋的时候,正好碰上美军大反攻,那种海陆空的立体摧毁式进攻,打得它溃不成军,不少人都患了战争恐惧病。

    在日本,第二师团几乎就是开创历史新纪元的英雄部队,轻易可垮不得,日本统帅部赶紧将其后移,转给了“缅甸方面军”。

    可怜“仙台武士”并没能逃脱厄运,自从第二次远征开始后,已被拆掉了好些部分,稍比“菊兵团”“龙兵团”好些的,就是到现在为止,主力尚存。

    以第二师团为底子,加上“二残”——第五十五、五十六师团的残部,松山佑三凑得一万多人,为的就是在回龙山再挣回脸。

    畹町有回龙山作为屏障,山上工事坚固,再加上畹町实为日军在云南境内的最后维系,所以打起仗来既疯狂又玩命。

    虽然同为美械装备,但滇西远征军远不如中国驻印军,这在装束上就可以看出来,前者一律灰衣灰帽,很多人扛的还是步枪,后者则个个头戴钢盔,基本上握的都是冲锋枪,同时在兵员补充上,中国统帅部也是优先供给中国驻印军,用飞机运过去的大多是黄埔军官和老兵,剩下来的才会考虑滇西远征军。

    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滇西远征军的人员损耗特别大,即使有强大的特种配备,其伤亡率也基本维持在三比一,即三个中国兵才可以打倒一个日本兵。

    到收复遮放,滇西远征军的伤亡已达六万多人,每个师多则千人,少的只有几百,加上刚刚补充的新兵又缺乏格斗经验,导致部队战斗力锐减。

    黄杰亲临一线督战,先后调换两个师,连攻数天,都攻回龙山不下,而且,两师还伤亡过半。

    日军非常狡黠,知道远征军的炮火猛烈,等你发炮时,他就躲起来,炮一停或一延伸,日军随即一拥而上,殊死反扑。

    这时,已经突击上去的步兵退不下来,只能近战肉搏。一些官兵,特别是新兵或者年纪不大的小兵,在白刃战中根本就不是老鬼子的对手,连招架都谈不上,就被对方用战刀或刺刀给解决了。

    黄杰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目睹惨状,痛心得眼泪直流,“不要再攻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第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主动向他请战:“凡是其他部队拿不下的任务,都可以由我们第七十一军来完成。”

    陈明仁,湖南醴陵人,毕业于黄埔第一期。

    黄埔名将大多以“勇”著称,陈明仁算得上是“勇中之勇”。东征北伐时,生着病都能一个人爬上山头,硬是指挥一个排缴了对方一个营的枪。

    攻惠州城时,身为连长的陈明仁一手拿驳壳枪,一手举旗子,率先登上城头。为嘉其勇,蒋介石在惠州亲发口令,吹三番号向其敬礼。

    陈明仁的脾气和本事一样大人的脾气总是会跟着本事和功劳一道长,陈明仁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渐渐地都敢跟“校长”叫板了。

    滇西远征军开始组编时,蒋介石在昆明召集军事会议,由于蒋氏素来注重军人仪表,因此与会者个个都穿着将军服,且一丝不苟,只有陈明仁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披着件士兵的衣服就来开会了。

    蒋介石看得直皱眉,但当时也没说什么,及至他到陈明仁的部队去视察,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支部队哪有一点嫡系军的样子,军装全都又破又烂,简直连地方军都不如。

    如果是在三战区、五战区、九战区,天高皇帝远,也就算了,可这是昆明远征军基地,不知多少美国军官和记者在这里呢,让人家看见,岂非“有伤国体”?中国军队的脸都丢得一干二净。

    蒋介石让陈明仁的上司,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去找陈明仁,当时大概也就想骂两句算了。

    没想到陈明仁不在昆明,在郊区,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宋希濂都找不到他。蒋介石打了四次电话过去,都见不到人,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其调为第七十一军副军长。

    这个调令下达,陈明仁不能不现身了。

    陈明仁最初到云南时,虽官居师长,但供他指挥的部队,却有三个步兵师,还有一部分炮兵,明摆着就是要升军长的。现在成了副军长,显然是明升暗降,陈明仁心里十分不甘。

    等蒋介石第五次召见时,这哥们便准备大闹一番,临走时还特地关照家人,“我这一去,或许不能再回来了”。

    有了这番决心和气势,陈明仁连通报这道程序都省了,直接闯过门卫和侍从室,一路咋咋呼呼地跑进蒋介石的会客室。

    蒋介石闻讯,倒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态度非常安详和蔼,跟陈明仁会面时还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这倒很难让人发作了,毕竟师长变副军长,是升而不是降。

    千不该万不该,谈话临近结束时,蒋介石画蛇添足,多了一句嘴,“你这个师长没有做好,希望以后多努力”。

    陈明仁心头的那股无明火,腾地就被这句“好话”给点燃了。

    说什么呢,我哪个地方没有做好?是打仗不好,还是训练不好?每次作战,你都说我打得好,训练也不错,你还亲自发电报嘉奖过,怎么今天突然一下子全变了?

    蒋介石被他噎得张口结舌,沉默好久,才道出实情:“你的部队的衣服没有穿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陈明仁更生气。

    “是,我承认,我的部队衣服没有穿好,可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

    自陈明仁进门后,蒋介石一直保持着“校长”的风度,听到这句话,却也来了气,“什么?你还怪我,凭什么?”

    陈明仁既然敢闯“白虎节堂”,就没什么可顾忌的,“衣服是你发给我的吧,你知道那衣服的质量有多差,说是可以穿两年,实际一季都穿不到,有的一个星期便破了。就这料子,还只发四成新,六成都是旧的。”

    这一棍,可算是捅到了蒋介石内心最痛的地方。

    抗战打了七年,中国后方经济已经困窘到需要四处求爹爹告奶奶的地步了,试问他还有何能力再给部队添置挺括的新装?

    但这又关系到“国体”,平时是不能说也不能承认的,蒋介石理屈词穷,一再坚持“决没有这样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不给人面子了,但陈明仁吵吵巴火地还是不肯罢休,“我说的这些事都有账可查,绝非捏造”!

    蒋介石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回过神来:“我看过在滇的所有部队,大家发一样的衣服,可没有哪一支像你的部队穿得那样烂。”

    陈明仁却还有话说。

    “那是他们想拍你马屁,糊弄你,我可不会这么做,我是有什么穿什么,绝不会学矫揉造作的那一套。”

    蒋介石很无语,只好说:“就算衣服质量差一些,你也可以想些办法,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吧。”

    陈明仁今天就是打定主意来闹事的,给台阶他也不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家里又没有钱给士兵重做衣服,当然是你发什么,我们便穿什么。”

    蒋介石不是一个很善于争辩的人,面对眼前这个“铁齿铜牙纪晓岚”,只得翻来覆去重复一句话,“总之你不行,总之你不行……”

    后面这句话没有哪个男人不忌讳,陈明仁气极,也不顾一切地跟着嚷嚷,“我认为我什么都行,就是行,就是行……”

    陈明仁本来是穿一身将军服来见蒋介石的,你不是就是喜欢看这副行头吗,吵着吵着,他怒不可遏,竟然当着蒋介石的面,把中将领章一把扯下,扔在地上。

    不干了,这是什么中将,我不要这个官了!

    侍从们及时跑过来拉架,两人的嘴仗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经旁人一劝,陈明仁才从高速公路飙车般的亢奋中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确实玩得有些过火,所以蒋介石示意让他回去,他也就闭起嘴巴,乖乖地离开了。

    回家后,陈明仁以为蒋介石要追究他,做好了吃牢饭的准备,没想到一个星期后两人再见面,蒋介石不但对争吵一事只字不提,还问长问短,甚至问陈明仁最近看些什么书。

    倒是陈明仁熬不住,表示自己上次在态度和言辞上多有失敬的地方,请对方原谅。

    蒋介石一听,一边摇手,一边说:“那是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连说了三遍。

    自此,陈明仁在黄埔一期生中可算是出了名,说他是蒋介石身边“脾气最大的门生”也不为过。

    宝刀屠龙

    蒋介石既能在民国乱局中成就一番事业,就不会是无量之人,在用人御将方面自有他的一套章程。

    一名战将,如果对官阶荣辱完全不在意,那未必是好事,除非这个人有更高一层的境界,否则只能说明此人已暮气沉沉,身上不再具备搏杀战场所必需的冲劲和闯劲。

    蒋介石能对陈明仁的“大不敬”既往不咎,当然是有所期待的,而这位勇将也很快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报。

    第七十一军军长原先是钟彬,收复龙陵后,钟彬奉调去青年军,陈明仁得以正式升为军长,有了进一步施展抱负的机会。

    陈明仁主动请战,黄杰知道这位仁兄很能打仗,因此十分高兴,可这时他却遇到了一件非常烦心的事。

    新任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起初判断畹町的日军只有五百,他不明白为什么几天过去了,还是拿不下这区区五百人,因此对滇西远征军很不满意,甚至认为中国军队是在消极怠工。

    他通过联络官直言不讳地告诉黄杰,说航空队经费需要美国纳税人掏钱,你们远征军不卖力,空军以后恐怕不能再配合作战了。

    不管黄杰怎么解释战场的实际情况,对方就是不相信,并且问下面还有谁能担当进攻之责。

    陈明仁就在黄杰身边,腾地站起,“我,陈明仁!”

    老美把眼光转向着眼前这位中国军人,继续问道:“那么,陈将军,你们哪一天可以拿下回龙山?”

    陈明仁答:“我的部队明天到达,后天接防,第三天攻下回龙山。”

    联络官不再说话,在场有个著名的美国记者白修德,当即追问:“你对此是否有确切把握?”

    言下之意不要信口开河。

    陈明仁瞟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答道:“如果当天不能一举成功,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与我的部队都已经战死在回龙山了。”

    白修德闻言,不由得耸肩伸舌,在惊讶的同时,也表示不能完全相信陈明仁的话。

    太能吹了,这家伙。

    陈明仁不是吹,他确实有把握。

    1945年1月9日,第七十一军正式接防,但首先进攻的不是回龙山,而是附近的三台山,连远征军航空队的飞机也跟了过去。

    松山佑三迅速把主力集中到三台山。

    他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第二天凌晨,陈明仁突显峥嵘,下重手猛击回龙山。

    三批轰炸机从上空飞过,轮番进行俯冲扫射,随即是炮兵出击。

    这一次,陈明仁准备了足量的炮弹,从早上轰到下午。不过炮打得很离奇,在行家看来,都不在一个调子上,有时长时间大面积地进行连续射击,有时急射一阵又突然停下来,有时则阴一炮、阳一炮、前一炮、后一炮,变戏法一样地倒来倒去。

    美国联络官和那个叫白修德的著名记者都在观战,准备“见证这一伟大时刻”的到来,可看来看去,越看越乏味,乃至昏昏欲睡。

    最让他们感到郁闷的是,本来准备冲锋的士兵竟然全都松松垮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也太膈应人了,难道你们不想攻取山头了?

    白修德一看手表,都下午三点了,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这还要瞎折腾到什么时候。

    他开玩笑地说:“但愿上帝将太阳拖住,不要让它溜下山,否则,陈军长可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陈军长”今天却是要将他的诈术进行到底。

    这次炮击之所以显得那么古里古怪,原因是炮兵已全部改由负责冲锋的步兵指挥官进行指挥,让发射就发射,叫延伸就延伸。

    由步兵来指挥炮兵,难怪这么乱

    开始一放炮,日军就紧张,可是炮一停,发现远征军却并无要立即冲上来的迹象,况且炮又打得那么杂乱无章,毫无“专业水准”。久而久之,日军就以为对方是佯攻性质,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低头一看,已是下午四点多。

    美国人脸上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照他们看来,恐怕连上帝都救不了那个吹牛不上税的大嘴“陈军长”了。

    陈明仁给前线打去电话:“时间就是胜利,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决定于这最后时刻。”

    按照陈明仁的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向回龙山迅速发射,其中三分之二火力射击敌堡,三分之一火力断其后方。

    紧接着第七十一军便发起冲锋,这时炮声仍然不停,而是将原先射击堡垒的三分之二火力完全移向后方,从而成功地阻止了日军反扑。

    刚才还一副懒洋洋神态的步兵,忽然像川剧变脸一样蜕变成了另外一群人,他们杀声震天,吼声如雷,转眼间就冲上了回龙山顶,并且用手榴弹纷掷的方式,把山顶残留的日军炸得血肉横飞。

    下午五点,远征军占领回龙山,此时天还未黑,陈明仁没有食言。

    打了一天“百无聊赖”的炮,奠定胜局的却是最后十分钟,中国将领的指挥才能和滇西远征军的战斗精神,让美国“观战团”目瞪口呆,并且赞叹不已,白修德还专门就此写了一篇通讯报道。

    宝刀屠龙,谁与争锋?回龙山之战成为整个畹町战役的转折点。

    除回龙山外,畹町还有其他高山和工事,有的工事据说比松山还坚固,黄杰在进攻前,曾预料即使攻克,也会出现重大伤亡。

    经过回龙山之战,滇西远征军在美国人心目中又有了地位,美国联络官反过来劝说黄杰:“千万不要对堡垒硬冲,只要发现日军,我们就派飞机来炸,没事的!”

    飞机来炸了几次,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对空还击,而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前线部队觉得奇怪,就派侦察兵前去一探究竟。

    侦察兵小心翼翼地摸上去,在堡垒前没看到鬼子,再钻进去,也没有。

    远征军迅速追击,一直追到畹町街上,也没有见到一个鬼子兵。

    日军撤了,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溃退了。回龙山一战,已将松山佑三师团长和他的官兵们固守畹町的意志摧毁殆尽,乃至过去只有败退的中国军队才有的大崩溃也现身在他们身上。

    前线的日本兵连中国军队的影子还没看到,就纷纷拼着命往后跑,无论“仙台武士”,还是“二残”,都一个衰样。谁要是倒霉晕倒在路上,哪怕你还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会毫不客气地扑上去,把你身上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全部扒光。

    浑身光溜溜的可怜虫们,醒过来后只能祈求中国兵早点杀过来,这样或许还能救他们一命。

    日军将在缅北和滇西的溃退之路称为“靖国街道”,等于说是进靖国神社可以开后门、抄近路了。

    1945年1月27日,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会师于畹町附近的芒友,第二天,被称为“到东京之路”的中印公路得以完全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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