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这孩子的记忆,你曾经也站在凡人一方,也为凡人而思考,也为凡人而战斗。而如今的你却变转成为了这般模样,你难道不觉得累吗?你难道不觉得……”
“……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我没有初心这种东西。就算有,它也绝对不是什么守护人类。”艾丽斯冷哼一声,扫了一眼这个胆敢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家伙。她知道自己如果想掀桌的话,击败这位生命层次和自己只是不相上下,而且还受萧宏律拖累的古代人祖只需要一瞬的功夫。但她姑且按捺住自己,不在这胜利的前夕贸然行动。
她知道自己要赢了,因为缁衣氏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因为对方只要现身便免不了,或者说现身这一行为本质便是落子,而只要对方一落子,那么她就必然胜利。
“以及,你的出现倒是暴露了不少情报。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凡人这个族群失望透顶以至于完全不想理会它们,不会在乎它们的生死存亡。”艾丽斯微微歪过头。“却是没想到你那副姿态也不过是装出来的,他们在你的心中也并非毫无分量。”
缁衣氏不答,只是视线微微下移,看向艾丽斯的指间——他注视着艾丽斯指间拈着的一枚七色小花。而花的蓓蕾彷佛随时都要绽放。
如果那朵蓓蕾绽放,会发生什么呢?
不会发生什么,因为艾丽斯不会违规。她手中的花并不属于这场梦境,而是属于梦境之外的现实。当花绽放的时候,梦境中不会发生任何事。棋盘之内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但是,这朵花将会在梦境之外的现实中盛开,蔓延,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现实中的整个三户星以及周边星系全数变转为同类的花。
没有任何活物会死,它们只是会产生变化。所有的树,所有的鸟,所有的鱼,所有的细菌和有机物聚合体都会产生变化。它们会在棋局结束后将最终的结果全数复写为花海。而那样的结果便是凡人不再是凡人,所有在棋局中推演出来的的社会,秩序,阶级都将在顷刻间不复存在。
而后,新物会取代旧物。
“你不在乎人类是否活着,你也不在乎人类是否延续。你只在乎人类在消失之前,是否遵循你所制定的社会,规则,秩序,阶级……你只在乎这个。因为这是你的道,你的本体,你的理念核心。所以,你才会说你不认同古的理念,但却又跟随他一起去参与讨伐该亚的开天战役。因为你们的理念虽然截然不同,但目标却大体一致。”
艾丽斯继续说道。
“你的道,是社会,规则,秩序,阶级这一系统的运作。而你的执,我猜测应该是你想要让这一系统只在凡人的族群中成立……你想要将万族全数打成蛮夷,你想要让人类以外所有的族群都在蒙昧中活到永远。”她注视着缁衣氏,问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你的思路很跳跃。”她的对弈者回答,几乎就要将‘你在瞎猜些什么’这几个字给直接写在脸上。
“跳跃吗?并不见得。”艾丽斯微微摇头。“我一直在思考,思考为什么你执意邀请我展开这项棋局,但却又在棋局中保持缄默。直到你现身之前,我都以为这是你设想出来用以击败我的方式,因为你有萧宏律的记忆,你知道我的理念便是变化,而一个一潭死水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变化可言……我会按捺不住违规,我会掀翻棋盘,我会输,然后在输后干掉你将萧宏律夺回队列。”
“我不能够那样做吗?”缁衣氏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并不隐晦的苦涩的笑。“或许我的目的就是那样也说不定?”
“啊,没错。那种可能性的确存在。若是你真的不在乎人类,不在乎它们的覆灭而只是单纯地来和我下一盘棋。那么那种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但是,就在刚刚……”艾丽斯伸出手,展示着那朵七色的花。“你现身了,所以先前的一切估测全都得推倒重来。”
——她让手中的花卉如烟雾般消散。
“你在乎这些凡人,不是在乎他们的存活,而是在乎他们身为凡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所构成的社会和秩序。所以,我推测你的执念,你那阻碍你成道的事物和这有关。且在同时,我知晓了你在这盘棋局中有着重大的利益需求。”
她的眼眸中跃动着繁多的事像,这座封闭棋盘上塞壬和凡人国度之间的诸多冲突细节逐一地映入眼中。啊……没错,她的确是没有太多地推动塞壬的行动,但塞壬的几次大势变化中却仍旧有着她的影子——在先前的棋局中,她有数次曾经让棋盘上凡人距离灭亡只有一步之遥。有时是肉体,有时是精神,但无论哪一次,缁衣氏都对此无动于衷。
于是,她收集了这些讯息,并将它们归纳,总结。最终。她大致地获得了一些结论。
而那结论,让她在数十秒前,在棋盘之外造就一朵只会在棋局结束后才起效的花。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若是正确,那么缁衣氏便必然会做出行动。就如同自己不可能违背自己的道。铸造出与自身执念无关的不变事物一般。若是自己的试探行动和缁衣氏的理念正好相违。那么缁衣氏便有很大的可能会动手干涉。
然后,她成功了。
她验证了猜想,获得了结论。
“你有利益需求,你的需求和我相互悖离——在知晓了这一点后,我便根据当前的局势进行了推演。而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按捺不住自身的理念。最后,我会以掀桌或者违规的方式输掉这场我原本并不可能输掉的棋局。”
她知道她会赢。因为她是‘变化’。一个封闭的系统,无论它又多复杂,只要它运作起来那么它的一切‘变化’便都会被自身所捕获,解析——所以自己绝对会赢。无论是下棋,打牌,还是什么其它的比赛。只要系统封闭且自己所在的一方存在胜利的可能性,那么自己便必然会找到必胜的胜利之道。
她知道她会输。因为‘变化’是她自身。她无法忍受一潭死水,无法忍受一个一切变量都在自身掌握的系统。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布局就算没问题自己也会搞些问题出来一样。当自己的对手以不落子的方式拖延不动之时,那么自己便绝对会在‘变化’的渴望下做出逆反规则的举动。
而一旦自己违背了规则,违背了这‘人世之棋’中,‘人世规则’这一概念化身所制定的规则。那么,道蚀现象便会在无声无息间蔓延到她身上。
“从一开始,这盘棋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艾丽斯冷冷地看着他,而这让后者眼眸中的苦笑逐渐蔓延到整张脸上。“我会在这最后的一盘棋局中失败,然后我会在棋局之外的现实中杀死你。我会胜利,但你所残留的道蚀现象会对我造成影响……”
艾丽斯活动了一下手指,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你知道我的身份,并且比你所表现出来的知道的更多。那句‘该亚的女儿’就是你的诱导手段之一。而那二十九盘轻易但却必然的棋局,以及棋局中你所泄露的诸多真实情报则是另外的布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在动手杀死你时不会感到异样,不会察觉到你死前所遗留在我身上的道蚀现象。”
“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的职责。你知道我是天平,我本应站在最公正的角度对该亚苏醒后的人世与万族的未来做出评判。而你,想要以那微弱的道蚀现象偏移我的判断,让我在履行职责时些许地偏向凡人一方!”
而当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这片广阔的天台之上,顿时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沉默,沉默。
缁衣氏面上的苦涩点点褪去。稚嫩的面庞上逐渐染上张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不愧是艾丽斯姐姐。我原本以为自己被从沉睡中唤醒,起码也能够为如今的人世贡献些许力量。却没想到这距离成功的最后一步居然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他的双眸圆瞪,张狂的笑容化作质问。
“过去的你明明如此的富有人性,为什么现在却不愿意将那份曾经的慈悲分享给你旧有的同胞?你明明在上个世界中还对凡人的命运报以怜悯,为什么现在却会将那些宝贵的质量给尽数抿去!?”
“因为我重新定义了自己,重新校正了我的观念。”艾丽斯淡淡地回答:“你认为宝贵的东西。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现在的我,是基于‘变化’这一理念而运作的超越生命。对于此刻的我而言,一切变化的,发展的,前进的,才是好的。而其它的则尽数属于差劲和无必要这两种类别。”
“你那些所谓的美好宝贵的质量。那些怜悯,宽容,慈悲……它们对我来说已经只是不具备任何影响力的中性词句。想要让我认同,想要让我看重,除非它们能够证明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意味着‘变化’!”
她的指尖拂过大地,在这枚星体之上擦出一道巨大的痕迹。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受到缁衣氏的道蚀影响。因为她并未作弊,而是主动地中断了这幅棋局!
“就像是这颗星球,就像是这个文明。它上面的凡人们无论如何舍生忘死,如何团结协力。它对知晓一切因的我都只是一本固定了结局的书籍。它们没有变化,没有超出我支配范围的潜力,所以,它们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你不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提出以文明为棋的邀请,就等待着我受不了它们的一成不变从而主动迎来败局?这一切明明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再向我大呼小叫又有什么意义?”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
“什么才是‘好’由我自己决定。你所认同的‘好’,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那么,局势只能够朝着对你和对我都不好的那方面发展了。”缁衣氏淡淡地说道,言语中有着些微的惋惜。“真可惜,我原本还想……”
话音未落,他的形体便崩解,溃败,化作和艾丽斯在数秒前散去的那朵七色的花相同规格的植株。他在下一刻再度重塑,但却再度崩溃。而他随即舍弃现有的躯壳,凭依到棋局上的亿万凡人之中!
无数狰狞军势化生而出,它们汇集成群,以纪律和秩序为兵装朝艾丽斯如海潮般涌卷。
然后,它们在顷刻间尽数死去。血肉也好,骨骼也好,铠甲也好,枪炮也好,全都化作了七色的花。而七色的花又相互联结,以如同人偶线一般的丝弦构筑出巨大的网。
巨大的网,网向了梦境之外的现界。
于是,梦境成为了现实。这片方圆十光年的天地,在虚实重迭的那一刻便化作了一望无际的漫天花海。
而花海随即凋零殆尽,花枝枯萎,花瓣腐朽,然后无孔不入但却遍及十光年区域的风涡便转动起来。将所有想借着枯萎腐朽化作黑灰的机会而流散的残渣尽数收束汇集。并在最终于艾丽斯伸出的手指末端汇聚!
于是,所有的残渣重新拼凑出了缁衣氏的形体。而艾丽斯的手便正好贯穿了她的心脏!
“我之前说过的,你打不赢我。”艾丽斯的手抽出,而一同被抽出的还有缁衣氏的概念之心。“我要杀你,只需要一瞬。”
她打了个响指,而后那因缁衣氏的寄生和自己的干涉而尽数死去的凡人便在剎那之间被尽数重铸——血肉复原,灵魂回归躯壳。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迎来过终末。
于是,她捏碎了那颗心脏。
而复苏的前世,便就此再度坠入永眠之中。
他死了。
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达成。最多也就是拖延了艾丽斯一个化身些许计算力和时间地死去了。
而他剩余的残骸则在艾丽斯的意志下被捏合成新的形态——当沉睡的萧宏律被从虚无中铸造出来的剎那。一张印着小鬼的扑克牌便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任由那张扑克落下。
而下一刻,睁开双眸的萧宏律伸出了抓住扑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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