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上百载光阴的绸缪之中,塞壬的军团对三户星表侧大陆内的每一个凡人文明的关键节点都了如指掌。
它们的战术很简单。先手重火力轰炸关键节点,然后精锐部队战术打击瓦解反抗。最后大量杂鱼一拥而上,占据城市和要塞,将它们转化为自身的有生力量。
它们是塞壬,它们不是那些常见于廉价手游中的,自身有着重大缺陷却不想着去弥补的脑残反派。它们能够在陆地上行动,它们能够对电子讯息进行对抗和干扰,它们的科技体系源于一株完整的,有详尽理论和应用方式的科技树,而不是某种一旦缺失就立刻会造成大规模战线崩溃的神棍物质。而更重要的是,它们本身就有着情感和思维自由。
它们是一个完整的文明。它们不存在可以造成连锁反应的显著弱点——当它们被塑造出来的时候艾丽斯自己都觉得就这么打过去是不是有些欺负小朋友。然而即便如此,战争依旧在她不会动手干涉的前提下爆发了。
凡人在第一天损失了百分之七十的土地和百分之三十的人口。
在第二天损失了剩余土地的百分之四十和剩余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而在第三天,看不到希望的凡人向全世界……或者是整个星球的表侧所有被占据的地方发射了敌我皆杀的核子武器。
这为他们赢得了一点时间。虽然核子武器对于海洋深处的实体打击向来都不怎么样。但它们对大陆表侧所能够造成的生物破坏却是毋庸置疑的。而塞壬固然是一个独立完善的文明,但它们的科技树终究是参考了凡人的技术而创立。
连锁核爆后残留的高强度电磁辐射能够阻碍哪怕是做了防辐射措施的电子机械运作。而对于本质为半生物半机械,对电子系统依赖更大的塞壬们来说同样如此——当然,这对塞壬们来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打击。这由大量热核武器所构筑出的辐射隔离带能够起到的作用无非也就是将塞壬的军团拖延数日。但这数日光阴已经足够凡人们重整军队,让工厂运作,让反击的阵线能够运行。
凡人终归还是有些底蕴的。因为这颗星球上的凡人是六国的遗民堕落后的产物,而不是从无到有的攀登科技。塞壬们固然能够将自身的科技攀登到一个能够压制凡人半级的程度。但它们想要攥取,想要战胜六国的遗留,却是还有些力有未逮。
于是,战争逐渐陷入僵持。尘封的工厂满功率运作,如同下饺子一般将宛若神之机械一般的泰坦大规模地制造并送上前线。合成人工程和物质重构系统则为凡人们提供了数之不尽的兵员和武装。而那些旧时代的六国遗留则成为了划破战争僵局的尖刀,让战争的胜负朝着凡人的方向倾斜。
凡人们用了五天的时间稳固阵线。
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重新将陆地夺回。
而在第六月结束时,最后一座塞壬的深海要塞也被六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质子撞击炮给远程引爆了物质结构。从而宣告了三户星主权在凡人手上的完全回归。
然而这却并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当凡人们在胜利中庆贺之时,他们却没想到塞壬在最初的攻势被阻断之后就做出了持久战斗的准备而将部分的精锐成员乘着辐射带阻断信息传递的功夫尽数送入了太空之中。而当凡人们在三户星和塞壬的残余部队展开拉锯战的时候,塞壬也在尽最大努力地吸收凡人文明中的六国遗产,并在另外的数颗星球之上发展自身的力量。
它们知道凡人们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都会忙碌于地表措施的重建。它们知道至少数十年之内凡人都无瑕顾及星空。
于是战争又一次地到来了。在凡人休养生息数十年后,在凡人们再度回归到平和的日子中之后。塞壬们便再次从星空彼处投来了目光——它们这次制造出了能够在外层空间直击地表的早期星舰。而它们第一步便是侵攻三户星外侧的数颗卫星,并从卫星轨道处朝三户星的地面投下战火。
它们这一次的攻势比先前那一次至少要猛烈十倍。但是这一次,凡人们的东原战备也比预想中的要迅速得多。
数十年的时光还不足以带来太多的遗忘。若是将凡人的文明视作一个整体,那么数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对于它来说可谓是恍如隔日。
凡人们的工厂并未停滞,凡人们的舰队已现雏形。而在塞壬的军团间隔数十载第二次降下的时候。他们对塞壬的攻势予以迎头痛击。
但是他们并未胜利。
六国的遗产固然有用。但却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损耗了太多太多。
凡人的舰队将同步轨道的制天权从塞壬中夺回。但却并未完全收复星球外侧的三颗人工卫星——他们抢回了一个,争夺着另一个,而对最后一个,鞭长莫及。
双方的军队,科技,软硬实力,在这一刻终于是持平了。而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等待着这两个文明的便是漫长而久远的拉锯争夺。一艘又一艘的星舰被制造出来,它们搭载的技术一代比一代先进。它们在太空以光矛和宏炮相互碰撞,化作点亮宙空的片片星火。而更多更强的战舰和军团则在这漫长的拉锯战中被连续不断的制作出来。并且在始终保持着高烈度的战线上更新换代。
人类掌握了无限兵员的技术。他们批量制造着体质强悍的合成人,并以量子共感的技术让他们和三户星内部的百战老兵们思维同步。如此一来,老兵只会越来越多且各个勇猛而且无畏。而战舰和军械上的损失,自然从来就不是问题。
而对于塞壬而言,早在莉莉丝制造出自己的后裔并用它们组建军团的时候。它们便已然是一个统合但却各自独立的整体。蜂巢一般的思维结构让它们从来就不知道人员损失是个什么概念。而它们的资源更是无穷无尽。
于是,对于旁观者而言无聊而且无趣的质量战争于是揭开了旷世日久的开端。战火点亮了这片星空,同时在物质世界和讯息网络中燃起。
……
艾丽斯依旧注视着这场战争。
从开局到现在,这场战争,这盘棋局已经持续了长达两百三十年的漫长时光。她看着自己一手推动诞生的塞壬以缓慢但却坚定的方式蚕食着这整个世界。而除却最初的那几步起手以外,她并没有落下更多的棋。
从塞壬们决定离开三户星时开始,她就没有影响它们的任何决策了。她只是作为一个盘观者注视着这场文明战争的运作。并且在她注视的全过程中,她也仍旧没有感知到任何缁衣氏动手的痕迹。
她知道缁衣氏在。但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而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她觉得自己或许也开始了解了些许缁衣氏的做法。
洛叶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
——‘去走走吧,去看一看人类的文明’
——‘你该不会认为这整片星空中只有胡亥值得你注视吧。’
她注视着他们,注视着塞壬,注视着凡人。然而哪怕二百三十载的时光无声流逝。将一切讯息变化都映入眼中的她也依旧不认为这里的文明值得她正视重视。
对,无论是凡人的文明。还是塞壬的文明,对她来说都是一样。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能够看到结局。因为她已然捕获了一切变量。因为她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能够轻易地判断出这两个文明的每一个阶段和所有的细微发展。
毕竟,万物有因就有果。而在这封闭的棋盘之上她既然已经提前知晓了一切因。那么一切果的姿态自然也就在她掌握计算之中。
她知道每一件事自己如果放任不管会发展成什么模样。也知道自己若是干涉那么会生成怎样的后续变化。这整片覆盖十光年的星空对她而言就是一本展开的书,而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意地翻阅它们,并检阅它们的每一个部分。
【或许这就是缁衣氏试图击败我的方法?】
【因为我所求的是变化,而在这固定的棋盘之上,只要他不动手,就不会出现符合我理念的变化。】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有朝一日我总会推翻我自己所布置的一切,甚至破坏掉棋盘上的规则。只为寻求我所期望的变化?】
“异想天开。”——艾丽斯很想这么说。但是她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每一道细微的思绪变化。她很清楚自己对于一个固定了结局的故事有多么厌恶。更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将这份厌恶化作实际的干涉行动。
那不会很久,那是可以看得见的,不算遥远的未来。虽然那是哪怕在这封闭的棋局之中也要以量劫为单位的未来。但对于她爱某人和她的对弈者而言。即便不使用时间线跳跃的权能。那种未来也和就在明天一样‘遥远’。
于是她垂下眼帘,意志随即降下。
她仍不打算违背规则,主动运用棋盘之外的力量。但她打算遵循洛叶的劝导,更加深切地亲自体会这个文明的世界。
她抵达了战场上最激烈的前线……
一片焚烧的星空映入她的眼中。她看到钢铁巨舰在天文尺度上相互轰击。看到整支整支的舰队在短距离传送的辉光中和塞壬的军团于近距离内相互撕咬。看到那些挂载着机装外壳的凡人战士怒吼着跃迁至塞壬的数组然后化作宙空中的火焰。看到被围困的巨舰马力全开,以自身的质量作为兵器奋力最后一搏。
她看着这一切。而这一切的努力,血战,奋斗,牺牲在过去固然能够让她心起波澜,但现在却对她而言毫无价值。而她知道这不止是因为她成为了超越种,更是因为她知晓凡人在这场战争中的付出微不足道。
死去的只是躯壳,而躯壳要多少有多少。
当战争陷入僵局,战线远离三户母星的时候。凡人的军队之中便已然没有了多少人员上的损耗。
【过去的我会为凡人的英勇行为和巨大牺牲而感动。如今的我,虽然已经不会如同过往一般轻易动摇,但我的内心却仍有疑惑。】
【我会疑惑,疑惑过去的我,究竟是为那行为本身所感动。还是为那行为所付出的代价所感动?】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一枚在真空中脱落的舰桥螺丝。而下一刻,她的形体便挪移到了凡人文明中的大型工厂内部。
工厂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对于这种比不上自身计算力运作一瞬的智慧结晶。即便是再大规模的生产基地也难以让她的视线偏移。
她继续向外迈出脚步,越过轰鸣的机械,越过繁复的建筑,越过匆忙的人海。
而后,她在城市的顶端停了下来。并从上端看向下方。
——两百多年前,这里是一处堕落的科技文明。下层醉生梦死,上层纸醉金迷。庸碌的民众在物质和心灵的双重支配下宛若绵羊一般活着。除却娱乐和享受以外就不曾关注任何其它的东西。然而下层的羊却并不能够造就上层的狼。相反,软弱的下层民众只造就出了一群与其说是统治者不如说是看守者的牧羊犬。而这群牧羊犬们的思绪中充斥着的无非就是另一重娱乐和享受。
——两百多年后的现在,连绵不断的战争打破了上下阶级的垄断。被废弃的民族、种族思潮被重新提起。那埋藏在声光和食水中的支配因素也被尽数摒弃。而整个文明上下的所有人全都上下一心,从出生开始就为了和塞壬一决高下而呕心沥血努力。
凡人们如蚁群一般蠕动,如同蚁群一般工作。孩童生来就将学习知识和战斗技巧作为自己的使命。青年以纪律,服从,以及战争技巧作为自身的天职。老人则以智慧和经验引导着文明的前进,并在肉体抵达极限的前夕将灵魂投入文明的中枢主脑,成为那庞大计算力的一小部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时,每刻。万千人诞生,无人欢呼。每天,每日。万千人死去,无人哀恸。整个社会就如同一座上好发条的机械一般运作着。而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牺牲,艾丽斯并未因这牺牲而动摇。她的目光,依旧冷冽而平静。
【如果在过去,我即便不会感动,也会为此而欣慰。但是现在……】
“感动和欣慰都是情报不完整下的模糊判断。是不理智情感的实质体现。”艾丽斯轻声对自己回答道。她扭过头,看向身后:“而如今的我不会受这样的情感所困缚。你的尝试是徒劳的,我并不会因为看到一个完全靠自己努力挣扎求存的文明而心慈手软。”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有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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