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鬼影挥不去,萧墙起三更,妖邪为祸,孽畜横行,无碍大道生。
……
一束火把亮起,有人走了过来,这人的腿应该受过伤,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
关舟半眯着眼望去,从自己落下的位置往东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那头仍旧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那人便是从甬道中走来,火光映着的是一张蓄发花白、满是皱纹的脸。
那人走到距离关舟两三米处,突然止住脚步,探头用力抽了抽鼻子,先是一怔,随即大声朝里面喊了一声什么,抽刀便向关舟劈来,关舟早有准备,左手用力一点,那人便钢刀脱手,像个破麻袋一般倒飞了出去。
关舟唰的起身,再探左手,那人掉落的火把便已握在手中,抬头朝洞口打了个呼哨,随即举着火把冲进甬道。
经过那人时,关舟低头瞥了一眼,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有血流出,关舟暗叹一声,自己还是控制不好金刚琢的力道,此人怕是内脏破裂,命不久矣……没想到自己也有失手杀人的一天,而且还是个须发老者……不过,他刚刚那一刀劈得可是力道十足、虎虎生风,技不如人被对手戳死,应该也算不冤……
身后传来落地的咚咚声,想是高山等人下来了,关舟估计甬道不会太长,毕竟整座宅院就这么大,刚想紧走两步探个究竟,忽听前面一道破风之声,还不待关舟反应过来,一支钢箭已经撞上了胸口,铛的一声脆响,被金刚琢的力道斜弹了回去。
关舟大惊,对方这突来的一箭似乎只是定位或是试探,他们不可能只有一支箭,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疾箭如雨了!高山等人就在身后,甬道狭小,距离又近,根本无法腾挪躲避!这次倒是带了刀盾手,却不知盾牌拿下来了没有……
关舟不及多想,大喊一声,趴下!扬手将火把朝前方掷了出去,之后以八倍快进的速度做起了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就在第二个八拍刚刚开始之时,前面破风之声又起,这次不是一道,而是一大片!一连串!如飓风迎面,又似怒涛拍岸,猛的压了过来!
只一瞬间,甬道中钢箭横飞,火星四溅,铛铛声如暴雨击镲,密密麻麻,震耳欲聋!
小舟!高山嘶吼,奋力急奔向关舟,第一箭响起时,高山等人便已听到,他们对这个声音熟悉之极,因为此次他们也带了这种武器,一种狭路相逢,让对手避无可避的武器……诸葛连弩,又名元戎弩、群鸦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乃国之精器,兵之要用,疾如暴风,密如骤雨,近距离可力贯重甲,无敌不破!
待高山几人跑近,叮当声已然停止,只留余音在甬道中回荡。小舟!高山一把抱住蹲在地上的关舟,流水、平沙俱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蜷腿躬身挡在最前方,落雁平端连弩,靠在一侧石壁,随时准备击发,入口处扑通扑通又有好些人跳了下来,迅速填满了整个甬道。
累死我啦!关舟呵嗤带喘的说道,赵大哥……我没事……赶快冲进去,莫让贼人再装填弩箭!高山没想到关舟还能活着,一惊之下差点将他摔到地上,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诧异,放开关舟,将长刀横在胸前,大喝一声,冲!
战斗很快结束,且并不惨烈,高山等人冲进暗室时,把守入口持弩攒射的五名贼人已横刀自裁,二十几名察子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瞬间对暗室进行合围,当火把逐个点亮,这些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甚至有人绷不住,背身哇得吐了出来,即使是关舟,在前世解刨过诸多尸体,见识过无数血腥,自以为神经如同钢筋般坚韧,此时也是面色蜡黄,两手发颤,胃中几番翻滚,作呕欲吐。
暗室地面比甬道低了三五尺,像一个大坑,整个空间两丈见方,却举架不足一丈,让人觉得局促压抑,暗室中间竖着一个三尺宽五尺高的平台,平台是青石雕成,顶部镶着一个大小如同酒坛的铁瓮,七根巨大的铁杵从暗室顶部斜插进来,将铁瓮的盖子死死抵住,铁瓮顶上压着一座白塔……
暗室地面坑坑洼洼,多有碎石瓦砾、枯木茅草,应该是修建之时留下的废料,几十年来并未清理,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童,这些尸身俱是衣衫破烂,有些已经腐烂,更有三名年轻女子一丝不挂,看样子似乎是被凌辱致死,更甚者,有些死尸的大腿前胸竟然皮肉不全,露出森森白骨,看痕迹却是被人硬生生切下去的……
畜牲!禽兽!魔鬼!这些杂碎居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耗尽米粮竟然吃起了人肉!这三名女子难道不是他们的家人吗,何以如此凌虐!高山怒喝道。
差矣,差矣,这些低贱之辈怎可充作本座家人……一个声音淡淡的说道,腔调古怪之极,众人都是一惊,提盾压刀,屏息瞑目,寻找那声音的来处,却见一男子从尸堆中坐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又扭扭脖子,继续说道,本座远涉千里至此险地,便是为了会一会这天选之人,那晚未能于相府一聚,甚是遗憾,之后你离了临安,本座却不便寻你,本以为此行就此了了,哪知你竟自己寻了来,不枉本座困守月余了……那人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天选之人……呵呵,果然不同凡响,五把连弩齐发都不能伤你分毫,还能护得旁人周全,不简单,不简单,不枉此行了。
你是何人!?高山沉声喝道,那人并不答话,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缓缓站起身,甩了甩散乱的头发,众人这才看清,此人五短身材,披一件条条块块的百缕衣,身如佝偻,骨若枯柴,脸上带了一副面具,凸额凹眼,阔口鹰鼻,在火光映照之下犹如恶鬼。
关舟……本座记下了,待本座养足精气,再来与你切磋高下,到时可莫要爽约……哦……至于这临安的断龙镇本之局……宋国大势已去,你就算破了此局,又能如何?且留给你吧,算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助你飞黄腾达一步登天,只是……嘿嘿……待得下次见面,可别是国破家亡,落个如靖康一般的下场……嘿嘿……嘿嘿嘿嘿……
你知道我,我却不晓得你,这不合规矩,关舟沉声说道,尊驾难道不该自报家门吗?
嘿嘿……下次再见之时,自然让你明白……嘿嘿……嘿嘿嘿……那人的笑声似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听上去很是难受。
高山两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狗贼!哪还有下次!你当自己还走得了吗!言罢举起长刀,直冲那人而去,关舟此时正默默品味那人的话语,我是天选之人……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何人……那一晚夜闯西湖宫防是为了找我……找我何事……还有下次……下次……
高山的长刀直取那人左肩,去势稳如磐石,疾如闪电,眼看即要劈中,不想那人所站之处突然腾起一团青雾,将其整个遮了起来,高山两膀发力,手上刀势不减,长刀化成一道长弧,夹着风声狠狠劈了下去,关舟也从沉思中回过神,凝神探手,就要去抓。
叮的一声,高山长刀劈空,刀刃切入地面碎石,关舟也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那人却已不见了的踪影……
平沙急忙俯身查看,在枯草碎石间发现一个盆口大的黑洞,欲要潜身下去,却被洞口卡住,落雁拉开平沙,往里探身望去,以她纤巧的身材,也只能勉强探进上半身。
地洞向东而去!那边定然还有出口!落雁急道,关舟一拍脑袋叫声不好,拉着流水就往入口跑,边跑边喊,赶快送我上去!公主还在外面!众人一惊,高山急声吩咐声,守住此处!便一个箭步朝关舟追去。
赵姝这次很听话,老老实实的和贾似道站在大门之处,周围有数十个相府护院持刀护卫,再外围,还有董宋臣带着二十几个察子进行警戒,看上去似乎万无一失。
贾似道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排解着心中的烦恼,平心而论,他是不想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的,尤其是带公主出宫,他是一万个不乐意,成了沾不到半点功劳,可一旦出了事,难免会惹一身骚,还要背上一个置公主于险地的罪名。
可他拗不过这个外甥女,更加惹不起,也就只得随她前来。大门处灯火通明,再加上东邻火场也是人头攒动,身边又有如此多的护卫,在贾似道想来也不可能出什么事,便也安心了许多。
赵姝心里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直到此时,关舟手心的汗水似乎还留在她的指尖,凉凉的,涩涩的,他一定很紧张……事情一定很凶险……他们进去快一个时辰了……为何全无动静……也无消息传出来……
火还没有扑灭吗?为何起了如此大的烟?不会是串了火连到这处院子吧?一名护卫指着宅院东墙说道,众人抬眼望去,一股浓烟自东厢南角滚滚升起,那烟很是奇怪,不往上飘,却贴着地皮向大门滚滚而来。
众人正在诧异,就见关舟疯了一般冲出西厢,高山、流水等人紧随其后。趴下!快趴下!关舟大喊道,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浓烟似是一抖,发出嗤嗤几声,站在外围的三名察子应声倒地,关舟不及再喊,飞身上前冲入人群,先是一脚将愣神的贾似道踹出大门,又借反弹之力扑倒赵姝,抱着她滚到街上,此期间,那浓烟再次发动,又有四名察子被射杀当场。
放箭!快放箭!高山大声嘶吼,大部分弓弩手留在了暗室,仅余的两名弓弩手听到吼声赶忙平端连弩,瞄准浓烟,扣下扳机,箭矢连珠,咻咻咻直穿而去,刀盾手此时也回过神来,竖起盾牌挡在众人之前。
那浓烟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气,一点点散开,一点点变淡,再一阵风吹过,呼的一下散了个干净,里面却空空如也,刀盾手一步步向前蹑去,想看个究竟,突然有阴笑声自东南方飘来……
嘿嘿……嘿嘿嘿……关舟……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你且保重……莫让无干之人取了性命……本座终是要会你一会的……嘿嘿……嘿嘿嘿……那声音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关舟一骨碌爬起来,飞奔向东南巷口,高声喊道,你既为我而来,何不今日较个高下!如此畏畏缩缩,用些鬼魅伎俩,不似君子所为!巷中空空如也,既无人影也无回音,几名察子欲要追赶,被关舟伸手拦下,对上这么一个邪物,普通人就算追到了也是去送死,根本没有胜算。
赵姝这一下被摔得不轻,钗斜鬓乱,一身泥水,强忍着疼痛站起了身,却见关舟气冲冲的奔她而来。
早叫你不要来!你就是不听!现在如何!差点儿送了性命!你若出了事,我们如何向官家交代!关舟吼着,又指指那些察子、护卫,他们这些人,或为人子,或为人父,甚至上有老下有小,当个差,给家人挣份口粮,若是驱匪抓贼时丢了性命,倒也无话可说,吃的是这碗饭,得认命!但若是因为没有保护好一个任性的公主,被官家满门抄斩,你说冤是不冤!
赵姝低头绞着衣袖,也不说话,雨水、泪水和着脸上的泥土、脂粉,一道道黑红相间,黄白纵横,身上的罗裙也是灰灰黄黄、褶皱一片,看不出之前的颜色,更没了往日的风采,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当朝公主,唯一的公主……
贾似道也哎哎呦呦站起身,若是平时有人敢踹他一脚,他一定会踹回去十脚,甚至会取其性命,但这次不同,人家可是救了自己一命啊,恩人呐,何况人家还救了公主,这就等于又救了自己一命,两条命啊,大恩人呐……
看着赵姝的可怜相,关舟也不忍多说,说了声一会儿我送你回宫,便转身又回了院子,高山提刀来到近前,低声问道,小舟兄弟,接下来怎么做。
关舟一愣,心说我就是要取走那个铁瓮,至于之后怎么做,你的上司就在这,你去问他啊……想到这突然心里一惊,方才那妖人发难,老董好像就在人群外围,不会被射死了吧!
董宋臣!董宋臣!关舟大声喊道。
在这……在这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答道。
董宋臣最大的本事就是趋利避害,在关舟大喊趴下之时,这家伙想都没想就趴到了地上,待三名察子被射倒,他又一骨碌滚到墙角,脸朝墙面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没敢动一下,若不是关舟喊他,他准备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天亮。
关舟看看满身泥泞的董宋臣,除了脏了一点儿,倒是没有伤到,帮他捡回掉了的纱帽,又掸掸土帮他戴好,心说奸臣就奸臣吧,一把年纪了,确实不容易,看他打颤的双腿,估计也不能发号施令了,干脆帮人帮到底,回身对高山说道,我们先去看看伤亡的弟兄,你派人拆掉西厢北墙,以便清理暗室,将坊正叫来核对死者身份,抓紧时间,我们天亮前收队,莫要惊扰坊中百姓。
还有!通知临安各府封锁城门!定要将那妖人抓住正法!董宋臣扯着嗓子喊道。
不可!关舟和高山异口同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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