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书生多无用,小题参不破,卷上长短,笔下浓淡,尽信皆是错。
……
自打送走了周震炎,关舟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不是和葛云汉谈天说地,就是陪小桃逛街,要么就是闲坐酒楼观风景,整日里逍遥自在。
大果两口子带着寨子里的人依旧在酒楼做工,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他们是半个主人了,葛老出于对关舟的感激,将酒楼一半的股份给了姚家寨,乐得姚婶就差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孙宝来过几次,或拎上一壶好酒,或带上几样小菜,往座上一坐,便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挺大个老爷们儿却天生碎嘴子,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样子。
端午节后,王奔便依律判了流刑,王家一家也搬离了丘怀镇,自此案件算是了结,孙家也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更可喜的是,那小宝越长越像他这个碎嘴的爹,让孙知县甚是安慰。
孙宝的嘴皮子和车马行的把式有一拼,讲起来滔滔不绝,关舟笑盈盈的听着,慢慢的,关舟发现孙宝其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说的虽然仍是些调笑的话,却很少有取笑揭短的成分了。
来到大宋已经小半年,后世的亲人也快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吧,我也快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了,没有快节奏的生活,没有被污染的空气和水源,居于世外,岁月静好,关舟觉得这辈子或许也就如此了。
夏日的风从西湖之上吹来,经由钱塘门吹进临安,距离钱塘门不远,有座纪家桥,桥西是钱塘县衙,桥东便是太学和国子监。
国子监的对面新开了一家店,名曰御风阁,据说是专门售卖扇子的,而且很贵,寻常百姓在店门前走过,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在他们想来,扇子是不需要花钱买的,一片芭蕉叶子足以解决问题,倒是有士子文人、贵妇小姐偶尔会进来,起初只是闲逛而已,待看到了店中的折扇,无不被其精美的做工、奇巧的制式倾倒。
最重要的是,店中备有空白扇面,可供客人随意发挥,自持通些文墨,或是自负有些丹青功底的,都想要挥毫泼墨一番,虽然之前也有在团扇上写字的,但一来绢面效果不佳,二来尺寸太小,总是差点儿意思。现在问题解决了,笔走龙蛇制上几把独一无二的折扇,自用也好,送人也罢,既有特色,又有颜面。
大宋尚文,临安文华之地,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而这条街对面就是太学国子监,来往此处的文人就更多了,短短几日的口口相传,让御风阁名声大噪,来此约扇的人数不胜数。
之所以要约扇,是因为店中三百两以上的高端折扇只有样品,并不售卖成品扇子,客人若是相中哪一款,需要先行支付定金,而后店中才会安排匠人进行制作,而且每天只约十二把,多一把都不做,每把扇子都以子丑寅卯十二时辰命名,与年月日一同刻于扇骨内侧。
如果这是家卖刀剑兵器的店,那些排号的大侠好汉定会争个头破血流,没准还会闹出人命,好在折扇这种东西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感兴趣,即便如此,那些酸言酸语也同样夹杂着火药味,为了一个名额当场炫文采,斗诗、填词、对对子的都有。
马天骥站在御风阁前,仰头看着门上的牌匾,作为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他对宫中诸位的书画自然非常了解,眼前这牌匾上的字,虽然洒脱随意,很有一番男子的风采气概,可分明就是公主殿下的手笔嘛,只不过在书写时故意用力过猛,稍稍掩饰了下而已,不会错了,前几日老董还说公主要开家店面,给自己赚点儿脂粉钱,没想到开在了这里,还真是眼光独到。
这哪是赚脂粉钱呐,这是要赚一副嫁妆啊,而且是实打实的公主的嫁妆,马天骥进到店中,看着折扇上的价格暗暗叹道,一副最便宜的扇骨就敢要价一贯,贵的竟然卖到了三五百贯,就这,还不含扇面的钱,要知道,一个县令每月的俸钱不过十二贯,宰相也才二百五十贯而已……
不过马天骥可不是依靠俸禄过日子的,事实上大宋的官员也确实都有其他的买卖营生,或者说本就家境优越,所以才有财力读书应考,继而出仕为官,像周震炎这种家世真就算是寒门了。
皇家的马屁必须得拍,日后若是同僚人手一把,自己却没有,阎贵妃那里就不好说话了,何况这些折扇一看就是皇家大匠所制,皆是精品,价格虽高,但也算厚道。
打扰小哥,请问今日可还有约扇的名额,马天骥客气的问道,在这家店张扬跋扈充大头,绝对属于智障行为,甭说充大头,就是真正的大头,也不会来这里嚣张的。
那伙计抬头,俨然就是西湖边上摆地摊那个小贩,这位先生客气了,您叫我王六就好,小店今日的名额已经放完,不过刚才掌柜的交代,您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来排队约扇,若您想定,倒是可以将明天的名额给您一个,王六说着,从柜中拿出一个香木牌牌递给马天骥。
马天骥一愣,扫视了下店内众人,却看不出哪个像是当家的,便又开口问道,王三兄弟,这店中掌柜是哪一位?王六一笑,指了指店门,那蹲在门口吃包子的便是了。
马天骥交了银子,定了一把最好的折扇,朝王三拱拱手,转身来到店门,撩起下摆蹲在了那掌柜的身边,他心中明镜一般,能在这家店做掌柜的,一定是皇家的亲信,他在朝这么多年,居然不认识此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今天一定要拉上这层关系。
还不待马天骥说话,那掌柜的却先开了腔,马大人用过饭了吗,这薛家分茶的素馅包子做的最是讲究,您也来上几个?说着把边上的笼屉往这边递了递。
马天骥也不扭捏,说声谢过,拿起一个包子便大嚼起来,吃完抹抹嘴赞道,着实不错,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那掌柜的笑道,怎敢和马大人称兄道弟,在下姓钱名流水,您叫我小钱就好……
关舟收到了御风阁首月的分账,是高山亲自送来的,看着那银票上的数字,关舟差一点儿咬了舌头,瞪大眼珠向高山问道,高大哥,殿下这是分给了我几成?不会是九成吧?
关兄弟想多了,你这只是一成而已,我兄妹四人有幸参与其中,占了一成,宫中匠人占了一成,殿下占了两成,剩下的五成是上缴内府的,高山得意的说道,还有,我不姓高,我兄妹都是孤儿,自小随着师父,本没有个像样的名姓,师父临终前将我们举荐宫中,得了官家赏识,官家赐名高山流水、平沙落雁,近几个月护卫公主殿下,人前人后的,没个姓名不方便,于是殿下又赐姓,乃是百家姓的前四位赵钱孙李,哥哥我行一,有幸得了国姓,现在姓赵了。
关舟高高端起酒杯,敬了高山,言道,那要恭喜赵大哥了,只是这钱……着实有点多了,小弟临行时曾就定价之事留信给殿下,依那价格算下来,这每天怕是要卖两三百把扇子,才能有此受益,临安的扇子这么好卖吗?
高山放下酒杯,拉着椅子往关舟边上凑了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不是哥哥说你,你那定价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你可知道,那些折扇都是修内司大匠所制,最不济也是大匠的徒子徒孙所作,岂能便宜卖了?
关舟摇摇头说道,如此一来其他商家的仿制品就有空子可钻了,即使粗制滥造些,只要价格便宜,定然也能卖出不少,用不了多久,御风阁的生意就会受影响了。
我说关兄弟你怎么不开窍呢,开店的是当朝公主,看店的是皇城司,哪个不开眼的敢抢生意?再说我那二弟钱流水,功夫虽然稀松平常,但人如其名,做生意精明着呢,有他当着这个掌柜,你任事不用操心,擎等着每月收钱就好。
关舟眨巴眨巴眼,他还是后世的思维方式,认为没有知识产权法保护,被盗版是在所难免的,而后劣币驱逐良币,这生意就很难做的长久……当然关舟想的也没有错,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来说,的确存在这种风险,但若是做生意的是皇家,那就不一样了。
民间商户不敢仿制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算皇家允许,仿制品的生意也不会太好,因为买折扇的都是有钱、有势、有身份的人,谁会图便宜去买个仿制品?拿着上街都不够丢人的。
关舟心说,自己只是想凭着折扇的新奇,打造一种全民时尚,从而赚点儿小钱,没想到一经公主的手,直接弄成了顶级奢侈品,而且还能卖到供不应求,稀缺至极,看来自己的格局确是不高啊。
正事儿说完,剩下的也就是闲聊了,和特务聊天其实很有意思,因为他总能说一些你平时接触不到,或者只是沾些皮毛而无法了解实质的事,当然他们只会说给他们信任的人听。
关兄弟,那夜你留宿贾相公府上,有人驾船欲闯宫防,你可记得?
关舟点头。
高山舔舔嘴唇,说道,皇城司最终也没能抓到有用的角色,但却查到了的船主,那三艘船同属一家,乃是西湖上做跑腿营生的,平时来往于湖上,为画舫拉客或是运送些酒水粮食,船家姓李,据说是老实本分之人,与街坊邻里相处和睦,从未起过争端,不过兄弟们找到他家时,却已是人去屋空,好不丧气。
关舟盯盯的看着高山,等着他继续讲。
高山端起酒杯,皱皱眉,又放了下来,继续说道,兄弟们查了这李家的底细,发现他们六十多年前便举家迁来临安,一直居于此地再无迁移,老一辈大多都已过世,现在当家的该是第三代人了,他们平日里安份守己,除了跑船拉客,也未与可疑人等有过往来,可以说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如果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他们一家不是汉人,而是党项人。
党项人?西夏?西夏三十多年前就被蒙古人打下来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复国是不可能的,再说想要复国的话,他们应该去故土或者潜伏在蒙古,来大宋有用吗?有没有可能他们一家被贼人挟持或者杀害了?关舟问道。
高山招呼葛家的伙计过来,说这酒太淡了,和白水差不多,有没有烈一些的,伙计忙说这就去换,躬身退了出去,高山继续说道,西夏灭国之时,国民四处逃难,确是有很多人迁到了大宋,但归顺蒙古的人数更多,从他们的住处来看,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更是连张带墨的纸都没有发现,所以他们很可能是蒙古奸细。
关舟用手指敲着桌子,慢慢说道,潜伏了六十多年,突然动了起来,他们那夜要做的事一定非常重要……
不错,定然非常重要,依当时的情形判断,他们根本没有周密计划,行动的非常匆忙,还有,我们怀疑宫防的侍卫中,有他们的内线,高山抿了一口新送来的酒,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所以最近董老大很忙啊,既要缉拿贼人,又要整顿内务,好在我等一直跟着公主,倒是清闲了许多,这全是托了关兄弟的福,来,哥哥敬你一杯。
皇城司的提点没有御令不得外出,赵高山不敢多做停留,当天便赶回了临安,临行之时还特意嘱咐关舟,说若有闲暇定要再来临安,到时哥哥请你吃酒,说话时的眼神耐人寻味,关舟觉得他可能想带自己逛窑子。
是夜,关舟与葛家父子共进晚餐,席间将高山此行的来意说了,老葛小葛皆为关舟感到高兴,闲聊中,关舟说起有人夜闯宫防的事,葛云汉唏嘘不已,他本性单纯,只知家愁,却没有多少国难的意识,和关舟一样,只当是饭间的佐料而已,葛老头却一下变了脸色。
云汉,你先回房,沉默良久的葛长庚吩咐道,葛云汉不解其义,却也不敢怠慢,起身向父亲行礼,回了自己的小院。
关舟看着葛长庚,竟然有些紧张起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听,这老头要说什么?
又一阵沉默后,葛长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老夫原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但现在看来,或许才刚刚开始,说着站起身,竟然向关舟鞠了一躬,关舟没有防备,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将葛长庚扶起,言道,葛老这是何意,要折煞小子吗?
葛长庚又叹了一口气,握住关舟的左手,将他的袖子挽起来,露出金刚琢,颤抖着说。
关于这个圈子……有些事……我是瞒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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