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错过了第一轮。知己,一个太熟悉的命题,听说又是剧作家十多年前写就的。文人戏,搁置十年后才被导演任鸣重新翻检出排映,如果没有现代新意,凭什么引起观众兴趣?无非是两个男的,谁跟谁以“知己”名义好上了,过后一个腾达,一个落魄,落魄的这个求腾达的人办事儿,腾达那个脸一阔就不认人。落魄这个便开始数落,想当年怎么怎么的,并从人性和道德角度谴责一番。这就是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文明史告诉我们的有关男人“知己”的故事,不用看也知道。
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不料,后来,一次会上碰到导演任鸣,特地问我,《知己》看了没有?我说没看。他说,你应该去看看。如是重复两遍,可见这出戏对他有不一般的意义。任鸣也是我的话剧《性情男女》的导演,还担任着北京人艺副院长,导演过的剧目无数,获奖者众多。按说有新戏上演,应波澜不惊视同寻常才是。更不料,今年六月,在《光明日报》的一次征求意见会上,偶遇郭启宏老师。领导在前边讲话,启宏老师在下边悄悄用短信传来小纸条:我的《知己》将在八月份再度公演,希望你能莅临指导。我一看,心说,嘿!这老爷子,七十岁的人了,短信能玩得这么溜!真是年轻态!端的是可爱!如若不是这样,他也写不出《李白》《天子骄子》那种飘逸、放达与文人的纯真。也足见这出戏以“知己”寻“知音”的心情。
可也是啊!这都什么时代了,当“断背”已经深入人心时,他遵奉的那一份古典“知己”情怀,还能打动人心吗?
于是赶紧应承下来,回来后立刻跟吴彤打电话预约下八月份的票。到了8月12日上午十点,又接到启宏老师一个短信:小徐,拙作《知己》将于本月13日至28日在我院首都剧场公演,你哪个时间段能来指导?请告知。郭启宏。
见到这条短信时,我不由陡地挺直身躯,正襟危坐,就已经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看一出戏的事儿,而是上升到不敢辜负启宏老师的一份信任与委托层面上。之后迅速打电话给吴彤订下次日的票,已经不敢拿“断背”“断袖”啥的轻侮了。
大幕开启,人生如戏。清初一对江南才子,一个叫吴兆骞的蒙冤入狱,流放长白山宁古塔;另一个由冯远征演的那个痴人顾贞观,为救好友展开二十多年营救活动。他救人的唯一本钱就是寄人篱下,以诗才赢得公子纳兰性德的同情,令其说动老爸朝臣明珠帮忙捞人。
看着前两幕冗长、沉重的求人捞人过程时,还稍嫌可疑。什么样的知己可以如此这般,直教人以生死相许,并由此搭上一生?戏中没有交代,只以“知己”一词儿带过。这个且不追究,关键是,第三幕,当流放二十三年的吴兆骞终得大赦活着回来时,却不复是那个倜傥桀骜诗书满腹的牛人,而是见人就打千下跪的奴才!
救的是知己,回来的却是一头猪。
人生的意义、价值、理想、信念,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落更悲怆更崩溃更轰毁的呢?!
在冯远征巨大无边的愣怔与失落之中,吴兆骞跪地打滚道:没办法,我是从那宁古塔回来的啊……
戏到这里,才如一道闪电,撕破重重有关“知己”的浪漫修辞和躯体暧昧的帷幕,把所有的真谛照亮。
后边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戏散后回家的车里,见都市夜色里的繁华唰唰地从车窗外飞速滑过,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给郭启宏发短信:启宏老师,戏非常棒!非常震撼!尤其最后,宁古塔对人性的摧残,令人想到古拉格群岛,想到奥威尔《1984》的隐喻……知识分子都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很有力量!祝贺您!徐坤2010-8-13 22:34。
过了快一个小时,我刚刚进家开门进屋,就听手机嘟嘟一响,一看,是一条回复短信:谢谢小徐!很高兴得到你的理解。郭启宏 2010-8-13 23:25。
2010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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