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谷笃郎又把自己关了一整天。他站在窗前凝眉沉思,外面走廊里传来的琴声让他很烦躁。他不能和任何人商量,只能自己绞尽脑汁苦想,他要尽快策划出新的刺杀计划。天黑时他终于又想出了一个计策。和上次一样,他要尽快再找到一个帮手,当然,不能再找亚裔人。面包店主虽然对他这个租户情况知道得不多,但至少可以向苏方证明阁楼上住的是个亚裔人。而送人参礼盒的也是亚裔人,在苏联人眼里这可绝对不是巧合。也就是说,他们会更加警惕所有接近18号院的亚裔男人。
矶谷笃郎决定找一个当地的苏联人。
物色人选必须到外面去找,没人会来毛遂自荐。这次物色人选矶谷笃郎是有一定要求的。按照计策,他要找的人要同时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必须是当地的苏联人;二必须会一点泥瓦活或维修水管的技术,同时年龄不能太大,最好五十岁以下。
矶谷笃郎开车驶出办事处时,天色阴沉沉的,要下雪的样子。这次矶谷笃郎没有到大桥上的杂货市场,那里大都是亚裔人,而且都是做小生意的。他要到稍远一些的工业区去转转。以他对苏联的了解,眼下苏联底层工人的生活都很窘迫。而他们很多人都有一定的机械维修方面的技术和经验,如果给他们一点钱,他们还是很乐意为你服务的。
矶谷笃郎开着车沿着托姆河向西行驶,绕过和郭久峰见面的杂货市场桥头再向北,就是基洛夫斯基区,那里有轴承厂和家具厂。待他将车开到轴承厂旁时,发现厂区里冷冷清清,烟筒也没冒烟,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的第二天,工厂放假。于是,他寻思一下,驾车驶向了火车站。
矶谷笃郎将车远远地停在彼得保罗教堂附近,徒步走到火车站广场。此时天空下起雪来,而且越下越大,很快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一片了。他把帽檐压得很低,竖起的大衣领子遮去他半张脸。矶谷笃郎直接走进候车室,他一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对候车室内的情况进行观察。他很快发现候车大厅内的两个立柱上很明显地分别都贴着一张纸。他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张缉捕令,上面还用素描画了一张人头像。从文字描述来看,他知道缉捕的不是别人,正是采参人郭久峰。缉捕令上还说提供有价值线索者赏黄金十两。但画像画得并不像郭久峰。
“还有赏金呢。”在矶谷笃郎身边站着的一个浑身脏兮兮、长着一双长腿的大个子苏联人,看着缉捕令自语道。
“是呀,还不少呢!”矶谷笃郎点上一只烟,看似很随意地用俄语接过对方的话茬说道。他拿不准这人就是苏联人,因为阿塞拜疆人和哈萨克人也会讲俄语。
“十两黄金,够我们全家吃半年的了。先生,能给我一支烟吗?”这个长腿男人弯下腰对矶谷笃郎说。
“你是当地人吗?”矶谷笃郎仰头看着对方问,同时抽出一支烟递过去。他感觉这个人身高至少有两米,因为身高只有一米六的矶谷笃郎还不到他的肩。
“我是哈萨克人。”对方接过烟并不急着点燃,而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夹在耳朵上。“先生,你的烟盒里还有很多烟,可否再给我一支?”哈萨克男人毫不客气地向矶谷笃郎摊开巨大的手掌说。矶谷笃郎笑笑,直接给了他两支,并抖抖烟盒,示意烟盒里的烟已经不多了。
哈萨克男人接过两支烟,一支娴熟地叼在嘴上,一支夹在另一只耳朵上。“你在哪工作?”矶谷笃郎举着手给他点燃烟,问道。“早就没工作了,原来在家具厂开车,工资太低,还管得很严,一点不自由,就到车站帮旅客扛包来了。没办法,家里还有老婆和三个孩子需要养活。”哈萨克男人说着,一大口吸掉半支烟。
“你见过缉捕令上的那个人吗?”
“没有,你们东方人都长得很像。你是朝鲜人吧?做什么生意?”
“不,我是中国人。在莫斯科做茶叶生意。”
“那怎么到托木斯克来了?这里也有很多中国人开的茶室,但生意好像不怎么好。”
“是,在莫斯科也一样。”
两个人站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的一个角落里靠着墙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缕缕烟雾笼罩着两张迥异的脸,看起来很是滑稽。
其实,矶谷笃郎的脑子里正在急速旋转,想着怎样才能使自己的计划制订得天衣无缝。
“你每天都到火车站来吗?”矶谷笃郎突然问。
“不一定,如果今天挣得多些,我会隔一天来,喝了酒就不想干活了。”哈萨克男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我有个活你想干吗?报酬不错的,我保证你扛半年的包也挣不了那么多。”矶谷笃郎压低声音说。
“什么活?我干。”哈萨克男人扔掉手里的烟头,低头睁大眼睛望着矶谷笃郎,急切地问。
矶谷笃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低下头看着对方的脚,问:“你穿多大码的鞋?”
哈萨克男人有点发蒙,很夸张地睁大一双褐色鹰眼望着矶谷笃郎,同时抬了下脚,说:“45码的呀。”
“好,你要想挣这笔钱,三天后下午咱们在伊古缅公园见,千万记住,这事你对谁也不要说,说出去钱就跑了。”矶谷笃郎很认真地说,“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先生,你准备给我换双新鞋吗?”哈萨克男人疑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矶谷笃郎把手里的烟蒂在鞋底拧灭,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向哈萨克男人轻轻点了下头,裹紧大衣向候车大厅的大门外走去。
“先生,再见!”哈萨克男人向矶谷笃郎的背影喊道,但矶谷笃郎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伊古缅公园是托木斯克市较偏远的公园,平时游人很少。这也是矶谷笃郎约哈萨克男人到这里见面的原因。此前,矶谷笃郎只是开车路过这里,并没有进过园内。
这三天,矶谷笃郎很忙碌,他请办事处门卫安德烈帮他买了一双大号翻毛大头鞋,他自己则购置了胶水和一些修鞋的必要工具,就躲在自己的房间两天没有出屋。
到了约定时间,矶谷笃郎背着一只中式旅行包走进伊古缅公园大门时,远远就看见那个高高的身影在前面的树林间晃荡,显然哈萨克男人已经到了,正在公园里找他。他没有急于招呼,而是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公园深处,见四周无人,才有意咳嗽了一声。哈萨克男人回过头看见了他,就甩开一双长腿奔了过来。两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矶谷笃郎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翻毛大头鞋让哈萨克男人试穿,哈萨克男人接过去穿上,大小还算合适。哈萨克男人穿着新鞋一边孩子似的兴奋地来回走动,一边不解地问:“干什么活还要穿新鞋呢?是准备让我当伴郎吗?再有一套新衣服才行。”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了。
“事成之后,你买十套衣服都不成问题。”矶谷笃郎让哈萨克男人把新鞋换下来,然后看看了四周,表情严肃地说,“我有个仇人在托木斯克,也是中国人,住在普希金街18号院——”哈萨克男人听着听着神情紧张起来,矶谷笃郎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长条纸包交给哈萨克男人说:“这是十两黄金你先收着,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还有二十两。”
哈萨克男人直直地盯着两根金灿灿的金条,两眼放着光,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声说:“是,先生,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去做。做完了真的还有二十两吗?”
“当然,请你放心。我们中国人是说一不二的。”
进入一月中旬,天气愈加寒冷起来,来自贝加尔湖的寒流一阵紧似一阵。这几天托木斯克夜里的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四十多度,即使白天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这天上午,普希金街上走来一个扛着管钳工具包的大个子哈萨克男人。他挨家挨户敲门,说是市政房屋管理局的维修工,要为住户免费维修水管。这名维修工在16号院里大声用俄语和房主议论冬季水管如果不及时维修,就容易被冻爆裂,还登上16号院的屋顶对水管的保温层进行了简单维修。临近中午,维修工离开16号院,敲响了旁边的18号院的铁门。站岗的苏联士兵其实刚才已经听到了这位维修工与16号房主的对话,并且看见他登上了屋顶,于是对这位同胞并没有产生太多怀疑。他们高度警惕和重点防范的是行为不轨的东方人。但他们还是对这位维修工进行了例行搜身,检查了他工具包里的工具后,就容许他进入了18号院。
午饭后,散步还没溜达够,苏炳文将军就被哨兵请回了房间,说已经十五分钟了。意犹未尽的苏炳文无奈地苦笑一下,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这苏联人真够死板的。回到房间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其实他根本睡不着。进入苏联已经一个多月了,关于国内抗日形势,特别是东北抗日救国军的情况情报寥寥无几。何时回国,苏方也一直没有确切安排,这让身为司令员的苏炳文很是不安。此时,躺在床上的苏炳文正想着,是否年前派人潜入国内探听一下情况。这时,头上的屋顶突然传来一阵子巨大的响动。他马上警觉起来,喊来副官问道:“什么人在房顶上面?”副官回答说:“是房屋管理局来的维修工在检修自来水管道呢。”“维修工?”苏炳文略一思忖,大声说道:“不对!这可不是维修工,你听他的脚步多重,像头牛似的,把屋顶的洋铁皮踩得像打雷!哪有这样不专业的维修工,马上给我带下来。”副官一惊,带上警卫冲出屋外,对着屋顶天窗里的维修工喊道:“别修了,快下来!”
此时,假扮维修工的哈萨克男人刚刚躲在屋顶将藏在鞋跟里的两颗袖珍定时炸弹安置好,正要调准爆炸时间,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向他大喊,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觉了。他灵机一动,抓起两个还没来得及定时的炸弹,随手从屋后的另一扇天窗扔了出去。
人高马大的“维修工”吃力地从狭小的天窗爬出来,被带到苏炳文将军面前。警卫人员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又爬到屋顶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苏炳文将军只好命令副官把这个“维修工”送到苏联刑侦局关押待查。
按照事先约定,下午四点前哈萨克男人要与矶谷笃郎在伊古缅公园见面,汇报“维修”情况。如果一切顺利,矶谷笃郎就可以在夜里十点听到从普希金街传来的两声巨响。
矶谷笃郎躲在公园里的一棵大树后面,暗中观察进入公园的游人。他之所以把自己隐藏起来,是怕哈萨克男人如果被抓获后供出他,并带着化装的苏方侦缉队的人来到约定会面的公园抓捕自己。矶谷笃郎在寒风中一直等到五点多也没有见到哈萨克男人的身影,知道有些不妙。见天色已晚,他长叹一声,独自悄悄走出了公园。
不过,矶谷笃郎还抱有一线希望,但夜里十点他没有听到那两声巨响。他听到的只有隔壁横野主任有节奏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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