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难得悠闲的日子,我终于不用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往婚庆公司跑了,媒体的围追堵截也很配合地暂时消停了一些。我在清晨的闹钟响过好久后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和贝勒一起吃了顿简单可口的早餐,然后一起出门去公司上班。
下了楼,没走几步,贝勒忽然急匆匆地径直冲向了路边的一个煎饼摊。我奇怪地追了过去,拉住他问道:“干吗呀?你早上没吃饱?”
“不是。”贝勒头也不回地说,“最近你老不在家吃早饭,我每天都是带早餐到公司跟雪碧一起吃的。今天咱俩吃了,她不是还没吃嘛,我怎么也得给她带点儿,她最喜欢吃这个摊儿上做的煎饼果子了。”
我顿时气血上涌,却又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事之间互相带点儿吃的,如果单看这件事,实在是很平常;可有些看似平常的事如果和更多的背景联系到一起,那就变得很不平常了。可是我能说什么呢?说你不该这么关心同事,由她饿着去好了——这像是一个做老板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贝勒买完了煎饼,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我丧失了全部的好心情,一路上沉默寡言,而贝勒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还一路轻松地吹着他的口哨。
到了公司,我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眼不见心不烦,让那两个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没想到还没到中午,雪碧就蔫头耷脑地来找我,说是身体不舒服,想请半天假回家休息。我很痛快地准了假,心里竟有一点小小的窃喜。
可是我的心情并没能因为雪碧的离开而有所好转,她人虽然走了,贝勒桌上的电话却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我留心地侧耳听了几次,确定是雪碧打过来的,跟贝勒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似乎人不在了,却还对很多事情放心不下,非要一一跟贝勒交代清楚才可以。
我真有点儿忍无可忍了——贝勒是负责男性客户部的,我和雪碧主要负责女性客户部的业务,平时我不在公司也就算了,现在明明我就在公司里,你雪碧还要什么事情都跟贝勒说,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待在这儿算是干什么的?难道你们两个还想把我这个老板架空不成?
不行,我觉得确实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好好跟贝勒谈谈了,一直这么憋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同时也想理出一个清晰的谈话思路来。
就在我挖空心思地给自己找正当其事、冠冕堂皇的理论依据时,忽然感觉地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我奇怪地看了看脚下的瓷砖地,正疑心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卫生间的门上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拍打声。
“苏浣,苏浣!”贝勒焦急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快出来,地震了!”
我来不及想太多,一步跨到门边开了门,贝勒立刻抓住我的手,飞也似地向公司门外跑去。
大厦楼下很快聚集了很多跑出来的人,大家惊魂未定地仰头看着楼上,纷纷议论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贝勒一直抱着我,边给他的家人打电话问平安,边用下巴轻轻地磨蹭着我头顶上的发丝。我靠在贝勒的怀里,感到踏实和安慰,但是当我敏感地听到雪碧的声音从贝勒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心里又立刻翻腾了起来。
在楼下待了半个小时,没再出现什么大的动静,人们开始渐渐散去。贝勒低头问我道:“应该没事儿了。咱们是回去上班,还是……”
“算了!”我懒洋洋地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回家吧!”
当天晚上,我们才从电视新闻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川特大地震,震级甚至超过了76年那场举世闻名的唐山大地震,而我们在公司所经历的,不过只是一个微弱的波及而已。
连续数日,我和贝勒每天一回到家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电视前,看救援部队在断壁残垣中紧张地战斗、看人们在废墟边坚持不懈地寻找和等待着自己的亲人……贝勒片刻不离地握着我的手,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为埋在废墟里等待救援的人们而揪心、为痛失亲人的人们而落泪。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我们平时所在意的一切都忽然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所有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对立都忽然变得毫无意义,只有活着、只有在一起,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我甚至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当我看到一个丈夫在废墟中徒手刨挖了四十几个小时,只为找到埋在下面的妻子;当我看到一个妻子不顾自己几天水米未进,也要给刚刚被救出的丈夫输血,只为能让他活下来;当我看到一对夫妻在楼板倾塌的瞬间相拥着用躯体搭成人墙,将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护在了下面……每当我看到这样一对对在大灾面前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夫妻,似乎都在拷问着我曾经引以为荣的婚姻理论。我那些信奉LIT法则的女会员们可以这样和自己的另一半同生死共患难吗?当灾难让一切的利益需求都化为零的时候,还有什么可以支撑他们继续厮守在一起?
难道是我错了吗?不,一定不会!如果我错了,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之多的追随者?我试图找出一些可以继续让自己的观点站得住脚的理论依据,却绕来绕去总是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于是我试图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我努力地说服自己,毕竟天灾人祸只是偶然现象,而我的理论只是针对常态之下的婚姻生活,但即便如此,不安的感觉还是日复一日地在心里蔓延着,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从公司的账号上划了大笔的钱给红十字会,又一次一次地跑到居委会捐款。贝勒每次都跟着我一起,几乎倾囊而出地将一叠叠钞票交到组织捐款的工作人员手上,每当看到那些工作人员笑着对我们说谢谢时,我的心里才会稍稍好过一点。
我对贝勒的默契和支持心存感激,在地震发生后,我曾经接到过几次客户打来的电话,有埋怨另一半捐款太多不跟自己商量的,也有控诉另一半在捐款问题上过于冷漠,让自己无法放心和对方一起生活的。我只能好言相劝,让他们体谅另一半的心情,又或者劝他们不要将自己的道德观念强加于对方头上。但是,每当贝勒坚定地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捐款处排队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无比的踏实和温暖。
某天晚上,当我们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市中心的几个地方相继开设了流动采血站,号召市民们为灾区人民无偿鲜血的时候,我和贝勒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说道:“我们也去吧!”
第二天,我们并肩坐在采血车上,殷红的鲜血从插在臂上的针头里汩汩地流进袋子中,我和贝勒微笑地注视着彼此,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某种恍惚的错觉,似乎我们两个人的鲜血正在彼此交汇,然后又重新融入了各自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中……
那天晚上,喝过我特意熬的猪肝汤后,我们早早地上床休息。黑暗中,我躺在贝勒的怀里,听着他心跳的节奏,忽然发自内心地对他说道:“我真高兴这段时间,有你和我在一起。”
贝勒捉住我的手,温柔地放在嘴边亲了亲:“是因为爱吗?”
房间里久久地沉默着,只剩下寂静而漆黑的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小声地说道:“也许,只是因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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