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屋中央,只有没有完全补好的珊瑚,孤单单地立在中央,如果点起蜡烛的话,可以照出它完美过渡的粉色与红色光芒。但是现在只有一片黑暗,它新生长出来的部分,仿佛有银色的碎屑在其中闪耀。周围一切都归于死寂,蔡度把自己沉入一把椅子,不说话,也不动。
月光从洞开的窗户洒进,冰冷而坚硬地打在珊瑚身上。从它背后,慢慢走出来一个女孩。孩子活动着自己崭新的手脚,她的左手现在只是约略分开了四根手指,还有一半手掌和大拇指没有。她眼望着虚空,忽然用新生的左手攥住了右手的食指,突然猛地发力。
干燥的开裂声在屋中爆开,她背后的珊瑚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大响,枝叶凋零,优美的粉色枝蔓应声而落,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毫无动静。
第二根手指掰断的声音冷酷地响起。珊瑚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依然没有回应。
珊瑚粉嫩的小脸扬起,对着月光,像是在默念什么,她攥住了第三根手指。
倏地,窗棂上划过一线黑影。猫居高临下地端坐在上面,绿莹莹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珊瑚。女孩向她伸出残缺的右手,恳求似的念念有词。
猫犹豫地在窗台上踱着步子,它似乎无法判断珊瑚的意图。躲在暗处的蔡度,向右手呵了一口气,向着猫的方向,缓缓地在空中画起看不见的图案。
随着他的手势,珊瑚和黑猫的中间,隐约有银色的图案幽幽闪现,惊鸿一瞥,又归于消散,完全没有意义的符号浪头一般前仆后继,就像被燃起的熏香,缭绕出古奥复杂的旋转。
这就是蔡度真正的职责所在:
没有生命的宝物,与这个世界的沟通。
他知道如何说出它们的话,解释它们的意思,他可以把所有请求,都明白无误地展现给那些有生命的个体。他并不完全明白珊瑚说了什么,他只需要保证珊瑚的话能传达到黑猫的耳中。
猫停下了脚步,它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珊瑚向它伸开双手,黑猫转了两圈,闻闻她的手指,最终,轻巧地跳进了她的怀抱。
它轻轻地舔珊瑚被毁损的手指,放大的绿色瞳孔中流露出几乎可以读懂的感情。珊瑚慢慢收紧自己的怀抱,她把耳朵贴在黑猫的头上,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嗡鸣声,黑猫与其附和,在室内悠悠回荡。
在和鸣到达一个高峰的时候,蔡度突然打了个响指。从珊瑚的周围,有无数纤细的金线突然凭空弹起,黑猫一惊,便要挣脱珊瑚逃走,但后者却牢牢地抓住不放。情急之下,黑猫对着珊瑚脸上就是一爪,高大的珊瑚主簇上,顿时出现了四道深深的痕迹。
珊瑚猝不及防,加上手指不全,只好放松。但是黑猫想要逃走,这次恐怕是难了,它左奔右突,却无法突破蔡度用金线构架的天罗地网。随着蔡度手势变幻,金网慢慢缩小,从珊瑚的身上径直穿过,将黑猫逼到了一个死角。猫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但是它只要撞在网上,就会被弹回。那些金线弹性十足且十分柔韧,无论猫是抓是咬都安然无恙,密密地缠过来,直到形成一个纯金色的笼子,将猫咪关在了里面。
蔡度凑过去观望,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此时它炸着毛,惊恐地瞪圆双眼,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灵异之处。
他试着用一根金簪戳戳那猫,猫发出叫声躲开。
不是说大凶之物吗?蔡度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等级的笼子如果真的困住了一头凶兽,它应该立刻强行突破才对,为什么却只是束手就擒?
他正欲接着试探,却被珊瑚拽住了手,女孩困惑地对他说:
“它让我不要哭,它会救主人的。”
什么?!
蔡度站直了身体,猫就在他的下方,焦急地发出细小的叫声,声声不绝。
“你能听懂它说什么?”
珊瑚望着他:
“它一直在说啊。你听不到吗?”
寒气从蔡度的后背直窜上来,他急忙向虚空呼唤:
“猫眼!猫眼!”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无论宝媒怎么呼叫,猫眼就像彻底消失在人间一般,悄无声息。没办法,蔡度只好呼叫烟水晶,这回,总算有人回答他了。烟水晶在屋角慢慢浮现,她把双臂叉在胸前,笑得一脸凉薄:
“叫不应了吧?”
不祥的预感在蔡度的心头迅速膨胀,男人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
烟水晶无所谓地撇开头:
“我都说了,从一开始那臭丫头就没说实话,你还不信。”
“她现在在哪儿?”
烟水晶沉吟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就听见笼子里的黑猫凄厉地叫了起来。刚才还有起伏的哀鸣,现在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惨叫,它拼命用爪子抠住金笼,牙齿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蔡度知道,那笼子是用镀了金的金属做的,它结实到能锁住一头猛虎,黑猫如此做只不过是徒劳无功。但让他吃惊的是,那猫竟然在嘶鸣中开始疯狂地抓挠,用力之大,竟然活生生将一颗獠牙掰了下来!
随着牙齿的脱落,两根带血的指甲也随之被拽掉,登时笼子上变得血肉模糊。
这猫疯了?蔡度还没想完,兽血已经渗入了金笼,笼子被这狂怒的液体沾染,也开始发出啸叫,犹如无数利爪在屋中穿行,震耳欲聋,刺人肝胆。
不好,再不把这猫放开,它便会自残而死!
蔡度一时慌乱,他赶紧用手把笼子一把扯开,黑猫从中跌出——没错,它现在已经无法正常跳跃,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它已经将自己的两只前爪基本上完全破坏,从光秃秃的肉垫中流出的鲜血,随着它的动作一路流淌。
它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向一个方向跛行着。
蔡度手足无措,他只得跟在后面,任由这猫带着他前进。烟水晶拉起珊瑚,笑容就在她脸上雕像般浮着,缓缓地没入了地面。
门外,偌大的夏宅,静到连生物的呼吸,都听不到。月光冷硬地压在夜色之上,把四野映出一片墨绿。
视野中,夏冕的高楼孤傲地耸立在院落之中,周围低矮的建筑,就像是簇拥着它的杂草。在蔡度的视野里,这里就有如一个无边的黑洞,将一切人眼可视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黑猫已经渐渐走不动了,它软弱地叫了两声,一头栽倒在地,但是眼睛还是圆睁着,望着那楼。蔡度赶上两步,蹲下来将它抱起,那小小的柔软身体刚刚接触他的身体,男人就感到一阵眩晕,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海中漾出,缀成连续的片段,走马灯般闪烁着。
她喜欢看他走下来的样子,那么年轻,那么可爱,手里还会拿着食物。她每天就只是在等他,她想要碰他的手腕,碰他的脚踝,她想投入他的怀中,可是他闪开了。她有些失落,但是她并没有失去信心,她只是耐心地等着。她想要天天跟他在一起,生下他的孩子……
风吹过肌肤的冰凉感觉刺破了这些幻觉,蔡度意识到,黑猫已经失血过多,它的身体虽然还温暖,但热度正在降低。
就像被什么附体,蔡度本能地抬头,他仿佛知道,黑猫在找什么。
就在那边的高楼。
楼上有他要找的答案!
他开始奋力攀爬那些楼梯,顾不上四肢酸痛,他被某种强烈的念头催动,只想发疯般爬到顶层,那里有他要等的人,有他需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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