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看着砂轮，眼神恍惚，像是丝毫不觉疼痛，反而有些怕痒的傻笑起来。
在一片噪声和尘埃中，蔡度的余光瞥到了什么东西。
它就混在窗边的黑影中，静静地蹲伏着。飞快的砂轮激起明亮的火花，正常人不可能在亮处看到阴影中的活动，但是蔡度感觉自己并非完全是用眼睛看到它，就像是有什么令他很心动的味道，穿过眼前这光和热径直进入他的脑海。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用眼神示意烟水晶，后者虽然一直无聊地在旁边修指甲，但是对于蔡度的指令反应极为敏捷，她微微一晃，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入了地面。
刹那间，那东西动了起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烟水晶出现在它身后的瞬间，它已经原地起跳，直接跃上了窗棂，悄无声息，快似闪电，饶是烟水晶鬼魅般现身，它就像从空气中直接嗅到了女人的气息，眨眼间从烟水晶的扑捉范围中挣脱，堪堪避开女人的一抓。
蔡度的砂轮戛然而止。他微微一仰下巴，从他的行李中有数十条细小的金线激射而出，径奔那物件而去，没想到，后者居然闪展腾挪，幽灵似的在屋中乱窜，虽然金线快速，它的动作更是神鬼难测，没几下，居然已经凑到了门旁，不知怎么的，矮下柔软的身子扭了一下，就钻了出去。
放下砂轮冲到走廊上之后，蔡度只看见一点轻柔的黑影，正在他视线的远端，镇定地扭头看他。
猫。黑色的。那双绿幽幽的瞳孔，在空朦月色中，犹如鬼火闪耀。
它只看了他一眼，随即纵身一跃，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
蔡度急得一跺脚，他回头时却发现烟水晶就靠在他身后的廊柱上，叉着双手，完全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他喝令她：
“还不快追？”
女人笑得很甜蜜：
“我可不追畜生。”
蔡度虽然觉得有些反常，但烟水晶的脑子一贯就不怎么正常，他只好自己拎着袍袖一路追过去，虽然估摸着追不上了，但至少能看看这小家伙的踪迹——他的金线还在空中迤逦。可当蔡度循着它们过来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这些金线都停在了半途，开始在原地打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残影在视野中长长地曳着，居然在黑夜中旋出一个闪亮的旋风。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蔡度把手一攥，所有的金线戛然而止，从空中掉落下来，悉数被他收入掌中——它们只是一些发亮的宝石碎屑，等蔡度再张开手时它们已经都消失不见。这些东西是宝媒的斥候，既无生命也无情感，它们为何会逡巡不前？
蔡度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追到了那几道黑沉沉的影壁之前，现在他正对着的，就是那堵相较于其他最小，却也是正常人家尺寸的黑墙。此时原本稀薄的月色，在这里像是被建筑物全部吸收了一样，导致周围黑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蔡度只觉眼前沉沉一片，眼睛骤然困倦无比，被过分的黑暗弄到有如失明。
但在无边沉郁之中，恍惚有一线微光细碎闪动。蔡度的视力只是普通人水平，那光太过弱小，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不耐烦之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面银镜来，向后退了两步，在空中一晃，那镜子的表面开始闪烁，原本被影壁隔绝的月光，顿时被镜子从另一侧收集过来，开始还只是薄薄一层，很快就越聚越多，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枚让人直视困难的光球，在蔡度手中闪耀。
宝媒一下将这明晃晃的镜子高举过头，影壁制造的黑色空间顿时消失殆尽。
顿时，原本死寂无声的院落，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躁动。
就像是有无数人的低语声，一齐从角落里涌出，如在平静的潭水中投进一颗石子，连绵不绝的涟漪向岸边荡去。还没等蔡度听清那是什么，周围又再度陷入静默之中。
他在镜子的照明之下，只看到那道最小的影壁之上，从上至下，裂开了一道纹路，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用力拍击在上面，大理石上流畅优美的文字因此不再严丝合缝，而是在其中出现了蜿蜒的黑线。
还没等蔡度凑过去看清，突然，有一声凄厉的猫叫响了起来，他猝不及防，手中的镜子突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下子打落在地。
银镜接触地面，顿时碎成了片，光顿时消失了。
蔡度一时无法习惯黑暗，看不清猫到底从何而来，心中气愤不已，他揉着眼睛，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可是哪儿还有猫的踪影？他只好郁闷地蹲下去把镜子碎片捡起来，满腹狐疑：
这整个宅子，白天行来，一直看不到人类之外的活物。如果说猫昼伏夜出，也能理解，听珊瑚说，日前主人已经用剑劈砍一猫，难道就是这只？不过看它活动机敏，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还是说他们家闹猫，满院子都是这种东西？这可麻烦了。
蔡度一时没压住火，抱怨出声：
“我可不是来逮畜生的！”
话刚一出口，烟水晶就在他背后笑了起来：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的？”
蔡度站起来，一把把银镜碎片都摔在她身上，那些碎片立刻在后者漂亮的紫色裙子上渗了进去。烟水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还保持在胸前交叉的样子：
“听我一句话，走人吧。”
“走哪儿去。”
“离开这地方。”烟水晶靠过来，用她毫无温度的手臂亲昵地围住蔡度，“我们连夜溜号，他们上哪儿找我们去。”
蔡度看着她谄媚的小脸：
“你是不是又对我隐瞒了什么？”
烟水晶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闻着味儿不对而已，你怎么老不信任我？怎么着，你就那么想要猫眼那对眼睛？我带你去个地方，有的是。”
蔡度把她甩开，哼了一声就往回走：
“那家伙一个月后就会被异人带上天去，献给高位者，从此地上她这一脉就绝了，就算再找她的同族，跟她一样品质的也是休想，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烟水晶调皮地在他背后蹦来蹦去：
“你干嘛不说老实话，还不是因为你好奇心被勾上来了？这种瘾头啊，迟早会害了你。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此地不可久留，别坏了别人的好事。”
蔡度没回头：
“你不说出来，我就一定要坏事。”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低低的笑声，不知为何，蔡度觉得那不像是烟水晶一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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