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当代。20世纪70年代中至今。
地点 大青山麓、白鹿沟矿区、朱清扬家、韩燕家。
人物 朱清扬 二十几岁至六十岁,矿工。
韩梅 十九岁至四十多岁,高中毕业生,朱清扬的妻子。
朱母 五十几岁至八十几岁,家庭妇女。
朱父 五十几岁至六十几岁。疾病缠身的老矿工。
韩燕 二十几岁至五十几岁。煤矿子弟小学老师,韩梅的姐姐。
孙国强 三十几岁至七十几岁,采煤队长,朱家的邻居,韩燕的丈夫。
小米、小赵 介绍给朱清扬的对象,均为二十多岁。
如刚、如玉 二十岁左右,朱清扬的儿女。
刘医生 三十多岁至六十多岁,矿工医院医生。
买票的学生家长 三十多岁。
矿工若干。医护人员若干。舞者若干。他们可相互替代。
(为了场景转换更有自然,也为了剧情延展的需要,最好能运用转台,所有的时空距离由转台、灯光、音响衔接)
[《工人阶级硬骨头》歌声起,渐渐激越、高亢——
[幕启。
[突击队长面向观众有力地挥动着手臂,给引吭高歌的矿工们打着节拍,直至歌声结束。(台上只需队长现身。)
队长 (激昂地)同志们,这1975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早啊,大家冷不冷?
众人画外音 不冷!
队长 (笑)不冷是假,滴水成冰能不冷吗?关键是我们工人阶级不怕冷!天寒地冻算得了什么?革命的热情可以融化冰雪,战胜严寒。老天爷也太小瞧我们了,我们矿工的意志是铁打的。同志们,青年突击队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拿出干劲来,超额完成任务,用行动证明我们不是孬种,我们无往而不胜。我们要把被一产区夺走的优胜红旗夺回来,它本来就是我们的,它只能属于我们!(豪迈地)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声 (画外音)有!
队长 怎么像没吃饱似的?(提高声音)大点声!
众声 (铿锵的画外音)有信心!
队长 (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口哨)集合——
男声 (画外音)报告队长,青年突击队集合完毕,应到20人,实到19人,报告完毕。
队长 谁没到?
男声 (画外音)朱清扬!
队长 (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朱清扬,那个临时工可是从不迟到的!
男声 (画外音)天太冷,可能还在被窝里吧!
[笑声一片。
[转场。
[舞台渐亮。
[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
[风雪深处,朱清扬提着马灯走来。“清扬——”远处有人在呼唤。
[朱清扬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将马灯高高举起。
[一束电筒光穿过黑夜和风雪,朱母追上了儿子。
朱清扬 妈,这么大的雪,你咋……
朱母 你还知道雪大?我真想揍你!
朱清扬(乐)妈,我要迟到了。
朱母 (假装厉害)伸出手来。
朱清扬(故作惊讶,撒娇的)要掌手?冤枉啊……
朱母 (从怀里掏出棉手套)掌手是轻的!还冤枉?看看这是什么?
朱清扬 嗨,我说手那么僵呢,忘了戴手套。
[朱清扬孩子似的把手伸给妈妈,朱母为儿子搓手。
朱母 (疼爱地)都该娶媳妇了,还不长记性。雪这么大,瞧你这两块冰疙瘩,冻僵了咋挖煤呀。
[朱母给儿子套上手套。
朱清扬 一下子就暖和了。
朱母 以后出门再敢忘事,看我不……(将胳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做打状)。
朱清扬 嘿嘿嘿……没事儿的,妈。我火力壮。
朱母 火力再壮也扛不过大风雪。
[朱母将两个土豆放在朱清扬手里。
朱清扬(惊喜)烤土豆?哪来的?
朱母 (幽默地)烤的。
朱清扬 我知道是烤的,可咱家啥时还有土豆?
朱母 傻儿子,挖煤是体力活,妈怎么也得给你攒下几个土豆,肚子饿了,这个好歹能垫吧垫吧。
朱清扬 妈,你和爸也做点土豆吃,尽喝菜汤身体顶不住的……
朱母 你就甭管那么多了。
朱清扬(闻闻土豆)好香,真想现在就吃了它们。
朱母 别,后半夜再吃。你爸挖了半辈子煤我知道,天亮前是最难熬的,又困又饿。
[朱清扬乐呵呵地将土豆揣进怀里。
朱清扬(开心地)吃了土豆力大无比,我挖的煤,也有妈一份功劳。
朱母 我不稀罕啥功劳,我稀罕我儿子。(感叹)这么大的雪,矿里也是,增产增产,突击突击,要增多少才算够。这两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
朱清扬(望着夜空)妈,别胡思乱想,瑞雪兆丰年呢。
朱母 (为儿子扣紧领口)兆丰年兆丰年,年年都说大丰收,丰收咋吃不饱肚子。挖那么多煤,可家家户户缺烧的。
朱清扬 妈,这些话你可不敢随便说啊。
朱母 知道,不就跟你唠叨几句吗。下井千万留神,你爸爸就是被矿井给废了,落下病根,几年出不了医院。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
朱清扬(玩笑地)妈,你儿子命大福大造化大,大鬼小鬼都近不了身!
朱母(笑)瞧你那楞样,妈就是说说。
朱清扬 雪下大了,妈快回吧。
朱母 干活一定要当心。
朱清扬 知道了。
[母子挥手道别,朱母消失在风雪中。
[转场。
[朱清扬在风雪中行进。
[一只羸弱的梅花鹿挡在朱清扬前方不远处,眼神充满无助和期待。朱清扬朝它挥手作驱赶状,梅花鹿一动不动;朱清扬索性大声吆喝“喔嚯嚯嚯嚯嚯……”梅花鹿只是眨眨眼,依然不动,好似一尊雕塑。朱清扬走近它时,她摇晃着倒在雪地里。
[朱清扬一惊,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跪在雪地里,迅速摘去手套,用手试梅花鹿的鼻息,摸其颈动脉。
朱清扬(欣慰的)还活着,(查看梅花鹿的身体)没有伤啊?小鹿你咋啦?是冻的还是饿的?
[音乐起。梅花鹿试图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朱清扬扶着、托着,梅花鹿终于站住了,朱清扬轻轻拍了拍它。拎起地上的马灯准备赶路,梅花鹿尾随朱清扬走了几步又倒下了。
朱清扬(对小鹿)你可不能倒下,会冻死的。
[朱清扬再次放下马灯,费力地将梅花鹿抱到背风处放下。用雪搓它的脸,搓它的耳朵和腹部。
朱清扬(自言自语)肚子都憋了,小鹿啊,一定是早到的大雪断了你的食儿,饿成了这样。
[朱清扬四下看看,白茫茫一片。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两个土豆,一齐喂给了梅花鹿。
[在朱清扬的帮助下,梅花鹿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
朱清扬(看着梅花鹿)可怜的小鹿,我得下井挖煤,要迟到了。你去找你的家人吧,千万挺住别倒下,一定不能倒下,明白吗?
[朱清扬从雪地里抓起手套,拂去小鹿身上的雪花,拎着马灯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旷野,大雪飞舞,梅花鹿朝着朱清扬离去的方向久久凝望。
[暗转。
[追光照着突击队长。
队长 我们不能再等朱清扬了,这小子,必须好好写检查!小伙子们,下井——
众声 (画外音)下井!
[送突击队下井的升降机开始运行,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舞台渐亮。
[矿工更衣室空无一人,灯光通明,长长的一排衣帽柜延伸到侧幕后面。两把长条木椅背上随意搭放着矿工的衣物。一片寂静。
[朱清扬疾步跑上。
朱清扬(高声地)朱清扬到!(四下环顾)队长——
[值班员闻声上。手拿朱清扬的矿灯。
值班员 清扬,今天怎么回事儿,你是从不迟到的呀?全队等你,队长都发火了,要你写检查呢。
[朱清扬快速从柜子里取出自己下井的行头,匆匆更换,不一会儿,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标准矿工形象。
值班员(递上矿灯)领灯,签名。
[朱清扬三两下签了字。
朱清扬(自言自语)写就写呗,这么冷的天,我不救它,她必死无疑。比起救命,写检查算啥呀。
[值班员欲下又止。
值班员(笑)为转正挣表现吧?你也是,做好人好事也不瞅个好时机,下这么大的雪,谁看得到,做也白做。好好给队长解释清楚,你转正,可是要队长写鉴定的。
朱清扬 知道啦!多谢提醒!
值班员 升降机快上来了,走吧。
[朱清扬把矿灯戴在头上,调整着角度,和值班员匆匆下。
[突然,舞台变得漆黑一片。瞬即,大地深处传出一阵令人崩溃的闷响。
[低沉的男声和声曲起——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冒顶啦!”回响在天地间。多个追光灯乱晃。
[夜空里警笛长鸣。
[黑暗中,朱清扬头上的矿灯亮了。
朱清扬(惊恐地仰天长啸)冒顶啦——
[暗转。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昏暗的灯光下,朱母坐在炕头织毛线活,看上去是条杂色的围脖。
[韩燕拎着一小袋玉米面叫着“大婶”上。朱母忙把韩燕迎进屋里。
朱母 韩老师,快进来暖和暖和。
[韩燕在门口跺掉脚上的雪。
朱母 (为韩燕掸雪)这雪好像越下越大。
韩燕 是啊。嚯,大婶手真巧,这是在织围脖吧?
朱母 我把捡来的毛线截子洗了晾干,凑着劳保手套线给清扬织个围脖,我织得慢,天都冷了还没织完。
韩燕 古人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清扬真幸福,有爸爸疼妈妈爱,哪像我们,父母远在老家,见一面都难。
朱母 若不是1961年我们娘俩在老家过不下去了,也不会千里万里从山东跑到口外,找他挖煤的爸爸。唉,一家人好歹算撑过来了。
韩燕 我听说,那时这边也很苦。
朱母 苦也比我们那边好,我们那边树皮草根都扒光吃了,饿啊。好多人挖白橡泥填肚子,肚子胀得像牛皮鼓,屎都拉不出来。
韩燕 我听说有些人就这样被胀死了。
朱母 不是“有些人被胀死了”,光我们村儿,胀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多了去了。好在清扬他爸爸是矿工,重活累活加班干,一家人总算能糊口了,(摇头)苦啊!
韩燕 我知道,我们河南也一样。上周我们学校请老贫农来忆苦思甜,也许是他太老了,忆的全是六一、二年的苦,思的却是过去的甜。还哭诉说对不起东家……把大家都吓坏了,那是路线问题呀。
朱母 (微微一笑)这老贫农,真是不想活了,好在他是老贫农。
韩燕 大婶一针见血。
朱母 (摇头)要是清扬在家,又该怨我乱说了。
韩燕 大婶,我妈妈托老乡带了玉米(米査)子来,我给您和大叔送点。
朱母 (捧过袋子)好东西呀。(想想又把袋子交回韩燕手里)你妈妈天远地远给你们带来,还是你们留着吃吧,这份情我领了。
韩燕 (坚持将袋子给了朱母)大婶,见外了不是?我儿子打小在您家蹭吃蹭喝,我啥时候跟你客气过?就像样板戏《红灯记》里铁梅说的,咱们“隔着墙是两家,拆了墙就是一家人”。
朱母 (将布袋抱在怀里)不拆墙咱们也是一家人。
韩燕 (惊讶)大婶,《红灯记》的戏词你能背下。
朱母 (笑着摇头)我书都没念过,哪会戏词啊。
韩燕 你刚才那句话,就是《红灯记》里的戏词。这些日子,我在给学生排练《红灯记》片段呢。
朱母 呵呵,那是豁牙咬虱子——碰巧了。
韩燕 是碰巧,也正说明了革命文艺来源于生活。
朱母 咋,现在小学生也要唱戏?
韩燕 是学唱。广播里放的样板戏,孩子们都能唱。别看他们人小,一招一式很像回事呢。
朱母 韩老师,大婶托你帮清扬找对象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他不小了,人长得俊,忠厚,工作也踏实,若不是他爸爸受伤住院一拖几年,清扬早该有媳妇了。
韩燕 (开玩笑)儿子在妈眼里啥都好。
朱母 不是我夸清扬,你也看见的,哪个姑娘能嫁给我儿子,是她的福气。
韩燕 (逗)大婶,你太偏心眼了吧。
[朱母自嘲地笑起来。
朱母 不管咋说,清扬的事你一定得上心。
韩燕 前几天给他介绍过一个。
朱母 (吃惊)啥?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
韩燕 (逗趣)是啊,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向您汇报,这难道不是朱清扬的缺点?
朱母 (乐)好,太好了。你知道,我们清扬啊,没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嚷嚷的。
(掩饰不住激动)韩老师啊,快说说,你介绍的姑娘咋样?
韩燕 还行吧,但好像两人没对上眼。见了一面就算了。
朱母 (一怔)那你再帮他瞧着,给他找个有缘分的。
韩燕 (逗趣地)大婶您这是逼着我当媒婆啊!
朱母 (乐呵呵地)媒婆?别说那么难听。是当红娘,红娘。
韩燕 (笑着点头)放心吧,我一定能给清扬物色个好媳妇。
[转场。
[煤矿事故现场:烟雾弥漫,人声嘈杂,拉着警戒线。影影绰绰可见忙碌救援的人们。舞台一隅停着一辆救护车。
[两个工人费劲地抬着担架从烟雾中穿出,在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指挥下,欲将担架床送上救护车。
[担架上的朱清扬挣扎着要下地,被几个人拉住,硬往担架上摁。
朱清扬 让我下去,放开我。
医生 (急切地)师傅,你这样会出问题的,躺着,配合一下。
[朱清扬在担架上继续挣扎,三个人都有点摁不住了。
医生 (怒喝)不要动!(对着救护车上)小高,给他注射镇静剂。(问朱清扬)你叫什么名字?
[朱清扬几下挣开了摁着他的人,拔腿就跑。
医生 站住!(对工人)抓住他,快抓住他!他这是典型的受到强刺激后身体的应急反应。小高,追上去强行注射,必须让他镇静下来。
[两个工人在舞台上围追堵截朱清扬,终于在他被障碍物绊倒时抓住了他。小高举着注射器跑过去,还没等她靠近。朱清扬又已经甩开抓他的人,消失在雪夜中。
医生 (对着旷野)站住!你会出问题的——
工人甲(活动胳膊)这小子蛮劲太大了,估计没受伤。
医生 在哪儿找到他的?
工人乙 就在井口。我们去救援,烟雾太大,他倒在地上,差点把我绊倒。
医生 (点头)可能是被烟雾呛晕了。这家伙,跑什么呀跑,也不报上名字。
[暗转。
[风雪漫天。
[隐约传来事故的警报声。
[夜深了,朱清扬家还亮着灯,灯光在暗夜里显得那么明亮。仍在织着围脖的朱母放下手里的活,在屋子里踱步,不时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
朱母 出事了?这警报声真闹心啊!
[孙国强和韩燕一前一后摸黑上,急促的拍门声令朱母心悸。
韩燕 大婶,睡了吗?开门,快开门!
[朱母开门迎进了孙国强夫妇。
朱母(惊讶)孙队长,小韩老师。
韩燕 (忍着悲伤)大婶,您也没休息?
朱母 习惯了,就当陪清扬上会儿夜班。这么晚了,你们……(紧张地)是不是出事了?警报声一直在响。
韩燕 大婶,您听到了警报?
朱母 听到了。(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清扬出事了?!
孙国强(难过地)冒顶、冒顶了!!
朱母 (五雷轰顶)冒顶?!清扬在哪儿?
[朱母打开门往外冲,被韩燕拉住。
韩燕 大婶!
朱母 (撕心裂肺)放开我,我要去找清扬!清扬——
孙国强(悲伤地摇头)大婶,别去了,突击队二十个壮小伙子,二十个啊……眨眼工夫全没了。
朱母 突击队?!
[朱母呆了,紧接着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号叫。
朱母 清扬——
[朱母摇晃着倒在地上。
韩燕 大婶——
[韩燕和孙国强大惊失色。
孙国强 大婶,大婶!
韩燕 (愤怒地对孙国强)孙国强,你混蛋!!
孙国强(惊诧)韩燕?
韩燕 你就不能像人一样说话?直愣愣的,哪个当妈的受得了![韩燕给地上的朱母盖上被子。
韩燕 大婶,大婶——
孙国强 我该咋说?人已经死了,还能咋说?我总不能骗大妈吧,蒙得了今天,骗不过明天。
韩燕 (喝斥)闭嘴!粗人!没文化!!善意的谎话都不会说,还算人吗?!快找人送大婶去医院。
孙国强(紧张)大妈她……
韩燕 (没好气地)没看见她晕过去了,快找人去!
[孙国强急急忙忙打开门,和跌跌撞撞跑上,没穿棉大衣,一身下井工装、头上还亮着矿灯的朱清扬撞了个满怀。
孙国强(失声)谁呀?这大半夜的真是撞鬼了!
[看着眼前的朱清扬,孙国强和韩燕都惊呆了。
孙国强(恐惧地)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朱清扬(木讷地)谁是鬼?
韩燕 朱清扬?是朱清扬吗?
朱清扬(失魂落魄地)是我……
孙国强(激动得语无伦次)是你!你没死?真没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还有谁活着?
朱清扬 我……我不知道。
[韩燕回过神来。
韩燕 大婶,大婶您醒醒,醒醒!清扬回来了,他没死,看啊,他活着。
[朱清扬看着地上的妈妈大惊,扑了过去。
朱清扬(对韩燕)我妈她咋了?(呼喊)妈——
[暗转。
[舞台漆黑一片。
[挖煤的效果声。追光灯一个个亮起,每个光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挖煤的矿工。伴随效果音乐,现代舞组合表现井下矿工的状态。
[转场。
[医院,追光照亮正在交谈的刘医生和朱清扬。
刘医生(翻看着病历)很庆幸,经过几个月的治疗,你母亲终于躲过了死神。当然,也很遗憾,从脑部皮层透视结果看,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她会处于一种基本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医学上把这种状态叫作“植物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患者被称作“植物人”。
朱清扬(痛苦)您是说,我妈她只能这样一直睡下去了?
刘医生(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朱清扬(难过地)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啊!(疯了似的越说越快)没有意识,没有知觉,不能说话,大小便失禁,含不住口水,自己不能吞咽,全身肌肉僵直,还会不断萎缩,只能靠胃管进食……
刘医生(点头)作为医生,我必须说实话,你母亲……基本上已经没有治疗意义,接回家养着吧。她随时可能离去,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早些给老人准备后事。
朱清扬(抓住医生的手)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您一定有办法的,医生!!
刘医生(沉吟)病人的植物神经系统仍在工作,尚有基本的生命特征存在,也就说明脑细胞没有全部死亡,活着的脑细胞少部分在工作,绝大部分处于抑制、沉睡状态。从理论上讲,如果能够把处于抑制、沉睡状态的脑细胞激活一部分代替那些丢失或死亡的脑细胞参与工作,植物人就有苏醒的可能。
朱清扬(似乎看到了希望)您是说,植物人还是有可能醒来?帮帮我妈妈吧,求您了。
刘医生(遗憾地)我说的是(强调)从理论上讲。医生永远是无奈的,我们有拯救生命的美好愿望,但每天都面临着失败。(叹息)我理解你的心情,对你妈妈,我们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朱清扬 我妈总说自己命硬,什么都难不倒,什么也压不垮她,她一定能扛过去。
刘医生(轻轻摇头)怕是她还扛着,你已经扛不住了。植物人醒来、恢复记忆、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安慰地)除非出现奇迹。
朱清扬(焦躁地)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你们都应该想办法,你们是专管救命的医生啊!
刘医生 治病救人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但我们现在的医疗技术还达不到做这个水平。
朱清扬(冲动地)达不到这个水平就不治了?
刘医生 小伙子,别太激动,至少你妈妈还活着。我们有句行话叫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出院后,好好照顾她,尽可能不留遗憾。
朱清扬 我妈是因为我才成了植物人,我不能让她生不如死。
刘医生(赞许地点头)怎么就看见你在照顾母亲,兄弟姐妹不在本地?
朱清扬 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就我一个孩子。
刘医生(惊讶)独生子?那你担子重啊。
[追光灯打向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朱母。床的一侧挂着输液瓶,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朱清扬和刘医生走到朱母的病床前,朱清扬俯身在母亲耳畔。
朱清扬(坚定地)妈,有我呢,你啥都别怕。就算你要躺一辈子,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儿子说话算数!
[暗转。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
[炕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朱母。十分疲惫的朱清扬正给她做护理,洗脸、按摩、轻轻拍打身体、翻身。
[传出朱父打喷嚏的声音。
朱清扬 爸,您盖好被子,秋裤还烤着呢,干了我就给您换上。
朱父 (里屋传出画外音)别管我,忙你的。
[朱清扬边给妈妈捏腿边打起瞌睡来,头越点越低,最终趴在炕沿上睡着了。
朱父 (画外音)你上夜班,回来怎么也得睡会儿。
[朱清扬没回应。
朱父 (画外音)清扬——
[时空穿梭。
[壮年的朱父扯着嗓门喊着“清扬”从外面上。
[健康的中年朱母从炕上下来,接过朱父手上拎着的空饭盒,用手势阻止老伴。
朱母 嘘——大嗓门,别把儿子吵醒了。
朱父 (放低了声音)这小子,怎么这会儿睡了。
朱母 学校学雷锋,到矿里劳动,咱儿子做啥事儿都认真,下死力气,累坏了。
朱父 参加劳动好啊,以后也当矿工。
朱母 你挖煤苦了半辈子,他可不能像你那样……还是想他多念书,以后有份体面又不累的工作。
朱父 你呀,想得挺美。都不知道现在是啥形势,这上上下下都乱成啥了。不抓紧给他找个工作,以后吃饭都成问题。我也想让他做个斯文的读书人,可哪有地方读啊?不仅咱矿里的子弟校,全国上下都停课闹革命了。做个堂堂正正的工人,总比在社会上瞎混好。
朱母 话是这么说。挖煤太苦,动辄就出事,我们好不容易得个儿子,万一……真不敢想。
朱父 不敢想就别瞎想。
[朱母在小桌上摆起碗筷,又从锅里端出一个小碗递给丈夫。
朱母 饿了吧?今天咱的小母鸡下了一个蛋,我给你煮了,趁热先吃,等清扬醒了我们就吃饭。
朱父(惊喜地拿起蛋)小母鸡出息了。
[朱父欲磕蛋又止,将其放进碗里盖住。
朱母 咋了?
朱父 给清扬留着,他正吃长饭。
朱母 (欣慰的)你呀,刀子嘴豆腐心。
[少年朱清扬伸着懒腰从里屋出来。
朱清扬 好香啊——
朱父 (对老伴)瞧,狗鼻子已经闻到香味了。
朱清扬 爸你啥意思?我说的是这一觉睡得香。
[朱父和朱母都笑了。
朱清扬 妈,吃饭吧,我饿死了。
朱母 饭早好了,先等你爸,你爸回来了又等你,不忍心叫醒你!
朱清扬 我在梦里到处找吃的,可啥也没找到,饿得心发慌……
朱父 清扬,别让你妈揪心,她就怕你说饿。
[朱清扬揽着妈妈的肩。
朱清扬(笑)妈,我是做梦,不是真的。(旋即)咱今天吃啥,我都饿了。
[话未落音,朱清扬和父母都笑了。
朱父 不会说假话的孩子。
朱清扬 你们也从不说假话呀。
朱父 其实,假话也不是全都不好,要看为啥说,对谁说。
(怀想)你奶奶去世前,已经病得很厉害,一天不如一天。可她总是对我们说:我好多了,(哽咽)我就要好起来了……
朱母 她没说真话,那是因为不愿亲人们难过。
朱清扬(感动)妈,我明白了。
[舞台灯光渐暗。
[暗转。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门外。朱清扬背着一个沉重的大麻袋上,迎面遇见韩燕和妹妹韩梅。
韩燕 清扬,又去矸石山捡煤啦?别贪多,太沉了,小心闪了腰。
[朱清扬侧身放下大麻袋。
朱清扬 习惯了,跑一趟总想多捡点。
韩梅 姐,你们这地方不错,还能捡到煤呀?
韩燕 没你想得那么轻松,捡煤要走很远。
[朱清扬看了看韩梅。
朱清扬 韩老师,她……是你妹妹吧?长得真像。
韩燕 是啊,昨晚刚从河南老家过来。我带她看看各位邻居。
韩梅 (大方的)您好,我叫韩梅。
韩燕 (拍拍朱清扬的肩)我们的近邻朱清扬。比你大,你叫名字,叫清扬哥、朱师傅都行。
朱清扬(笑)叫我清扬好了。
韩梅 清、扬,这名字好听又好记。
朱清扬 嘿嘿,很多人都这么说。
韩梅 谁给你起的名字?
朱清扬 我爸爸。
韩燕 清扬很不简单,一个人照顾卧病不起的爸爸妈妈,几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朱清扬(笑笑)对自己的父母能有什么怨和悔,做什么都应该,分内的事。
韩梅 那你上班吗?
朱清扬 上啊,挖煤,我是矿工,(憨笑着补充)不过还只是临时工。
韩梅 (对朱清扬)独自照顾两个病人,还要工作,好难啊,你真了不起!
朱清扬(不好意思)有啥了不起的,换了谁都会这样。如果是你,肯定比我做得还好。
韩梅 (摇头)我哪能跟你比呀,你太谦虚了。
[韩梅双手提了提朱清扬放下的麻袋,提不动。
韩梅 好沉啊,还得上山下山。得背多远?
朱清扬(憨憨一笑)也就几十里路。
韩梅 (倒吸一口气)背这么重走几十里路?你真是个大力士!
朱清扬 呵呵,是个男的都能做到。
韩燕 韩梅——
[韩梅专注地和朱清扬说着话,没听见。
韩燕 (提高声音)韩梅,我带你看看大叔大婶。
韩梅 哎?!
朱清扬(欲阻止)韩老师!
[韩燕姐妹俩站住。
朱清扬 我,我怕韩梅看到我爸爸会害怕……
韩燕 (笑了)害怕?她呀,天不怕地不怕。
韩梅 (撒娇地)姐,你又讽刺打击我!
[三个人都笑起来,朱清扬表现出少有的轻松。
韩燕 嗨,差点把正事儿都忘了。
[韩燕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塞到朱清扬手里。
韩燕 我那天给你说的,听说两个姑娘都不错,名字时间地点
接头方式都写在上面,都见见。看缘分。朱清扬(展开纸条看)嘿嘿……
[暗转。
[下面的戏朱清扬分别在不同时空和两个对象见面、周旋。两个时空相互交叉对接。
[朱清扬和小米姑娘一前一后从舞台深处上。
朱清扬 小米,一路都是我在说,你咋想的,给句实在话吧。
小米 (羞涩)我,我喜欢听。
朱清扬 您的声音很好听,韩老师说孩子们都喜欢上您的课……
小米 (一笑)那是因为我上的是音乐课,孩子们喜欢唱歌。
朱清扬 我还担心您不愿出来见面呢。
小米 为啥呀?
朱清扬 您是位老师,我是个临时矿工啊。
小米 (沉吟)这有什么,韩老师说你人好,表现好,转正是迟早的事。
朱清扬(感动)韩老师总是给我鼓劲儿。
小米 你挺好的,和韩老师说的一样。(欲言又止)我……你接着说吧……
朱清扬 我也喜欢听你说。
小米 (迟疑)……有一个情况……怎么说呢……
朱清扬 有啥说啥,我喜欢痛快。
小米 我……
[小米走至一旁,内心似乎很纠结。
[小赵手拿一本《矛盾论》匆匆跑上,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人。朱清扬判断着迎了上去。
朱清扬(微笑着)您……是赵芬同志?
小赵 (点头)……朱清扬?
朱清扬(热情的)是我。
[两人礼节性地握手。朱清扬转向小米。小赵审视着朱清扬。
小米 (走向朱清扬)我们家是姐妹五个,没男孩子。四个姐姐都嫁出去了,我爸爸说,我嫁的人必须入赘到我们家。
朱清扬 倒插门?(不加思索的)不不不,肯定不行。
[小赵朝朱清扬挥挥手中的《矛盾论》
小赵 (快言快语的)介绍人没给你说?见面的时候,我拿一本毛主席的《矛盾论》,你拿《实践论》,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对上号。你怎么没拿呀?好在这会儿人不多,不然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朱清扬 韩老师给我说了,可我们家的《实践论》怎么都找不到。我怕迟到就先赶来了,(笑)人是有缘的,缘分中人没有“接头暗号”也能对得上。
小米 (失望的)大家都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结了婚,两边都是我们的家,怎么就不行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本书规定女的必须嫁到男方家?
朱清扬(故意地)就是不行,要不怎么叫“嫁”女,“娶”媳妇呢?
小米 你这是封建的大男子主义!
朱清扬(笑)这顶帽子太大了!小米,说真的,你父母真有福气,家有“五朵金花”。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爸爸工伤后遗症,住了几年医院刚出来,妈妈(踌躇片刻)也病在床上,都不能自理。我若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父母咋办?
小米 (惊讶加无奈)我哪知道咋办呀?
朱清扬 那就看缘分吧。
[听到“缘分”二字,小赵敏感地转过身。
小赵 (对朱清扬)缘分、缘分,那是迷信。我相信真正的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畅想)双方本来并不认识,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
小米 (对朱清扬)你已经是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难道还能守父母一辈子?
朱清扬 为啥不能?这也是我谈对象的条件和底线。
小赵 (对朱清扬)我比你大三岁,你在意吗?
朱清扬(一怔)我……没想过这情况。
小赵 韩老师没告诉你?我强调要向你说明的。
朱清扬 她没说。(双方沉默片刻)嗨,年龄大小不是啥问题,关键要有缘(改口)要合得来。(玩笑)女大三抱金砖嘛。
小赵 (忍不住笑了)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小米 (旁白似的)看上去可不像只大三岁。
小米 (对朱清扬)我们都第二次见面了,要不,咱们今天去你家看看?
朱清扬(不解地)去我家?
小米 (有几分撒娇地)带我去吧,我保证不提倒插门儿的事。好不好嘛?
朱清扬(憨憨一笑)咱俩要是处成了,天天在我家,这会儿着的什么急?(对小赵)你说是不是?
小赵 呵呵呵。
小米 (半撒娇地)我现在就想去嘛。
朱清扬 今天没时间了,我上夜班,来不及。
小米 我俩到公路上拦车,搭顺风车去。
[朱清扬犹豫。
小赵 (对朱清扬)韩老师说你是个好小伙儿,模样长得俊,工作踏实努力,其他让我们自己了解。(口若悬河)其实长得怎么样不重要,关键要有一颗火热的心,要积极要求进步,主动参加三大革命实践,不要成天沉溺于自己的小家庭,鼠目寸光……
朱清扬 你觉得爱自己的家是鼠目寸光?
小赵 也许我用词不当,意思是我们还年轻,要有理想,目光不能短浅,不是说你,咱俩共勉。咱俩要是成了一家人,绝不能让别人小看咱们。
朱清扬 别人怎么看咱,和咱毫无关系,咱要怎么活,也和别人毫无关系。
小赵 这就是你的方法论和世界观?朱清扬,怎么感觉你不爱学习啊!且不说咱们还年轻,就是老人,也要活到老学到老。
朱清扬(笑)是是是,我觉悟不高水平低,你说话我有点跟不上趟,可我觉得,只有每个小家庭都和和美美,才有祖国大家庭的幸福、安定、富强。
小赵 (惊诧)朱清扬,朱师傅,小家怎么能与国家相比?你不要不懂装懂乱形容。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不服。
朱清扬 我干嘛不懂装懂啊,怎么想就怎么说。
小米 (赌气)你不同意来我家,又不带我去你家,你究竟咋想的?
朱清扬 小米,我对你印象挺好。可这倒插门……
小米 (摇头)这是我爸爸定的规矩,我们家,他说了算。
朱清扬(愠怒)他说得不对也算?真是的,都什么时代了。
小米 (摇头)你不了解我爸爸,他很固执,是不会改变的。
朱清扬 找对象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
小米 (笑笑)是,也不是。
朱清扬(纳闷儿)这话咋讲?
[小米背过身去。
小赵 (对朱清扬)你是党员吗?
朱清扬 这和处对象有什么关系?
小赵 当然有关系,一个人的政治生命能决定家庭的幸福。我再问一次,你是党员吗?(朱清扬不语)说呀,是还是不是?
朱清扬(难为情地)不是。
小赵 (失望)难怪韩老师只字不提你的政治面貌。
小米 (无奈地)朱清扬,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说实话。朱清扬(一笑)放心,假话我还没学会。
小米 你家条件怎么样?
朱清扬 啥条件?
小米 有……缝纫机吗?
朱清扬(摇头)缝纫机,没有。
小米 自行车?
[朱清扬摇头。
小米 那,收音机呢?
朱清扬 有一个我自己学着装的矿石收音机。(恍然大悟)你想去我家,是要去探家底吧?
小米 (不自然地)瞧你说的。
朱清扬(磊落地)那你更不用去我家了,会失望的。我们家没有你想知道的那些东西,只有两间冬天能挡风雪,夏天能避阴凉的小屋,还有不能活动靠我照顾的父母亲。
[小米惊讶,欲言又止。朱清扬背过身去。小米黯然离去。
小赵 我就少问了一句。
朱清扬(对小赵)韩老师哪知道我是不是党员什么的。
小赵 (不接话)写申请书了?
朱清扬(摇头)没敢想。
小赵 人往高处走,要有追求啊!太遗憾了。朱清扬同志,(想了想)这么说吧,你不适合我,我的对象必须是党员,共同的信仰是组建家庭的基础。
朱清扬 没想到你觉悟这么高,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党员,我自愧不如。
小赵 我还不是党员,所以才要求对象必须是党员。我参加党章学习小组的学习都快两年了,我坚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布尔什维克。希望你也能要求进步,向党组织靠拢。(小赵大方地向朱清扬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认识你很高兴,至少,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再见!
朱清扬 再见!
[小赵潇洒地挥手离去。
朱清扬(疑惑)要求进步,在别人眼里,我很落后吗?
[朱清扬有点发懵,愣在原地。
[暗转。
[舞台灯渐亮。
[朱清扬家门前,朱清扬正抡着大斧劈柴。横拉着的晾衣绳上,晾着缀满补丁的褥子。
[面带喜色的孙国强上,朱清扬的斧子停在空中。
孙国强(玩笑)小子,宰人啊,先把斧子放下。
朱清扬(笑)队长,宰谁我也不能宰你呀。啥事这么高兴?
孙国强 还不是你小子的事啊,没等下班我就赶来了。
朱清扬(笑了)我的事?
孙国强 和你有关的好事。
朱清扬(猜想)是转正的事儿?
孙国强 嗯,说明你还不傻。
朱清扬(惊喜)要给我转正了?
孙国强 这就是我赶着来找你的原因。刚刚得到消息,上面给咱矿里拨了转正指标。
朱清扬(激动)你是说,我可以转正了?
孙国强 没那么简单,但至少有了希望。听说指标不多,你得赶紧去找矿领导。
朱清扬 找领导?
孙国强 对,得去向领导诉苦!把你们家的情况说得越惨越好,这样至少能争取到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朱清扬(摇头)我不去。
孙国强(似被浇了一盆凉水)你说啥?
朱清扬 我说我不去找领导。
孙国强 那你想干嘛?想一直做光荣的临时工?
朱清扬 队里的领导都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再嘟嘟囔囔去矿里叨叨太不爷们儿了。
孙国强 你不去,你不去别人会去。谁家没有一点特殊情况,都会有需要照顾的理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朱清扬(执拗地)我……不去。
孙国强(愠怒)真是个榆木疙瘩,书没读几本却像个书呆子。
你不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朱清扬(声辩)我表现又不差,干活的态度大家都看见的,要就光明正大地转正,不想要同情的转正。
[韩燕上。
孙国强(生气地)这话是你说的!朱清扬,别不识好人心……像我欠你似的,你的事我不想管了。
韩燕 孙国强,啥事这么激动?
孙国强(指着朱清扬)你问他!我好心告诉他矿里来了一批转正名额,赶紧找头儿表态,做做工作。可人家不领情,还假装高风亮节。
朱清扬 队长,你知道我的脾性,我就是不会套磁、不会诉苦嘛。像转正这样的好事,该我就是我,轮不到我,我说啥也没用,反倒给领导添堵。
孙国强(气恼地)算了算了,你就当好随时可能被辞退的临时工吧,到时候别一家人没饭吃就好。
韩燕 (对朱清扬)清扬,我也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听说好多人都找领导去了。就十几个名额,僧多粥少,是得争取啊。
孙国强 韩燕,咱回家,他朱清扬转不转正和咱没关系!
朱清扬 队长……
韩燕 孙国强,你和清扬较什么真啊。
孙国强(恼怒地)跟他较真?我没那闲工夫。
[孙国强气冲冲下。
朱清扬(冲着孙国强)队长——
韩燕 清扬,孙国强是对的。天上不会掉馅饼,机会来了,你不争取它绝不会属于你。想想你爸你妈,你太需要这个转正指标了。
[朱清扬百感交集。
韩燕 去吧,把你的困难讲给领导听。孙国强就那暴脾气,转过身他准会帮你争取,他了解你,可你自己得有一个态度。
朱清扬(沉默片刻)我已经交了转正申请。
韩燕 公事公办是不够的。指标一旦尘埃落定,再想找领导就来不及了,我们有经验。
[韩梅跑上。
韩梅 姐,姐夫让我来叫你,说有急事儿。
韩燕 (好言相劝)清扬,听话,一定去找找领导。
朱清扬 为自己家的事,韩老师,我、我真的张不开嘴。我这人没什么嘴上功夫,只适合用力气证明自己。
韩梅 啥事?我陪你去,(幽默的)我和你相反,没力气,说话还凑合。你说不好我帮你说。
韩燕 韩梅,我们在讲正事,你别瞎掺和。
朱清扬(对韩梅)你姐姐姐夫对我很好,一直关心我……
韩梅 姐,你先回去吧,姐夫急着找你。我听清扬说说,帮他出出主意就回去。
韩燕 (打趣)什么时候喜欢管闲事了?行啊,给他洗洗脑子。
[韩燕下。
朱清扬(对韩梅)矿里来了十几个转正指标,可等转正的有几十人。你姐姐姐夫让我赶紧去找领导,诉苦、要指标,可诉苦有用吗?既然转正是有条件的,符合条件的就转呗,都跑去找领导叨叨,那算什么事儿啊!那样就是转成了,心里也不安啊。
韩梅 可以跟领导聊聊你们家的具体情况嘛,那也不叫诉苦。
朱清扬 家里的情况矿里、队里都门儿清。要论表现,我年轻,重活、脏活总是冲在前面。经常受表扬,还参加过抓革命促生产讲用会。为转正,填表也不知填过多少次了,你说我再去谈,谈啥呀。
韩梅 (干脆地)也是,还有什么好谈的,别去了。
朱清扬(一愣)啊,你说得这么简单?
韩梅 对啊,很简单,就是一个去还是不去的问题。结果是能不能转正。你的条件摆在那里,个人表现好,家庭情况特殊,又是矿上的子弟,我觉得胜算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朱清扬 就算这次我没转成,我也不后悔。
韩梅 那是运气不好。
朱清扬 总有轮到我的时候。
韩梅 就是要会想,想得通。
朱清扬(赞许)你们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我纠结半天,你几句话就帮我开解了。
韩梅 (调皮地)那当然。说,怎么谢我吧?
朱清扬 谢你?(憨笑)我、我还没想好。
韩梅 (玩笑地)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两句?你还真是个老实人。
朱清扬 你说的,特别合我心意。
韩梅 (逗趣)这马屁拍得不怎么样。
朱清扬 嘿嘿嘿。你姐姐姐夫问起,你咋交代呢?
韩梅 (思忖)我就说你答应去找领导,到时候你说找过了不就得啦!
朱清扬(憨笑)这办法好,善意的谎话我乐意说。
韩梅 (乐)就知道憨笑。
[韩燕的画外音:“韩梅——”
[韩梅朝朱清扬摆摆手,一溜烟跑回家去。朱清扬朝着她去的方向凝视良久。
[转场。
[舞台漆黑一片。
[挖煤的效果声。追光灯一个个亮起,每个光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挖煤的矿工。伴随效果音乐,现代舞组合表现井下矿工的状态。
[暗转。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朱清扬正在给炕上毫无知觉的母亲按摩、翻身。
朱清扬(朝向里屋)爸,给妈做完治疗我就给您弄吃的。
朱父 (画外音)不急,先忙你妈。你肯定饿了,活儿那么累。
[朱清扬给母亲盖好被子,走进里屋。
[时空穿梭:壮年、健康的朱父提着饭盒从门外进来。
朱父 清扬妈,吃饭吧。
朱母 (中年朱母下炕迎上)你们想都想不到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朱清扬 肉?当然是肉最好吃。
[朱家父子期待地看着朱母。
朱父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气,你买了肉?
朱母 (得意的)我没买,但我请你们吃肉,吃鱼肉。
[朱母端出菜饭。三人在小炕桌边坐下。
父子俩(异口同声)真是鱼,哪来的?
朱母 (对朱清扬)还记得前些天你从包头回来,火车上遇到的两婆孙不?
朱清扬(点头)他们来白鹿沟探亲,老奶奶六十多岁,小弟弟七八岁。火车到站天已经黑了,老奶奶向我问路,他们要去的地儿正好和咱们家一个方向,我就帮她扛着行李带着他们走。刚下过雪,天寒地冻。老奶奶走得慢,小弟弟冻得直哭。十几里的山路,我们走了好几个钟点。
朱父 老不见你回来,我和你妈都急坏了。
朱母 你们到咱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可到他们亲戚家还得有六七里路。
朱清扬 你给他们煮了鸡蛋面,那是我们都舍不得吃的最后两个鸡蛋。老奶奶落泪了。
朱母 我留他们住下,可咱家没有多余的被褥,只好把你的炕让给他们睡。
朱清扬(笑)我到里屋你们的炕上挤了一宿。
朱父 挤了一宿?你妈怕你睡不好,坐在炕边看了你一宿……(突然把话打住)我们不是在说鱼吗?怎么扯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朱母 (乐了)算你脑子清醒,没被我绕糊涂。(强调)咱们今天的鱼就是那老太太让她弟弟送来的。
朱清扬 我们是帮了他们,可收人家的东西不好吧……
朱母 这是情分,我们帮他们时并没想要回报,可人家记情,我们就要领情。说穿了,人来到世上谁也离不开谁,相互都有关联。相识相遇都是缘分,你帮我,我帮你。不在于送了什么,得了什么。
朱父 (感叹)鱼可是太稀罕了,这情份重啊。
朱母 你们爷儿俩可劲儿吃!
朱清扬(迫不及待)妈说得对,(抄起筷子)那我就要领情啦!
朱父 (似乎很爽)鱼头我解决。
朱母 (毫不犹豫)鱼尾归我。
[给朱清扬夹鱼肉。
朱母 这块肉好。
朱清扬 爸、妈,鱼头鱼尾都没肉,鱼肚子这儿肉多刺少。你们挑这儿的肉吃!
朱母 嗨,我喜欢吃鱼尾,入味儿。
朱父 鱼头的肉香,吃起来给劲儿。
朱母 (不动筷子,看着朱清扬吃)多吃点,(突然)留心,(用手捻出朱清扬夹着的鱼肉上的一根刺)有根刺儿,别卡着了。
朱父 他多大了,你还帮他挑刺儿?
朱母 (看着儿子)再大也是孩子。
朱清扬 等我以后挣了钱,我要买好多鱼头鱼尾,让爸爸妈妈吃个够。
[朱母和朱父相视无语,朱母掩饰地拭去泪水。
朱清扬 妈,你咋掉眼泪?
朱母 嗨,可能是沙子落到眼里了。
[突然,朱清扬似乎悟到了什么,他疾步走到台前,泪如雨下。朱母躺回炕上,朱父退到里屋。
朱清扬 我的父亲母亲。
[孙国强几乎是冲了进来。
孙国强 我早知道,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这后福这么快就应验了。
朱清扬(纳闷儿)队长?
[朱清扬边说话,边给母亲捏胳膊、捏腿。
孙国强 我接到矿里的通知,咱全队只给了两个转正指标,其中一个带帽下达给了你。(提高嗓音,尽量字正腔圆)你转正了。
朱清扬(激动)真的?!
孙国强 我堂堂队长还骗你不成?从今往后,你的工资、待遇、劳保都会不同了。你妈也多了一层保障。
朱清扬(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对里屋的父亲)爸,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工友了。(看着母亲)妈,我终于转为正式工人了。队长,我请你喝酒,还有韩老师,一定要喝一杯。
[韩燕上。
韩燕 (递信封给孙国强)你果真在这儿,我放学时,矿政工办让我带给你的。
[孙国强边打开信纸,边对朱清扬说。
孙国强(逗)当初让你去找领导谈,你还不去,气得我揍你的心都有。
朱清扬 我不是不听你的,是嘴笨,不知道咋和领导讲啊。
孙国强(抖抖信纸)事实证明,领导找对了!
[孙国强看信,惊讶。
孙国强 怎么,你小子没去找领导?
韩燕 信里说什么?
孙国强(念)你队临时工朱清扬顾全大局,以集体利益和他人利益为重,是这次符合转正条件的人里唯一没去找领导诉苦闹指标的人。为了弘扬这种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矿里特批一个名额,带帽下达给朱清扬,以示鼓励。(对朱清扬)你小子有高招啊!
朱清扬 我哪儿有什么招,只是胆小罢了。
[朱清扬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欲言又止。
孙国强 咋,还有啥条件没满足?小子,人要知足,想想那些死了的兄弟,你暂时别再提什么要求。
朱清扬 我就是想起了那年死去的十九个兄弟,那些熟悉的脸经常在我眼前晃动。
孙国强(叹气)是啊,别的不说,我们采区的兄弟篮球队纵横包头,(如数家珍)无敌中锋大刘,断路前锋老铁,神投手花脸,还有老城墙庞大个儿,他的篮板就没失过手……我一直不敢想,怎么就那么寸,这些活生生的汉子从此就没了。
朱清扬 有时候我会犯迷糊,我还活着?
孙国强 我还欠庞大个儿一顿酒呢,那次和白云矿赛球,对方有两个队员是自治区体工队退下来的,我赌他没戏,谁知他竟拿下十三个篮板……他就好喝点小酒,我却没能兑现。(叹息)人在的时候,以为来日方长,什么都有机会,其实从娘肚子里出来,人就开始做减法了,活一天少一天,见一面,少一面啊。
朱清扬 好多人和事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孙国强 唉!这都是命。不过也怪了,我和韩燕都纳闷儿,你那么老实本分遵纪守法一个人,从来不迟到,偏偏那天迟到了,就像事先知道要冒顶。难道是老天托了梦给你,让你晚点到,帮你躲过了那一劫?
朱清扬(认真地想着)是啊,我本必死无疑……(犹豫地说出)真的是神灵救了我。
孙国强(哑然失笑)朱清扬,我好歹是组织上培养的干部,出于好奇,打个比方而已。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那么多人神灵都不救,单救你?神灵也太不够意思了。
朱清扬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想说。
孙国强 天机?那就更得说来听听。
朱清扬 说了你肯定不信,还是不说好了。
孙国强(假装生气)嗨,你小子反了?我是队长,你的领导,让你说你就说。是哪位神灵救了你?我必须听听,必须知道。你小子休想编瞎话蒙我。
朱清扬 我真的不想说,总觉得对不住那些……
孙国强 说说说,今天你还必须说。
朱清扬(沉寂片刻)是一只梅花鹿救了我,梅花鹿。它就是我的神灵。
[一阵静默。紧接着孙国强夸张地笑喷了。他摸摸朱清扬的额头,一个劲儿地摆手。
孙国强 就算你受了刺激也不会这么不靠谱吧?(模仿朱清扬)一只梅花鹿,你还可以说是(学朱清扬口气)一只小白兔,一匹草原狼,飞来的大雕……你就编吧。
[韩燕上。
朱清扬(黯然)信不信随你,就当我没说。
孙国强 我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当然不信你的鬼话。
朱清扬(诚恳地)我有什么必要编鬼话骗人。
孙国强 这你自己知道。
[屋里传出朱爸爸的呼唤声(画外音):清扬……朱清扬(朝韩燕等摆摆手)哎,我这就来!
[转场。
(此场戏“山坡上”和“韩燕家”两个时空交叉呈现。)
[舞台灯渐亮。
[韩燕家。
孙国强(惊讶)韩梅和清扬?怎么可能。
韩燕 怎么不可能?好几个人都看见过,他俩在后面山坡上聊得神采飞扬,熟人从近旁走过清扬都没看见。
孙国强 也就是聊聊天,聊得轻松愉快而已。你又不是不了解朱清扬,别那么紧张,如临大敌。
韩燕 青春期的男女,聊来聊去,就聊得分不开了。
孙国强 他俩绝对不会,条件太悬殊。你想想,你给朱清扬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子了,和他都还谈得来,怎么一个都没成啊?是他父母的情况把别人吓退了。韩梅又不是傻子,去过他家,等于是打过预防针了,她哪会轻易动感情,也就是说说话、解解闷儿而已。
韩燕 我有预感,你还不了解我妹妹。
[朱清扬背着大捆枯树枝和韩梅一起走上山坡。韩梅的手上拿着朱清扬的外衣。
韩梅 (聚精会神)后来呢?
朱清扬 梅花鹿终于站了起来,吃了那两个土豆后,它有劲了,能走路了。
韩梅 (追问)后来呢?
朱清扬 那场雪不仅来得早,还特别大,一眨眼我就看不见它了。
韩梅 再后来……
朱清扬(黯然)我迟到了。那之前,我从不迟到……
韩梅 迟到就怎么了?
朱清扬 因为迟到,我捡了一条命,十九个弟兄死于大面积冒顶。
韩梅 (惊恐)死了?太恐怖了……冒顶是什么意思?
朱清扬 就是挖煤的时候,矿井突发坍塌的事故,冒顶事故有大有小,很突然,矿井里这样的灾难时常发生。
韩梅 真是小鹿救了你,神灵,它绝对是神灵!
[朱清扬惊讶地站住了,定睛看着韩梅。
韩梅 (不解地)我说错什么了?
朱清扬(激动)你也说小鹿是神灵?咱俩想得一样。我给别人说,别人都不信。
韩梅 (真诚地)我信!真的信!
朱清扬(激动地)你,你真好。
[韩燕家。
韩燕 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对的。
孙国强(故意反话正说)噢,那不正好吗?你妹子和朱清扬都是单身,一拍即合。也省得你老担心朱清扬找不到媳妇。
韩燕 你就气我吧!不说门当户对,起码也得般配吧。朱清扬才初中毕业,父母常年卧病,家里条件太差了。我妹妹高中生,人才也不错。哼,你倒是大方,当真不是你的妹妹。
孙国强 你啊,不是我说你,偏心眼。你给别的女孩子介绍时,就突出朱清扬的长处:人老实,善良,勤快,孝敬父母……关系到自己妹妹,你想的又是他的家庭条件,同样一件事标准不一样,公平吗?自私自利。
韩燕 自私就自私!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梅往火坑里跳吧?
孙国强 两个年轻人谈得来,说说话,不见得就是处对象,更谈不上“往火坑里跳”。你别听着风就是雨,再说就算是,你当姐姐的表明态度,不同意不就得了。
[山坡上。
朱清扬(放下柴捆)不行,肯定不行,我家的情况不适合你。
韩梅 (似撒娇)你们家的情况非常需要我。虽然我不能干,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
朱清扬(慌乱地)你……我……我脑子有点乱……咱不说这事儿好吗?
韩梅 (调皮地)我就要说。是不是风太大,把你的脑子吹乱了?哈哈哈……
朱清扬(笑了)你真逗!我的意思是……咋说你才明白呢。
韩梅 你不会是嫌我不好看吧?
[朱清扬使劲摆手。
朱清扬 不不不,哪儿的话。
韩梅 那你犹豫什么?
朱清扬 你姐姐知道吗?
韩梅 (摇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朱清扬 如果不是你姐姐的意思,那就更不可能。
韩梅 (不解)你真觉得我配不上你?
朱清扬(为难)不是。
朱清扬 别人给我介绍过很多女朋友,特别是你姐姐,一直关心我,可一个都没谈成,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走进我们家。
韩梅 为什么呀?
[朱清扬沉默。
韩梅 (急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吭声?
朱清扬(心情复杂,连珠炮似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了什么?
韩梅 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是你的善良,你的孝心,你这个人打动了我。
朱清扬(斩钉截铁)那我也不答应!我一个穷矿工,除了重病的父母,我几乎一无所有。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多少年来,我去矸石山捡煤,到四面的山上打柴,省下买煤和柴的钱,甚至省下基本的生活费用来还父母治病借下的债。可以肯定,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长时间,作为儿子我必须担当,你却没有这个义务,你来加入是不合适的。
韩梅 (坚定地)我愿意!这还不够吗?
朱清扬(感动得理屈词穷)你,你是个傻子。
韩梅 (针锋相对)你更傻!傻到家了。
[韩燕家。
韩燕 (对孙国强)你呀,总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两个人要真有了感情,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呀,搞不好就要死要活的。矿里这种事情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国强(沉吟)我倒有个办法。
韩燕 啥办法?
孙国强 趁他们还没有向我们摊牌,赶紧给你妹妹买车票,让她回河南。这事他们一旦挑明了再要阻止就成了棒打鸳鸯,不知道会弄出什么结果来。
韩燕 她大老远来,没待几天就让她回,怎么说得出口。
孙国强 随便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韩燕 不行,会影响我们姐妹的情感。家里也会觉得我们怕多花钱,嫌韩梅是负担,不想留她。
孙国强 写封信给家里说清楚不就得了,韩梅迟早也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韩燕 (犹豫)可他俩要是真没什么事儿,我们这样做又太对不起我妹妹了。
孙国强(不了然地)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烦人,遇事思前想后,处理问题左右摇摆,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山坡上。
韩梅 (好奇地)星光灿烂的那个晚上,梅花鹿又出现了,难道她想告诉你什么?
朱清扬(顿悟)她一定想告诉我,贵人要出现了,那就是你。
韩梅 (激动地)清扬,我不是什么贵人,但我一定是能够与你分享甘甜,分担苦难的人。
朱清扬 韩梅——
[朱清扬忘情地抓住韩梅的双手。
朱清扬(激动地)真不敢想象,(拧自己的脸)是真的吗?
[韩梅拉开朱清扬拧脸的手,心疼地抚摸被他拧过的地方。
韩梅 傻瓜,当然是真的。
[两人激动地相拥。
[暗转。
[韩燕家。
[韩燕在摘菜。孙国强推门进来。
孙国强 给韩梅买车票的事情得抓紧点。
韩燕 我已经托了学生家长。
孙国强 我看啊,她和清扬还真有事儿。我就不明白,两个文化程度不同的人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韩燕 两情相悦,根本不需要语言。
[韩梅拎着一小袋玉米面进来。
韩梅 姐,买粮的人真多,排了半天队。
韩燕 快歇会儿。
韩梅 (羞涩地)姐,正好姐夫也在,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孙国强看了看韩燕。
韩燕 (冷静地)你恋爱了?
韩梅 (惊讶)姐,你怎么知道?
孙国强 她是你姐姐,你眨眨眼睛她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梅 (甜甜地)我姐的火眼金睛太厉害了。
韩燕 是朱清扬吗?
韩梅 (点头)嗯!
[韩燕和孙国强会心地对视。
韩燕 为什么是他?
韩梅 因为他人好,懂的又多。(调皮地)韩老师,你在考我吗?
韩燕 (淡淡地)朱清扬这道题你不可能考好,肯定不及格。
韩梅 (有点蒙)姐,你什么意思?
韩燕 因为你不了解朱清扬,也不懂生活。
韩梅 (求解)姐夫——
孙国强 看来,你姐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韩梅 担心?(看看韩燕)姐,你不希望我和朱清扬走到一起?
孙国强 你姐姐是为你好。
韩梅 你不也老在我跟前夸朱清扬吗?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了会很高兴。
韩燕 韩梅,我不否认朱清扬具备很多好男人的特质,可他不适合你。
韩梅 为什么呀?
韩燕 有的话只可意会,点穿了太俗气。
韩梅 可你不点穿,我不明白呀。
孙国强 我就来做这个俗气小人。韩梅,他真的不合适你,他们家实在太穷了。他转正才没多久,什么积蓄都没有。家里还有两个病人,那日子没法过呀。
[韩梅想说什么被韩燕用手势阻止。
韩燕 我们并不是嫌贫爱富,是担心你对那样的生活毫无心理准备,可以肯定,你没有能力承受。
韩梅 喜欢一个人,我就会用心甘情愿的态度,去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孙国强 你进了他家,就得伺候两个重病老人的吃喝拉撒,也许伺候三年五年,也许就是十年二十年,你傻呀?
韩燕 因为父母长期患病,他穷得叮当响,据说已经欠了别人五千多元,五千多元是个什么概念啊。一个债台高筑的家庭能有幸福吗?
孙国强 韩梅,回河南找一个条件好的,至少是条件相当的。你姐已经托人给你买火车票去了。拉开距离,时间和距离可以帮你淡忘一切。
韩梅 (倔强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韩燕 (生气地)就为了他?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像着了魔似的。
韩梅 他善良,我们聊得来。
韩燕 善良?弱者往往都很善良。在我看来,聪明和智慧更重要。
韩梅 我不这样看,善良比聪明更难。聪明是天赋,善良是选择。我觉得善良是很重要的品性。
韩燕 (反唇相讥)从一个家来讲,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善良的弱者。
韩梅 (急了)你咋这么极端?!
孙国强(对韩梅)矿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朱清扬家的情况,你姐姐又很要面子,你要是嫁进朱家……那话真不好说。
韩梅 面子?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看?
韩燕 韩梅,你听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和他相依相伴去要饭,你可别后悔。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韩梅 他一个人都能扛这么些年,加上一个我,情况只会越变越好。
韩燕 你就幻想吧。
韩梅 (软硬兼施)姐——
韩燕 (苦口婆心)终身大事,不能在一时冲动中决定。
[学生家长敲门上。
家长 韩老师,孙队长也在啊。(送上信封)车票太紧张了,后几天的都卖没了,好不容易搞到一张明天的退票,一大早的。怕误事,我赶着给送过来,叫你妹妹赶紧准备准备。找的钱在信封里,你点点。
韩燕 (接过信封,拿出车票看)大老远的,还麻烦您送来,谢谢,谢谢。
家长 (摆手)甭客气。我走了,天黑了看不见路。再见。
韩燕 再见再见。
[学生家长下。
韩梅 (生气)你们都没和我商量就买票了?怕我吃穷了你们还是想把我和朱清扬分开啊!我不走!
韩燕 当然是因为朱清扬,我得对你负责,对父母负责!
韩梅 (激动)我已经成年了,我能对自己负责。
[见韩燕姐妹剑拔弩张,孙国强急忙打圆场。
孙国强 韩梅啊,这么大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得让父母知道,既然火车票已经买了,你正好回老家听听父母的意见。
大家都冷静冷静,兴许事情能有一个万全之策呢。
韩梅 (转念一想)好,我先回老家。(看票)那么早的车?我得给清扬说一声去。
孙国强 他夜班。
韩梅 那……我给他写封信。
[暗转。
[蒸汽火车开动的音响效果,汽笛声长鸣。
[火车汽笛转化成音乐。
[山坡上。大雨如注,朱清扬像泄气的皮球,在雨中缓缓独行。
朱清扬(独白)她走了,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本不属于这里,更不可能属于我。我是个傻瓜,大傻瓜。她那些感人的话只是因为同情,温暖过后,留下的只是伤痛。(奔跑着呐喊)韩梅,我不怨你,永远不会!你是唯一愿意走进我心里的姑娘,即使幸福很短暂,我也已经知足。韩梅,你走了,我也想走……
[韩燕、孙国强打着伞上。
韩燕 (对孙国强)他在那儿——
孙国强(大声地)清扬,朱清扬——
[朱清扬站住了,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孙国强夫妇。
韩燕 (担心)他不会是想寻短见吧。
孙国强 瞧你这落汤鸡样儿,你疯啦?
[朱清扬仰起头,张开双臂,任雨打风吹。
孙国强 没出息的家伙!
[孙国强将手上的另一把伞打开,给朱清扬撑着。
韩燕 你要是病了,你父母怎么办?
孙国强(激将法)还会来这一套,害得我们找你半天。告诉你,苦情戏白演了,韩梅也看不见。
韩燕 (打断)孙国强,你别再刺激他了。
朱清扬(望着雨的天空)我不会演戏,更不是做给谁看……我只想让这冰冷的雨把心里的火浇灭。
韩燕 别这么折磨自己,你并没有错,错在你们没缘分。
朱清扬 我和韩梅都叫没缘分,那啥才是缘分?
孙国强 不要认死理,钻牛角尖只会更痛苦。
朱清扬(喊着说)别管我,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韩燕 雨这么大,赶紧回家用热水擦擦身子,换上干衣服。熬点儿姜汤驱驱寒。
孙国强 (不容分说)朱清扬,跟我回家!
[暗转。
[舞台漆黑一片。
[挖煤的效果声。追光灯一个个亮起,每个光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挖煤的矿工。伴随效果音乐,现代舞组合表现井下矿工的状态。
[转场。
[此场戏是韩燕家和朱清扬家两个时空穿插表现。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朱父坐在朱母炕沿上,看着朱清扬洗衣裳。
朱父 清扬——
朱清扬 爸,你说——
朱父 你今天上啥班?
朱清扬 夜班。
朱父 唉,又没休息。
朱清扬 爸,我睡了会儿。
朱父 晚上吃的准备好了?
朱清扬 准备好了。
朱父 韩梅姑娘……回老家了?
朱清扬(一愣)……是。
朱父 她……还来吗?
[朱清扬沉默了。
[韩燕家。韩燕、孙国强正在吃饭。
韩燕 看来,朱清扬对韩梅是动了真情啊!
孙国强 在我看,韩梅也不是假意。我琢磨,咱们这事处理得有点儿不够意思。
韩燕 我是姐姐,当然要对自己的妹妹负责。
孙国强 关键他们是两相情愿。
韩燕 我并不知道他们相爱有多深,韩梅也没有给我们交底。
孙国强 要不,我们还是把韩梅的信交给朱清扬,估计是解释为什么走。
韩燕 (叹气)先不忙,再等等河南那边的消息。如果我父母坚决反对,韩梅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这封信就用不着给清扬了。
孙国强 要是情况恰恰相反呢?
韩燕 你是说我父母支持韩梅?
孙国强 完全有这种可能。
韩燕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朱清扬家。
朱清扬(似自言自语)韩梅,你会回来吗?
朱父 出门前,给你妈和我洗个热水脸。
朱清扬 好嘞。
朱父 (哽咽)我和你妈拖累你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
朱清扬 爸,别这么想,你和妈妈比我苦。
朱父 你上班时,顺便帮我请孙国强来一下……
[韩燕家。
韩燕 (对孙国强)老朱师傅找你会是啥事啊?
孙国强 那咋知道。
韩燕 要是提到韩梅,你可别乱答应、承诺什么。
孙国强 韩燕,韩老师!我好歹是个队长,代表采掘区的一级组织。老工人找组织谈事很正常,说明信任组织。别啥都往婆婆妈妈的事上想,亏你还是个灵魂工程师!
[暗转。
[过场。
[静谧的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
[朱清扬照着电筒上,路旁似乎有动静。朱清扬(照着电筒)谁?谁在那儿!
[远处,一只梅花鹿在电筒光下掠过。朱清扬(思忖)梅花鹿?
[暗转。
[韩燕家。韩燕在批改学生作业。孙国强拿着一个信封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孙国强 韩燕——
韩燕 (不满地)你动作能不能轻一点儿?(见其手上的信封)谁的信?
孙国强 谁的也不是,不是信。
[韩燕观察丈夫。
韩燕 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孙国强 信封。
韩燕 (笑笑)老朱师傅不是找“组织”吗?你去没去呀?怎么像受了刺激似的。
孙国强 他告诉了我一个矿里还没人知道的秘密,让我在他们老两口活着的时候别告诉别人,包括朱清扬。我想,这事儿不能瞒着你呀。
[韩燕立刻放下批改的作业。
韩燕 当然了,我们之间绝不能有信任和忠诚的死角。
孙国强 不愧是当老师的,总能那么淡定地找到说法。
韩燕 (笑)知道就好。说吧,什么情况?
孙国强 唉,我答应了别人不说的……谁让你是我老婆呢。
韩燕 到底什么事儿?
孙国强(似下定了决心)朱清扬不是他们俩亲生的,是他们当年在山东老家抱养的。
韩燕 (吃惊)啊!真的?
孙国强 那还能有假,老朱师傅亲口告诉我的。(举举手里的信封)这里头装着朱清扬亲生父母的名字地址,还有一只婴儿的银手镯。
韩燕 没看出来呀。
孙国强 是啊,老两口那么疼爱这个儿子,和亲生的没两样。
韩燕 朱清扬真的不知道?
孙国强(摇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父母不是亲生的。
韩燕 老朱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秘密?照道理,抱养孩子的父母唯恐别人知道真相,遮掩都来不及。
孙国强 老头心疼儿子,觉得拖累了清扬那么多年,因为他们,清扬三十岁了都娶不了媳妇,清扬真心喜欢韩梅,韩梅又不辞而别,他认为也是他们老两口的原因。
韩燕 (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孙国强 所以,老头他……
[孙国强戛然而止,他和韩燕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
韩燕 托孤?!
孙国强 不好!
韩燕 快走——
[暗转。
[黑暗中传出朱清扬撕心裂肺的画外音:爸——
[舞台渐亮。
[矿工医院抢救室门口。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进进出出。
[朱清扬、孙国强、韩燕在门外焦急踱步。朱清扬迎向一个刚从抢救室出来的医生。
朱清扬(紧张地)医生,我爸爸他还有救吗?
医生 他吞了四十六粒安眠药,正在洗胃,结果还很难说。
朱清扬(抓住医生)请你们一定救活他……
[医生扒拉开朱清扬的手,指了指墙上的毛主席语录:“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医生 我们会尽力。
[医生面无表情地离去。韩燕拉朱清扬在抢救室外的木椅子上坐下。
韩燕 别着急,你爸爸会缓过来的。
孙国强 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要送医及时,基本上都能救活。
韩燕 你妈妈在家没事儿吧?
朱清扬 我请前楼的孟姐帮忙关照。
孙国强 你上夜班,怎么知道家里出事了?
韩燕 亲人之间有预感。
朱清扬 上班路上,我被远处树丛中的动静吓了一跳。结果又是一只梅花鹿。
[孙国强想说什么,被韩燕阻止。
朱清扬 我脑子里似乎有灵光闪过,突然联想起今天爸爸的话比平时多很多,他从不对我提什么要求,却让我上班前给他洗个热水脸,我很仔细地给他洗了,还擦了身上,他说真舒服……
韩燕 他放弃自己是想为清扬减轻负担。让儿子为他洗脸,是舍不得儿子,也算作告别。(眼睛湿润了)老父亲啊……
朱清扬(啜泣)那一刻,我从头凉到脚,也顾不得上什么班了,转身就往家跑。
[朱清扬难过地将头埋进臂弯,克制地抽泣着。
孙国强 我们也是突然反应过来的,赶紧跑去你家,正看见老朱师傅在吞安眠药,吞得只剩下几粒了。
朱清扬(埋着头)如果不是你们,我爸爸他……后果真不敢想……
[朱清扬突然跪在孙国强、韩燕面前磕了一个头。
朱清扬 谢谢你们。
[孙国强一把将朱清扬拉起来。
孙国强(呵斥)男儿膝下有黄金,感谢的方法多的是,就是别下跪。
朱清扬 在我老家,为感恩下跪不丢人。
韩燕 清扬别担心,生命虽很脆弱也很顽强,你爸爸一定能扛过去。
孙国强 清扬,梅花鹿是你的神灵,我信了。
韩燕 (哽咽着笑)我也信。
[医生神色黯然地从抢救室出来。朱清扬急切地迎了过去。
医生 病人家属?
朱清扬(焦急地)我是。我爸爸怎么样?
医生 (停顿了一下)很抱歉,我们尽全力了。
朱清扬(愕然)啥意思?
医生 (忍了忍)你父亲……没能抢救过来。
朱清扬(惊呆)死了?你凭什么说我爸爸死了?!
[朱清扬不相信地抓住医生的手臂,韩燕和孙国强上前拉开了他,朱清扬欲挣脱他们。
朱清扬(对医生)你瞎说,我爸爸的药刚吃下去我们就送来了,他怎么会死呢?赶快继续抢救,你快去救呀——
韩燕 清扬,冷静些。
孙国强(对医生)老爷子刚吃下药我们就送来了,一点儿没耽误啊……
医生 心脏功能衰竭。他有外伤性的震颤麻痹症,吃了那么多安眠药又必须洗胃,病人年老体弱,经不起折腾了……[两个护士表情肃穆地推着被白单子盖着的朱爸爸从抢救室里出来。
[朱清扬扑了过去。
韩燕 清扬!
孙国强 朱清扬!
朱清扬(悲伤得变了音调)爸——
[暗转。
[舞台漆黑一片。
[挖煤的效果声。追光灯一个个亮起,每个光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挖煤的矿工。伴随效果音乐,现代舞组合表现井下矿工的状态。
[转场。
[舞台渐亮。
[韩燕家。
[韩燕在做饭。孙国强下班回来。
孙国强 老婆,饭好没有?我的肚子早唱空城计了。
韩燕 (笑了)难怪今天下班早,感情是肚子空了。疙瘩汤,马上就好。
孙国强 疙瘩汤能稠点吗,每天汤汤水水的,老觉得没吃饱。
韩燕 (调侃)国家粮食定量有限,尽想吃稠的,月底可就没得吃了。
孙国强(叹气)我都吃不饱,更别说井里那些挖煤的工人。
韩燕 你啊,幸好有我。我的粮食定量一半都贴给你吃了,你知足吧。(想想)对了,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家里来了封电报,韩梅今天半夜到。
孙国强(一惊)什么,韩梅今晚就要来?
韩燕 电报送错了地方,差点误了时间。抓紧吃了饭还得去接她。
孙国强 来得及。看来,你父母并不反对她和朱清扬交往。
韩燕 也可能韩梅回去压根就没把这事告诉父母。我那妹妹外柔内刚,自己认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头。
孙国强 你什么态度?
韩燕 我没态度。
孙国强(笑笑)没态度就是最明确的态度。说吧,怎么办?
韩燕 (故意逗丈夫)怎么办,让他俩结婚呗。
孙国强(纳闷儿)是真话吗?不像你的风格啊。
韩燕 (乐)你还知道不是我的风格,算是合格的丈夫。
孙国强 韩梅这一回来,他俩没准真就成了。
韩燕 (叹气)照说朱清扬也是个好青年,可好青年不见得就能成为好丈夫。韩梅这个傻妮子,哪知道生活的艰辛啊。爱情?尝到穷日子的滋味她就知道爱情没那么浪漫了。
孙国强 既然不合适,就必须想办法阻止
韩燕 来不及了,顺其自然吧。感情这东西很无常,往往是越反对越要成。
孙国强 韩梅走,老朱自杀,朱清扬一直没缓过劲,最近老申请加班,他是故意自我折磨,让自己累到极致,忘掉痛苦。这样下去哪行啊。
韩燕 人啊,所有的问题都是自己的问题。旁人无论怎样使力,都无能为力,终究都只是旁观者。
孙国强(思忖)韩燕,你说我们要不要提前执行老朱师傅的遗嘱?
韩燕 (调侃)噢,怎么说话突然成“印刷体”了。
孙国强(笑)嗨,我以为谈这个事情得严肃点,又让你抓把柄了。老朱怕他们老两口百年后清扬太孤单,让清扬知道自己的身世,回山东找亲生父母,也好有亲情关照。
韩燕 我倒觉得可以告诉清扬。爸爸没有了,妈妈恢复健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作为养子,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要自我减压。
孙国强 这主意好!
[暗转。
[舞台渐亮。
[上午。阳光普照。
[朱清扬家门前。几根晾衣绳上挂满了床单、被单和花花绿绿的尿布。
[倦容满面的朱清扬上,眼前的情景让他停住了脚步,他吃惊地环顾着万国旗似的晾晒物。
[深情的音乐起。
[韩梅端着一盆洗净的衣物从屋后上。朱清扬惊呆了。
韩梅 (顽皮的)这么快就不认识啦?
[朱清扬看着韩梅说不出话来。
韩梅 (笑)傻站着,还不快洗了手来帮我晾衣服。
朱清扬(语无伦次)你……来了……怎么?
韩梅 (撒娇地)不想让我来呀?(放下衣服盆)那我走好了。
朱清扬(憨笑)别……不是,洗这么多?让你受累了……
韩梅 还有脸说,走进你家那个味儿,我都快被熏晕过去了。拆洗被子发现开线的地方居然是订书机订上的,棉絮都成了棉花蛋蛋。被子上、衣服上、床缝里虱子多得哟,我煮,我烧,用我姐的电烙铁烙,好不容易才把虱子解决掉,烙的时候噼噼啪啪像炒豆子似的……我真服了你。
朱清扬(憨笑)我笨……有你就好了。
韩梅 (伤感)没想到大叔走了,我很难过……
朱清扬 他总问起你,很喜欢你呢。
[韩梅难过地点头并调开了话题。
韩梅 我自作主张,给大婶洗了头剪了发,剪下好大一堆头发,全打结了,也生了好多虱子。现在清爽了,你快去看看你妈妈吧,至少年轻了10岁呢。
[韩梅放下脸盆,拎起一件衣服抖开,扯平,晾到绳子上。
[朱清扬激动地跑进家门,旋即又跑了出来。
朱清扬 旧貌变新颜了,韩梅,谢谢你!(走近端详韩梅)真的是你!
韩梅 (淘气状)仔细看看,别认错了人。哼,都不到火车站接我。
朱清扬(语无伦次)你,我不知道你走……你回来,我,太好了……
[乐不可支的朱清扬傻傻地站着,看着韩梅晾衣服。
韩梅 (撒娇)你一点儿也不想别人。
朱清扬 我是不想别人,我想你!
韩梅 (笑)信也不回,还说想我,骗人!
朱清扬 信,什么信?我没收到过你的信。
[韩燕上。看着满院晾着的衣物和正晾衣服的韩梅,略有不悦。
韩梅 我走前,你正好上夜班,我就写了封信让姐姐转给你。
韩燕 (对朱清扬)韩梅是留了封信,我没交给你。
[韩梅和朱清扬同时转向韩燕。
朱清扬 韩老师?
韩梅 (埋怨地)姐,你——
朱清扬(疑惑地)为啥呀?我一直怨她不辞而别……
韩梅 (生气)我在信里写了突然离开的原因。姐,你不该这样啊。
韩燕 (冷静地)因为我不看好你们突然升温的关系,也为了让你们彼此冷静下来,理性地对待感情问题。我要让你们明白,生活不光有冲动和热情,它是具体的,甚至是艰难的。
韩梅 我不怕吃苦,什么都不怕,就怕被人误解。
[韩燕指着满院的衣物。
韩燕 (厉声)谁要是还误解这样的表白,那就不值得和他走到一起。
[朱清扬和韩梅面面相觑。
[转场。
[韩燕家。韩燕夫妇、韩梅在吃饭。
韩燕 梅梅,你别不承认,你的感情真陷进去了,没见你们怎么着,好像就离不开了似的。我很纳闷儿,爸妈怎么会放你回来,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孙国强 你姐还指望爸妈反对你来这儿,反对你和朱清扬好呢。
韩梅 (看着韩燕笑)呵呵,她的阴谋破产了,我一说朱清扬的情况,妈妈就说(河南话)这娃中,有孝心的男人靠得住。
韩燕 (怀疑地)光凭你嘴说,他们就相信了?
韩梅 (点头)不相信我能来吗?爸爸说只有累过,苦过的男人才懂得心疼人。他们还说我到了包头,两姐妹相互有个照应他们更放心。
韩燕 想得还挺远,真是便宜了你。
孙国强 朱清扬怎么还没过来?
[朱清扬上。
朱清扬(笑)来了——
韩燕 清扬,坐下。约你过来聊聊。既然你对梅梅有好感,下一步怎么打算?
朱清扬(看看韩梅)不只是好感,我爱韩梅。
[一句话说得韩梅脸通红。
孙国强 嚯,受不了,(看看韩燕)这么露骨,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朱清扬 我们年龄都不小了,我要娶她。
韩梅 (羞涩)谁想结婚啊?
韩燕 (淡淡一笑)清扬,我问你,你用什么娶老婆?
朱清扬(一愣)用什么……我呀,我娶她。
孙国强(笑)你没弄明白。
韩燕 你父母病了这么些年,你大干苦干加班干,到现在账还没有还清,也没有什么积蓄。你用什么娶老婆?你以什么为新生活的基础?
朱清扬(嗫嚅的)我已经用爸爸的抚恤金把欠的账还完了。
韩燕 但维持妈妈的生命还需要花钱啊。
朱清扬 我可以多加班,增加收入。韩梅在家料理家务、照顾妈妈。
韩燕 (不悦)还没成家,你就想让韩梅在家当家庭妇女?
[朱清扬看着韩燕,不知如何作答。
韩梅 姐,不要为难清扬,我们都还年轻,无论多困难,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韩燕 没有看到山前的路,就不要急着用你的嘴巴来证明。
韩梅 (忍无可忍)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韩燕 还挺能说,算你两年高中没白读。
孙国强 朱清扬,我理解你对韩梅的感情,给你出个主意,愿听吗?
朱清扬(点头)请讲。
孙国强 咱矿条件差,你和韩梅索性一起到内地去,她可以找个学校当代课老师,等机会转正。你有的是力气,找个厂子干干,就是现学个技术都来得及。
朱清扬(摇头)我爸从小教导我不要朝三暮四,要干一行爱一行,做到最好。
孙国强 那些老话看你怎么理解。我父母还经常提醒我树挪死,人挪活呢。
朱清扬 我不能走,父母在,不远游。至少现在我哪儿都不去。
韩燕 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为这,你爸爸甚至走了极端。大婶现在的状态,也没有什么意义。
朱清扬(愠怒)妈妈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韩燕 (反唇相讥)她虽然活着,没有意识,没有知觉,没有喜怒哀乐,既不能帮助你,又不能关照你,反倒会影响你未来的生活。
朱清扬(掷地有声)不管怎样,她是生我养我的妈妈。我遇到困难还有你们,有矿里的工友,有组织,而我妈妈除了我,只有我!
[静寂。
韩燕 (打破寂静)清扬,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你不是不管你妈妈,你可以先在矿里找个家属帮你照料,我们也会常常去看她。你自己出去打拼,为妈妈、为自己的小家创造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朱清扬 如果我妈妈没病,我可以这样。但现在(摇头),我是她的眼睛,耳朵,她的手脚,她的生命。离开她就是遗弃她,哪怕是暂时离开。
[韩梅感动得泪流满面。
韩梅 清扬,我和你一起照顾大婶。
孙国强(扬扬手里的信封)朱清扬,你爸爸走之前托付我一件事,让我在他们老两口百年后把这个交给你。
[朱清扬接过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发黄的纸和一枚小小的婴儿银手镯。他不解地望着孙国强。
孙国强 纸上写的是你亲生父母的名字和地址。
朱清扬(震惊)什么亲生父母,你说什么?
韩燕 你不是大叔大婶的亲生儿子!
朱清扬(爆发)你胡说!
韩燕 你是父母抱养的儿子,你爸爸怕你以后没有了亲人太孤独,就想让你知道你的身世。
孙国强 当年在你们山东老家,你的亲生父母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生了你和双胞胎哥哥,实在养不活,经人介绍,就把你抱给了没有子嗣的你父母。
[朱清扬惊呆。
韩燕 这个手镯是襁褓中的你戴的,你和你的双胞胎哥哥一人一只。
孙国强 至少,你可以回山东认亲,重新找回亲情。
[一片静寂。大家都盯着朱清扬,他终于缓过劲来。
朱清扬(深情的)他们就是我最亲的爸爸妈妈,从小把我当成宝贝疼着,给我最多的关爱,教我做人的道理,我唯有照顾好妈妈,才对得起爸爸,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哪都不去,就在白鹿沟做个爸爸那样的好矿工。那怕没人愿意嫁给我,哪怕日子清苦。
[音乐起。
[暗转。
[舞台漆黑一片。
[挖煤的效果声。追光灯一个个亮起,每个光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挖煤的矿工。伴随效果音乐,现代舞组合表现井下矿工的状态。
[转场。
[乐声起。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
[门外的晾衣绳上,大大小小的各色尿布迎风飘动。
[屋里,韩梅正在护理躺在炕上的朱母。
[朱清扬上。他欣赏地环顾着变得干净、清爽的家,满足感油然而生。
朱清扬(大声地)妈、媳妇儿,我回来啦!
韩梅 (微笑)下班啦?先洗洗,桌上有米汤。
朱清扬(欢欣地)咱家这小房子,好多年都没这么亮堂了。
韩梅 清扬,今天我已经按你讲的自己给妈妈换了尿布。
朱清扬(惊喜)没找人搭把手?那好,(假装严肃)现在开始考试,说吧,怎么换的。
韩梅 先把妈妈侧向一侧扶住,然后一层塑料布、一层尿布、一层纸,卷成卷,从一边先铺开一半,轻轻把妈翻回到上面,再把另一半打开就换好了。还要提前准备好一盆热水,在换尿布的同时把下面和背部擦拭一遍,再用酒精轻揉发红的位置,最后撒上爽身粉。对不对?
朱清扬(满意地点头)嗯。换下来的尿布怎么处理?
韩梅 洗干净以后,用来苏水浸泡消毒半小时,再清洗干净,在阳光下晾晒,让它干透。
朱清扬 全都正确,100分。我宣布,现在发奖——
[朱清扬张开双臂将韩梅拥入怀中,韩梅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韩梅 清扬,你真了不起。
[朱清扬松开韩梅。
朱清扬 我了不起?(环顾小家)你才了不起呢。
韩梅 (肯定地点头)是你了不起!你不仅是模范矿工,还是最称职最孝顺的的儿子。妈妈在床上躺了多年都没有生褥疮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清扬 不要老表扬我,我会不知不觉变骄傲的。
韩梅 我喜欢男人骄傲一点。
朱清扬 毛主席说,骄傲使人落后。我可不想落后。
韩梅 (亲昵的)你再落后我都喜欢你。
朱清扬 家里有了你,穷生活都变得美好了。你知道我在井下总在想什么?
韩梅 (羞涩地)想我……
朱清扬(惊喜)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
韩梅 (笑)傻瓜,这有什么难的?因为我也在家想你呀!
[朱清扬激动得再次拥抱了韩梅。
朱清扬(深情地)韩梅,你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我没能给你一个体面的婚礼,但我会用一生来证明,你没有嫁错人。
韩梅 (幸福的)什么时候笨嘴变成抹了油的甜嘴了?好啦,我要给妈妈喂汤了。
朱清扬 让我来。
韩梅 (撒娇地惊呼)你还没洗手。
[暗转。
[电视剧《渴望》的片尾曲起。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朱母仍然躺在炕上。已经中年的韩梅一边给婆婆捏腿,一边就着一台黑白小电视看连续剧《渴望》,不时抹着眼泪。韩燕也在。
韩梅 唉,又得等明天了。你说这电视台,每天怎么就不能多放几集,真是吊胃口。
韩燕 梅梅,你呀,和那刘慧芳就是一类人。无怨无悔的受气包,男人们就愿找这样的媳妇。
韩梅 我哪比得上刘慧芳啊,人家又漂亮又贤惠。
韩燕 你也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受气你没受气,(笑)但受累。
韩梅 (笑)还行,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韩燕 (看韩梅)梅梅,你气色不好,小脸蜡黄,还不及你那植物人婆婆。身体有哪儿不舒服吗?我提醒你,别那么一根筋,什么事儿都不要硬扛。
韩梅 (笑)姐,别担心,清扬很疼我的。他才苦呢,这一家老小他都得扛着。
韩燕 可他是男人!
韩梅 男人压力大啊,我理解他。
韩燕 我就纳闷儿了,你养鸡、种菜、开杂货店,起早贪黑照顾婆婆,怎么忙乎都填不满朱家的亏空,好像上辈子欠了他家似的。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本来你的生活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高中毕业生,托托人,在子弟中学教个初中绰绰有余。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韩梅 姐,我过得挺好。真的。累是累,但有清扬在一旁,心里很踏实,也很快乐。
韩燕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咬紧牙关撑着吧。
韩梅 (笑了)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韩燕看墙上的奖状。
韩燕 “敬老好儿女金榜奖”,“好妻子奖”,“孝老爱亲奖”……你们两口子年年受到自治区和市政府的嘉奖,社会形象很光鲜嘛。
韩梅 我说就挂清扬的,我的别挂出来,清扬非得给挂上。
韩燕 当然应该挂上,你们家呀,穷得就只剩下荣誉了。
韩梅 也不能这么讲。
[朱清扬上。
朱清扬(热情地)姐姐来啦,姐夫呢?
韩燕 他没来,到矿里办手续去了。现在搞市场经济,矿里好多有门路的人都下海经商,有的都成了万元户。你们姐夫心也痒痒,打算先办个停薪留职,下海试试水。
朱清扬 我倒觉得,要是都去做生意了,谁来挖煤,家里老人孩子谁照顾呀?
韩燕 真是杞人忧天。清扬,人啊,要与时俱进,否则就要被淘汰。有人喜欢办企业、做生意,有人愿意挖煤,不矛盾。
让劳动力和社会人力资源流动起来。人人都能充分体现个人意志,人人都心情舒畅,这是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机会。清扬,你也可以试试呀,反正孩子也大了,你妈妈有韩梅照顾。你可以下海做点事,跟上时代大潮,长见识还能多挣钱。可以先跟你姐夫练练身手再单飞。
朱清扬 谢谢姐!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能多挣钱,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我也愿意出去看看,但我妈离不开我,等我妈百年之后再说吧。
韩燕 (自嘲地笑)算我白说,你还挺能坚守。你妈百年后,你也老了,观念也跟不上了,想出去干也没人敢接手了。其实,你这样执着的人到部队还挺合适。
朱清扬 我还真愿意当兵,可年轻的时候没机会啊。哎,如刚、如玉还没看到姨妈吧?
韩梅 还没放学呢。
韩燕 清扬,你有没有发现梅梅脸色很不好?
朱清扬(看韩梅)是啊,都是给累的。我一直想带她去医院,她都说妈在家里离不开人。
韩燕 (不满)离不开人要想办法啊,怎么也得去医院查查。
[朱清扬和韩梅面面相觑。
[暗转。
[过场。
[舞台微明。
[追光交替呈现多个时空里的人物反应。
医生 你们为什么不早来?已经是胃癌晚期。
朱清扬(晴空霹雳)胃癌晚期!
孙国强(难以置信)胃癌晚期?
韩燕 (痛心疾首)胃癌晚期?!
韩梅 (绝望地)胃癌晚期!(哭诉)妈,咱娘俩话还没说过一句,没想到,我就要先走了,媳妇伺候了您二十年,你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妈,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就原谅媳妇吧。清扬,我们俩相亲相伴二十年,我真舍不得你,舍不得我们的儿女啊。清扬,我走的时候你一定要抱紧我,我害怕,让我在你的怀中睡去。你不要太难过,妈和孩子还得你照顾,你要扛住啊。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愿和你做夫妻。
[天幕上,晨曦微露,天色瓦蓝,划过一阵流星雨。
朱清扬、韩燕、孙国强、朱清扬的儿女(和声般的恸喊)韩梅、妈妈——
[和声哼唱起:山峦上,云蒸霞蔚,一头梅花鹿昂首挺立,霞光勾勒出它矫健的身影。
朱清扬(悲怆)小鹿啊,我的神灵,请送我的亲人去天堂吧。
[暗转。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三个时空交替呈现:三个炕前分别是朱清扬、如刚、如玉在照顾朱母。
如刚 奶奶,我们从小上学时给您说再见,放学先到您炕头报到,给您讲那么多学校里有趣的事情,您真的听见了?爸爸说您虽然不能说话,睁不开眼睛,但您都能听见。
所以,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停止过对您说话。
如玉 您没有见过我们,也没有见过我们的妈妈,如果有一天您睁开了眼睛,我要给您讲我妈妈的故事,她让我们懂得了亲人间的爱有多深。那样,您就知道她是谁了,您一定喜欢她。
如刚 (惊讶)爸爸,奶奶睁开眼睛了,你快来看。
[朱清扬从他的炕前疾步过来。
如刚 她怎么又闭上了,刚才真的睁开了。她的眼珠很亮,像小孩子的似的。
如玉 (惊呼)爸爸,奶奶刚才拉了我的手。
[朱清扬又冲了过去。
如玉 怎么,她又松开了。
朱清扬 不可能,那只是我们的愿望。
如刚、如玉 爸爸,是真的。
[如刚如玉隐去。
[朱清扬家炕头。朱清扬在护理母亲。
朱清扬(自言自语)妈妈早。昨晚睡得好不?嗯,睡得好。我看出来了。
[朱清扬撕下一页日历,将新一页日历念给妈妈听。
朱清扬 今天是2003年3月6日,星期四,农历二月初四,惊蛰。嚯,今天是惊蛰呢。妈妈,你说过农历二十四节气中,你最喜欢惊蛰,你说它是冬眠的小动物、小虫子什么的醒过来的日子,是个好日子。这一天如果打雷就更好!听,鸟儿也醒得早,叫得多清脆啊。(给母亲喂饭)您想知道今天的早餐吃的什么啊?早餐是营养糊。哪来的?您孙子大学毕业了,这是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您买的。瞧,您都吃完了,也不留一口让儿子尝尝,这好东西,儿子闻着都觉得香。
[朱清扬起身去放碗,朱母的手在他身后勾了一下,感觉到的朱清扬四下打探。
朱清扬(敏感地)妈,是你勾了我的衣服吗?如果是,你就对我摇摇头,或是眨眨眼睛。
[朱清扬匍匐在床边。盯着母亲。
朱清扬(激动地)妈,我看见你眨了眼睛!您醒了吗?快快醒来吧。
[景不变。转场。
[韩燕夫妇、医生护士等在场。
韩燕 (大声的)大婶,我是韩燕。
刘医生 大婶,您能睁眼看看吗?
韩燕 (看着朱母)快看!她睁开眼睛了。
朱清扬(激动)妈,你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觉您已经睡了太久。
孙国强 大婶,您真棒!
刘医生 大婶,从您闭上眼到今天,二十八年过去了,好漫长啊。您儿子真了不起,他为你创造了奇迹,为医学创造了奇迹,为生命创造了奇迹!您儿子让我成了见证奇迹的人,我感到无比荣幸。
[朱清扬喜极而泣。
朱清扬 这么多年,我做啥、喂啥,你就吃啥。今天你想吃啥就对儿子说,儿子给你做。
[朱清扬将耳朵凑到母亲嘴边。
朱母 (用劲蹦出一个字)粥!
[朱清扬激动地从屋里跑出屋外,在院里跑着,跳着,绕着圈子。(可以让朱清扬在观众席跑上一圈,以表达激动)
朱清扬(大喊)我妈说要喝粥,我妈说话了!(朝着天空)韩梅!韩梅!妈睁眼了,说话了!妈想喝粥——
[朱清扬呼唤韩梅的回声。
[暗转。
[音乐起。星光灿烂,一群人跳起了表达愉悦心情的现代舞。
[舞台渐亮。
[朱清扬家以及门前小院。
[朱清扬在院子里劈柴。屋里火炉上烧的水开了,发出鸣笛声。朱清扬放下斧子欲进屋,转身惊呆。
[朱母赤脚站在门边,正伸手去拎火炉上的开水壶。
朱清扬(激动地)妈!
[听见叫声,朱母晃了一下。朱清扬抢上前去将母亲抱住。
朱清扬 站稳,扶着我,妈你太棒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朱母端详着儿子,看着儿子满头的白发,十分纳闷儿。
朱母 我、睡得、好沉,(指头发)你,白了。
朱清扬(笑)妈,您睡了二十八年,刚醒又打了个盹,这才下地,前后躺了三十一年呢。
朱母 (乐)瞎、说。你、就爱、开、玩笑。
[朱母好奇地四下张望,她看到了韩梅用塑料袋封好挂在墙上的自己31年前织的杂色围脖。
朱母 (指着)给我,快、完了。我织。
朱清扬 好,过两天给您取下来。
[朱母又指着墙上挂的“全家福”照片。指着韩梅——
朱母 她是谁呀?
[韩燕夫妇、医生、护士、官员、矿工、女朋友等从舞台的各个角落缓缓上。
韩燕 她是您的儿媳妇、我的妹妹韩梅,(指照片上的孩子)为您生下了孙子如刚和孙女儿如玉,照顾清扬照顾家,照顾了您二十年。
朱母 (激动)儿、媳、妇,在、哪儿?
朱清扬(泪流满面)她走了,你睡得太久,她等不及了。
朱母 (对朱清扬)我、几、岁了?
朱清扬 妈,现在是2006年,您79岁。
朱母 (惊讶)我,79岁?不会呀。(突然想起)老、朱、呢?你、爸爸?
朱清扬 妈妈,有一些变化。等你好利落了,我慢慢给您讲,三十一年够得说呢。
[朱母动作缓慢,呈回忆、反应状。
朱母 够得、说,慢、慢来。
[音乐起。
[朱清扬把朱母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走到了人群的前面。
朱清扬(拭泪)……朋友们,我那在床上睡了三十一年,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不能行动,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在我和妻子韩梅的照料下,在亲情和友情的陪伴中终于又站了起来。如今,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幸福地安度晚年。“休息”了三十一年的母亲一刻也闲不住,说要把睡去的时间补回来。她做针线活,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服逛超市菜市,还把三十一年前织了一半的围脖为我织完了。孙子孙女儿笑称奶奶是我们家的奇葩。现在,我们和白鹿沟矿的矿山兄弟一起,住进了政府棚户区改造项目建设的矿工新城,房子宽敞明亮,生活十分方便。
儿女也已长大成人,很懂事很孝顺。母亲一如既往地关爱我,提醒我吃早饭,加衣服,早回家。有妈的孩子真的像块宝啊。我觉得,这就是的幸福。我和韩梅为父母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却因此被评为全国“孝老爱亲道德模范”,我想说,这是我和韩梅共同的荣誉,她比我做得更多、更好,我会永远怀念她。这里,我要代表我的母亲和家人,感谢三十一年来所有给与我们关怀和帮助的领导、工友、亲人、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扛不到今天,我的母亲也创造不了生命奇迹。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台上的人们热烈鼓掌,韩燕百感交集地抹着眼泪。
[如刚、如玉将鲜花敬献给奶奶和爸爸。
[大家簇拥着朱清扬和朱母走到台前向观众谢幕。
剧终
(原载《剧本》月刊2015年第10期)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