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结束后,罗诚和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起继续喝酒,我们把他灌得烂醉,他才吐露出了他俩的罗曼史。高二的某天晚上他到教室时,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字迹清晰娟秀,显然是个女生写的。罗诚瞥见了“喜欢”两个字,立马跑出了教室,跑进了厕所,就着昏暗的灯光读完了这封传说中的情书。这小子倒害羞,在厕所里激动了半天,走出来还强装平静,什么也没告诉别人。等到放学,口袋里揣着情书就飞快跑回了宿舍。
“那情书我可还留着呢!”罗诚当时满脸泛红地朝我们炫耀,酒杯都拿不稳。现在还珍藏着,估计该读烂了吧。他就这么憋着,也不敢打听那是谁写的,后来他看到学校的公告栏贴出了梁初的优秀考场范文——他认出来了,绝对是情书的字迹。
人家长得也端庄,学习也不错,性格也文静,不暗恋别人,怎么偏偏给我写了情书?罗诚这么想,越来越不自信,就这么不安了很久,之后也没了下文。
估计也是缘分使然,大学毕业后,他们俩竟然同时去了同一家公司应聘,成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他总算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由于是校友,搭讪过程也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再后来表白,谈了两年恋爱,然后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们两对夫妻每年都会见两三次面,不过罗诚似乎越来越忙,近两次都只有梁初自己过来。
我们接着像往常一样,聊工作,聊生活,聊新闻,聊八卦。梁初还给我看了很多她外出旅行拍的照片,不少都是我想去又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的地方。
“越来越有空了嘛。”我打趣道。“你跟罗诚一样,就是不舍得请个假。”梁初笑着回答。“也好,一个人旅游也挺有意思的。习惯了。”她低下头把手机锁屏,一边嘟囔。
起初我没把她不时变得迷茫的神情放在心上,而后来实在没话可聊,沉默了一阵,我才发觉她一直不停给自己倒酒。
“怎么喝这么多?”我拦住她又伸向伏特加酒瓶的手——第四瓶都快喝光了。“罗诚不在,你醉了我能送你去哪里?”
她转过泛红的脸,眼神有些涣散。“没醉,没醉。”她摆摆另一只手,身子向椅背倒去。忽然,她笑起来,自言自语:“是啊,罗诚不在,他忙……”
“他还是我丈夫啊……”她又低垂着头,双手捂住了脸,竟莫名地抽泣起来。我见了她这副模样,望向四周,感觉有些慌了,连忙跟服务生要了几张面巾纸,递到她面前。
“说吧,你俩怎么了?”我叹了口气,问她。
梁初抹了把眼泪,紫色的眼影晕开在眼角,她抿着嘴,不知多久才要回答我。她把第四瓶伏特加倒空,酒杯里装满了酒。又伸手从铁桶里掏出一块融化了些许的冰块,轻轻放进杯中,冰块溅溢出几滴酒,顺着杯壁与其他凝结着的水珠融合、滑落。
她终于抬起头盯着我,脸颊上还挂着淡紫色的泪痕。
“上次和你们见面之后不久,我们就签了离婚协议书。”
我刚要说那冰块不干净,话就被这消息堵回嘴里。
“为什么?你们不吵架的。罗诚也没跟我提起过。”
“是,我们没吵架,这不是原因……”她的眼眶再次湿润,“一切都很好,罗诚也很好,只是我……是我不对……”
她深呼吸了一次,接着说:“一开始是他不断加班,我还怀疑过他背叛我,可是没有,后来我也开始需要加班了……有时候是真忙,但有时候,我可能只是不想回家……他不在家我觉得孤单,他要是回了家,我却觉得更不自在……我们相聚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少,生活也越来越独立开来了……不过,说得也是啊,我们的工作都很体面,收入也不低,我也没有理由一直依赖他吧?”她又笑,颇有几分自我安慰的意味。
我忽然有些感同身受。我和妻子一直相处和谐,可是,我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否从爱情变成友情了。我们俩少有争执,说白了,其实也只是因为没有多少沟通的机会罢了。很多个夜里,我独自一人躺在双人床上,另一边空空如也,莫名地难以入睡。虽然她的坚强和独立是我当初最喜欢的她的特质,可是现在,这种似乎不被需要、不被依靠的感觉却悄悄地有些煎熬着我。
“后来啊,我就觉得实在忍不下去了,跟他坦白了,离婚也是我提的,你不用怪他。”
“有什么好坦白的?”
“那我也和你坦白吧。”梁初的笑容短暂地闪过脸庞,“那封情书,我是要送给你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然……然后?”
“然后啊,那天下午,你们班都没人了,我就偷偷跑了上去。到了门口,结果忘记你坐哪了,我又找来找去,看见了你的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总算找到了。我突然听到有人往教室跑过来,我一着急,顺手把情书塞在离我最近的抽屉,就往门口跑,还撞上了那个人,正好就是你,你记得吗?”
“罗诚那个时候坐我后桌,那个抽屉……可能就是他的。”我告诉她。
她说,因此那时,罗诚在酒吧包厢里提起那封情书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后,她举着酒杯,极力地抑制住自己错愕的表情。
“也不能说我没有真心喜欢过他,可自从他提起这事,我就觉得,那份感情发生了一些不应该的变化……后来我们都忙于工作,我的不安更加重了……我也一直在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缘分,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呆呆地望着半满的酒杯,泪珠从眼角渗出,沿着泪痕从脸颊上滑落。
我们俩,和罗诚,今年都已经三十一岁。罗诚上次跟我打电话,谈到他头上不断增生的白头发。妻子有次见到我,看看我的脸,忽然来了一句:“你脸色不太精神,眼角生了好多皱纹。”或许是由于工作压力,我们老去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一些。眼前的梁初略显倦态,不过时间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多了几份成熟气质的她,在酒吧里暗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迷人。我望着她那朦胧的发丝,出神许久。
她不知何时又要了一瓶伏特加,眼泪也止住了。
“如果我把情书塞到了你的抽屉,现在该是什么样?”她又开口,“我们会在一起吗?”
她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下去。离婚后,搬家前一天晚上,她问罗诚:“那封情书,我可以再看一看吗?”罗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回房间翻找了一会儿,递给她一张泛黄发皱的信纸。“我也不需要它了,你自己留着吧。”他说道,脸上没有表情,伤心的表情也没有。
“我那时真傻,写了那么白痴的情书,又不敢写你的名字,你看了估计只会笑我吧。”她笑着,是那种用来缓和气氛的笑容。
我低着头,给自己倒满了酒。一丝对妻子的愧疚之情在心底弥漫开来。我们最后,也要这样放开彼此的手吗?不会,不会的,我默默地摇着头,希望梁初没有注意到。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不觉,已是凌晨零点二十分。“我该走了。”
梁初说她自己回去不要紧,我原本想开车送她,但我也喝了不少酒,最后还是不冒这个险。我陪着她等到了一辆出租车。“不用找了,务必把她送到,谢谢了。”我从车窗外递给司机一张整钞。
“有空再见。”梁初把头探出车窗,声音有些无力。我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驶向远方。十五分钟后,我尽力保持专注,开车回到家。
我看到卧室的床头灯亮着。她回来了?真是难得。
我进门,取了衣服,径直走进浴室,洗了个舒服的澡,走向房间。
妻子裹着半边被子,侧卧在床上,我走到她面前。她的神色全然放松了下来,看到这平静的脸,我又感到几分安慰。
她又醒了,半睁着双眼看着我。“回来啦?”“嗯。”“今天跟他们喝酒高兴吧?”“嗯。”我边应着,边躺到床上,盖上另一边的被子,身旁多了一份久违的温暖。
我空虚地望着天花板,是被灯光染过的暖黄色。
如果梁初把情书送给了我,会有更好的结果吗?
妻子翻过身来面向我。“想事情啊?快睡吧,别太累了,明天还要上班。”
“嗯。”我关上了床头灯。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似乎想起来了。
那天下午,我跟同学像往常一样前去打球。半小时后,口渴难忍,才发现自己没带水壶,四下又借不到水喝,无奈之下,我决定跑回教室拿水壶。
我大汗淋漓,一路跑到教室后门,门后突然闪出了一个女生的身影,我避让不及,重重地撞上她的肩膀。她向前踉跄了两步,没有摔倒。
“对不起,没事吧?”我连忙问。她抬起头盯着我,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摸着隐隐作痛的肩膀,踏着碎步走远。
“那不是梁初吗?”我嘀咕道,“她上这来做什么?”我没再多想,走进教室。
——“看来她那天就是去给你送情书的啊!”在酒吧包厢里,我拍着罗诚的肩膀大笑着,“娶到这样的好老婆,你可真是享福啦!”那酒吧,和今晚我们去的,似乎还是同一家。
我的余光瞥到坐在一边的梁初。她举着酒杯,茫然地盯着我,愣了一下,拨理着头发,起身走出了包厢。
浮生情长
徐辰航
浙江省慈溪中学/高三
读沈三白《浮生六记》已是上年暑假,今天在一个多雨缠绵的春天突然想到了这本薄薄的书,于是想讲讲沈复,想讲讲陈芸,想讲讲他们的爱情。
古时的男子似乎自幼有那么些壮志,莫不是金科登殿,头戴锦帽,身跨高头大马,若是仅仅晴耕雨读,那想必是不受人待见的,耗衣食,无功为,非男儿之志也。“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来时近夜来”更是将这种情感上升到一种刻薄,从此让多少学子将一生都耗在一支细细的毛笔之上。
/1.愿得一人心
沈复是不幸的,一生悠悠无功名,境遇乏善可陈,居沧浪亭旁,日日听潮涌,苏州的柔软就此塑造了他的性格。他未曾位极人臣,更不必说希望流芳百世,只是一位普通男子,平日志趣琴棋书画、雅乐投壶而已,在当时也都是那些风雅子弟常玩的物事,算不得稀奇,想若在今日,我们大概会用“胸无大志”来形容他吧,这种境地看来颇为可悲。但沈复又是幸运之至的,他在尚可动笔的年龄碰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她叫陈芸,她是他的贤妻,更是他的知己,她与沈三白所经历的,成就了沈三白心目中最重要的记忆,若说《浮生六记》的作者,不只是沈三白,更有陈芸的一番功劳。
沈复与陈芸从小定下婚约,在沈复眼中,陈芸“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句“似非佳相”好像也道出了我们对于这段话的感觉,且不论“情人眼里出西施”之说,从现代审美来看,单就外貌,陈芸算不得美女,或许不尽如人意,但是通读有关于陈芸的篇幅后,没有人会否认她的美丽,好比东坡之妻闰之,不以外貌而以才情取胜。也许正如“外化于形”一句话所阐述的,陈芸自有她的一番味道,像杨玉环般浓妆艳抹未免稍显做作,而如果一个女子自幼“口授《琵琶行》,即可成诵”,通刺绣,懂诗文,对李杜深有研究,那么便足以挑起人的兴趣,让人觉得心醉。在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似乎已是一句不变的真理,但是陈芸的才情就是对这句话的嘲笑,而且是一种轻柔的浅笑,陈芸可以做到的事更是令其他的普通妻子难以望其项背。他可以陪沈三白“课书论古,品月评花”,可以一起饮酒,行酒令,玩射覆之游戏,还能品读李白杜甫,聊解《楚辞》、《离骚》。这已经让很多女子都咋舌不已了。看惯了太多青楼女子的淫歌艳舞,招摇不停,抑或是男子功成名就却留得妻子独守空房,像陈芸这样的女子,仿佛就是一群大红牡丹中的一朵洁白的茉莉,让人神清气爽。沈复一日闻茉莉香气曾言:“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这句话是对茉莉的赞美,也是对陈芸的夸赞。
再说沈复,这个文人虽说是男儿之身,却如安妮宝贝所言:“在这个男子的心中,有一半是温柔轻巧的女儿心。”一个男人从小就能把成雷的夏蚊看作美妙的群鹤舞空,其想象力自不必多言,有这样的心目,才会留意于山水诗画,驻足于亭台楼阁,只有这样细腻的感知世界的能力才能让他感受到陈芸的美。“但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这话竟出自一个七尺男儿之口。得到沈复亦是陈芸的幸运,他的心没有被功名利禄所堵塞,更没有坐拥天下的豪情,在这个男人的眼中,有的只是生活,有屋外的芭蕉,有室内的酒盅,更重要的是有陈芸。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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