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预计的开场,来不及反应,我手足无措。
“你们,不是那个,小巷里的?”我努力回忆着打斗的细节。
“没错啊,是我们。我们在街头上干活。”他遥指街东的工地,“阿芡姑娘是我上铺家闺女。”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暗灰色压过了烧起来的云彩。远方传来了一声火车鸣笛,阿芡的那一班火车已经奔向未知的远方。我走出了巷口,天台上的姑娘点燃了烟,一张未燃尽的烟纸飘过来,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烟迷住了眼,眼泪流了下来,混着烟雾迷迷蒙蒙,看不清楚。
我的青春曾是自以为冰冷荒凉的天台,直到从优雅中纵身的风滚草,从宿命中脱身的流浪儿,她们给我诠释了人生如戏。我似乎见证了一场荒谬可笑的自我成长,从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中。又或许,生命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表演一场好戏,羡慕别人的辉煌,就像天台上的人总在向下望,天台下的人总在看天台一样。谁知道台上台下,不一样,都一样。
天台上,我遇见过两个相吸又相斥的姑娘。
我想吃米线
张开馨
陕西省西安市庆安高级中学/高一
/米线
对这世界上千千万万吃货而言,食物是拯救破损心灵最快捷的方式。
记不清是哪个下着雨的夜晚,米小姐第N次敲开我房门时念叨了这么一句话,但对她像只小老鼠一样捧着热气氤氲的米线汤的样子记忆犹新。对她而言,那只碗里所散发的气味,是她的开始,也是她的结束。
不,更准确点,是她唯一的救赎。
时光若肯往前倒流十年,定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某年暑假,米小姐望着窗外阴惨惨的天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换上吊带短裤,欢天喜地地跑去菜市场对面的早点摊要了碗米线。
“老板,双倍辣。”踢踏着拖鞋满面油光的线哥“咣当”一下坐在米小姐身旁生锈的铁凳子上。米小姐没过多反应,只是瞄了一眼他胳膊上触目惊心的藏语纹身,依然埋头吞咽。
“九点前收啊。”城管的大喇叭回响在整条街道,有摊主手脚麻利地收了伞,天空配合地开始滴点。米线摊上的客人莫名地着急起来,音调都提高了八度,交流基本靠喊。
米小姐往腕上一瞅,呦呵,刚过八点四十五分,再陪他们玩一会儿。她没狼吞虎咽,反而细嚼慢咽。比她更淡定的是线哥,一碗下肚还再添一碗。人来人往,余下两个人的小摊俨然成了一场吃米线比赛。两人摆出奖金五百万的架势,用面前摞起的空碗向对方宣战。
“快吃快吃,要收了。”城管往嘴里大口塞着菜夹馍,用含混不清的陕北方言警告两人,还伸脚踢了踢线哥身边的凳子。
可米小姐和线哥是何等人物,自顾自地品味着,故意连海带丝都要一根一根挑起来吃,摊主夫妇只能杵在一旁赔笑。
“哦,原来是你小子。上回惹得一摊事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今儿倒装起大爷来了。”眼见着城管手里的凳子要和线哥新染的头发接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骂了句米小姐长这么大没听过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脏话,接着把碗往城管脸上一扣,拉着米小姐撒丫子就跑。
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对了,《继承者们》里的金叹和车恩尚也玩这么一套。米小姐由得线哥拽着她拿出体育中考的架势在菜市场里和城管百米赛跑。那一刻她就认定了,线哥是她命中注定的“长腿欧巴”。
“你叫什么名字?”与偶像剧不同的是,线哥问出这句话时,两人正躲在菜市场角落濡臭的男厕所里。
“保密。”米小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
“哎呦呵,还有姓‘保’的呢。”线哥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烟渍黄牙,“看你的样子,考上高中了?”
“今年刚考上一中。”
“我也是一中的。”
于是米小姐每天乐颠颠地背着小书包上学校就是为了多看线哥几眼。不知从哪听说线哥喜欢弹吉他的女生,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练,手指头上的皮脱得跟削铅笔一样。明儿线哥又说喜欢卷发女生,她就偷拿了一个月零花钱去烫了一头“方便面”,顺便接受了年级主任的单独教育。
“你这么拼命,不会是喜欢人家吧。”我无奈地扯着她的发卷,顺带赠送了她两个白眼。
“我不知道,但他对我和对其他女生不一样。”米小姐满口娇嗔,就差脸红。
“对你不一样是因为你们的故事太巧了!太巧了!太巧了!我可提醒你,线哥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儿,被叔叔阿姨发现就惨了。”我宁可她现在恨我,也不愿出了事去当诸葛。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很快被秋风吹散。
/鸡汤
无意中流出嘴角的许多话真是一语成谶。开学不久,线哥死性不改地结交了一帮地头蛇,四处耀武扬威。某次大醉后有人说了几句“米小姐胸好平”之类的坏话,线哥年轻气盛,慌乱中竟错手捅死了出租车司机。
那时没有微博微信,但报纸的影响力也是不可估量的。而消息好死不死地传到米小姐手上时,她正准备竞选社团部部长。像是《蝴蝶梦》里初到曼陀丽庄园的琼·芳登一般,穿着裁剪精美的拖地长裙,任由后摆拖曳在地板上,活脱一个手足无措的美丽孩子。
没等扔下演讲稿,她已扑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而我印象里她上一次这样哭,是她五岁时家里养的小白兔拉肚子身亡。估计很多人与我感同身受,那种面对着悲哀到极点的人类,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的无奈。
比我想象中稍微好一点的是,米小姐一个礼拜后便能如常人般健步如飞,甚至提着菜篮子去菜市场和一票大爷大妈抢夺新鲜鸡肉。
“这么快就准备做贤妻,汤都煲上了。”
竞选成功,她忙得如总统一般,黑字印刷A4纸满天飞,我也只能趁着帮她看火时小声说说酸话。
“借你吉言,喜宴上会免了你份子钱的。”她如小说里职业白领般冷冽的语气给我当头一刀,让我窥探到她内心世界反复发作的毒性。
线哥不出意外地拒绝了所有关怀,于是留下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抱着保温桶蹲在大铁门前抱着自己流泪。
走出一里路,她发狠地拧开桶盖,几欲把桶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草坪上。但出于对公共卫生残存的一点良知,她没这么做。
“你太有才了。改了花刀的小蘑菇和花朵形状的胡萝卜可爱明丽,和鸡肉的鲜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
我抿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竭尽毕生所学,应付高考作文一般。她坐在我对面,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接着从柜子里掏出一瓶红酒,用王羲之泼墨的架势泼进汤里。
然后。
然后她把那一堆令人作呕的液体全部灌进胃里,趴在新刷的马桶上吐了一晚。
这次,我没有像个老妈子一样拍着她的背哄她骗她一切都会过去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而是披上衣服潇洒地走了人。
再好的医生,对压根不想自己痊愈的病人也束手无策。
我这个倔强的病人是决定了,和一个无迹可寻的人,谈两年的柏拉图恋爱。
米小姐没有勇气为了他不写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最终以骄人的成绩留在长安读书。线哥的刑期到米小姐大学毕业才结束,任凭他怎么躲避,终须一见。
一学年都没结业的高中文凭和与社会脱节带来的挫败让线哥性情大变,暴戾无常。米小姐翻遍医书寻找解决之法,还外带供应他的饮食起居。我私心觉得米小姐的身份暧昧,又害怕她遭到非人虐待,死马当活马医地骂过她“富婆包养小白脸真不要脸”,她照样提着现煲的鸡汤去探望,还甩给我“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是啊,爱一个人,不要脸又怎么了。
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恰好她懂。
还好她懂。
/披萨
毕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米小姐和线哥正式确定了关系。他们步行到钟楼,嘲笑走不动的人群,决定去吃必胜客。米小姐没有告诉线哥的真实世界是,一小时前她被赶出了家门,餐费是她身上最后一点钱了。
米小姐装作轻车熟路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兴高采烈地点了个过百元的披萨,金黄的饼皮上洒满了虾仁和青椒圈。她心机地说这两天消化不良,把虾仁都挑到线哥盘子里,自己咬着薄薄的饼皮傻乐。线哥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毫不客气地大嚼大啖,留她愣在那里。
她好久没看到线哥的笑肌运动了,今天赶上这一趟,那感觉就像是三九天路边捡的一块石头放到被窝里终于被焐热了。
为了这比哈雷彗星撞地球概率还小的一笑,她拒绝了跷着二郎腿吹空调的高薪工作,混得比小学文凭的姑娘都差。去大街上发过传单,在德克士端过盘子,当过酒店大堂,满街推销过银行卡(还差点被人拐骗走)。好在线哥悔悟,拼死拼活找了个服装厂,米小姐曾去宿舍看过他一次。他穿着灰不溜秋的工服,头发理得像刚出号子一样,倒比上学时守规矩许多。每天干十几个小时脏活累活,薪水就算坐家里抠脚也不够花的。
赖死赖活地爱了四分之一辈子,他们商议着该结婚了。米小姐鼓起勇气带着线哥回了家,差点把米爷爷气得心脏病发作。老人当了一辈子正统干部,死也不接受一个有前科的孙女婿。
几番骂战加电话骚扰恐吓威胁过后,线哥扛不住了,向米小姐提出分手。
“你是个好女孩,值得去找更好的人。”线哥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红色毛爷爷,“这个给你。”
“……”米小姐骂了他当年骂过的脏话,泪水冲得脸上的妆花了一片,“我扛住那么多压力,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发好人卡外带分手费的。”
“我一无所有,你爱我什么啊。”线哥的问题犹如晴天霹雳,直朝她天灵盖上劈去。她究竟爱这个男人什么?没颜值没房子没车子没票子,唯一出挑的跑步速度也不能当饭吃。她爱他什么?
“我爱你要你管。”米小姐气得拳头打在线哥胳膊上,惹得他表情痛苦地后退。
“又和人打架了?”米小姐本能地撩开他袖子看,被他一把推开。他如初见时一般,撒丫子朝着反方向跑去,还是没有回头的。
线哥决心消失在米小姐的世界里,米妈便趁热打铁给她介绍了不错的对象。米小姐一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样子。可我这次却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希望,她能摆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姿态和世界上所有阻碍她的人决一死战。
从此后,她连芝士的味道闻都不能闻。
/又回到米线
再见到米小姐时,她已挺着大肚子,剪了齐耳短发。婚礼我没参加,所以她到底爱不爱那个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的男人,我也不清楚。
“我多希望他是条狗,扔个肉包子我便能顺利脱身。可惜我扔了所有的爱给他,却无法全身而退。”米小姐喝了一口婆婆端给她的鸡汤,眼神飘忽地望向远方。
“娘娘不宜忧思过重,有损胎儿。”我低下头搅动着汤上游动的葱花,踌躇地捏了捏指甲。
我也是刚才得知,当年线哥给她“分手费”前,在原有的藏语纹身前补纹了几个字。他原本纹的是“平安”,后来变成了“多多平安”。可能他想向上苍乞求更多庇佑。但多多,也是米小姐的小名。
孩子是在我和米小姐逛街时闹着要出世的。于是我有幸,成了守在产房前见证奇迹的第一人。
“多多怎么样了?”“三子男”拎着公文包,人模狗样地从远处跑来。
“她很好。”我无缘无故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她刚进去前告诉我,她想吃米线。”
念及你
王喜麟
山东省青岛市第二中学/高三
我将自己如蛹般裹在被子里,好不让黑暗中手机的光线把舍友扰醒,亦是不想自己的啜泣被别人察觉。
照不见镜子,但猜想我现在的哭相定是丑极了,眼睛定是充斥着血丝。本就被泪水浸肿的眼睛,又被手机的强光照得刺痛,我一遍遍地按着锁屏键确认着有没有新的消息。然而,并没有……被子里的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我慢慢调整着气息扯开被角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早已过午夜,舍友们都已入睡,四下寂静,只有浅浅鼾声。窗外,夜半秋风,吹得那干枯的树叶沙沙作响;昏黄街灯,照得那狰狞树干的剪影透过窗帘,投在地板上。也许是太过凄清,我又没抑制住内心一阵翻腾,嘴角抽动,泪水又从眼底涌出来。
我,失恋了。我终于将这郑重地告诉自己,很难想象有多难。
我是爸妈心里引以为傲的乖乖女,拿着令人歆羡佩服的骄人成绩,听话懂事活泼率真的性格总是很讨喜。也是,一个连QQ密码都是早些时候妈妈帮忙设定的人,心事,无,隐私,更不知为何物,着实想不出什么可让父母不放心的。以致直到老师找上门来告知他们我早恋的事他们都不相信。当然,这都是在遇到你之前……
青春期总是悄然而至,像清风中裹挟来的蒲公英种子,不知何时便在尚带稚气的心房中着了陆,也许只是在一夜间,便大片大片地盛开,直叫人心生躁动,美其名曰——怦然心动。
冬日的暖阳慵懒地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身上,我正伏在书桌旁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眼睛似还凝视着手头的作业,脑袋却已在这暖洋洋的日光中放了空。“……听说昨天放学K被八班那几个挺社会的男生堵了?”“我也听说了,差点动起手来。好像是因为生气运动会上K跑第一,抢了他们的风头。”“惹了他们可真是麻烦……”教室后面一小撮女生嘁嘁喳喳地聊着八卦,把我从自己放空的世界里拽了回来。只因为听到了你的名字,K。我努力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与你有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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