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月考的到来,大家也都逐渐淡漠了对四郎的关注。将注意力都放到学习上去了。
月考成绩下来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四郎是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三十多分。
可以料想得到,这一结果就像将一枚石子坠入满是浮萍的池塘,泛起了黏稠的涟漪。原本一摊死水掀起了轩然大波。
班级内部嘁嘁喳喳的意见都是次要的。倒是其他班级很多人听说了这一消息,慕名前来造访。几乎每个课间都会有三五个人结伴而来,随便拉住我们班的一个人就这样问道:“同学你好,听说这次的年级第一是你们班的一个插班生?我们好像都没听说过这个人……能给我们指一指吗?”于是我们就指一指角落里垂首书堆的四郎。
大多数的造访都像这样兴尽而返。当然也有人会问得多些,关于四郎的生活性格学习方面的事情。但凡遇到这样的来访者,大多数同学的回答其实也都差不多,这个人啊,平时不说话的,所以我们也不太了解他的情况。
当然,我们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还是:“你们班新来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学霸,我们居然没听说过!”岂止是你们没听说过。若不是这次考试,我们都快要忘记他的存在了。
不仅是我们,就连老师们也在刻意回避他。因为他们好像都发现,这个学生压根不是自己能教得了的,上课讲的那些东西,他早已烂熟于心,却又聚精会神地听着。于是老师们不仅是上课不再提问他,就连课后和我们交流的过程中也都尽量回避关于四郎的话题。我们也会偶尔问起关于四郎的事情,他们从来都是笑着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也许是无可奈何,或者无能为力的意思?我说不好,但他的的确确就像一个盲点,渐渐从教室的角落里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月考之后,本来快要被人遗忘的四郎,就这样又一次成为了大家议论的焦点。相比他的成绩,我们更关心的是:他究竟为什么从不开口说话,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种种猜测被凭空制造了出来,版本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也许他有自己的原因吧,谁都会有秘密的。”自从上次四郎解了五仁的燃眉之急,她对这位神秘的、阿拉伯人的骆驼就充满了好感。
“他和你说过话吗?”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没有。”五仁失望地说道,“他在学习的时候我不敢打扰他,放学之后倒是找过他几次,只是每次不管我说什么,怎样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微微一笑作为回应——有时候单薄得简直让人无法发觉。不管怎样,这之后他一定会快步离开,回避和我的进一步交谈。不论我怎么接近他都没有用。有时候他甚至还不等我开口,就摆摆手自己先走掉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装作很失落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和你说话呢。”
“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口说话啊。”五仁仰起朴实的小脸,向往地说道。
“我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安迪就站在我们旁边。“周五班会总结月考。他这次考得那么好。必须要发言的。”他用青柿子一样酸涩的口气说道。
四郎到来之前,各种大考小考随堂考,状元的宝座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被安迪包揽的。
“你们不要这么为难人家啊。他不爱说话就不说,干吗还非得让人家发言。”五仁愤然道。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让他发言是为了介绍学习经验,这是往常惯例,也是老师的意思。如此的先进分子,怎能不好好发挥一下模范带头作用?”安迪一脸不屑地说完,转身就走。
/五
第二天晚上放学,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校园早已被黑夜笼罩,空气微凉干燥。我一个人走出校园,群星从我脚下、肩上,从我的背后升起。我像往常一样走一段罕有人迹的小路回家,身后的荒林里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我闻声而至,四郎被一群人围在一棵老榕树下,为首的安迪剑拔弩张。在他身后是许多班里的骨干和精英,还有些其他班级的翘楚,都是这段时间曾来拜访过四郎的。
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隐约可以听见安迪用直尺撕裂黑板的声音说道:“你学习好就了不起吗?啊?在这摆什么臭架子呢?让你在班会上发言抬举你了是不?你以为你是谁?”
四郎面无表情地靠在老榕树下,我却莫名地感觉到,他好像是在微微笑着。几只乌鸦骤然从林间飞出,树木抖动发出窸窣的、微弱的共鸣,就在众人抬头的一瞬间,孤独的黑鸟们与夜幕融为一体,只剩下羽毛划破黑夜的声音落地生根。然而四郎只是慵懒地靠着粗壮的树干。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别跟这小子废话,他不是不说话么,揍他一顿看他还装不装哑巴。
话音刚落,安迪向前踏上一步,撸起袖子,四郎恬静的脸上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众人像疯了一样,一哄而上。我放下书包,脱掉外套,冲了进去。
/六
第二天早晨,四郎没来上学。那之后的无数个早晨也没有来过。花名册的最后一行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空白。
再也没人谈论过四郎,这个名字像是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一样,不再被人提起。
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程小姐与×书店
成喆
南京市金陵中学/高三
×书店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书店,有名到已成为了一个旅游景点。盛名之下的许多东西是不与其名头相匹配的,然而必须客观地说,×书店并不属于那一类,它几乎没有让来这里的游人们失望过。
×书店是由一个地下停车场改造来的,从远处你是看不见它的,唯有伸长了脖颈张望,才能勉强发现地面上的植被绿化少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水泥坡道,在坡道两侧各种招贴画的指引下,通向一个玻璃制的店门。这样的地理位置与构造是不方便找寻的,但却也有种因地制宜的朴素,反胜过莫名其妙的后现代派设计。进了门是一尊铁黑的雕塑,罗丹的思想者,当然,是仿品。罗丹附近有各种明信片出售,供游人写来邮寄,满足到此一游的心理。再往里面去是一个大上坡,时常爬得人喘气,最尽头的墙上有一颗五角星。上了坡之后回头看,就出现了×书店最有名的场景:缓缓下降的地面,岛屿般的书堆,挂满两侧白墙的经典作家头像,长长坡道尽头的黑色十字架与五角星遥遥相对,颇是意味深长。游人到这里一般就开始激动了,纷纷停下步子取景拍照。再往里走,就平常起来,因为这里有了书店的本真面貌,一排排书架和零星的读书人。不过中间还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周围摆着清一色的黑色帆布椅,用来做新书发布或是文艺沙龙。如恰巧碰上了活动,游客们便更加兴奋,他们会兴致盎然地坐下来,聆听、点头微笑、提问,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书店的主顾,成了读书人,在浮躁中找到了了不起的宁静自我。
程小姐是×书店的常客,她是一名高中生,从严格意义上讲,称作小姐似乎有一点点早,可她认为这样显得老练。她放学的时间是五点,课外辅导班的时间是七点,幸而在学校与辅导班之间有×书店,程小姐便在放学后就来这里坐着。可是她每每走进来都是极不情愿的。“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一定不会来这里的!”她心里这样辩解着,好像在跟那些游客们赌气,强调某种分别。可其实呢,她的视线倒十有八九,被强迫了似的流连在游客们的身上。
那些游客,那些文艺青年,尤其是女文艺青年们,一般来说,有着乌黑的直发,精心修饰却不着痕迹、看上去极为无辜的面庞。常常是白衬衫,下摆束进纯色的裙子,以显示出纤弱的腰身。又或者穿着有设计感的麻质衣衫,长长短短。她们结伴而来,有时带着一位爱慕者,从那条水泥上坡路开始,她们开始装作不经意地回身,低头,撩拨头发,而爱慕者这时早已备好沉甸甸的相机,摆出宏大的架势,快门声像是长镜头的伴奏。她们偶尔也真的会突然被一本书吸引,凝神翻看,这时候那位爱慕者就会更加高频率地拍摄,心中涌动着既高雅又高尚的感动。
程小姐看着,越是看得仔细、专心,越会生起由衷的不快,甚至厌恶,胳膊上都有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暗中对照自己:老气的眼镜,臃肿的校服,鼓囊的书包,卷边的作业,跟文艺青年们实在差得很远。可是程小姐反倒为此感到某种骄傲和得意。她偏要在这里做功课,背英语单词,用记号笔标出课本上的知识点。她喜欢这种强烈的反差。她注意到隔壁桌子新来了一对小情侣,手上抓着本诗集——诗人新近过世,因而忽然流行,小情侣搂抱着坐下,打开书,一边各自啜吸着星巴克咖啡。程小姐看一眼表,心里暗中打赌,他们安静看书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果然,女孩很快拿出手机,拨弄刘海,使它更为蓬松,然后对准诗集、咖啡以及她半只白净的手,自拍。她发了微信,然后与男友共同欣赏蜂拥而至的点赞评论。他们再没有放下手机了。又过了三分钟,二人相携离去,只在黑色桌布上留下两圈咖啡杯印记。程小姐于此时是最快意的,有种高人一等的喜悦。她低下头回到作业和课本上,费了好大一阵劲,才重新集中注意力,继续较着劲,证明自己与那样一些“文青游客”们绝非同类。
既是证明,总是要有个对象才好。程小姐也一直有这种隐约的盼望。这天,果真碰到了,程小姐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是典型文人,五十出头的光景,不修边幅,已经有点驼背了,站立时双手会不自觉地背在身后。他的学问很深,文言文教得尤其好。老师在课上曾分析过“久假而不归”的句子,程小姐以为用在那群文青身上最合适不过。在×书店碰到他,实在是最完美的“见证人”。是程小姐先看到他的,书架深处,老夫子正勾着头读书,花白的脑袋几乎与书架融为一体,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好像周围这一切,游客也好,相机快门声也好,文艺青年也好,咖啡香气也好,统统都不存在。程小姐弄乱了她的桌面,又添了几本教科书,有意识地咬着笔杆像在苦思冥想,忽而又奋笔疾书,字迹又草又乱……总之,就等着语文老师见证一下了,或者,她起身上前,“不经意”地碰上、打招呼——程小姐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不自然了,像被束缚在了一件紧身塑形衣里,拼命提着一口气,维持或准备着某种造型,对着一个咔嚓作响的镜头。
她没有等到老夫子回头,真正在用功的人,哪里会四处张望呢。程小姐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到另有一道第三者的目光,一个真正的见证人,正隔着人群灼灼地盯着自己,这审视、警醒的目光,一直看透到她最深处的虚弱。
程小姐开始收拾她的书和本子,慌忙而急促,好像那道目光在催逼着她,她要赶紧离开。程小姐走过空荡的黑色板凳,穿过一排排白色书架,掠过嬉笑的情侣。白墙两侧的作家头像海报,坡道尽头的十字架、铁黑的思想者雕像都向程小姐拥挤过来。程小姐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久假而不归,她要回去了。
去拜拜
李雨荃
福建省厦门第一中学/高三
/一
拜拜是闽南人的说法,拜字要读第四声,就是拜神佛的意思。闽南人在这方面规则繁多,也比较讲究,从年头拜到年尾,南普陀寺又是旅游景点,因此香火很旺,还不设门票,以至于最后规定不能带着香进殿去,得统一插在外面的香炉中,一把香一次性献了好几尊大佛。
在我小时候,家里人经常会去爬山,从南普陀的山脚向上,翻过万石山,就到了植物园。我们家并不算虔诚信佛,也不是深谙此道的本地人,敬畏的态度应该是社会风俗所造就的。在出发前,早餐不能吃蛋,通常只有稀饭就咸菜(我们家不爱吃馒头一类的面食),一肚子稀稀荡荡就往上爬,每次都要我坐在石阶上哭起来,才能吃到包里装的火腿肠。酒肉穿肠过这个说法我妈是不赞成的,她始终觉得到底是进入一个清净之地,身上少沾些荤腥比较妥当。这是我外婆告诉她的,又是太外婆告诉外婆的,也不知道我将来还要把这告诉谁。
我还有几次胃囊空空去拜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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