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别人才能超越自己-道不尽友情味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珍惜一切,努力多写。多听!听到了吗?刺桐花谢了,刺桐花开了,花开花落的声音,年年是那样的温和,蓬勃,宁静。

    意外的收获

    王风英

    那天,在网上埋头查了整整一下午的资料,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雨。

    可能是雨天的缘故吧,路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大脑里昏昏沉沉的,那些资料依然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突然,我的车子从后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随着我的一声惨叫,我被重重地撞出了几米之外。“你怎么回事?”我回头大喊着,却发现原来是一个女人骑着摩托车撞到了我,她车上的一个孩子也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女人急忙向我道歉:“对不起!我脑子有点走神,是我骑车不小心撞到了你。”此时,她的孩子因为惊吓而号啕大哭,再看那孩子,一脸的泥土好像还有血迹,可是那女人似乎顾不上管孩子,仍然对我说:“我扶你起来吧。”“别管我了,先去看孩子吧。”面对此情此景,坐在泥泞中的我口气缓和了许多。女人听了我的话,才缓过神来,急忙去看自己的孩子。孩子可能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这时,我早已被身边围拢过来的人扶了起来,女人再次怯怯地对我说:“真的对不起,要不要先去看医生?”我被女人真诚的话语感动了,急忙对她说:“没事的,你走吧,只是以后骑车当心点就可以了。”其实说别人更是说自己,以后骑车万不能脑子走神。这时,女人似乎也很感动,只见它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我,说:“你真是个好人,但我还是不放心,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吧!”接过女人的名片,我会心地笑了笑,只好掏出自己的名片作为交换。

    一天,突然有人敲我家的门,打开一看,这不是撞我车的那个女人吗?我赶紧一边把女人让进了屋里,一边对女人说:“你怎么来了?”女人说:“那天看你摔得不轻,我一直不放心,所以就按着你的名片找到了这里。”这时,我发现女人手里还拎着一袋子的水果,我说:“怎么还带水果来?”女人说:“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我是外地的,在你们这里做水果生意,那天,就是因为脑子里想着水果的事情,所以才撞车的。”看女人好像还有什么心事似的,我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啊?”女人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看你人这么好,我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我哪里有不答应之理,赶紧说:“来,我们拉钩吧,让我们做一生的好朋友。”当我和女人的手指拉在一起时,我们的眼里居然噙满了泪花。

    真是没想到,一场意外,我不过作了点小小的让步,却让我收获了一份真诚的友谊。其实生活就是这样,难免会发生意外,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如果得理不饶人,往往就会引发一场争斗,结果就会是“双输”。如果反其道而行之,付之以理解和包容,对方定会心存感激,化干戈为玉帛走向“双赢”,说不定还会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友情的考验

    袁淑伟

    李子叶比我大几天,她家和我家只隔一段矮墙,我俩自小就在一起玩儿一起上学,自然而然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最近我们疏远了,因为一只小狗。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暖暖的,我俩在郊外玩耍,就在我们追着满天的蒲公英跑来跑去时,一只小狗跑到我们面前。黄色的毛,虎头虎脑的,小眼神里一副可怜样儿。我和李子叶轻轻唤它,它就追着我们来了。我们抛下心爱的蒲公英,让它们自由飞舞,把心思全转到小狗身上来,李子叶还从兜里掏出自己没舍得吃的火腿肠给了它,我们还给它起了名字——丢丢。

    直到傍晚,满天的蒲公英都飘散了,丢丢的主人也没有出现,怎么办呢?这时的丢丢已经和我们很熟悉,半天的时光,我们俨然成为了好朋友,我们走到哪里,它就到哪里。

    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家。我和李子叶的分歧是这个时候产生的,我说,丢丢是我先发现的,应该带到我家。李子叶说,要不是她给丢丢火腿肠吃,丢丢早就跑了,应该带回她家。我俩争执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我们就这样往家里走,丢丢跟着谁,谁就带她回家。

    丢丢可能是喜欢火腿肠的味道,它跟着李子叶回家了,我突然很失落。丢丢是个无心的东西,要不是我发现它,说不定现在怎样了,李子叶天天说跟我最好,却连一只小狗都不舍得给我。我掉眼泪了,但没让人看到。

    李子叶隔着墙喊我,来我家跟丢丢玩儿啊,我装作没听见,高声背英语课文,我听到妈妈在外面跟她小声说话,嘘,别吵了,妞妞在学习,你自己玩儿。我还听到丢丢的叫声,听到李子叶妈妈在批评她,就知道玩儿,疯丫头。

    自此,我放学不再和李子叶玩耍,我直奔家里,打开课本,琅琅的读书声,不仅让妈妈绽放着笑脸,还引来李子叶妈妈的羡慕,而李子叶那边时常有丢丢的叫声,也经常有她妈妈骂她的声音。

    一天,李子叶说,妞妞,我们一起跟丢丢玩儿吧!我说,我妈不让,我要读书,我妈说狗身上有细菌,不让我玩儿。说完我就低头走了,我猜想那时李子叶一定失落极了,就像,当初,丢丢跟她回家时我的落寞。

    一次小测,我考了第一,满分,李子叶才考80分,不仅挨了老师批评,还被叫了家长。放学后,我就听到李子叶的哭声,还有她妈妈摔锅盆的声音。我听见她妈妈说,要把丢丢赶出去。我就一直在她家门口等,等到天黑,丢丢也没有被赶出来。想起原来,我和李子叶每天都玩到天黑才进家,而现在,院外是自己孤单的身影,院内是李子叶委屈的哭声,我不禁有了些惆怅。

    一个周末,我到镇上去,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则寻狗启示,那照片立刻吸引了我的眼神,是丢丢。丢丢是松狮犬,才一岁,主人正心急如焚。我不假思索地奔到公用电话,通知了它的主人。

    我赶紧奔回家,但我还是没有丢丢的主人先到李子叶家。我到家的时候,一辆豪车停在李子叶家门口,李子叶正抱着丢丢在门口落泪,丢丢的主人在跟李子叶的妈妈不停地说谢谢,丢丢不知所措地望望李子叶又望望主人,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欢快。

    丢丢要走了吗?好久以来,我第一次先开口跟李子叶说话,李子叶看见我,嘴一咧,哭了。妞妞,丢丢要走了,丢丢要走了,它的主人找来了……

    李子叶和丢丢是被她妈妈强制分开的,丢丢欢快地跳上了它的卧车,绝尘而去。李子叶的妈妈也欢快地进了院子,她说,这样正好,子叶就可以好好学习了。

    门口只剩李子叶和我。

    妞妞,对不起,当初我不该自私地把丢丢带回家,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李子叶低着头说。

    我突然感觉很难过,眼泪唰就下来了。子叶,是我该说对不起,其实,丢丢的主人,其实……

    妞妞,我觉得我们得感谢丢丢,是它考验了我们的友情,经历这一回,我才发觉,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好朋友。

    我的心倏地就疼了,不理李子叶这段时间,我哪天不曾和她暗暗对话呢,我也是不能没有她的。我抱住李子叶,呜呜地哭了。李子叶,反正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仰望星空

    凉月满天

    王子走在路上。

    他姓王,名子,有一个想要当王的老子。

    他走在路上,见一群小孩在殴打一个小孩。那个小孩动也不动,那几个群殴他的小孩却哇哇哭着跑走了。

    他觉得奇怪。眉清目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刚读初中的模样。正打量,对方走过来,友好地伸出手,说:“你好,我不是人。”

    他也伸出手,说:“你好……呃,我是人。”

    然后他就一巴掌打在男孩头上:你唬谁!然后捂着手蹲在地上,眼泪汪汪。男孩说我都说了我不是人了。王子想:你挨打就是因为这个吧?不过他没来得及表达,那个男孩一把抓住他,嗖一下拎上高空。当时吓得尿裤子,后来他就爱上这项运动,无聊的时候,请男孩把他当风筝。

    他们那次直接飞回王子的家,坐在阳台上,王子问:“你来地球干什么?”

    “玩啊。”

    “你爸妈知不知道?”

    “我偷跑出来的。”

    “都跑出星球了,你行。”

    然后他就请当老师的妈妈跟学校说情,让这个男孩和他一起上学,借读的,不用花钱。结果这个男孩上课第一天把乒乓球台子搬起来,放在王子上体育课的地盘里;然后又用代码跟电脑吵架,把它气得当机短路。那群欺负他的学生又想围殴,被他像扔土豆一样,东一个西一个扔老远,有一个趴地上直嚷:“肋骨断了”,男孩说:“你撒谎,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肋骨好好的。”那群人又像鬼撵着一样哇哇跑掉了。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一个逃家的小外星人。同学们经常会看见一个钢琴晃晃悠悠从东头的101教室到西头的110教室,后边跟着音乐老师,一边悠哉地把手插裤袋里走,一边说:“慢一点,外星人同学。”

    王子的破自行车也被外星人骑到了半空,链子嘎吱吱响,卖菜老汉捂住菜冲上边嚷:“喂,你小子吓尿了裤子不许淋我菜上。”王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哈哈大笑。回到家,小外星人被王子的妈妈揪住耳朵一顿训:“显摆你能是不是?万一掉下来,瞅你把零件都摔散了怎么回家!”外星人嘟囔着说:“我不是零件做的……”

    三年过去了,初中毕业,不知愁的少年人也开始唱起骊歌。

    晚上,王子和小外星人坐在高高的水塔上,凉凉的夜风吹起王子一身的鸡皮疙瘩。天上的星亮晶晶,哪颗星是你的家呢,小外星人?

    然后就听见小外星人说:“我要回家了。”

    “回家?别回了吧,都三年了,你爸爸妈妈早给你生弟弟妹妹了,不差你一个。”

    “你们这里一年,是我们那里一分钟。”

    “可怜,”王子同情地说:“那你们只能活七八十分钟哦?”

    “不是。我们也活七八十年,不过是我们星球的七八十年。”

    “那你们都是老不死的神仙了?”

    “呃……”

    王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超人是不是你们派来的?”

    没想到小外星人一本正经地说:“拯救地球是他的课后作业。”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外星人说:“王妈妈做的菜很好吃,地球上有的人有点小坏,可是总的来说很好。你也好,很好的那种好。所以我希望我以后的课后作业也是拯救地球。”

    王子说:“可是,等你来拯救地球的时候,我都死了。”

    他拼命眨眼睛,仰头看星空。然后感觉小外星人抱住他,在漫漫星空下飞翔。小外星人在他的耳边说:“我会想念你的,很想的那种想。”他目送着小外星人越飞越远,像一个小黑点,一会儿像又炮弹一样蹩回来,说:“我说的很想,是用我的一辈子,怀念我们的三分钟。”

    从此,地球的一个角落里,多了一个爱看星星的人,因为他不知道小外星人会从哪个星星来,所以就一直,一直仰望。

    白妞与黑妞

    凉月满天

    白妞是妹妹,黑妞是姐姐。黑妞只比白妞大三个月,十三岁以前还互不相识,1983年上中学时成了同桌。

    那时候天很蓝,地况却很不好。红胶泥的土路,雨天成了粘粘的一团,人走人陷,车走车陷。中学离家八里路,学生们像蜂蛹,一个挨一个朝前蠕动,人人手里拎一根棍子,用来捅自行车的前后瓦里的红胶泥,推一段,捅一捅,再推一段,再捅一捅。白妞家里穷,连捅自行车的机会都没有。冬天天短,黑妞怕她出危险,就和她一起步行。白妞书包里还放着中午饭--两块煮红薯,掏出来,一人一块,甜得不行,就是凉,冰凉。

    两个人性情相反。白妞性急嘴尖,黑妞性情散漫。考试的时候,白妞埋头唰唰地写,黑妞就偷偷地捅她:“哎,这道题怎么做?”白妞就烦:“等会儿!”黑妞就等,很安闲地坐在那里,转圆规玩,无所用心。

    有一次,白妞也拿着黑妞钟爱的圆规转来转去,当投枪往桌面上投--嗖的一声,威风凛凛--没投准,圆规那只细脚伶仃的尖针狠狠地扎进黑妞摊在桌上的手掌。黑妞一楞,瞅着还在颤动的圆规莫名其妙。白妞吓得够呛,赶紧倒打一耙,“唉呀,你干嘛不躲开?”黑妞也觉得自己不对,很惭愧的样子,一声不吭把这个东西从肉里拔出来。手掌上一个圆圆的洞,慢慢往外渗红红的血珠,好像美人额上点的一粒朱砂痣。十几年后两人见面,白妞说你知道吗?当年那个圆规,我太恶劣了,真是对不起……黑妞莫名其妙,“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个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白妞和黑妞一块给白妞家当猪倌,抢猪食。

    白妞家里的老母猪产了崽,星期日白妞和黑妞就人手一根柳木棍,“嗒嗒哧哧”地赶一群黑、白、花的小猪崽去村外吃草,喝水,打滚。黑妞采一满把青白的小菊花,一瓣一瓣揪着玩,白妞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往她脑袋上洒了一把苍耳子,捂着嘴“哧哧”笑。黑妞顶着一头苍耳,也好脾气地跟着笑。回到家,家里的料笸罗里有给母猪单另煮的盐水大麦仁。这个东西好吃!长长的芒,扁扁的穗,麦粒是粘的,煮熟,加盐,筋道,美味。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抓着吃。

    白妞知道爱美了,花两毛钱买一盒润肤霜,抹得脸上厚厚一层,头发梳得溜光,再花一毛钱买一面小圆镜,上课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臭美。太忘情了,数学老师扑过来都没看见,小圆镜没收了。

    怎么办?白妞拉着黑妞在操场上转圈:“我就说,这面圆镜是你借给我的,好不好?”黑妞傻乎乎地答应了,老师没还镜,还把两个人一块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出来,白妞居然把自己的谎言当了真:“要不,我买一面镜还你吧?”

    黑妞好像也当了真:“好啊。”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心意相通。

    后来,当那个十八岁的小老师一出现在英语课堂上,白妞就直了眼,那一霎那的感觉就是惊艳。他好白!眼睛好亮!真好看!白妞不错眼珠地盯着看。老师每次转堂,她都准备了好多的问题,老师停步身边,青春气息直逼上脸面。她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老师也忘了回答,两个人的眼睛都亮如星辰。周围一片乱哄哄。

    白妞渐渐成了学校的一大看点。老师,学生,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还有人嘁嘁喳喳:“她呀,不正经……”那一刻白妞想:这个地方,住不得了。脚发软,头蒙蒙的,呆头呆脑地走到课桌旁边,拿一支笔,却不知道想干什么。没等她来得及想给哪个留话,已经写下黑妞的名字:“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会想你的。”

    学校面南背北的大门,两箭之地就是柏油路,也就是后来的京广线。她顺着公路往东走,一路上玉米长成一大片的青纱帐。地上有草,有花,天上有云,这个时候,黑妞他们,已经上课了吧?

    她并不知道教室里已经乱作一团。黑妞一看纸条就尖叫一声往外奔,头发跑散了,皮筋跑掉了,脚上鞋跑掉一只,嗓子哭得劈了音。等老师派出学生分头寻找的时候,黑妞早已经一个人跑出五公里,超过白妞了。

    当白妞被随后赶来的学生找回去,黑妞也光着脚丫子一瘸一拐回了教室,一见白妞,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大拳头咚咚地捶过来,好疼。

    三年过去。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黑妞结婚的时候,白妞给黑妞送去两床广州出的被罩,一床暖黄,一床洋红,绣着大大的牡丹,放在黑妞和她的夫君在乡下的简陋的新房里,华丽得有点不登对。黑妞看见她,脸像黑玫瑰,笑容绽开一瓣,一瓣,又一瓣。

    一天,白妞的先生下班回家,说:“我听到个不好的信儿。东邻村淹死一个年轻人,媳妇是西邻村的,有个两三岁的孩子……”白妞急了:黑妞就是西邻村的,嫁个丈夫在东邻村,孩子两三岁了。消息打听准了,白妞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妞去看黑妞,黑妞瘦了好多,脸色黑黄,忙着张罗饭菜。饭毕拿出一张照片,“你看,我和他惟一的一张照相。他当初和我相亲的时候,一下子就喜欢上我了,生怕我不答应。他不知道,我也喜欢他……”

    孤儿寡妇的日子不好过。爆竹再一次响起,红屑纷飞里,黑妞又做了一回新娘子。白妞没有出席。她积劳致疾,正蜷缩家里,心灰意冷--心性要强从来不是好事。三朝回门,黑妞打过电话来,听着白妞喑哑的声音,说,“你的家在哪里?啊?快告诉我,我现在就坐车去看你。你真让人不放心,为什么总要让我着急啊!”白妞一下子坐起来:“好啊好啊,你来吧!”

    当两个人再次坐到一起,两双手紧紧攥住,不忍释放,才发现真是光阴易过,岁月频添,兜兜转转间,都已经三十多岁。

    “你有钱没钱?”白妞把黑妞问得一楞。

    “干什么?”

    “我要治病,要好多好多钱。”

    黑妞不说话。白妞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心里山呼海啸,又像大鼓猛擂:咚,咚,咚。

    一本书上说,要想验证友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其借钱。一时无聊,且顽劣成性,白妞干脆把身边人全都试了一遍,结果让人伤心。一个朋友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贷款,还有一个男人,动辄打电话来纠缠,海誓山盟起来不眨眼,如今只发过来一个短信:“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上忙。唉,人活着真难!”--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黑妞不说话,左手捏右手,把指关节捏得发了白。白妞额角暴起青筋,脸上一丝一丝渗冷汗。

    黑妞终于开口,她说:“我没钱。”

    看!谁把谁真的当真,谁是惟一谁的人?

    “不过,”黑妞接着说,“我刚嫁的这个人,家里养着两头牛……”

    那一刻如溪花顺流漂下,游鱼豁剌剌跳上龙门,表面泥皮层层剥落,露出真珠光华耀眼,却原来世上真有爱如净莲,一霎那新地新天。

    佛桌上开出的花朵

    凉月满天

    我深更半夜被拎起来匆匆赶到保安办公室的时候,这个学生已经在这儿久候了。陪他久候的,是班上的另外几个学生,两个是他的室友。

    他的鼻血还没擦干净,两名室友,室友甲的左眼睛乌青了一大块,室友乙的右耳朵破了--给咬的。原因却是叫人笑不出来的可笑。

    他上初中的时候,家贫无衣,羡慕别的孩子有李宁牌运动服,就把人家刚洗过的一件偷过来穿在身上,却被逮个正着。劣迹流传久远,一直跟到他上了高中。室友们把他的皮鞋割破,刚打的饭菜里吐上唾沫,衣服刚洗好就给扔进厕所,扫出来的垃圾堆到他的床上……他终于忍无可忍抡起了拳头。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他。他倔强地梗着脖子:“我不怕他们!”

    旁边影子一样站在那里的第四个学生开口了:“老师,让他跟我一起住吧。我们宿舍有空床,我和我的舍友也不会嫌弃他。”

    他惊讶地扭头看,碰上的是一双平静、坦率的眼睛,澹然无波。

    “行吗?”我问他。

    他迟疑一刻:“好……吧。”

    此后,我就一直看着他,暗中关注。

    看着他怎么和那几个新室友在操场上打打闹闹,看着他怎么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做作业,看着他的成绩像吃了魔药,噌噌朝上涨,半年的功夫,从后十名爬到前十名,一年的功夫,又从前十名爬到第一,到高三毕业,他已经凭着全年级第一的实力,打起铺盖,向复旦大学进军了。我本来是老早就准备好了一腔热血肉麻的话,要开导他直面人生的,却一点没用上,单凭这一点点友爱、温暖和信任,他就直冲云霄了。

    他从大学写信来说:

    “老师,其实刚开始我一直想退学,觉得学校不适合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你又不了解情况,同学们又因为‘那件事情’敌对我,我也想学习,可是老是心里长草,毛呼呼的。幸亏打那一架,才惊动了您,帮我调换了宿舍,有了新朋友,也有了新结果。要不然,真不敢想象我会怎么个下落……”

    一个沙弥思凡下山,后来一夕之间看破繁华,回寺忏悔。师父说:“要想佛祖饶恕,除非--”他信手一指供桌,“连桌子也会开花。”浪子掩面而走。第二天早上,方丈踏进佛堂,佛桌上开满了大簇大簇的花朵,红白相杂。方丈急忙下山寻找浪子。可是等找到的时候,他正眼都不看师父一眼。佛桌上开出的那些花朵,也只开放了短短的一天。

    很多时候,误入歧途并不意味着不能回头,让浪子不能回头的,是一颗颗冰冷的,不肯信任的心。只要宽容如泉,滋润干渴的人间,哪里有劳佛桌开花?

    开满莲花的朝圣路

    凉月满天

    我们班的小安离家出走了。

    原来小安以前还有个同桌,叫阿杰,两个人是好朋友。这所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里面气氛紧张,阿杰突然就崩溃了,拿起小刀狠狠戳向自己的大腿。小安把他送医院,他却趁夜深人静,从医院悄悄出走。几乎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毕竟他的父亲远在国外,已另娶妻生子,母亲远嫁南疆,也有了儿女。

    小安却一直不肯死心,上个礼拜,他收到一张来自拉萨的明信片,脏脏的,旧旧的,经过了无数转折,看邮戳,都已经是三个月以前的了。

    这,大概就是他消失的因由吧。

    小安的父母急得发疯,到处查问小安的行踪,我也急得发疯,托拉萨的朋友帮忙寻找,可是拉萨那么大……

    终于,小安拉着一个黑瘦的男孩站在我面前,他摁着那个男孩的脑袋,说快,叫老师,这是咱们的新班主任。

    “你叫阿杰?”我板着脸。

    “嗯。”他的眼神清亮,神情淡然。

    这个曾经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发疯自残的男孩,现在看来精神状态完全没有问题。小安说他下火车就后悔,在这里找个人,跟在蚁海里找只蚂蚁类似。他就这样倒车又倒车,问路又问路,到最后一脚踩到一个乞丐身上,这个乞丐叫了一声“小安”,他才认出来这个是阿杰。

    阿杰每天就在这个蓝天高远之地,静静蹲守,看手持转经筒的藏民来来去去,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目标,都有一个奔头,都活得艰难而富有生机。而他,也渐渐觉得重新有了生活的动力,所以才会寄了那张神秘的明信片。

    而小安之所以去找他,是在他意识到自己连简单至极的正弦定理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所以,既是为寻找阿杰,也是为拯救自己。“我再找不到生活的美好之处,我就疯了,名牌大学也救不了我。”小安说。

    现在,两个孩子心中的阴霾荡涤得一干二净,而高考也已经迫在眉睫。但阿杰早因无故旷课被除名。

    “没关系的,老师,”小安说,“我哪怕考不上一个理想的大学,也不会崩溃,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所在,太阳金晃晃,云彩像洁白的棉絮。”阿杰说,“我可以重新学习,也可以找工作,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焦虑。因为我的心里也有这样一个所在。”

    我笑了。两个孩子采取了既荒唐又愚蠢的方式,却怀着既圣洁又单纯的目的,所幸的是经过了迷失和找寻,又一步步重新走回来,既救了别人,也救了自己--沿着的是一条朝圣的路,路的两旁开满了金莲花。

    谢天谢地。

    朋友是一曲音乐

    凉月满天

    家里空间小,孩子哭大人叫,电视上“嘿嘿哈哈”地上演白痴版连续剧。这个时候我就听音乐,让轻柔舒缓的音乐盖过烦嚣。

    听着听着就走神儿,拿起手机来看。上面存着几天前的短信,朋友发来的,无非两句淡话:“起床了,看见阳光了,热。”心里漾起久已不见的温暖。

    从小到大,数得上来的朋友只有有限两个。

    初中一个,梳羊角辫,手拉手,公不离婆,槌不离锣。我撒谎,她帮我圆谎,她抄袭,我帮她抄袭。有一次和家里闹别扭,留张字条就出走了,字条是留给她的,结果别人都在议论纷纷地猜测为什么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上,披头散发就冲出学校,眼泪流得“哗哗”的。当时想着要好一生一世的,谁知道逐渐就轻了,淡了,十几年后再见到,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除了共同的黑白片一样的经历,再也找不到可以维系友情的线索,而那条线索也像蛛丝,风轻轻一吹,就断了。

    当了十几年的老师,突然“喀嚓”一声,声音没有了,那种滋味是能说会道的正常人尝不来的,一下子就给打懵了,哭都没声音,只好心里骂:“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一个亲戚出国,承蒙他把一台旧电脑送了我,结果失重的我一头就栽进了网络。这是一片黑海,一个黑洞,不仅要吃掉我大把大把的光阴,还游着一个一个鲨鱼一样的男人。这个时候上帝冉冉降临,手指一挥,“喏,赐你一个宝贝。”于是天上掉下个朋友来。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我早堕落到生命不息,泡网不止,网恋都搞了好几次了。神仙劝孙悟空,大圣,赶紧去救唐僧,你去迟些儿,恐怕小和尚都生出来一个了--自从认识,他也像孙悟空,整天忙着搭救我。鼓励我读书,写东西,不许我进聊天室,有时候偷偷往聊天室跑,一被发现就拎出来痛骂:“不会说话了,马上就要失业了,还有闲心聊天呢!”

    到现在稿费足够养活我自己和我的家人,都是骂出来的。失业引起的焦虑大大减轻,轻到几乎没有,而我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恢复,用不了多长时间,我想,大概就能上讲台了。而我,也一路陪他走过艰难的两年半,一直走到他博士毕业。

    原想与子偕老的,我还真的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发表在杂志上,可是现在却联系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以前一天发的短信塞爆信箱,得不停地删不停地删,现在一个礼拜的短信也不过短短三五条,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也失落过,自问过为什么,后来看大家的前路都天宽地阔,就渐渐明白了,无论我对他还是他对我,无非一个朋友罢了。不要说我无情,真的,无非一个朋友罢了。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绊倒在物体上,我们抓牢这些物体,相信它们便是我们所拥有的惟一的东西。光明来临时,我们放松了所占有的东西,发觉它们不过是与我们相关的万物之中的一部分而已。”泰戈尔的话多凉啊,原来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什么都经历过。

    有时想,朋友就是一曲音乐,在滚滚红尘谋稻梁的时候,可以对市侩、庸俗、计较起一种适当有效的屏蔽,让自己在生计之外的精神层面有一个较为自由顺畅的呼吸,如同菊花丘山之于陶五柳,鲈鱼莼菜之于张季鹰。但音乐不是全部,朋友不能终老。一曲终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钟子期死了,俞伯牙干脆把琴都摔了,这样不好。风云际会固然可喜,无风无云的时候还得学会弹一曲瑶琴自己听的。

    可是天宽地阔,为什么一边听歌一边寂寞,纵然看得开放得下,终究是欲舍难舍。朋友啊,就算我再也不知道你们现在何方,做着什么,有何种忧乐,可是你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仍如杨花乱舞,点点都在,我的心里。

    土瓦罐和青玉罐

    凉月满天

    急用钱。银行不放贷,需要去借款。走三家不如并一家,直接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和这个朋友认识三年,只见过一面。我跑到千里之外去找她,她把一切都放下,一气陪了我十天,看西湖,看拙政园,吃东坡肉,吃鱼,吃虾,吃蟹,坐船,下着雨听昆曲,看周庄河桥两边蜿蜒的红灯笼,还有一个浅醉微醺的老男人,萍水相逢,在丝丝细雨里唱歌给我们听。

    这次我要借十几万,她二话不说就把钱打过来了。我说我给你写张借条吧,她说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的!接着又说了一句话:“你的信誉就值一千万。”

    遍身微汗。这话真令我……惭愧不安。

    刚和一个朋友渐行渐远。世路如棋,黑白不知,当初他接近我,观察我,我知道他在接近我,观察我。他研究我,我也知道他在研究我。如今他得出了研究我的结果,我也知道他得出了研究我的结果。他得出的结果是什么,他清楚,我也明白:想着我是一个天使的,结果我没有那么白;想着我是一只凤凰,我却是一只乌涂涂的麻雀。想着我穿着红舞鞋跳舞,我却弯着腰在田里拾麦。想着我非醴泉不饮,非练实不食,我却吃的人间饭,喝的人间水,认同人间的一切规则--我不是飞天,没有在画里飞的清高和寂寞,这个认知让他退却。

    他走了。

    我让他走。不作辩解。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被”字打头的那一个。被疼爱,被护持,被惦记,被关心,被支援,被信任,被帮助。有时候也会被辜负、被伤害、被遗忘、被轻蔑、被孤立、被厌恶。

    日子久了,不等人厌我,通常我就会远离了。不等人负我,通常我就遁走了。不等人轻我蔑我,通常我有多远躲多远,直到你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我。至于被遗忘,被孤立,被厌恶,不要紧,我早当自己是秋野荒凉的柴禾垛,寂寞里开花也是好。

    而当面对疼爱、护持、惦记、关心、支援、信任、帮助的时候,又总是害怕多过欣喜。小时候,农村尘土连天的庙会上,会有马戏团荡秋千,高空里几根秋千吊索,几个人一荡一荡,你来我往,一个人凌空飞起,我看着他,手心出汗,心里说: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要摔死了……结果未及想完,这个人伸出去的手已被另一个人稳稳接住。可是,万一接不住呢?万一跳的人走了神,或者接的人分了心呢?万一两个人有仇呢?……

    这个认知让我害怕,与其如此,何如抱臂敛手蹲在地面,强似飞在半悬空里无手可执,无臂可捉。耳边风声呼啸,下边,就是渺不可知的悬崖啊。

    可是世路蜿蜒几十年,不论是曾经自己摔下来,还是被人推下来,哪一次没有人半路伸出胳膊,扶住我,接住我呢?如今我的家,我的房,我翼护的一切,我的所有所得,哪一桩哪一件又是我一力所得?

    一个黑小孩乘船失足落水,拼命挣扎,船上人发现,返回救他。船长问他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他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你一定,一定会来救我。船长白发苍苍,跪在这个黑小孩面前,说谢谢你,是你救了我,我为到底要不要回来救你时的犹豫感到耻辱。

    我也感到耻辱。我为自己对人类的善意的不信任感到耻辱。长久以来,心如瓦罐,颜色晦暗。朋友的信任像柔软的稻草,把斑斑土锈擦掉,渐渐的,让它显出美好的,青玉的颜色。时日长久,我都忘了,自己的心,原来,是一只青玉的罐啊。

    从今以后,想欺瞒的时候,不敢欺瞒,想使诈的时候,不敢使诈,想阴暗的时候,不敢阴暗,想毁约的时候,信守约定,想自暴自弃的时候,不敢轻易举步,怕一举步就是深渊。因为不光天在看,还有人在看。我管它别人看不看,还有我的朋友在看。所以对待生命,不敢漫不经心--朋友的信任让我对自己格外尊敬。黑格尔说:“人应当尊敬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我尊敬了自己,只为的能够配得上更高尚的东西。

    所以,哪里是我的信誉值一千万,是朋友的信任值一千万。

    昨夜,夜色已深,这个朋友打来电话却不说话,那边传来鼓掌声,笑声,歌声。是蔡琴的专场演唱会,她特地从千里之外让我听。静夜温软,一如花颜。一颗心又痛又痒,宛如嫩芽初生,叶头红紫,跳荡着日光。

    鸭子胸前的玫瑰

    凉月满天

    一只鸭子最近老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一扭头,看见一个人,长着一个骷髅头,穿一身黑黄格子的长袍--也许是睡衣?他整个人也长得黄乎乎的。背在背后的黑乎乎的手里拿一枝红玫瑰--其实也不是红啦,是黑红黑红的颜色,好像凝血。

    鸭子问:“你是谁?”他说:“我是死神。”

    鸭子吓一跳。

    鸭子还以为他是来带它走的呢,但是不是。他只是陪着它,据他说从鸭子一出生,他就一直陪着它了,好“以防万一”。至于这个“万一”是什么,那肯定不是咳嗽啦,感冒啦,碰上意外啦,或者说是遇上狐狸,因为那是生命之神的工作。至于这个“万一”是什么,死神仍旧没有说。

    不过,这个死神好友好啊,还对鸭子笑呢。鸭子甚至忘了对死神的害怕,还邀请他到池塘里玩,死神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池塘里,鸭子一头扎进水里捞小鱼,把两只脚丫子和庞大的屁股都倒着竖立在天上,屁股上还有圆圆小小的屁股眼。死神可不,他说:“请原谅。我必须离开这个湿乎乎的地方。”原来他讨厌水。死神也有害怕的东西呢。鸭子以为他冷,于是就把自己全身覆盖在死神身上,为他取暖。它一旦放松了劲道,就软软的像给死神盖上一件不太严实的毛皮大衣。死神想:还从来没有谁对自己这么好过呢。

    第二天早晨,鸭子一睁眼,发现自己没有死,高兴地呱呱大叫,和死神东说西说:“有些鸭子说,我们死后会变成天使,可以坐在云端往下看。”死神被它吵醒,坐起来附和说:“很有可能。你本来就有翅膀。”“还有些鸭子说,深深的地下就是炼狱。如果活着的时候不做一只好鸭子,死后就会变成烤鸭。”死神说:“你们鸭子真能编些离奇的故事。不过,谁知道呢?”死神一边和鸭子在一起走,一边双手仍旧背在背后,手里想必仍旧拿着那枝从来不离手的黑红玫瑰。

    死神邀请鸭子爬树,鸭子的眼瞪得圆圆的:这它可不擅长啊!不过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它还是和死神一起坐在高高的树冠上。遥望整天戏水的池塘,鸭子难过起来了:“有一天我死了,池塘会很孤单的。”死神说:“等你死了,池塘也会陪你一起消失--至少对你是这样。”鸭子说:“那我就放心了。到……到时,我就用不着为这件事难过了。”它还是说不出“到死时”。

    很奇怪,当我听到鸭子这样说的时候,我也放心了。原来等我死的时候,我所深爱与相伴的这一切,天空、大地、风、日、云彩、我的书、我写过的字,都仍旧在陪着我。我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带走了属于我的整个世界,这样,我的天空、我的大地、我的风、我的日、我的云、我的书、我的字,就都不用孤单了。当然,我也不孤单了。

    一天晚上,雪花轻柔地飘落,事情终于发生了。鸭子不再呼吸,把身子挺得长长的,长长的黄嘴巴竖直地冲着天空,两只小黄脚丫并在一起,眼睛闭起,像一弯上弦月。它死了。“死神抚平了鸭子被风吹乱的羽毛,将它托在双臂上,来到了一条大河边。”鸭子的脖子在他温柔的臂弯里柔软地垂落下来。死神把鸭子小心翼翼放进水中,然后轻轻一推,送它上路。鸭子在水里,就像在它自己的眠床上--水本来就是它的眠床,两翅并拢,长嘴向天,两只铲子一样的小脚乖乖地并拢,眼睛美美地弯成上弦月,顺水流去。它的胸前,放着那枝玫瑰。

    死神一直在陪伴,在等待,等待用玫瑰温柔地送行。

    这本德国沃尔夫·埃布鲁赫画的绘本《当鸭子遇见死神》(新蕾出版社 2013·9第1版),笔触不算漂亮,造型也不空灵,颜色土土黄黄,一点也不粉嫩,可是实在、踏实,好像人们常吃的面包。看了他的绘本,就觉得好像死神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干嘛非得拿着长长的弯柄镰刀穷凶极恶地收割生命呢?要不然就像美国电影《死神来了》那样,对生命穷追不舍?死亡就是一个温柔的骷髅头,消解了时光的丰秾肥艳,穿一身家常的睡袍,毫不起眼地随在我们左右,直到生命尽头。当我们死去,他会惆怅,然后放一枝玫瑰在我们的胸前,送我们安详上路,启程到另一端。

    一个女友的母亲得了不好的病,她把母亲送到医院,然后看见炼狱般的景象。求医者无分老少,脸上满满的写着痛苦、恐惧、麻木和绝望。一个老和尚被几个小和尚伏侍着,也来问诊。女友说,和尚不是看透生死的吗?为什么也如此执着?可是生与死,哪能看得那么透脱,可怕的死亡在即,谁又能不那么执着?

    大概没人会相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看惯了也习惯了世界和自己的铁石心肠,当看到鸭子胸前的玫瑰,大哭了一场。

    战友

    赵谦

    一

    今天,张峻巍和其他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相约到达泰城。他们是来参加一个战友的企业开业典礼的。因为好多年不见了。他们就约好提前两天到达。这样既可以帮战友打理一下开业事宜,又可以好好聚聚,一叙相思之情。当天上午来了三十多人,大家互相握手,互相拥抱,场面热烈感人。不少人流下了眼泪。

    屈指算来,已经分别快三十年了。这次聚会,让大家非常感慨。感慨时光荏苒,从分手时候风华正茂的青年,转眼步入到了50多岁的年纪。他们中有不少人事业有成,张峻巍就属于这一类的。他在老家经营着一家大型的电子公司。其他一些人也在各行各业,有所建树。于是大家就嚷嚷着要他们这伙人请客。请客,没说的,来就是玩个痛快的。于是来到泰城一家大酒店。

    席间,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在部队上的那些人、那些事。军旅生涯,丰富了他们的回忆,充实着他们的人生。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当年的参战部队,这让他们的生命和生活更有了一层特殊的含义。他们互相打听某某战友的下落。一个个边喝酒,边掏出手机记录下战友的联系方式。张峻巍提议,咱们这些人曾经相聚,是一种无法忘却,也不能忘却的记忆,所以无论谁遇到了困难,就提出来,其他人一定要鼎力相助。对这个提议,众战友无不鼓掌赞同。他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战友之歌》。又唱起了最近在网上流传的《参战老兵之歌》:

    我们是当年参战的老兵

    我们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南疆沙场 我们叱咤风云

    万里边境 有我们矫健身影

    我们是当年参战的老兵

    我们保家卫国不怕牺牲

    硝烟远去 我们怀念战友

    木棉青松 是战友们的英灵

    老兵不老 军魂永恒

    青春不再 依然血性

    不后悔岁月的匆匆

    甘愿奉献无悔今生……

    歌声让大家无不动容,个个都泪流满面。连服务员也被感染了。

    二

    吃完饭,他们出了酒店,张峻巍跟当地的一个战友王小林边谈边往外走。王小林见前面一辆车还有个空位,就上那辆车。他边上车边一指马路对面,对张峻巍说:“那也是你们战友,你们一个营的。”张峻巍放眼过去,只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你说什么?快下来给我说清楚!”说着就把已经迈上一条腿的王小林从车上拉了下来。

    “你开玩笑吧?”张峻巍说道。王小林说这是真的。这时又有几个战友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当从王小林那里得知那个乞丐有可能是他们的战友时,大家谁也不相信。王小林看了一眼那个乞丐,指了指自己的头说:“他这里有点问题。”

    说话间,大家已经来到这个乞丐面前。这个乞丐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脸茫然,身上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张峻巍问你们谁有认识他的?一个战友围着乞丐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好像是侦察连的辛建武。”“辛建武!”有人这样叫了一声,乞丐就转过脸来看着他们。大家都被震撼了,一个老兵马上就掏出手机向远方的一个战友求证。问侦察连是否有个辛建武。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大家马上行动,有的到旁边的商店里给他买吃的,有的满含眼泪给他整理衣服。还有个老兵给他点燃了一根烟。大家围着他问这问他。但是辛建武只能用含混不清的语言进行回答,没人能听得懂。最后大家纷纷解囊,把钱塞进了辛建武的手里。

    一直到晚上,大家都心情很沉重着。吃过晚饭后,张峻巍和几个战友再次来到辛建武呆的地方。只见他已经在一条人行道上睡着了,旁边摆放着一幅很久没有洗过的碗筷,几件破烂不堪的衣服,让人非常心酸。他们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着他们,神智有点清醒了,在夜幕的笼罩下,他们清楚地看见两行热泪从辛建武的脸上流下……战友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今晚开始一定不能再让他睡在大街上!”张峻巍坚定地说。大家点头表示赞同。当即,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带辛建武去洗澡吃饭,一路去找当地的领导。很快便从当地领导那里得知,辛建武本来就是个孤儿,婚后又因为家庭变故,受了刺激,所以变成这样了。领导表示会马上联系了民政局,给老兵一个好的去处。

    吃过饭的辛建武有了力气。也愿意跟大家交谈了。当大家唱起《战友之歌》时,辛建武再次流下了眼泪。一个老兵提到了他们排长的名字。辛建武一下字情绪激动起来,大家以为他想念战友了。可是他竟然许久安静不下来,嘴里嘟囔着,还双手比比划划地,众人都莫名其妙。这时一个战友拿出随身带的笔和本子让他写,他写得歪歪扭扭,但是还能看出来内容:欠我四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峻巍心里一动,如果假以时日,这位战友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个老兵从兜里掏出来一张五十元的钱递过去,可是辛建武根本不接。无奈,这个老兵就装作跟排长联系,又借故到远处,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四块钱回来了,这下辛建武没有再拒绝,攥在手里,看了又看。大家这才释然了。

    当晚,辛建武被民政的工作人员收留,工作人员承诺一定会把他的事情管到底。

    三

    战友的开业典礼办得很隆重也很顺利。细心的张峻巍还特意把辛建武也请到了现场,让他感受这热烈的氛围,也感受一下浓浓的战友情谊。但在吃饭的时候却不见他了。张峻巍连饭也吃不下了,叫上几个人去找,大家忙了好大一阵子。最后听说他回民政局了。

    因为张峻巍还要到另一个城市去谈生意,所以不得不提前离开。临走,他叮嘱当地的战友一定多去看看辛建武。

    张峻巍开着自己的越野车出了市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道路非常难走,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前面两块巨石挡住了去路,他试了几次都不能绕过去,只好下车查看。可是脚刚刚落地,就被一件硬物抵住了后背。“识相的话,就老实点。”他心里一惊,知道是遇见了劫匪。于是慢慢回过头去,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大哥,你们什么意思?咱不认识啊。”他说道。

    “我们是不认识你,但认识你的钱。如果能给我们50万的话,绝对保证你毫发无损,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个男子恶狠狠地说道。另一个则手脚麻利地给他带上了手铐。他们把张峻巍押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让他赶紧给家人打电话。两个人晃着手里明光光的刀子,十分嚣张。张峻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大会儿才冷静下来,心里思索着应对方案。但是一个歹徒已经收走了他的手机,调取里面的电话号码。另一个则狠狠地给了他一脚,让他老实点。

    这时,他看见从后面的树林里悄悄走出来一个身影。他定眼一看,这不是辛建武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只见辛建武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块砖头。张峻巍明白过来了,他这是在救自己。为了转移两个歹徒的注意力,张峻巍佯装难受,口里喊叫着。这时,辛建武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手里的砖头猛然向一个歹徒头上拍去。一声惨叫,这个歹徒瘫倒在地上。另一个歹徒吓傻了,转身就跑,辛建武使劲抱住了他的腿,这个歹徒狗急跳墙,用刀子胡乱向辛建武腹部捅去。张峻巍飞脚踢向这个歹徒的脑门。歹徒应声倒在地上。

    此时,民政所的领导和几个员工也赶来了。他们是一路跟着辛建武来的。张峻巍悲痛地大声叫道:“快就辛建武,他受伤了!”大家把辛建武扶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还在那里傻笑呢。

    “伤到哪儿了?”可是怎么不像啊,连滴血都没有。几个人赶紧撕开了他衣服。只见肚子上缠着的一块硬皮子。张峻巍乐了。眼泪都出来了:“你啊你,到底是干过侦察兵的,我服你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道:“原来你不傻啊。那你从民政局里偷偷出来干啥,害得我们好找,要是找不到你,别说上级生气,就是你们这些战友也不乐意啊。”

    张峻巍也百思不得其解,是啊,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时一个领导给出了答案。他说这几天他看见了自己的战友,内心非常感动。以前他整天在街上乞讨,肯定认识这两个小混混,或许发现他们对你进行跟踪,就在暗中保护你。张峻巍点了点头,据此联想到他今天去参加战友的开业典礼,或许就发现了这两个人,就提前离开了,应当是跟踪这两个家伙。当然这些都是自己的推理。但不管怎么说,老兵辛建武救了自己,否则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民政局的领导诉苦:“辛建武两天跑出来了三回,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峻巍说:“他在外面习惯了,肯定不适应里面的生活。这样吧,等我谈完这笔生意,会再回来的,我准备把他接到我那里,给他一份适宜的工作,同时让他好好调养调养。”

    张峻巍握住辛建武的手。然后对他行了个军礼。辛建武也缓缓举起手来还礼。几十年了,老兵的军礼竟还如此标准。他们久久擎着手,眼泪在两人的脸上流淌。

    真正的朋友

    沈岳明

    在初二(3)班,林子研无疑是一群男生的“头”,不仅因为他家境好,常有新款游戏机供大家玩,还因为他长得帅,那玉树临风的姿势,总是令人侧目,更重要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还特别好。

    虽然在同学中是“头”,但在老师眼里却是“刺”。林子研的成绩虽好,却不服管教,比如: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抽烟,但林子研却毫不理会,依然躲在宿舍,给一群男生分烟抽。

    张默涵是个转校生,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有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就知道他的家境不好。原本,林子研是没打算理他的,但转念一想,既然要当“头”,就得包容各色人等,于是主动邀请张默涵,加入了自己的“团队”。

    从张默涵那高兴的眼神中,林子研便看得出,自己对他的邀请,令张默涵受宠若惊。林子研得意地笑了,于是也给了张默涵和其他人一样的“待遇”,这个待遇就是,可以玩他的游戏机,可以吃他的零食,甚至可以跟他一起,在宿舍里偷偷地抽烟。

    说起抽烟的事,林子研就会打心眼里想笑。因为张默涵怎么也不肯抽,林子研便命令“兄弟们”硬往他的嘴里塞烟。张默涵只抽了一口,便咳了好半天,还呛出了眼泪,那个滑稽相,令所有人捧腹不已。

    林子研聚众抽烟的事,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并给予了所有参与过抽烟的人,严重警告,特别给予“带头人”林子研,记大过一次的处罚。

    林子研左想又想,也想不出老师是怎么发现的。莫非有人告密?林子研召集“兄弟们”,一定要找出那个告密者。就在这时,张默涵主动承认是他向老师告的密。

    望着张默涵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众人恨不得将他给吃了。特别是林子研,发誓再也不理张默涵了。从此,只要一看到形单影只的张默涵,大家就会远远地躲开。

    那是一年一度的体育赛。当轮到1000米长跑赛时,林子研才发现,张默涵也报名参加了。当裁判的哨子一响,林子研便甩开双腿,奋力跑了起来。林子研很快便拉开了与众人的距离。张默涵也不甘示弱,紧紧地跟在林子研的身后,奋力跑着。林子研感觉到有人离自己很近了,忍不住偷偷地回头张望,一看,竟然又是张默涵。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并决定趁机绊张默涵一跤。谁知,林子研没有绊倒张默涵,反倒让自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张默涵刚刚超过林子研,便发现林子研摔倒了。于是,赶紧停下来,并背起林子研继续往前跑。眼看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张默涵一急,身上就像长了对翅膀一样,背着林子研就飞奔了起来。最后竟然成功地撞线了。

    老师和同学们全都看傻了眼,都为张默涵背着一个人,还能跑第一名而欢呼起来。可是,当老师宣布张默涵获得了1000米长跑冠军时,张默涵却大声回应说,获得冠军的不是自己,而是林子研。

    大家面面相觑,都以为张默涵背着个人跑步跑傻了。但张默涵的理由却让人们,特别是裁判没有话说了。张默涵说,虽然林子研是被自己背着跑的,但撞线的人却是林子研,比赛的规则是谁撞线,谁便是冠军。原来,大家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张默涵背着林子研迅速地跑向终点,在快到达终点时,张默涵向林子研大喊了一声“快撞线”,林子研毫不犹豫地用双手将线撞断了。林子研就这样获得了本次比赛的冠军。

    谁都清楚,林子研的冠军是靠张默涵得来的,林子研当然也明白。更让林子研内疚的是,他还试图绊倒张默涵。林子研的伤好后,第一个便是去找张默涵。张默涵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我早就想去看你,但又害怕你不理我。”林子研说:“我还要感谢你呢,又怎么会不理你呢?”张默涵说:“你抽烟的事,我告密了,对不起。”林子研说:“你做得对,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在我做错了事时,揭发我,在我有困难时,帮助我。”说着,林子研紧紧地给了张默涵一个拥抱。从此,林子研解散了他的“团队”,他决定不再当“头”

    最珍贵的一课

    周灵峰

    在美国留学时曾发生一件令我终身难难忘的事。

    那是开学不久后的一次校留学生大联欢。组委会安排我作为来自祖国中部地区的代表表演黄梅戏。

    踏着音乐的节拍,我一袭戏装登场。尽管底下坐着的是一群异域的校友,但从他们惊异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对中华文化的赞美和认同。一曲终罢,主持人用英语逐一解说。

    我演唱的是现代黄梅戏《未了情》中一个唱段。这部戏讲述的是青年女教师陆云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用生命的最后一丝余热完成拨启愚鲁憨哥的灵智;唤醒迷途俏妹的良知;点燃逃学佳佳的希望;抚慰恋人心磊的伤怀等一系列未了之情的故事。

    谁知主持人刚介绍完,台下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忽然跑了上来,用英语大声说:“主持人,我觉得这位同学应该为刚才的表演道歉。”主持人略一迟疑接着笑容可掬地问为什么。女孩一脸真诚地说:“如果不听你刚才的介绍,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同学演唱的是什么,经你一讲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在表演一位身患绝症不久即永别人世的女孩,你们这样做太残忍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用生硬的英语向她解释:“这个情节是虚构的,其意义在于用这些事来烘托主人公的人格高度和精神魅力。”女孩仍是一脸愠色,坚持要我道歉。主持人多次调解均宣告失败,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耸耸肩让我自行决定。

    眼看演出进行不下去了,主办方十分着急,总负责人只得央我入乡随俗便宜行事。我哭笑不得地对着台下道了歉,但在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之后,但凡留学生联谊会的活动我都极少参加,即便是参加也不再登台。

    一次活动结束,我正在清理会场,忽然有人找我。我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那次在舞台上羞辱我的女孩。她一见我立即笑容满面,接着问我认不认识她。我点点头,她眼神中顿时略过一丝惊喜,接着对我说:“对不起,上次联欢会上我不该搅乱了活动,和对你发火。我不该忽视了你为此所付出的的努力。”我顿时心中一软,积压了近一个学期的怨恨在这一刻瞬间消融瓦解。于是情不自禁地说道:“谢谢你那天给我上了一课,至少让我懂得任何一门艺术必须为人民服务,如果单纯用别人的伤痛和不幸来规范和引导某种出于人类美德的认同,那其实是对受众双方来说是最直接也是最深程度的伤害和践踏。”她顿时眉开眼笑,飞快地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接着说:“我希望还能再在学生联谊会上看到你的节目。”我真诚地向她道了谢,最后她送给我一块象征美国标志的自由女神吊坠。

    此后,只要学校有活动我必定踊跃参加。重新走上舞台,每一次面对台下无数的喝彩和掌声我都极力提醒自己:尊重和被尊重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石,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可随意践踏。我坚信台下人头攒动的观众当中一定有她挑剔鼓励的眼神与我同在。

    这就是我在美国留学时所经历的最珍贵的一课。

    七月情思

    朱向青

    年年七月,岁岁七月。

    犹记得那一年萧湘烟雨,青山滴黛,碧水流淙……

    犹记得那一年齐鲁大地,淡月疏星,灯暗人静……

    2007年的湘西之行和2008年的齐鲁之旅似乎总是在雨声中行进,眼前是曲阜淅沥的夜雨,偶尔有车在水声灯影里哗哗地驰过;耳畔是沱江细切的涛音,黄龙洞的瀑流,芙蓉镇的溪桥,像一幅幅烟雨蒙蒙的梦境。7月,我的记忆里就总飘洒着一些多情的雨丝儿。

    画帘慢慢地拉开,又现出那年的7月,我们一行人,来自天南地北,因为喜爱的语文教学工作相聚在一起,又相约走在北京的长街。天坛公园里晨雾笼罩着的青草尖上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脚面,颐和园烟波万顷的湖面上纷飞的燕子牵动了我们的视线……曙色未露,我们就已来到天安门前,和如织的游人挤在一起,静待广场里那面鲜红的国旗肃穆地升起;夜色渐浓,我们又就着朦胧的灯笼,踩着那些细碎的澄色的灯花,绕开转转角角的人群,来到什字街头,偶尔像小孩子一样坐在街角的铁栏杆上,惬意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市嚣渐渐地稀薄了,空气里却多了一些紫色的尘雾,那一路晶亮的街灯在尘雾中变得迷离斑澜,闪着灯光的一辆辆汽车从远方缓缓驶来,就象游走在灯河光影里的宝石一般……我们默默的为北京的夜色感动着,为曾拥有的七月而幸福着,我们默默的祈祷,来年七月,在未知的某地,我们依然能够相聚。

    生命里总是有所期待,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在流逝的光阴里,在庸常的岁月中,我常常感念这一切带给我的思悟,一月一日,走在晴阳下,看那些蒙着尘迹的泛黄的店铺的招牌,在阳光下透着沧桑的味道,从空气中缥缈而来的是隐约不定的几丝浪漫,仿佛就依恋在这样的沧桑,甘心老去……旧日的一切却蓦地涌上心来,啊,北京,北京,你是昔日皇城的北京吗,你是现代都市的北京吗,你是万众瞩目的北京吗?不,都不是,在我眼里,你是柔情万种的北京,你是烟花千幻的北京,你是平凡的人间的低调且亲切的北京!

    七月了,你用你的絮语将我再次羽化成碧天里的一丝浮云,飘悠至白浪滔天的秦皇岛海滨,仿佛又见着了那天初到北戴河登上轮渡的情形:甲板上,猎猎旌旗迎风招展,我们拥向船舷听那激荡的涛声,海鸥在我们的头顶上优美的召唤,偶尔,不紧不慢的海风却将浪涛攒聚起来,又把它们揉碎成无数细小的“银花”,低头看,这些花朵就在我们的脚下,轻轻地舐舔着白色的船沿……

    望着旷远的蓝天和蓝天映衬下那一丛细密的树枝,心里忽然变得异常柔和。那是一团包裹着沉静的柔和,像是穿越了纷繁夏日之后,来此歇足的一次缠绵,令人痴念。此时此刻,我真想把我的笔迹当做我的脚印,重又游走于那属于我们的光阴:

    浪淘沙 北戴河

    灯火初上时,相约酒肆。皆云相聚不容易,举斛相劝言嘘唏。别情难已。

    曲终宴罢去,残夜漏止。驿馆窗冷人独立,犹忆斯人燕关语,梦落河西。

    温暖

    朱向青

    春到了,大地渐渐地暖和了,苏醒了。

    走在清冷的街,却觉得三四月的天,还夹着些冬末的凉气,尤其早上,出门须得带了件外套同去。渐渐地上班晨练的多了,城市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烁,形形色色的路人及各式车辆在身旁穿梭而过,想起江西卫视《杂志人生》栏目曾播出的一条消息,心生暖意:一个盲人小伙子上了的哥马志刚的的士,下车时马志刚师傅不收费,小伙子坚持要给,两人争了一番。老马急了,说,我挣钱比你容易点啊。又一个乘客知道了这事,下车时,把盲小伙子的车费也一并付了,也说的那句:我挣钱也比您容易点啊。过后马志刚的女儿小马在微博里随手写下“老爸跑车录”,一时成为热门话题,40个小时内被转发数万次,众人纷纷感叹:“这种微博看着就暖和。”“又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了。”

    是的,每天,这个世界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悲或欢的剧目,春光中,风已翩翩拉开了千家万户新一轮故事的序幕。

    又是一出暖人的喜剧。周日,去了一趟银行,几台自动机前,依然如平时一样挤得满满,挑了人少的一队排上。门外晃进了一个小青年,花衬衫,挺时尚,在银行里转来转去,不由生出防备,看他站到了左边的队,才放下心来。眼看着排在我前面的几个磨磨蹭蹭,反而是旁边的那台自动机前,人一个接一个,存钱取钱,很快办好了离开,很快轮到那小青年。

    小青年只要上前一步,取款机即在眼前。这让还在不耐等着的我既悔又羡,早知道排那队就好了!也许我的焦急写在了脸上,那青年不进反退,让出前面一大空位示意让我过去,似乎还很绅士地做了个弯腰邀请的姿势,我有点意外,不敢正眼看他,只略略点头,很快过去,很快出来,为自己胡乱猜疑人家而惭愧,却又一次温暖不已。

    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处处充满了这种不经意的欣喜。春天的脚步,已经悄悄地为我们带来了暖融的气息。

    前几天,去医院参加单位例行体检。在一群白大褂和白色的墙壁之间,忽地感到了一种静寂的冰冷。每个人,无论你职位高低年龄大小,到这里都变成了一个符号。3号,到你了。下一个,4号。你向医生诉说着你以为大得不得了的病痛,医生温和地笑着,细心或随意地说几句,匆匆又走了。

    生老病死,在医生那早已司空见惯,人似乎就是一部机器,一部他们眼睛看过去由五官、心脏、手脚等组合而成的机器,只要还动还走,就不成问题。也许只有当这部机器老化了,就要轰然倒塌,医生才会全力以赴如临大敌。毕竟,救死扶伤是他们的天职,只是久了,会有点麻木,会不自觉疏忽。所以,我就安之若素地把自己当成了一部机器,在x光B超各科间转来转去。然而我还是看到了人,看到了人与人。一个女儿,搀着她的老母亲(也许是婆婆)过来了,要打针。老人很瘦小,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像个小孩,脾气也像,到了门口,迟疑着,执拗着不进去。

    女儿像哄孩子似地低声说,妈,不要紧,一下就好了。也许,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妈妈也是这么哄自己,所以,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老人终于坐在了医生面前,人瘦小,穿得多,背又驼,很困难地要把胳膊抬到桌面上,在她面前的那位中年女医生起身,从靠墙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枕头,似乎是自己休息用的,细心地塞到了老人身下,稍稍垫高,成了。那一刹那,我相信医生把病人当成了她的亲人。

    人与人,真是可以,也需要相互取暖的。辗转于那群白大褂和白色的墙壁之间,不再感觉冷冰冰,眼前一片春光灿烂了起来。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原本就在人群里,并非遥不可及。当第一枝花报春的时候,我们会惊讶春来了。当所有的花都开了,春天也就绚丽而又平淡了。春天就和平常一样,天天都来了,花,满满地静静地开在了心上。

    春,真的已经来了!

    刺桐花谢了,刺桐花开了

    朱向青

    刺桐花谢了,刺桐花开了。

    我的老师却永远地走了。

    那天,目送着灵车在眼前缓缓驶过,仿佛又听到老师亲切温和的声音。

    “你要多写……”医院里,病榻上的老师用微弱的声音含糊而又反复地说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几乎不能吃下任何东西了,只能靠打点滴支持。看着老师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心里一阵钝痛,仅仅两个月,老师就消瘦到了这副模样。

    两个月前,和几个同学去探望高中班主任陈自强老师,老师刚动过两次大手术,化疗后头发稀稀疏疏,视力也受了影响,右眼基本不能视物,却还是一样温和,微笑。他从书房里拿出几本刚出版的新书《〈泉漳集〉续篇》送给我们,说,和之前那本《泉漳集》一样,专门收集八十年代以来陆续发表在报刊上的闽南历史文化论文。老师是泉州市鲤城区人,后到漳州一中任教,至退休,一直未改挚爱故地的情怀,为此写下《吾之小学》系列,深切追忆几十年前就读的泉州聚宝街求德小学。高中时记得有一年暑假,老师把我们全班都带去泉州,借了一所中学里的两间大教室,把课桌拼成一张大床,全班一字排开睡统铺。那几天老师带我们参观开元寺,看东西两塔,登清源大山……历数泉州的点点滴滴,让我们这群小青年第一次见识到泉州这个开满着刺桐花的古城的博大和美丽。

    老师如此热爱闽南厦漳泉几地,延至海洋的文化,之后,又相继写下《漳州古代海外交通与海洋文化》《明清时期闽南海洋文化概论》等书。专家盛赞,近年来关于闽南海洋文化的研究罕见,而先生的这几本专著,“就填补了这一空白”。老师却始终是温和谦逊的,那天去老师家里探望他,尽管术后喉咙有些沙哑,临走时老师仍像每次见我一样,反复叮嘱:“你要多写……”

    该对老师说什么呢?又忆起这样的一幕场景:高二那年运动会我因胆小执意不参加,老师把我叫到教室外,我低着头准备挨训,他却慢慢地开了口:没关系,不跑,你就为班级写宣传稿吧。抬起头,老师眼镜后透出温和的笑意。我无法言语。多少年了,总是记住那个走廊,那个我面对老师的微笑却不能说一句话的情景。它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懦弱。又是多年后,在班级同学的聚会中知道陈老师身患重病,却始终笑对病魔。十年间,用四本著作近百万言,堆垒出了一个闽南学者的生命的厚度。树身高大挺拔,花朵绚烂艳丽,在亚热带的土地上生生不息,刺桐花要传达的不也是这样的坚贞不屈吗?我想,该对老师说点什么了。那年,我也早当了教师,学校也开运动会,我终于又换上运动服,穿上跑鞋,意气风发地站在了教师接力赛的队列……

    刺桐花谢了,刺桐花开了,总是这样完成了它的使命,毫无遗憾地回归自然,继续它的生命历程。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从凋谢到新生。消逝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

    在这个刺桐花又要开满的时节,我该做些什么呢?唯有记住老师的叮嘱:珍惜一切,努力多写。多听!听到了吗?刺桐花谢了,刺桐花开了,花开花落的声音,年年是那样的温和,蓬勃,宁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