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就知出去疯。”爸朝地下重重地吐口痰。
“去秀儿家坐哩。”
“坐哩坐哩。养你这么大就知个坐?”爸又朝地下吐痰。
莲说:“缸里的水挑满了,灶里的柴也抱好了。”
爸就埋头抽旱烟袋。爸抽了大半辈子旱烟,一到冬天就喘个不停。瘦骨嶙峋的胸膛拉风箱一样让人看着揪心。有一回莲的妈买回一条纸烟。妈说别再抽旱烟了,伤身哩。莲的爸一把夺过纸烟,连撕带踩,踩了一地的碎烟末子。
“败坏。就知败坏。有个金山银山也叫你个贱女人给花空了。你有多大个脸?就给男人买纸烟抽,你想把这个家抽毁呀你!”
莲的妈大气都不敢出。
莲说:“妈,你早晚叫爸打死。”
妈说:“你知?夫与天齐。有你爸的病身子撑着,咱就是头尾齐全的一家子人哩。”
莲的眼里就有了泪。莲说:“等有了钱,我买一汽车纸烟,让爸踩个够。等爸踩累了,踩没劲了,就不踩了。”
妈说:“你当钱好挣?等你去拣哩,这是命。”
爸的烟袋锅像一个小火球在明晃晃的月亮地儿里一下一下地闪着红光,说:“南岭那边的亲事,定了。”
莲问:“定了?”
爸说:“定了。”
莲的妈站在堂屋里扶着门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妈才四十多岁,头上就有了那么多的白发。
爸说:“无公无婆,无哥无嫂,进门就当家。今过晌钱都送过来了。”
莲说:“真?”
爸说:“真。”
莲说:“我刚才问过秀儿,这门亲事好就好在游手好闲,又馋又懒。”
爸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你都知?”
莲睃一眼爸,又睃一眼妈。莲的眼前又晃动着跛着一条腿的哥。哥才不去管有月亮地儿还是没月亮地儿。饭碗一推,就跛着一条腿,在天井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哥的脚步声总是一重一轻,像一把卷了刃的大锯把一家人锯得坐卧不宁心事重重。这时候莲就会听见爸重重地咳一下,说:“三只脚的蟾没处寻,两条腿的女人会找不到?”
莲知爸的心思,爸在等莲的回话哩,好定下婚期,买下做嫁衣用的料子。她偏不开口,心说我才不会像妈那样看你脸色,让你拿捏哩。莲的妈迭迭撞撞从屋里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莲跟前。妈说:“好娃儿,妈给你跪哩。妈给你说实情,人家送来的的钱好厚一大卷子哩。够你哥盖房子娶媳妇用的了。只是苦了俺娃儿了。妈对不住你。”
莲的爸一脚踢过来,妈的嘴角就溢出一缕血丝。爸说“山高遮不住太阳,她吃你奶长大,你还给她跪。”
莲对爸说:“你敢再动妈一指头,我立马就去南岭退婚。”
妈嘴里的血丝把平领的月白褂子染红了一片。这是今年春上县里扶贫时发给莲家的。当时莲的妈还舍不得穿,怕人眼热,后来见左邻右舍都穿上分来的衣服,有的料子比她这件还好,她这才敢往外穿。
莲说:“妈,我应。这门亲事我应下就是。”
莲说完就一脚把天井里爸刚坐过的马扎子踢到大门外头。莲小时候和哥一块上坡里割草,回村的路上有两条狗在红着眼打架。莲手里的小镰刀惹恼了狗,狗以为马上要受到伤害,就回过头来一齐咬莲。哥急了,把一筐子草砸过去,狗就又掉回头去咬莲的哥。哥的镰刀在草筐子里,哥说莲你快砍你快砍呀莲。莲一镰刀砍过去,狗跑了,却砍在哥的腿上。
哥腿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淌,按了好几把土,还是淌。后来,哥就跛了一条腿。
第二年的夏天,莲就嫁到了南岭。莲极少回娘家。有一回娘家村的秀儿去找莲,发现莲的脸上有一块红枣大的疤痕,就在胭腊骨那里,很显眼。秀儿问,莲说是让砖头砸的。又过了一年,秀儿去看莲,村里人告诉秀儿,莲现在当了镇上果品加工厂的厂长,一天到晚忙着哩。秀儿问,她男人还打她吗?村里人说她男人现在就在莲的手下听差。谁不知道她男人凶?末了还是得听莲的。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秀儿长长吁口气。
咯咯咯,一阵清脆的蛙鸣传来,秀儿看见村头池塘的莲花正开得爽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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