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世界级难题”-女人让大移民更加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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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古镇之前,我就知道李美桂这人,她是三峡库区闻名的一位女移民干部,代表着数以万计的移民女将形象。

    在见其本人后,我暗暗有些失望,因为在我想像中这样一位出名的女移民干部,应当是性格特别柔情——有人早先给我介绍说李美桂非常会做移民的思想工作,镇里一些连镇长书记都做不通工作的“钉子户”,只要到了李美桂手里就能乖乖就范,愉快搬迁。可我头一次见的李美桂,简直就是假小子一个:短短的寸发,黑黑的皮肤,两袖挽得老高,最关键的是她的嗓音基本是男人的声音。

    我生来像男孩,性格特别。她笑着告诉我。

    嗓门也是天生的?

    不不,那是干移民干出来的。李美桂恢复了女性的一丝羞涩,毕竟她才三十岁刚出头。

    听说你以前是镇里的计生干部,怎么样?都说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与移民相比,哪个更难?我一直想为上面的问题寻找到一个答案。

    干了十多年计生工作后又转到移民工作的李美桂应该最有判别权。她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比起移民工作来,计生工作简直不在话下。

    真的?我瞪大眼,笑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问号。

    李美桂马上明白了,用这样的话回答:计生工作确实也很难,但那有非常清楚的政策界限,几十年的宣传和工作下来,全国人民都明白应该怎么做才对,而且它也有比较简单的技术措施,比如避孕、结扎等。但移民工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是要动员人们把过去一切的生活环境,一切的生活方式和一切的生活基础全部改变,甚至深连着根的祖坟都要给人家搬掉,这绝对不是简单的钱和赔偿所能解决与弥补得了的。如果换了我们自己,还说不准比移民更加想不通,工作更加难做。但再难也必须做,三峡建设的时间放在那儿,我们每个移民干部的任务放在那儿……

    是的,我们的女移民干部李美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镇党委从计生工作的岗位上调到了破解“世界级难题”的岗位上。这一调几乎要了她的命。

    有人常说这样一句话:战争让女人走开。而我说:做移民工作,女人要比男人更有效。然而见了李美桂,我忽然内心有种酸痛:移民工作其实也太严酷,它让女人改变了自己。

    都说女人泪多。其实在移民工作过程中,男人的泪水并不比女人少。奇怪的是,女移民干部李美桂说她自己几乎不流泪。

    动员移民,需要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需要像小溪流水般地耐心说服。无数钢性的男干部们不得不在移民面前收敛些往日的粗嗓门而表现得温文尔雅,他们知道要动员一户移民搬家走人,靠喊几嗓子,发几次脾气,效果绝对适得其反。男干部因此改变了自己。

    把李美桂调来充实移民工作的力量,镇领导想的是希望发挥女人柔性的优势,以便啃掉那些硬骨头。

    李美桂就是这样被派到了移民工作一线的。

    然而,李美桂发现,那些移民们的所想所思,远不是用女人简单的柔情所能打动得了的。女人的柔情同样失效。

    第一年,分给李美桂的移民任务是92户,计362人。

    第一天走进那个村子,李美桂不曾想到的是几百个村民中竟然没有一人肯跟她搭话。“哥,他们干啥子恨我嘛?”晚上回镇的途中,一肚子委屈的她顺路跑到哥哥家想寻找答案。

    “还不是因为知道你要动员他们到广东去呗!”哥哥说。

    “广东不是挺好的嘛,他们还不愿意呀?”李美桂不解。

    “你们干部说好,那是光在嘴上说的事,人家能那么容易相信了?”

    李美桂敲敲脑袋:“哥,照你这么说,要让移民相信,就得我们干部把工作做得实实在在才行喽?”

    “这还用说嘛!”

    李美桂帮哥哥一边做饭,一边寻索着方法。当她再抬头看自己的亲哥哥时,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哥,你家反正早晚也要搬迁的吗?干脆这回你先报名到广东去,我再把这事跟我做的那个光明村村民一说,看他们还有啥说的。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哥哥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嘭”的一声将切菜的刀往灶上一扔,扭头就进了里屋。

    “哥——我跟你商量嘛!”李美桂要跟进去,却被“哐”的一下关在门外。

    哥哥气得三天没理她,李美桂却像找到了一根解开工作的钥匙,一次又一次地跑来跟哥哥磨。那嘴也比过去甜了许多,手脚自然更勤快……

    “哥,你不能看着我当妹妹的丢人嘛!移民任务那么重,今年的外迁时间又没几天了,你不帮我还有谁帮嘛!求你了啊,好哥哥亲哥哥!”李美桂整天像小时候似的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就是不落步。

    “这是求的事吗?搬迁!一搬就要搬到广东,知道吗你!”哥哥火不打一处来。

    “我懂,这才求你哥哥帮我的嘛!”妹妹也不示弱,照旧软磨硬泡。

    “你把我气死!”哥哥一蹬脚,说:“好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哥,你同意啦?”李美桂兴奋得高喊起来:“我哥万岁!万万岁!”

    “得了,能不被你气死就不错了。”哥哥不由苦笑起来。

    第二天,李美桂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来到光明村,面对全体村民们她说道:“大家还有什么说的?广东确实地方不错,比咱三峡不知好多少。不信,我哥哥就是个例证。”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对付眼前这位小个头的“女移民干部”。没辙,大家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家。有人开始思想活动起来。有人则把大门一关,背起包裹,从此不知了去向。

    李美桂没想到人家对付她还有这一招,急得嗓子直冒火。听说有一户上了县城巫山亲戚家去了。“马上就走,到巫山!”她租来一辆私人摩托车,跨上后座就出发。

    弯弯山道,一路上见不到一丝灯亮。五个小时的颠簸,才赶到县城。深更半夜,怎么能随便叩敲人家的墙门?又饥又饿的李美桂只得偎缩身子在一个水泥管子里等到天明……

    “你来干啥?再不走看我打死你!”人找到了,可人家怒发冲冠地抓起一根铁棍冲她要打。

    李美桂自己都不曾想到为什么格外镇静。“你打死我可以,但得先请你为我准备好一大棺材,还有两口小棺材——我两个孩子的爹前年已经死了,你打死我了她们也会活不成的……”

    那村民一听这话,顿时软了,就差没掉下眼泪。

    “我跟你回去办搬迁手续。”那人垂下头,丢下铁棍,瓮声瓮气地说。

    “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打你!老子再看你下回敢踏进我家门,走着瞧!”又一位不通情理的村民怒冲冲地对李美桂说。

    “只要你一天不办搬迁手续,我就天天会来找你的!”李美桂毫不畏惧地回敬道。

    又一次上门。

    又一次关门。

    上门者一脸平静的微笑。

    开门者一脸激动的愤怒。

    “劝你别动手!”

    “我打你咋的了?”

    顷刻间,男人的拳头从空中落下。李美桂一侧闪,但还是没有躲过,重重的拳头落在她肩膀。“哎哟——”

    “不好,打人啦——!”

    “谁打人啦?”

    “移民干部呗!他们不打人谁打人嘛!”

    哎这瞎理!李美桂痛得牙齿“咯咯”直响。

    镇党委书记知道了,看着自己累得又黑又瘦的女部下被打的惨劲,不由怒发冲冠:“太不像话!命令派出所干警把那打人的家伙给我铐起来,拘留他十天半月!”

    李美桂赶紧阻拦:“别别,书记,千万别抓人!”

    “为啥?”

    “就因为他们是移民。还是我们去做工作更好些,您说呢?”

    书记不说话了,同情地对李美桂说:“太委屈你了。”

    “没事。只要能把移民工作做好,就是再打我两拳也认了。”

    书记扭过头,擦着眼眶里掉下的泪。

    后一日,李美桂按着肩膀的伤痛,再次敲开那户人家。这回出乎意料的是,迎候她的却是一张张笑脸:“我们全都同意办搬迁手续了!”

    这回吃惊的倒是李美桂。

    “美桂,对不起,我浑,不该……”那天动手的户主很不好意思,不过随即他还是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我将功赎罪,把村上的十几位群众也都动员好了,他们明天跟你一起到镇政府办搬迁手续去。”

    这话使李美桂的脸上绽开了花。“早知道这样,我还想多挨几拳呢!”

    一句幽默话,把村民们全都逗乐了。

    这一年,分配李美桂92户共计362人的移民外迁工作全部完成,一个不落。在年终时她被人大代表们全票推荐为副镇长。有了官职头衔的李美桂,工作起来更是风风火火,干脆利索,因而渐渐有了“撒切尔”之称。

    你瞧她那股劲:有个移民为了躲避干部找他谈话,白天开着摩托车往外跑,深更半夜再悄悄溜回家。李美桂抱起一床被子,往那家的客堂里一铺,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什么时候等着。后来人家真的不回家了,东躲西藏,玩起“游击战”。李美桂也有招,她到周围各乡村甚至在巫山县城里,找了几十位朋友亲戚和小时候的老同学啥的,将他们全都发动起来,充当她的“线人”,布下“情报网”。一听说见了此人踪影,她便立即赶赴前往。最后认输的还是那位自称“谁也找不到我,谁也别想让我走”的移民第一个登上了远去迁入地的轮船。

    “美桂,原定随移民到广东的同志有几位累倒了,人手不够,所以临时决定让你随队出发。现在是十点半,12点钟你到码头上船。”手机里,党委书记这样说。

    “好的,12点前我准时到码头!”李美桂说。12点整,码头上的轮船汽笛拉响时,风尘仆仆的李美桂出现在岸头,而且她还带给大家那特有的爽朗笑声。

    “美桂,今年是最后一批外迁任务了,全镇的干部基本上全都用上了,可清库工作还得抓紧。所以决定由你带人执行,争取一个月内完成。你原先负责那个村的移民工作我们另找人代替一下怎么样?”镇党委书记又下达命令。

    “不用,书记,换一个人也不容易,我对那里的情况已经比较熟悉了,还是我去更好些。你放心,清库和移民任务我都尽力完成好!”李美桂说。

    “美桂,实在太辛苦你了。千万注意身体啊!还有家里的两个宝贝女儿。”

    “要得。”

    到过三峡库区的人都知道,在那儿有两项工作是难度最大的,一是动员移民搬迁,二就是清库。前者不用解释,后者是指移民搬迁走后,凡175米的水淹线之下留存的所有建筑物、树木和有害的动植物,要全面清理出库。这就叫清库。清库之难度绝对不亚于动员移民们告别故土、迁至他乡的任务。

    李美桂在接受这一任务时,正值我到达库区采访。于是我们有了直接的对话内容——

    “我们镇是个移民大镇,占全库区外迁移民的十分之一,数量大,工作任务自然也重。拿清库一事来说,就够压力的。清啥呀?我接受的具体任务主要是两项:厕所和坟墓。这是最难的两件事。移民走了,在他们原先居住的地方留下了大量污垢之物,以及带不走的地下有害物。厕所和坟墓便是最主要的两大清理物。三峡水库要在2003年6月底开始蓄水,所以清理这些厕所和坟墓是一项非常紧迫的工作。在接受任务后,我用4天时间,跑了10个村,掌握了225处厕所和217座坟墓,外加339处猪羊棚需要清理的数据。当时镇里就给我安排了连我4个人,而且是妇女。清的标准很高,为的是以后不给水库留下污染源和有害物质。别小看了处理这些厕所和坟墓啥的,其实这过程非常复杂。比如处理一个厕所,至少要四道程序:先是查看,并测估出有多少粪便污秽物;然后再找人将这些粪便和污秽物转移到淹没线以外。第三步是消毒和夯实,这是主要的一道工序。最后是检查测定,并入档。所有处理过程,我必须全部在现场参加,特别是第一道查看和测估时,更需要亲自进厕所现场丈量其残留污秽物的容量等。干这活的时候,都是在夏天,一天下来,臭气熏得根本吃不下饭。这样的活一般大老爷们是不愿干的,而且干得未必细致。镇里让我这个女同志来干,可能考虑做得更符合上级要求吧?可处理厕所和猪羊棚的活比起清理坟墓还是要简单些。我今年接受的清理坟墓任务是217座。大家都知道,中国人是最讲究孝敬老祖宗的。掘人家的老祖坟,这工作比动员一个移民走的思想工作不知要难多少倍!人家说了,你们说服从国家三峡建设需要,让我们背井离乡当移民也就当吧,可偏偏连我们的祖坟都要扒掉,接受不了!”

    “可水库建设的‘倒计时’牌像道无声的战斗命令,一天比一天紧地悬在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头上,不抓紧行吗?所以再难的思想工作也要做。几乎是每搬一座坟墓,我就得跟坟主的后代或亲属要展开一场‘拉锯战’。说不通再动员,动员后出现反复就再动员。这个亲属做通了,另一个亲属又跳出来你还得做工作。在处理一家祖坟时,留在村上的亲属都同意了,我们正要动手掘坟,突然他们告诉我说,有个坟墓死者的儿子在外地,正在路上赶回来要最后给亡灵烧把香火。这说起来人家的要求也不算出格,可对我们具体的清理工作人员来说,则麻烦大多了,那么多坟墓,每一座坟都这么左一个事右一个事,来回不定,什么时候清理完呀?可为了不激化矛盾,我们还得百分之百耐心处理好这些特殊情况。那天等人家上坟祭祀完香后,我们立即投入了清理工作,一直干到快天亮才完成。上级对处理坟墓是有特别要求的,入土不足15年的,要搬迁到175米淹没线以上;入土过15年的就地处置。这两样清理办法对我们来说都要遇上许多困难。15年以上的老坟就地清理,就意味着这些死者的后代或亲属们以后就再找不到祭拜的地方了。所以一些人出来阻挠,闹得非常激烈。我们只能心平气和地做工作,直到平息为止。不足15年的新坟处理起来更难,你先得给人家选好新坟地,选完后就是掘土搬棺材。这等于重新给人家办一次丧事。本来有些村民在死者去世时已经受了一次感情上的巨大伤害了,你这回再把人家的棺材挖出来重埋,不等于让人重新在伤口上拉一道血口吗?我就遇到这么一户,死者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患病去世的。当时全家为这根独苗苗的突然死亡,伤心得几个年头没缓过劲,孩子的母亲因此成了半神经病患者,她的男人为给妻子治病和抚养年迈的父母,出外打工时又受了工伤,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凄凄切切,连看病的钱都很难找到。那男人平常总在嘴里念叨着:‘如果第一个儿子不死,也该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了!’但他的这个愿望已经早早地被埋在土里。当我们今天要将他们家十年前死去的儿子挖出来重埋时,全家三代人伏在坟上哭天喊地的情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看着落泪的。为了给这家贫苦的家庭安葬好这座坟墓,我同其它几位女同志,几乎包下了迁坟的全部活儿。那是口簿皮棺材,才十来年就腐烂了,我们用自己的钱给死者重新买了口新棺入葬,总算让死者的亲属得到了一丝安慰。同时我还向镇政府汇报了这户贫困家庭的情况,争取给予他们必要的经济帮助。”

    “听说在搬坟过程中,你们还得替死者的亲属哭丧?作孝子孝女?”想起王“省长”的事,于是我这样问她。

    李美桂点点头:“那是常事。谁都有祖宗,谁都难免遇到亲人过世,作为死者的家属都会非常悲痛的。库区的百姓为了三峡建设已经牺牲了很多,家园失去了,祖坟也被搬迁挖掘了,作为移民干部,我们的心情是与他们一样的,所以在清库时我们多了一项额外的任务:就是在感情上为死者的亲属们分担一份悲痛。别看我这个人是女的,但性格很硬,平时从不掉泪,可为了完成清库任务,我不得不为别人作孝女,行哭丧礼。那滋味其实也很不好受。有一次在为别人哭丧时,我竟然后来哭得泣不成声,收不住眼泪了。原因是因为那个死者也是个男的,死期正好跟我男人去世的日子一样,而且家里也剩下两个孩子。我在为别人哭丧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我的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就在家里最需要人手和经济支撑时,我丈夫突然甩手离我而去。一个女人家带两个同样大的4岁小孩,多么不容易啊!当时我虽是脱产计生干部,可我们这儿工资待遇低,不到400块一个月。我怎么养活得了自己和两个孩子呢?最要命的是我还得工作呀!后来镇上的移民外迁工作开始了,几乎所有的镇干部全部投入到了移民工作,我也被抽调去搞移民工作。为了做好移民工作,我两个孩子一个交给了住在县城的姐,另一个放在身边让邻居的一位老姑当保姆看着。咱这儿的保姆便宜些,可也得一月150元!是我工资的五分之二呀!但我就是天天吃咸菜也得找个看孩子的人嘛!要不怎么完成近百户人的移民工作?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我没日没夜工作,天天起早摸黑,甚至经常不能回家见见孩子。即使我有时能回家睡觉,可怜的女儿她也见不着我——通常我回家时,她早已睡了,等早晨她还没醒时,我又先起来为她做上一些吃的,把脏衣服洗了,便赶紧赶到移民村上。这还不说,有时半夜得知某个躲起来的移民出现在某个地方后,就连给孩子一个热被窝的机会都没有便匆匆离家了。那次我五天没回家,到第六天晚上时,保姆突然给我打手机,说孩子找不到了。我当时一听心都蹦了出来!飞步赶回家到处寻找,就是找不到孩子。小家伙叫向锦,我沿着古镇的大街小巷一遍又一遍地喊啊喊,本来就沙哑的嗓门火烧火燎的,可我还是拼命地喊女儿的名字,但我听不到孩子叫妈妈的声音。我哭了,哭得直不起腰,迈不开步……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子。4岁开始,小孩子就没了爸,而我这个当妈的又长年累月整天不着家,除了给她洗衣服做个饭外,啥温暖都没给她。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恨不得马上见到可怜的孩子。可只有黑暗冲着我说话,冲着我嘲笑,我喊着走着,就倒在地上一丝丝儿力气都没了……后来镇领导们都知道了,党委刘书记在县里开会,打电话通知镇上所有干部,让他们全体出动,帮我找孩子,而且一定想法找到。大家找啊找,不由自主地朝河边走去,因为大伙听我的邻居说娃儿知道我是在河那边的村上工作,便经常在河的这边遥望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这时的我心都碎裂了,只有流不尽的眼泪打湿着脸颊……孩子最后还是找到了,小家伙见我一直不回家,就跑到了一个小朋友家。那家好心人知道我常回不了家,便带着孩子早早入睡了。虽然那是虚惊一场,可当我见过孩子后,我们娘俩抱在一起哭得让在场的人都跟着流了不少眼泪。”

    是啊,许多人都知道三峡百万移民背井离乡多么不易,可是谁知道我们的广大移民干部,他们为了给百万移民一个满意的走法,给一个满意的新家园,给“逐步能致富”创造各种条件,却默默地在牺牲着自己,也牺牲着家庭,甚至连孩子的前途都搭上了。

    “我们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自己的孩子因为我们的工作忙不过来,影响了对他们的教育,影响了帮助他们上学、找工作,那可是耽误了一代人啊!”不止有一个移民干部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见过一位五十来岁的移民局副局长,他在接受我采访时吐露了一件从未对别人说过的“隐私”。他说从事三峡移民五年来,被人打过三次,砸过五次办公桌,至于挨骂更是“家常饭”。对此他从未计较过,可唯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打的那一顿,他至今伤痛在心。儿子在两年前大专毕业,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应该说有了个不错的就业“敲门砖”。那年儿子从大学门毕业后,希望父亲在县上跟工商局的领导打个招呼,好有个饭碗。这要求并不算过分。但当父亲的下乡到了移民点上后转眼就是三个月没回家一次。中间儿子也给打过电话,催问老爹有没有给工商局的领导打过电话。每一次电话打去时副局长的老爹,不是正在给移民们开会,就是给干部们安置任务。就这么着,儿子毕业一年仍未找到一份工作,日久天长,孩子便跟着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赌业——利用游艺机场所进行赌博,结果被公安部门抓了起来,拘留罚款,还在电视上露了几回臭。他得知后赶回家里,非常生气地奚落了儿子一通,不想儿子不买老子的账,说:你别用教育移民的话来教育我,我不是移民!父亲便说,那你总还是我的儿子嘛!儿子一听这话,突然发怒,挥起拳头就朝老子的胸口一拳,打完后还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老子既不是移民,也没有你这个爸!此后离家远走,至今不曾回过一次家,只知道他现在独自在广东那边做工。想起这件事,这位副局长总是感慨万分,那儿子打在他胸口的一拳,常常使他心头作疼——“其实真正感到疼的是我心尖尖上。我不怨孩子,只怨我自己因为工作太忙,当时没有能在他毕业时帮他一下。现在的孩子别看人长得比你还高,可没有什么心理承受能力。在他们刚刚从学校走向社会时,是非常需要父母为他们引航领路一程,可我没能做到这一点,致使孩子误入歧途,经历了一段不该有的曲折。儿子有气怨我,作父亲的无话可说。我这几年忙里忙外都是为了移民工作。可三峡一蓄水,移民任务就完成了,我们的工作也就要结束,那时我可能也到退休年龄。光看自己也算对得起党了,但我却无言对连个工作都没有的儿子……”移民副局长说上面这段话时声音格外低沉。

    我感觉得到的是一种代价,一种不是用金钱和荣誉能换回的代价。而这种代价,几乎所有从事三峡移民的干部们或多或少地都曾付出过。

    只有奔腾不息的长江记着他们。只有未来的“高峡出平湖”的三峡水库记着他们。当然更有我们的党和政府及广大移民们记着他们。

    责任编辑 杨晓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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