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理与考据-性灵与学识——《船山诗草全注》问题举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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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性灵派诗人,张问陶(1764—1814)享誉清中叶诗坛,《晚晴簃诗汇·诗话》有云:“船山弱冠工诗,空灵沉郁,独辟奇境,有清二百馀年蜀中诗人无出其右者。”[2]《船山诗草》二十卷及其《补遗》六卷收录张问陶古今体诗歌三千馀首,其诗歌理论与创作皆有引人瞩目的成就,两百年来影响深远。《船山诗草》二十卷有嘉庆二十年(1815)刊本,《补遗》六卷有道光二十九年(1849)刊本,两编皆为张问陶身后刊行,相差三十四年。中华书局1986年合两编为一书名《船山诗草》标点整理出版。2010年5月,巴蜀书社出版成镜深先生主编之《船山诗草全注》(以下简称《全注》。引文凡出自该著者均只随文标注页码),即以中华本《船山诗草》为底本加以注释。参与注释的学者有十七人之多,属于集体项目。《全注》订正了中华本的若干排印纰漏,如形讹误植、两诗连排为一诗以及个别标点问题,出版后,笔者有《读〈船山诗草全注〉》,刊于《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11年第2期(《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转载);邵福亮《三点〈船山诗草全注〉》,刊于《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刘雄《〈船山诗草全注〉订误》,刊于《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3年第4期。三文在肯定《全注》取得某些成绩的同时,也分别指出了是书校注工作的诸多不足之处。值得称道的是,《全注》主编成镜深教授为四川职业技术学院文化传播系副主任,能在本学院学报相继刊登指瑕《全注》的文章,体现了其怀有学术乃天下公器认识的大度。而笔者曾经是中华本《船山诗草》的责任编辑,对自己早前校点工作的相关疏漏,也深感难辞其咎并愧对读者。笔者也终因与张问陶有这一层因缘,三十年来每多关注学人对张问陶诗歌的研究与整理工作。最近再通读《全注》,除上述文章所指出的疏失外,又发现不少问题,值得引起以承传中国传统文化为己任者的瞩目。《全注》副主编之一的罗应涛先生另有《张问陶诗歌菁华录》之作,选注船山诗七百馀首,大众文艺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所选船山诗的有关注释较《全注》准确,虽不能以“后出转精”遽下评断,但学人力求正确继承优秀文化遗产的不懈努力却是有目共睹的。

    注家能否真正读懂古人作品并正确引导读者,在当今古籍整理界是一个具有普遍性质的问题。对前人作品有意的“断章取义”固然不可取,无心的“郢书燕说”也非严谨的治学态度。以下即从《船山诗草全注》有关注释问题分为三个方面加以探讨商榷,篇幅有限,难以备举,故以“举隅”名篇。

    一 使事运典与化用融会

    张问陶论诗力主性灵,然而其诗歌创作也绝非空无依傍或自铸伟词,博闻强记与腹笥深厚是其所为诗能够随心所欲发抒性灵的基础。性灵与学识关系密切,后者缺位,前者即成空中楼阁。张问陶《壬子除夕与亥白兄神女庙祭诗作》云:“不抄古人书,我自用我法。”(第611页)《论诗十二绝句》其八又云:“何苦颟顸书数语,不加笺注不分明。”(第786页)但在创作实践中,特别是其早期的诗作中,张问陶将使事运典作为一种修辞方法或写作技巧加以运用的诗作并不在少数,今天注家若失注,读者就有可能莫名其妙以致不知所云。今天研究性灵派诗人,就不能忽视张问陶对学养自我培育积累的努力。

    《神驹篇》为一首咏马的五古,内有云:“卓哉武皇帝,高识薄九霄。”(第48页)《全注》仅注“薄”为“迫近”,“武皇帝”系何人?未予理会。按,此两句当用汉武帝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征大宛以获取汗血宝马(天马)事,见《汉书》卷六一《张骞李广利传》。如此作注,诗人称颂汉武帝“高识”的用心方有可能昭然若揭。

    七古《击筑吟》一诗以《史记·刺客列传》为诗材,反映出张问陶年轻时对于人生汲汲功名所抱的消极态度。首二句直入主题:“久隐畏约无穷时,堂上击筑将何之。”(第49页)《全注》:“畏约:怕赴约会。”此诚属误解。按,两句诗当语本《史记》卷八六《刺客列传》:“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畏约,当谓因穷困而畏缩,唐司马贞索隐:“约,谓贫贱俭约,既为庸保,常畏人,故云畏约。”所谓“怕赴约会”显系望文生义。此诗第三四句“秦人食马尚能报,何况平生国士知”,“秦人食马”句用《史记·秦本纪》中秦穆公因赦免食其良马之岐下野人而终得恩报事,《全注》已注出。“何况”句串讲云:“更何况你平生受到国内名人赏识。”大误。按,“国士”谓一国中才能最优秀的人物,全句当语本《史记》卷八六《刺客列传》:“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诗中“国士”形容高渐离受到“国士”的知遇(其报恩也必将是最高规格的)而非称誉赏识他的人,不明出处,释义就会南辕北辙。第五六句“眼大心雄转飘泊,鸷鸟群中悲一鹗”,《全注》于两句仅注:“鹗:指有才能者。”释义不误,却难以串通其义。按,两句意谓众人中拔萃者反而易遭灾难。“鸷鸟”句语本《文选》卷三九录汉邹阳《上书吴王一首》:“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第九十两句“雄飞雌伏总平平,浮世何须识姓名。”《全注》谓前一句“从李白《蜀道难》‘雄飞雌从绕林间’变来”,亦误。按,“雄飞雌伏”当反用《东观汉记·赵温传》:“大丈夫生当雄飞,安能雌伏!”[3]这首七古凡十二句,由于注者忽视了对于有关文献的引证与联系,造成释义的支离破碎,从而令全诗主旨晦涩难明。

    如果说诗歌使事运典若仅局限于典籍文献尚不难查考的话,那么诗人化用前人文学作品为我所用,注家就不易找到检索的路径或关键词了。这正如张问陶《使事》一诗中所自我标榜者:“使事人不觉,吾思沈隐侯。书皆随笔化,心直与天谋。”(第881页)

    七律《汉阳客舍题壁》尾联:“故人小别今如雨,零落春衣旧酒痕。”(第36页)《全注》:“小别今如雨:而今暂别,如雨散落。”这明显有望文生义之嫌。按,出句当语本唐杜甫《秋述》序:“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谓与故交小别后竟难得一面,“今如雨”即暗喻“不来”。对句亦有所本,当化用唐白居易《故衫》:“袖中吴郡新诗本,襟上杭州旧酒痕。”此承出句意,谓昔日饮酒的欢宴难再。其实《全注》注者并非不明“今如雨”之出典,如其后注七律《与石琢堂同年夜语》首联“梦冷虚堂旧雨来,几年怀抱暂时开”(第1013页),已然指明作者此联出句乃化用杜甫《秋述》的事实。

    五律《题黄州陈春亭汉上寓图》颈联:“萍踪悲汉水,鹤影梦黄州。”(第62页)《全注》:“汉水:在湖北境内,流经武汉。鹤影:仙鹤似的身影。”如此加注与诗意关联者无多。按,出句当语本唐张祜《思归乐二首》其二“连天汉水广,孤客未言归”,隐喻寄寓他乡而难归的无奈。对句当语本宋苏轼贬官黄州时所写《后赤壁赋》:“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可见对句所表达的也是他乡之客的一种怅然若失之情。此诗尾联:“我亦穷愁客,生涯付白鸥。”《全注》:“白鸥:白色水鸟。栖息于沙洲上,称沙鸥。飞翔于海上,称海鸥。在古诗文中常是高尚隐者的象征。”此注与全诗意境也无大关系,属于臆断。按,尾联两句语本唐李白《观博平王志安少府山水粉图》“游云不知归,日见白鸥在”句意,进一步渲染出游子客居他乡的苦闷,这与张问陶当时困居湖北汉阳的心境正同。诗人时年二十岁,吟诗常须借古人酒杯以浇自家心中块垒,从而须多用巧思以成篇。七古《题法时帆式善前辈〈诗龛向往图〉》一诗已是诗人三十岁的作品,其中有“吁嗟乎!不写性灵斗机巧,从此诗人贱于草”(第718页)的呼吁,这与其十年前的诗风取向已有所不同了。今天注家正确诠释诗歌对于全面把握古人诗风演变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因而对于诗中一词一句的诠释皆不能掉以轻心。

    七律《春日感怀》四首其一颈联:“狂到杜陵甘作客,穷如东野例工诗。”(第68页)《全注》:“杜陵:杜甫。东野:孟郊。”诠解人名虽无误,但却忽视了对两句诗的取义究竟若何的阐幽发微,令读者仍如坠五里雾中。按,本联出句语本唐杜甫《秋尽》“不辞万里长为客,怀抱何时得好开”二句,对句则专就孟郊寒苦诗风而发议论,表达出诗人对诗与人生问题的某种思考。唐人孟郊、贾岛的诗,清峭瘦硬,好作苦语,论者故有“郊寒岛瘦”之谓。宋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则谓:“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4]显然用以上书证诠释此诗颈联,就清楚明晰多了。此诗其四尾联:“熟读《离骚》还痛饮,风尘偏笑不狂狂。”(第69页)《全注》谓出句“用《世说·任诞》王恭故事”,无误。注“不狂狂”则谓“不算狂的狂人”,则与原意适相反,大误。按,“狂狂”谓迷失本性,语本《庄子·盗跖》:“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唐成玄英疏:“狂狂,失性也。”[5]

    五律《夜行》颈联:“屺岵嗟行役,云山入卧游。”(第75页)《全注》:“屺岵:(登)山。”以未指出用《诗经》与《宋书》典,致令诗意难明。按,此联出句语本《诗·魏风·陟岵》:“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诗人用“屺岵”二字表达对于父母与兄长的无限怀念,这于古人诗中并不罕见。此联对句语本《宋书》卷九三《宗炳传》:“(宗炳)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偏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此诗尾联“但能营菽水,何必问皇州”,“菽水”,即豆与水,古人常谓晚辈对长辈的供养,语本《礼记·檀弓下》:“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6]此诗尾联卒章显志,道出诗人孝亲较功名为重的用心,并与颈联两句前后呼应,因而具有较强的感染力。

    五律《早秋夜雨寄怀毕展叔先生》四首其一尾联:“别来多逸兴,古调向谁弹。”(第86页)《全注》仅注出句“逸兴”云:“闲逸诗兴。”而于对句无注。按,唐刘长卿《听弹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如果能够指出对句乃诗人有意融会刘长卿诗意境的巧思,作者孤芳自赏又企图寻觅知音的心理就跃然纸上了。

    化用前人诗句或融会古人诗歌意境为我所用,属于张问陶诗歌创作的技巧之一,有时并不明显,注家稍不留心,就会失诸交臂,从而难以索解其诗真义。至于涉及前人诗坛旧闻或有关诗歌本事者,注家更当勤于查考,否则也难以确切理解张问陶诗歌创作的意旨。

    七律《邺中吊谢茂秦》颈联:“白雪诗坛元不古,朱门交道况难终。”(第82页)《全注》:“元:原。朱门:权贵。况:更何况。”此颈联两句所言究竟何意,《全注》概无诠释。按,此联出句乃评论明“后七子”之一的李攀龙,他在家乡曾筑白雪楼,隐居高卧,杜门谢客,其诗文集最初结集即名《白雪楼集》。对句则谓也属“后七子”之一的谢榛与李攀龙等交恶一事。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谢山人榛》:“是时济南李于鳞、吴郡王元美结社燕市,茂秦以布衣执牛耳。诸人作五子诗,咸首茂秦而于鳞次之。已而于鳞名益盛,茂秦与论文,颇相镌责,于鳞遗书绝交。元美诸人咸右于鳞,交口排茂秦,削其名于七子、五子之列。”[7]简明地记述了明代这一诗坛公案,注释若加引证,于读者当大有裨益。此诗尾联:“荒坟颓堕无人吊,并为怜才哭计东。”《全注》仅注明计东小传,而未理会其本事。考计东《改亭诗集》卷五《邺城吊谢茂秦山人》:“邺中怀古正秋风,词赋深惭谢氏工。生欲移家辞白雪,殁随疑冢对青枫。诸王礼数何尝绝,七子交期竟不终。自是贵游多薄幸,布衣未必叹飘蓬。”[8]注家如果引证计东此诗,显然对于理解全诗意旨不可或缺。

    五律《彰德》尾联:“独怜公宴日,王粲亦青袍。”(第83页)《全注》于两句概未出注,令读者不知所云。按,王粲乃东汉末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他原为刘表幕僚,归顺曹操后被授丞相掾,赐爵关内侯,继迁军师祭酒。《文选》卷二〇选录王粲《公宴诗》一首,为其侍奉曹操之宴饮而写,曹植、刘桢亦各有一首。诗中“青袍”,当以唐人服饰借代曹操幕府官员的服饰。唐时幕府官居六品,六品服深绿,故称。唐杜甫《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黄卷真如律,青袍也自公。”清仇兆鳌注:“《唐志》:‘尚书员外郎,从六品上。上元元年制,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朱注:‘公时已赐绯,而云青袍者,以在幕府故耳。旧注谓青袍九品服,误矣。’”[9]尾联两句显然暗喻文人对于权臣屈从的无奈,“青袍”作为关键词,是理解尾联用意的关捩,注家失注,解释全诗就无从谈起了。

    七律《乙巳八月出都感事》四首其三首联:“寇公家计魏三诗,鼎鼐楼台绝妙词。”(第102页)《全注》:“寇公家计:北宋宰相寇准,曾经思亲罢宴。魏三诗:魏国三曹的诗歌。鼎鼐:贵族家煮饭用的锅,所谓钟鸣鼎食之家。”注者在没有看懂全诗的情况下贸然为释,乃至令读者不知所云。按,其三首联两句典出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六:“魏野,陕府人,亦有诗名……有赠(寇)莱公诗云:‘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而其诗传播漠北,故真宗末年尝有北使诣阙,询于译者曰:‘那个是无地起楼台的宰相?’时莱公方居散地,真宗即召还,授以北门管钥。”[10]所谓“魏三”乃魏野曾经的自我戏称,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一六:“蜀人魏野,隐居不仕宦,善为诗,以诗著名……当世显人多与之游,寇忠愍尤爱之。尝有赠忠愍诗云:‘好向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后忠愍镇北都,召野置门下。北都有妓女,美色而举止生梗,士人谓之‘生张八’。因府会,忠愍令乞诗于野,野赠之诗曰:‘君为北道生张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樽前无笑语,半生半熟未相谙。’”[11]乾隆五十年(1785)八月间,年已二十二岁的张问陶携妻子周氏离京返归遂宁,因系其平生首次还乡,故诗中追念祖德家风实为应有之义。张问陶高祖张鹏翮(1649—1725)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康熙帝曾以“一介不取,天下廉吏”八字奖勉之,张问陶显然以宋代为官清廉的贤相寇准比拟其高祖,此正与颔联“廉吏子孙贫不讳,先人清白世原知”呼应。颔联两句暗用《后汉书》卷五四《杨震列传》:“(杨震)性公廉,不受私谒。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罗应涛《张问陶诗歌菁华录》选注此诗,除颔联未出注外,基本避免了《全注》注释的失误,显示了有关学者的严肃态度。

    五律《与寿门弟饮土桥张氏山庄》颈联:“蔗尾容分啖,桤林许借栽。”(第500页)《全注》谓出句语本《世说·排调》顾恺之食甘蔗“渐入佳境”一说,正确。对句“桤林”何谓?《全注》注云:“树名,落叶乔木。果穗椭圆形,下垂。嫩叶可作茶叶代用品。”此注与诗旨全无干系。按,颈联对句语本唐杜甫七绝《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清仇兆鳌注:“宋祁《益部方物記》:‘桤木蜀所宜,民家莳之,不三年可为薪。疾种亟取,里人利之。’”[12]张问陶熟读杜诗,取其诗意信手拈来,但因无关键词可供查考,的确给今人注释带来一定的难度。

    五绝《三月十一日李驭之云骧招游梵云山开善寺醉后有作刻寺东大竹上》两首其二:“朝衫污酒痕,随意卧林壑。借问同游人,何如谢康乐?”(第535页)此诗后两句完全模拟南朝梁曹景宗诗,带有某种自我调侃的意味。曹景宗本是一位赳赳武夫,据《南史》卷五五《曹景宗传》记述,曹景宗破魏而归,梁武帝于华光殿宴饮联句,令沈约安排诗韵,每人各拈不同之韵,至曹景宗,韵已用尽,唯馀下“竞”、“病”二字,很难入诗,不料曹景宗操笔立成一诗:“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这令梁武帝及群臣惊叹不已。曹景宗宴饮赋诗一事驰名后世,王士禛《吴历修竹吾庐图为汪季甪题》五古“借问辋川人,何如斤竹岭”,也属模拟曹诗之作。《全注》对此未予理会,只注出谢康乐为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显然未涉及此诗谐谑之趣。

    诸如此类模拟或径用前人诗句,在《船山诗草》中并非罕见。五律《叶县》尾联:“汝濆东望好,春色满平芜。”(第664页)《全注》注“平芜”云:“平芜:杂草繁茂的原野。高适《田家春望》:‘出门何所见,春色满平芜。’”注释举出船山这一因袭前人诗句的书证,对于体味诗人性灵之趣十分必要。然而船山大多数情况下的性灵诗写作并非如此直接,而是间接化用融会前人诗句或诗意,这无疑为今天的注释者出了难题。如五律《襄城》四首,其一颔联:“汝南鸡未唱,颍上月如环。”(第666页)《全注》:“汝南:郡名,今河南汝州市。颍上:县名,在今安徽西北,淮河、颍河交汇处。现属阜阳市。环:璧之一种,圆形,中心有孔。”注释词语选取失当。按,汝南鸡,据说古代汝南所产之鸡,善鸣,南朝陈徐陵《乌栖曲》之二:“惟憎无赖汝南鸡,天河未落犹争啼。”颍上月,唐李白《送别》:“看君颍上去,新月到应圆。”唐岑参《送杨子》:“看君颍上去,新月到家圆。”通晓诗人遣词既顾及眼前实景又能融会前人诗意境,赏析其创作艺术方有可能。再如此诗尾联:“荒途迷七圣,愁绝马蹄间。”《全注》仅注:“荒:边远。愁绝:极愁苦。”诗中关键处概未顾及。按,七圣,指传说中的黄帝、方明、昌寓、张若、謵朋、昆阍、滑稽七人。《庄子·徐无鬼》:“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若引此书证为注,诗意就不难理解了。

    七绝《汲县怀古》三首其二:“一首宾筵醉后诗,仙仙犹写旧丰姿。人生止酒谈何易,《周诰》聱牙已费词。”(第675页)张问陶以为汲县一带的牧野之地为商纣行乐之地,故以此处为酒池所在处,因而发思古之幽情。这首诗承其一之诗意,由商纣酒池联想到《诗经》中有关饮酒的《小雅·宾之初筵》一诗。据《诗序》,这是卫武公讽刺周平王朝中花天酒地荒淫生活的作品。卫武公姓姬名和,因佐周平王平定犬戎,被封为公,并入朝中为卿士。他见君臣上下饮酒无度,就写下《宾之初筵》一诗,陈古以刺今。仙仙,语本《诗·小雅·宾之初筵》:“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旧丰姿,即谓公卿尚未完全烂醉时的轻盈舞态。周诰,谓《尚书·酒诰》,是中国最早的禁酒令,由西周统治者在推翻商代的统治之后发布。《全注》于上述内容多未顾及,仅注云:“仙仙:指非凡的人。丰姿:美好的容貌姿态。止酒:戒酒。陶潜《止酒》:‘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又注云:“周诰:即《周书》,因其中有《大诰》等篇,故名。”由于未能指出全诗与《诗经》的关联,释义误解就在所难免。无独有偶,七古《自警》一首为自戒饮酒过度之诗,其中也涉及《诗·小雅·宾之初筵》。此诗末二句:“饮酒不师卫武公,三爵不识当终凶。”(第791页)《全注》因不明其出处,注释就言不及义,以其过长,不赘。《宾之初筵》末二句:“三爵不识,矧敢多又。”意谓喝下三杯酒已不清醒,何况再加劝饮。宋朱熹《诗集传》:“卫武公饮酒悔过而作此诗。”[13]这一释义与张问陶以“自警”为题的诗旨正合。

    五律《送刘松岚之任奉天》颔联:“小妇司吟卷,奇山入讼庭。”(第873页)《全注》:“司吟卷:管诗卷。讼庭:旧时审理诉讼案件的场所。讼,争辩。”注释未明所以,令读者难解诗意。按,出句谓一门和乐,语本南朝陈张正见《三妇艳诗》:“大妇织残丝,中妇妒蛾眉。小妇独无事,歌罢咏新诗。”对句谓政简讼息,语本唐李颀《送刘四赴夏县》:“一朝出宰汾河间,明府下车人吏闲。端坐讼庭更无事,开门咫尺巫咸山。”若如此为注,诗人送人为官之殷勤祝福意就显豁了。

    五律《咏小山斋中盆桂》,题中“小山”谓海宁查有圻,字止千,号小山。此诗尾联:“不须招隐士,风露满秋城。”(第963页)《全注》:“招隐士:招人归隐。这是晋人的诗题名,陆机、左思等人都有这类诗作。”不确。按,“招隐士”系借用汉淮南小山楚辞《招隐士》“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权相缭”句意并以此切合“小山”之号,极见诗人巧思。

    五律《十月二十九日与介兹亥白同押煤字韵》颈联:“功名悲枥马,聚散怯风桅。”(第984页)《全注》:“枥:马槽。”释义不及“悲”的取意。按,枥马,谓拴在马槽上的马,多喻受束缚、不自由者。唐白居易《续古诗》其三:“枥马非不肥,所苦长絷维。”又尾联:“那得红炉炭,金尊泛绿醅。”《全注》:“醅:未经过滤的酒。”亦未指出两句所本。按,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从中可见张问陶对于白居易的推崇。

    七绝《京师客夜有怀秦岵斋先生却寄》五首其一:“一自角巾归故里,料应无梦到长安。”(第1757页)《全注》:“角巾:角巾素服的省称。角巾素服,寒士的装束。长安:这里指京师,即北京。”按,角巾即方巾,为有棱角的头巾,属于古代隐士冠饰。《晋书·王导传》:“则如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梦长安,语本唐白居易《无梦》:“渐销名利想,无梦到长安。”秦岵斋,即秦朝纡(1721—1794),字大樽,号岵斋,江苏无锡人。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历官楚雄知府。以遭母丧归里,不复出仕。诗意与秦仕履正相符合。

    张问陶原配周氏,有女阿梅,母女俱早夭;继室林颀,美貌能诗文,育有四女,长女枝秀早夭,余下三女存,但苦无子[14]。张问陶年近五十岁时为能生子继香火而偷纳十六岁的杜素芬为妾,曾着意安排本不相识的林、杜两人在苏州虎丘可中亭偶遇,但收效似乎并不圆满,诗人有七律《壬申十一月二日闺人游虎丘即事有作》纪其事,其颈联云:“梅子含酸都有味,仓庚疗妒恐无灵。”(第1601页)诗人对自家妻妾失和的这种担忧在此后七律《感事》二首中更得到含蓄的表达。现仅分析其二,以凸显注家须认真寻觅诗中融会前人诗句的重要性。全诗云:

    星小何缘拟聚奎,羲图火泽竟占睽。生原难养丹飞鼎,情不能忘素反闺。幸脱罡风留劲草,且携明月赋柔荑。佳儿倘入熊罴梦,戈印还教左右提。(第1640页)

    首联两句谓杜素芬出生即命运不佳。“星小”,以《诗·召南·小星》为书证,“羲图”句以《易·睽》为书证,《全注》大致无误。问题出在颔联,《全注》云:“二句中包含有隐曲难明之家庭纠葛。似乎指杜素芬在家中难处,离去而又念情复返。”因不明诗中用事,如此诠释终觉模糊不清。此联出句当谓诗人继室林颀(佩环)难以生男或谓杜素芬有孕而不幸流产,此当化用宋苏轼《红梅三首》其三:“丹鼎夺胎那是宝,玉人頩颊更多姿。”对句则谓家中妻妾不相能,杜素芬险些被逐出家门。唐白居易因年老欲卖掉一匹名“骆”的老马以及侍姬樊素,樊素涕下陈词,不愿离去,白居易也不能忘情,遂将骆与樊素留下,并写下《不能忘情吟》,中有句云:“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反厩,素反闺。”唐孟棨《本事诗·事感》:“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15]杜素芬之“素”恰与“樊素”名同。再看本诗颈联,出句谓虽有正室林氏的刁难,但小妾终于被留下了。“罡风”泛指烈风,这里即暗喻林氏的气焰;“劲草”喻指杜素芬。对句含蓄表现了诗人对杜素芬日后顺利怀孕的企盼,其中“明月”以夜明珠代指灯。“携明月”三字语本唐李商隐七律《利州江潭作》(感孕金轮所)颔联:“自携明月移灯疾,欲就行云散锦遥。”据《旧唐书·则天皇后纪》,唐武则天于长寿二年(693)秋九月,加“金轮圣神皇帝”号,后世每以“金轮”代指武则天。武则天出生于利州(今四川广元),李诗乃据传说书写武则天母与龙交合成孕之情景。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三谓此诗云:“《利州江潭作》自注‘感孕金轮所’。《蜀志》:则天父士彟为利州都督,泊舟江潭,后母感龙交娠后。然史不载其事。虽建寺赐真容,不闻别有祠设,岂后欲讳之耶?‘自携明月移灯疾,欲赴行云散锦遥’,言龙啣珠为灯,而散鳞锦以交合。龙性淫,义山为代写其淫,工美得未曾有。”[16]对句中以“柔荑”代指其妾,语本《诗·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最后看尾联,出句谓生儿子的佳兆,语本《诗·小雅·斯干》:“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对句是对儿子满周岁时“抓周”测试的愿景想象,所谓“抓周”,即“试儿”,旧俗在婴儿周岁时,家中将各种小件器物围绕其身旁,任其抓取,用来测试小儿的未来志趣或职业选择。据南宋叶寘《爱日斋丛钞》卷一引《玉壶野史》,北宋开国名将曹彬(卒谥武惠)初生周岁“抓周”,就有左手提干戈、右手取印之异。清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一九选录吴廷桢《试儿行为为天标令子赋》,中有句云:“诸馀玩好不挂眼,岂羡取印提戈殳。”后有评云:“提戈取印,试儿诗中所必用也。此以撇为用,便不觉其陈陈。”[17]张问陶另有七律《癸酉四月九日闺人聚于山塘寓楼即事》一首,其颔联:“信有春鹒堪入药,笑看秋水不生波。”(第1658页)这是对于前举游虎丘可中亭诗颈联“梅子含酸都有味,仓庚疗妒恐无灵”的回应。从诗题可知,两诗写作相隔半年有余,家庭矛盾终于趋于缓和。然而不到一年,张问陶即在苏州撒手人寰,杜素芬始终未能替张家生一子为嗣。

    对于张问陶暮年的这次家庭风波,每被后人视为才人韵事,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一认为诗人安排其妻妾在可中亭相遇事属于“韵人韵事,足为山塘生色”。[18]南社诗人王蕴章还写有《可中亭传奇》剧本以彰其事。当代学人温秀珍博士亦有评云:“船山把妾当作了自己的家庭中的一员,决没有玩弄之意。船山夫人林佩环更是一位有着大家风范的女子,以其聪明善良、知书达理,必解夫君纳妾的苦衷。‘故教相遇可中亭’,潜隐着的是船山与佩环几十年的知己知音、伉俪情笃,而且胸襟坦荡的诗人自己也跃然纸上,栩栩如生。”[19]从以上之误读古人可见,正确诠释船山诗对于了解诗人的内心世界何等重要!

    二 名物诠索与人物注释

    张问陶《论文八首》其五:“笺注争奇那得奇,古人只是性情诗。可怜工部文章外,幻出千家杜十姨。”(第689页)其实笺注船山性灵诗也绝非易事,《全注》于名物之诠索、人物之注释每多误解乃至张冠李戴。

    五古《月夜展读亥白兄书札》:“翩然通尺素,重若双南金。”(第85页)《全注》:“双南金:《尔雅·释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古以南金东箭为南方之宝,此喻指宝贵之物。杜甫《题省中壁》:‘衮职曾无一字补,许身愧比双南金。”此注并不确切。按,“双南金”指品级高、价值贵一倍的优质铜,后亦指黄金。晋张载《拟四愁》诗:“佳人遗我绿绮琴,何以赠之双南金。”这里即喻指宝贵之物。

    七古《琉球刀歌为周补之作》:“更遇天朝王会新,金函玉册去来频。”(第94页)“王会”,《全注》未出注。按,“王会”谓旧时诸侯、四夷或藩属朝贡天子的聚会,语本《逸周书·王会》:“成周之会,墠上张赤帟阴羽。”孔晁注:“王城既成,大会诸侯四夷也。”以上两例,《汉语大词典》已收录“双南金”、“王会”词条,不难查考。

    七律《游安化禅林赠法灵果圆两师自先银台至余兄弟与寺僧相识四世矣》(第101页),《全注》:“安化:湖南益阳。”大误。按,“安化禅林”即京师安化寺,清吴长元《宸垣识略》卷九《外城一》:“安化寺在崇南坊兴隆街,明释昙蕴开山,正统八年赐额,有景泰六年三衢释大善、弘治十六年光禄卿张天骏二碑。”[20]安华寺故址在今北京市东城区(原崇文区)广渠门内。《全注》又注:“先银台:已圆寂的银台住持僧。银台,先人居处。”亦大误。按,先银台谓张问陶曾祖张懋诚(1667—1737),字孟一,号存庵,为张鹏翮长子。康熙二十六年(1687)举人,官至通政使司通政使,著有《通政诗集》一卷。银台司,宋门下省所辖官署,掌管天下奏状案牍,以司署设在银台门内,故称。这里即以宋代官名代称清通政使。

    注释古籍,有时权威的《汉语大词典》也不可全以为据。七律《乙巳八月出都感事》四首其一尾联:“持较泥鸿更飘泊,香南雪北任迷茫。”(第102页)《全注》:“香南雪北:百花争艳的南方,千里雪飘的北方。”《汉语大词典》有“雪北香南”词条:“多雪的北方和花木飘香的南方。《随园诗话》卷十引清王鸣盛《赠内》诗:‘一龛低处双栖稳,雪北香南结托同。’”此释义有误。按,“香南雪北”当谓不令人身心焦热苦恼(热恼)的理想境地,语本唐释圆晖述《俱舍论颂疏》卷一一:“有大雪山在黑山北,大雪山北有香醉山,此山有香,人嗅便醉。雪北香南有大池水,名无热恼。出四大河,一殑伽河……二信度河……三徙多河……四缚刍河……无热恼池纵广正等五十逾缮那量,八功德水盈满其中,非得通人无由能至。”[21]张问陶学识广博,佛典自然常奔竞笔底,“香南雪北”又见于其七绝《感事》二首其二:“香南雪北浑如梦,前世应为行脚僧。”(第1761页)

    七律《咏蟹》尾联:“文章莫感寻常梦,回首临邛惜马卿。”(第1138页)《全注》注云:“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马卿:司马相如。”惜未注明蟹、梦、长卿三者的关系。按,此两句诗语本晋干宝《搜神记》卷一三:“蟛,蟹也。尝通梦于人,自称‘长卿’。今临海人多以‘长卿’呼之。”[22]晋崔豹《古今注》卷中《鱼虫》:“蟛蚏,小蟹也,生海边,食土,一名长卿。”[23]《汉语大词典》收录“长卿”条,谓“螃蜞的异名”,并以《古今注》为书证,但未有“通梦于人”的内容。若据以为注,则本诗出句就难以为释了。

    七绝《渡河》二首其二:“却喜年来波浪稳,无人投犬祭浮尼。”(第674页)《全注》:“投犬祭浮尼:投犬于江祭祀浮尸于江的伍子胥。”大误。“浮尼”,未见《汉语大词典》收录。按,“浮尼”乃传说中的绿鹅水怪,清袁枚《子不语》卷二二《浮尼》:“戊戌年,黄河水决。河官督治者每筑堤成,见水面有绿毛鹅一群翱翔水面,其夜堤必崩。用鸟枪击之,随散随聚,逾月始平。虽老河员不知鹅为何物。后阅《桂海稗编》载前明黄萧养之乱,黄江有绿鹅为祟,识者曰: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如其言,果验。”[24]

    五律《栾城眉山书院》二首其一颈联:“瘴海花猪肉,眉州纱縠行。”(第696页)《全注》:“花猪:因其毛色驳杂,故称。苏轼《闻子由瘦》诗:‘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所引书证无误,所谓“花猪肉”,当谓肥瘦相间之五花肉,而非毛色驳杂的猪。时苏轼贬居儋州,苏辙贬官雷州司户参军,出句言二苏兄弟情深。对句,《全注》:“纱縠:轻而有皱的丝织品。”按,纱縠行当为苏轼母亲程氏经营纱縠所开创者,此言苏母教育儿子之功,与出句俱言苏氏一家伦理亲情。苏轼《东坡志林》卷三《先夫人不许发藏》:“昔吾先君夫人僦宅于眉,为纱縠行。”[25]

    七绝《送同年王礼部治谟随跸热河》四首其二:“山庄清妙木兰奇,此去何曾算别离。”(第707页),《全注》:“木兰:树名。初夏开黄红白诸色花。”大误!按,木兰,清廷围场名。故址约当今河北围场县地,“木兰”系满语吹哨引鹿之意。清康熙、雍正、乾隆诸朝帝王常于每年秋率王公等至此围猎习武,名木兰秋狝,称其地为木兰围场。“山庄”,即指避暑山庄,地址在今河北承德。

    七古《和王铁夫〈移居〉诗兼赠同门何工部道生兰士》有“不妨家累随杨朴”(第716页)一句,《全注》:“杨朴:字契玄,北宋人,善为诗,不仕。”所注不误,但杨朴与“移居”有何关联?并未注出。考宋刘克庄《后村题跋》卷四《跋杨通移居图》:“一帽而跣者,荷药瓢、书卷先行;一髫而牧者,负布囊,驱三羊继之;一女子蓬首挟琴,一童子肩猫,一童子背一小儿,一奴荷荐席、筠篮、帛槌之属又继之;处士帽带执卷骑驴,一奴负琴又继之;细君抱一儿骑牛,别一儿坐母前,持箠曳绳殿其后。处士攒眉凝思,若觅句然。虽妻子奴婢,生生服用之具,极天下之酸寒褴褛,然犹蓄二琴,手不释卷,其迂阔野逸之态,每一展玩,使人意消。旧题云‘杨通老移居图’,不知通老乃画师欤?或即卷中之人欤?本朝处士,魏野有亭榭,林逋无妻子;惟杨朴最贫而有累,恐是画朴。但朴字契玄,不字通老,当访诸博识者。”[26]清周亮工《书影》卷三亦记述此图,唯字句小有异同。张问陶诗中用杨朴事,可见其风趣。

    五律《赠少白》二首其二颈联:“对酒情犹热,撚花意有馀。”(第758页)《全注》:“撚花:用手指搓转着花。”不确切。按,此乃言对佛家精义的深入理解。考《五灯会元》卷一《七佛·释迦牟尼佛》:“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27]“撚”与“拈”可替代,皆有搓转、揉搓义。

    七律《和王葑町给谏》颈联:“搜罗酒户科条密,踊跃骚坛壁垒新。”(第759页)《全注》:“酒户:卖酒人家。”大误。按,酒户,这里谓人的酒量。古称酒量大者为大户或上户,不能多饮的称小户或下户。唐白居易《久不见韩侍郎戏题四韵以寄之》:“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唐赵璘《因话录》卷六《羽部》:“(谭简)问崔公:‘饮酒多少?’崔公曰:‘户虽至小,亦可引满。’”[28]诗中即以酒量大小形容文人筵席间行酒令为罚事。

    七律《冬日遣怀》颈联:“细拈银笔传高士,醉掷金貂上酒楼。”(第770页)银笔,《全注》未注。按,银笔谓笔管饰银的笔。旧题宋尤袤《全唐诗话》卷六《韩定辞》:“彧从容问韩以‘雪儿’‘银管’之事。韩曰:‘昔梁元帝为湘东王时,好学著书,常纪忠臣义士及文章之美者。笔有三品,或以金银琱饰,或以斑竹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用银笔书之,文章赡丽者以斑竹书之。’”[29]醉掷金貂,《全注》亦未注。按,醉掷金貂语本《晋书》卷四九《阮孚传》:“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尝以金貂换酒,复为所司弹劾,帝宥之。”此诗尾联:“此身可是无仙骨,石火光中闹不休。”先看出句,《全注》:“无仙骨:不是成仙的材料。唐曹唐《句》云:‘谁知汉武无仙骨,满灶黄金成白烟。’”所引书证有误。按,无仙骨当语本唐罗隐《寄窦泽处士二首》其二:“牢山道士无仙骨,却向人间作酒徒。”此书证与酒有关联,契合全诗意旨。再看对句,《全注》:“石火光:击石产生的火光。比喻极其短暂的时间。”未引书证。按,对句系化用唐白居易《对酒五首》其二:“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当注出。

    七古《责蠹鱼诗》:“蠹鱼不食神仙字,破壁咬人真怪事。”(第836页)《全注》未注。按,蠹鱼食神仙字,典出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二《支诺皋中》:“建中末,书生何讽尝买得黄纸古书一卷。读之,卷中得发卷,规四寸,如环无端,何因绝之。断处两头滴水升馀,烧之作发气。讽尝言于道者,吁曰:‘君固俗骨,遇此不能羽化,命也。据《仙经》曰: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此物,名曰脉望。夜以规映当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还丹。取此水和而服之,即时换骨上宾。’因取古书阅之,数处蠹漏,寻义读之,皆神仙字,讽方哭伏。”[30]七古《题魏春松比部成宪西苑校书图》末句“脉望如环不能蠹”(第843页),也用《酉阳杂俎》典,《全注》亦未注出。《责蠹鱼诗》另有“羊枣昌蒲葅,居然有偏嗜”两句,《全注》不明所以,将“羊枣昌蒲”视为一物,注云“多年生草本植物”,不正确。按,羊枣,果名,君迁子之实,长椭圆形,初生色黄,熟则黑,似羊矢,俗称“羊矢枣”,北方俗名“黑枣”。《孟子·尽心下》:“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昌蒲葅,昌蒲腌菜。昌蒲,即“菖蒲”,植物名,多年生水生草本,有香气。《韩非子·难四》:“或曰屈到嗜芰,文王嗜菖蒲葅,非正味也,而二贤尚之,所味不必美。”[31]所谓“羊枣昌蒲葅,居然有偏嗜”,用典分别出《孟子》与《韩非子》,不可失注。

    七律《七月五日谷人前辈招同葑町给谏小饮寄园花下》尾联:“樽前宾主更番作,好贮官钱作酒资。”(第850页)《全注》未注“官钱”。按,官钱,当谓居官之俸禄,对句语本唐白居易《自城东至以诗代书戏招李六拾遗崔二十六先辈》诗:“犹残半月芸香俸,不作归粮作酒资。”

    五古《送李平山太守之任台州》颈联:“琴鹤虚名小,风尘实政难。”(第872页)《全注》:“琴鹤:古人常以琴鹤相随,表示清高、廉洁。”注者未看出用典。按,出句用宋赵抃“一琴一鹤”掌故。赵抃任成都转运使,到官时随身只带一琴一鹤。后来称人为官清廉,常用此典。事见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九《人事一》:“赵阅道为成都转运使,出行部内,唯携一琴一鹤,坐则看鹤鼓琴。”[32]

    七律《谢范摄生师赠白骡》颔联:“拜赐不须书马券,程材先遣试车声。”(第908页)《全注》:“马券,即马票(跑马场为赌马者发行的彩票)。”此注错得离谱,张问陶所处清中叶何来跑马场?按,马券,这里当谓买卖马、骡等牲畜的契据,因诗中白骡系人赠予,故用不着签押契据。

    五律《咏宋澄泥小砚》首联:“香姜铜雀外,片瓦亦千金。”(第910页)《全注》:“铜雀:意为铜雀瓦(铜雀台的瓦)。后人取来制作砚,因此指代砚台。”“姜香”何谓?未出注。按,姜香,谓北齐姜香阁瓦所制砚。清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二《铜雀台瓦》:“铜雀砚,曹操台瓦。杨升庵云铜雀台瓦不可得,宋人所收,乃高欢避暑宫冰井台香姜阁瓦也,洪容斋铭可证。余得一瓦砚,上有‘香姜’字。”[33]

    七律《磨勘》(第964页),《全注》注释诗题:“磨勘:琢磨核定。”不确切。按,此诗作于乾隆六十年(1795)秋,当谓这一年对顺天乡试试卷之覆核,这无疑是有关清代科举考试制度的一条重要史料。“磨勘”,又称“磨对”,即科举试后对乡、会试卷进行覆核。清代乡试、会试发榜后,各考官依限将朱、墨卷解送礼部,由皇帝派翰詹坊局以上京堂科道等官,共同核查,以稽察弊窦。《清史稿》卷一〇八《选举三》:“定例各省乡试揭晓后,依程限解卷至部磨勘,迟延者罪之。盖防考官闱后修改试卷避吏议也。磨勘首严弊倖,次检瑕疵。字句偶疵者贷之。字句可疑,文体不正,举人除名。若干卷以上,考官及同考革职或逮问。不及若干卷,夺俸或降调。其校阅草率,雷同滥恶,杂然并登,及试卷不谙禁例,字句疵蒙谬颣,题字错落,真草不全,誊录错误,内、外帘官、举子议罚有差。禁令之密,前所未有也。磨勘官初礼部及礼科主之,康熙间,始钦派大臣专司其事。解额渐广,试卷日多,于是令九卿公同磨勘。六部官牵于职事,以其馀暇勘校,往往虚应故事。乾隆初,改任都察院科、道五品以上,科甲京堂、中、赞以上翰、詹官,集朝房磨勘。嗣复增编、检。额定四十人,以专责成。先是磨勘试卷不署名,亦无功过之条。与斯役者,每托名宽厚,不欲穷究。乾隆二十一年,始令磨勘官填注衔名。二十五年,复增大臣覆勘例,分别议叙、议处,功令始严。”[34]此诗颔联“到此犹难论成败,从前容易说功名”,正可为证。

    七古《观津祈雨图为杨米人瑛昶大令题》:“肯同俗吏肝人肉,空向神渊投虎骨。”(第989页)《全注》:“‘肯同’二句:爱民的米大令岂肯同俗吏一样吃人肉、空向神渊投虎骨呢?”将武邑(今属河北衡水市)县令杨瑛昶(1753—1809,字米人)注为“米大令”姑且不论,竟然出现“吃人肉”的俗吏,不免令人恐怖,且人吃人事与祈雨何干?按,两句诗反映了古代民间天旱祈雨中雇人自残肢体或“打旱骨桩”等一系列的愚莽行为。《明史·张骥传》:“俗遇旱,辄伐新葬冢墓,残其肢体,以为旱所由致,名曰‘打旱骨桩’,以骥言禁绝。”“肝人肉”,语本《史记》卷六一《伯夷列传》:“盗蹠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这里形容地方官允许并鼓励民间自残或“打旱骨桩”等求雨的行为。“投虎骨”则是旧时民间祈雨的另一种仪式。清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四《林玉岩词》:“福州为闽中省会,而商贾咸聚于距城十里之南台,面江背山,市廛栉比。山巅建闽越王庙,庙有钓龙台,台下一井,泓然深窈,相传天旱,投以虎骨,辄雨。”[35]

    七绝《寄答杜槑溪群玉》:“尺书才到一樽开,始信朱提是雅才。”(第995页)《全注》:“朱提:云南昭通的古称。杜大概是昭通人,故诗中以地望称之。”按,朱提本为山名,在今云南省昭通县境,因盛产白银,世称朱提银。这里当为银钱的代称。雅才,这里谓不同寻常之用,有调侃意味,正可与后二句“难得长安风雪夜,故人常送酒钱来”照应。此外,杜群玉乃江苏常熟人,并非昭通籍文人。

    七绝《斗蟋蟀》:“野人篱落浑无事,正好平章蟋蟀经。”(第1684页)《全注》于末一句仅注“平章”云:“评议、商量、评论。”《张问陶诗歌菁华录》注同。实则此两句语带调侃,讽刺了南宋理宗、度宗时“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的奸相贾似道,从而令这首绝句有了耐人寻味的魅力。《宋史》卷四七四《奸臣四·贾似道》:“时襄阳围已急,似道日坐葛岭,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尝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戏之曰:‘此军国重事邪?’”今有传本《促织经》二卷,卷首题“宋秋壑贾似道编辑,明梅颠周履靖续增,金陵荆山书林梓行”,内容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七部分,凡一万四千馀言,据研究为世界第一部有关蟋蟀研究的昆虫学专著。此诗中“平章”即语带双关,除“商榷”、“品评”等义外,还是唐宋官名“同平章事”(宰相)之略称,自有其言外意。贾似道因其姊为宋理宗贵妃而得宠,宋度宗朝封太师,平章军国政事,专恣擅权,加速了南宋的覆亡。

    张问陶诗中涉及书名、人名众多,注释稍有不慎,也易出错。

    七绝《遂宁文峰阁》:“小试神通地便灵,不教箕口困文星。凭伊仙尉囊中术,绝胜平沙玉尺经。”(第1963页)此诗第一句不费解,言汪少府择地筑阁有术,致令家乡科举兴盛。第二句,《全注》:“箕口:撮箕口,喻狭小天地。”“文星”则未注。按,此句以天文附会人事,箕,谓二十八宿之一的箕宿,共四星,二星为踵,二星为舌。踵窄舌宽,夏秋之间见于南方,故又称南箕。箕口,当谓箕宿之踵部。文星,即文昌星,又名文曲星。相传文曲星主文才,后亦指有文才的人。第三句,《全注》:“仙尉:对汪少府的美称。”这与诗前小序相合:“吾县西山文峰阁,为汪少府廷栋所造。阁成,科甲颇利。”第四句,《全注》:“《玉尺经》:选拔人才、评价诗文的经书。”大误。按“平沙玉尺经”当为一书,四卷,或作《平砂玉尺经》,今传,乃旧时术数风水之书。《四库全书总目》著录,谓“旧本题元刘秉忠撰,明刘基注”,又云:“秉忠精于阴阳术数,世祖称其占事知来,若合符契。尝相地建上都于龙冈,又建大都城,其规制皆秉忠所定。顾史不载其著有是书,《永乐大典》备收元以前地理之书,亦无是编,明嘉、隆以前人语地学者皆未尝引及。知其晚出,特依托于秉忠。”[36]

    七绝《自题寓虎丘近作》第三四句:“仿佛江村销夏录,开编都是画图名。”(第2086页)《全注》:“销夏录:以诗记录夏天生活。销夏,度过夏天,销磨夏日。”按,江村销夏录乃书名,三卷。《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国朝高士奇撰。士奇有《春秋地名考略》,已著录。是编乃其告归平湖之日,以所见法书、名画,考其源流,记其绢素长短广狭,后人题跋图记,一一志载,汇为一书,其体例颇与《铁网珊瑚》、《清河书画舫》相以。惟间加评定之语,又以己所作题跋一概附入,稍有不同。”[37]

    七古《胡城东唐刻船山小印见赠作歌谢之》:“浅镂深锼疑鬼工,精妙直过王山农。”(第840页)《全注》:“王山农:明代著名诗人。”不确。按,王山农谓王冕(1310—1359),字元章,号煮石山农,亦号食中翁、会稽外史、梅花屋主等,浙江诸暨人,元末著名画家、诗人。他以画梅著称,尤工墨梅。有《竹斋诗集》。擅长治印,创用花乳石刻印章,篆法绝妙。罗应涛《张问陶诗歌菁华录》选注此诗,注释王山农无误。

    七绝《排闷戏作》二首其一第三四句:“却被转轮王看破,蔡邕前世即张衡。”(第943页)《全注》指出中华本沿袭嘉庆二十年刊本之音讹,误“蔡邕”为“蔡雍”,甚是。但何以“蔡邕前世即张衡”,并未注明。按,这一转世说源于《太平广记》卷一六四引《商芸小说》:“张衡死月,蔡邕母始怀孕。此二人才貌甚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38]

    《正月九日顾亭王丈斋中小集分韵得于字限七言排律》第七联:“衣钵望公传慧可,滑稽许我醉淳于。”(第1011页)《全注》:“慧可:中国佛教禅宗六祖慧能,曾继承五祖宏忍衣钵。慧可实无其人,因协调平仄的需要,改能为可。”注释如此擅改慧可名,且强词夺理,大误;“宏忍”亦当作“弘忍”。按,慧可(487—593),南北朝时河南洛阳人,俗姓姬。初名神光,又作僧可,为我国禅宗二祖。北魏正光元年(520),参谒达摩祖师于嵩山少林寺,从学六年。据《景德传灯录》卷三载,慧可访达摩时,终夜立于雪中,至天明仍不许入室,慧可乃以刀自断左臂,以明求道之至诚,达摩乃付予大法,并传衣钵。另据《续高僧传》卷一六载,慧可手臂,系为贼所斫断。七律《达摩面壁图》二首其二颔联:“题诗也是安心法,对画宁无断臂人。”(第1147页)《全注》:“断臂:用禅宗二祖惠可求法事。谓僧人求法专心诚意。”除“惠可”当作“慧可”外,看来注者并非不知禅宗二祖事。这一注误,刘雄所撰文业已指出。

    三 时事今典与文字校勘标点

    张问陶诗有时涉及时事今典,注家释义,须明其原委,否则就会令读者莫名其妙。

    七律《和冯孟亭浩前辈重赴鹿鸣诗》二首其一颔联:“名大已超千佛外,丹成真到九还时。”(第1021页)《全注》:“‘名大’二句:称赞冯公名气大,已超越千佛之上;功力深,已炼成九转金丹。”大概无一读者能看懂如此注释的文字。按,“千佛”两字系借用佛学用语,释教谓过去、现在、未来各有一千尊佛出世,诗中“千佛”乃指当代出世之一千尊佛,诗人无非用以借喻同时代的众多学者。何谓“丹成九还”?“九还”通“九转”,这里并非言其“功力深”,而是谓冯浩迁官多次以后致仕归里。冯浩(1719—1801),字养吾,号孟亭。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由编修官至御史,其间曾任乡、会试同考官与江南乡试主考。丁忧后以疾不复出,家居四十年,著述自娱。曾讲课于常州、浙东、浙西诸书院,注李商隐诗文尤有成绩,有《玉溪生诗评注》八卷及《樊南文集详注》八卷传世。自著有《孟亭诗文集》。闵尔昌《碑传集补》卷一〇引《桐乡县志》:“乾隆丙辰举于乡,戊辰成进士……甲寅重游泮宫,乙卯重宴鹿鸣,寿已八十有三。长子应榴、幼子集梧皆通籍,在朝同官清要。”[39]然而冯浩的声名比其长子冯应榴稍逊,应榴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官至鸿胪寺卿,有《苏文忠公诗合注》五十卷,驰誉后世。所以《清史列传》卷七一《文苑传二》为应榴立传,而仅以其父冯浩附录。问陶诗颈联“乔南梓北声华美,舜丙尧辰际遇奇”,出句即谓冯浩父子声誉隆盛,语本《尚书大传》卷四:“商子曰:‘南山之阳有木焉,名乔。’二三子往观之,见乔实高高然而上,反以告商子。商子曰:‘乔者,父道也。南山之阴有木焉,名梓。’二三子复往观焉,见梓实晋晋然而俯,反以告商子。商子曰:‘梓者,子道也。’”后世即以“乔梓”比喻父子。古人以山阳为南、山阴为北,诗中“乔南梓北”除语本《尚书大传》外,也双关父子名声享誉大江南北。《全注》仅以“父子,典出《尚书·梓材》”为释,显然不够明确。至于对句“舜丙尧辰”,《全注》谓“称赞冯公在乾嘉时受到特殊礼遇”,更令读者不知所云。清乾隆帝即位于公元1736年,嘉庆帝即位于公元1796年,两者于农历甲子纪年皆为丙辰,“舜丙尧辰”乃称颂乾隆、嘉庆两帝为舜、为尧之语,正切合两者登极之年甲子相同。所谓“际遇奇”乃谓冯浩重宴鹿鸣的恩荣。冯浩乡试中举在乾隆元年丙辰,这一年的乡试非正科,而是为庆贺乾隆登极的恩科。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乡试,为正科兼恩科,以庆贺乾隆禅位嘉庆。冯浩以六十年前中举的老举人身份参与这次新举人庆贺宴(嘉庆丙辰非乡试年,故冯浩提前一年重宴鹿鸣),正如诗题所示。冯浩中举时年仅十八岁,因而在七十七岁时方有缘重宴鹿鸣,这在古人年寿普遍低于现代人的情况下是难得的;况且这前后两科皆属恩科,于文人士大夫就更属罕遇了。张问陶诗中以“际遇奇”为词,并非虚语,注家自当注明。

    七律《闻言皋云刑部朝标朱少白同年锡庚将赴杨荔裳观察揆之招戏简一首》首联:“征西万马救班禅,横槊题诗最少年。”(第750页)《全注》于出句只注班禅,未注征西事。按,乾隆五十六年(1791)冬十月廓尔喀(今尼泊尔)入侵扎什伦布寺(为班禅在西藏日喀则的驻地),清廷授福康安为将军,海兰察、奎林为参赞,征廓尔喀。次年八月廓尔喀悔罪乞降,事平班师。事见《清史稿》卷一五《高宗本纪六》。作者另一首七古《题沈砚畦昭兴射猎图》有云:“前年将相征西番,从军戈马争喧阗。”(第756页)《全注》:“西番:我国古代西南少数民族。”误!按,此亦当指廓尔喀,与上举诗所言为同一事。尾联:“明日歌筵如醉客,可容郑谷去夤缘。”《全注》:“郑谷:字守愚。晚唐僖宗时诗人。”因未明本事,大误!按,两句诗语本唐杜甫《宇文晁尚书之甥崔彧司业之孙尚书之子重泛郑监前湖》:“不但习池归酩酊,君看郑谷去夤缘。”郑谷,谓郑谷口。西汉隐士郑朴,字子真,谷口县(治今陕西礼泉县东北)人。专心修道,宁静沉默,时人佩服他的纯洁高尚。成帝时,大将军阳平侯王凤(?—前22)持礼聘请他,他始终没有屈从。扬雄盛称其德说:“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见《汉书》卷七二《王贡两龚鲍传》。张问陶当模仿杜甫以郑子真戏谓自己,可见船山诙谐之趣。

    七古《瑛梦禅宝指画山雨欲来风满楼诗意为英煦斋和编修题》:“我闻指画惊奇不游戏,我朝创自章皇帝。生面重开高侍郎,云龙风虎谈何易。”(第936页)《全注》:“章皇帝:康熙帝。”又注:“高侍郎:当是康熙朝人。”按,章皇帝乃谓清世祖顺治帝福临,他擅长绘画,兼收荆、关、倪、黄之长,常做山水画,尤善作指画,尝以指上螺纹蘸墨画渡水之牛,意态生动,据说正是这位帝王开清代指画艺术之先河,唯传世真迹较少。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一三:“戊申新正五日,过宋牧仲慈仁寺僧舍,恭睹世祖皇帝画渡水牛。乃赫蹄纸上用指上螺纹印成之,意态生动,笔墨烘染所不能到。又风竹一幅,上有‘广运之宝’。”[40]清福格《听雨丛谈》卷八《指画》:“以指头作画,不用毫管,从古所无,实自我世祖章皇帝而始。副都统汉军朱伦瀚亦工此法,朝鲜国王曾因使奏乞其画。都统汉军高其佩,尤工尺丈大幅,遂成一家。闻其画虎,辄以肘腕印墨,状其攫伏之势,今海内师其法者寖多矣。相传章皇帝创此指墨时,偶以手指螺纹,印于缣素,因勾勒作牛羊群牧图,遍体蒙茸,殊为生动,乃充此法而成画家一派。章皇帝冲龄开国,已为万古所无,且书画诗文,俱有法度,儒释经典,均能贯串旁通,一归于正,所谓命世真人,以启我亿万年无疆之业,非偶然也。”[41]高侍郎,谓高其佩(1660—1734),字韦之,号且园、南村。奉天辽阳(今属辽宁)人,隶籍汉军。以荫由宿州知州迁四川按察使,官至刑部右侍郎。雍正五年(1727)以事革职。工诗善画,所绘人物山水苍浑沉厚;尤善指画,晚年遂不再用笔。有论者认为他是清代指画开山祖。此诗另有句云:“百年以来谁继起,弟子争夸朱与李。”《全注》未注。按,朱当谓朱伦瀚(1680—1760),字涵斋,号亦轩,祖籍山东历城。康熙五十一年(1712)武进士,武艺高强,能左右开弓,官正黄旗汉军副都统。他虽系一员武将,却极富艺术天赋,工书善画,尤精于指画。李,当谓李世卓,乃高其佩的外甥,亦善指画。

    六言诗《故博山令武君虚谷亿画像》:“不放古经难字,能鞭时相私人。”(第1254页)《全注》:“鞭时相:鞭挞当时丑恶现象。”大误。按,《清史稿》卷四八二《儒林二》本传记述武亿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任博山县令时,大学士兼步军统领和珅派遣缉捕差役杜成德等十一人以捉拿山东清水教王伦为名,横行州县,在博山更是为非作歹,终为县令武亿所执,按法痛杖杜成德,武亿因而被罢官。当时和珅为乾隆宠幸的权臣,朝野侧目,武亿也因此获得“强项令”的美誉。张问陶诗中有“爱此书生强项”之论,诗末又以“一千三百五县,皆如此君太平”十二字赞美之,本此。注家未及史实,显然辜负了诗人赞美良吏的一片良苦用心!

    七绝《题椒畦牡丹小幅》第三四句:“莫羡此花真宝贵,有人为画欲残时。”(第944页)“宝贵”,嘉庆本、中华本皆作“富贵”,《全注》本作“宝贵”,显系形讹致误。《船山诗草》参校本无多,校读自当以校勘学中所谓“理校”为先。但须谨慎并有确切的文献依据,稍有大意,反而会造成新的错误。七律《观我四首》其四首联:“胶革全崩傀儡场,岐雷医命竟无方。”(第1377页)《全注》:“岐,岐伯;黄,黄帝。相传他们都是中华民族医家之祖。‘雷’,疑为‘黄’之误。”以质疑为注,幸未校改正文。刘雄《〈船山诗草全注〉订误》一文已指出:“‘岐雷’不误,是岐伯、雷公的合称,皆上古医家,见《黄帝内经》。”[42]“雷公”,《汉语大词典》仅有“神话中管打雷的神”一个义项,而未注意到《黄帝内经素问》后半部所出现的黄帝时代有善医术的臣子雷公一事。

    七古《琉球刀歌为周补之作》:“枉将切玉炫西湖,不用揽环夸大食。”(第94页)前一句“西湖”,当校改为“西戎”,嘉庆二十年本讹,中华本、《全注》皆未校改。按,《列子·汤问》:“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43]后一句,语本唐杜甫《荆南兵马使太常卿赵公大食刀歌》:“揽环结佩相终始,万岁持之护天子……吁嗟光禄英雄弭,大食宝刀聊可比。”《全注》亦未注出。

    七律《题愚亭智莹受之问彤两弟洛阳倡和诗后》尾联:“凭君为吊长沙傅,绛灌无交计本疏。”(第773页)“无交”,系嘉庆二十年本形讹致误,中华本、《全注》皆未校改。按,“绛灌无交”当作“绛灌无文”。绛灌,汉绛侯周勃与颍阴侯灌婴的并称,两人均佐汉高祖定天下,建功封侯。可惜因起自布衣,鄙朴无文,又曾谗嫉陈平、贾谊等,在历史上留下骂名。《晋书·刘元海载记》:“吾每观书传,常鄙随(随何)陆(陆贾)无武,绛灌无文,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人所耻也。”唐韩愈《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诗:“椒兰争妬忌,绛灌共谗谄。”清顾嗣立《贾傅故宅》诗:“绛灌不知才子贵,漫轻年少洛阳人。”《汉书》卷四八《贾谊传》:“贾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又云:“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七律《花朝陶然亭公饯王兰泉昶先生,予告归里,七律二首》(第802页),《全注》于诗题“予告”前点断,明显不明予告之意。汉代二千石以上有功官员依例给以在官休假的待遇,谓之予告。告,休假。后代凡大臣因病、老准予休假或退休的都叫予告。乾隆五十九年(1794)甲寅,王昶(1725—1806)年已七十,退休致仕,故云“予告归里”。

    七古《题毕卓小像》:“不沽名,不窃位,便学穿窬亦清贵。盗有道中圣人,全无人欲惟天真。”(第898页)“中圣人”,《全注》未注。按“中圣人”,为酒醉的隐语,语本《三国志·魏志·徐邈传》:“魏国初建,为尚书郎。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于沉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唐陆龟蒙《添酒中六咏》之五:“尝作酒家语,自言中圣人。”明其释义,则知“盗有道”下当点断,适与上三句句式相同。中华本亦未点断,错误在先。

    七古《蒯通墓》:“为厉须防伯有魂,有人偏爱要离墓。”(第903页)后一句,《全注》仅注出刺客要离,未释“有人”为何者。按,《后汉书》卷八三《逸民列传·梁鸿》:“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蒯通墓》于上述两句之下又有如下六句:“与鬼卜邻情亦重,伤残地脉翻成讼。鬼不能争争以梦,椎埋太守真狂纵。鬼语䰰亦凄绝,鬼谋难挽人谋决。”前三句,《全注》无注。按,此三句语本《后汉书》卷二九《申屠刚传》唐李贤注引《烈士传》,羊角哀梦见已死的挚友左伯桃诉苦,因自己坟墓与荆轲墓相邻,在地下惹来纷争,羊角哀就自杀到阴间,以魂魄助友抗击荆轲并取得胜利。后三句,《全注》仅注“椎埋”、“䰰䰰”两词,未明出典。按,后三句谓西汉酷吏王温舒事。《汉书》卷九〇《酷吏传》云:“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他以后曾官河内太守,以嗜杀驰名,终因犯法被族诛。椎埋,谓劫杀人而埋之。弄清楚在这六句诗的出典,就明白此处标点应当以三句为一组,“成讼”后句号当改用逗号,“以梦”后逗号当改句号,“狂纵”后句号当改逗号。此六句,中华本标点已先误。可见校勘与标点古文献,皆当以“读懂”为基础。

    “读懂”是注释古籍的基础,“打通”则是对注释提出的更高要求,有论者戏称为“挖脚跟”,钱钟书《宋诗选注》在这方面为我们做出榜样。而对古籍“读懂”、“打通”又是进一步研究的基础,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等著述在这方面为我们做出表率。清中叶诗坛性灵派与学识究竟有怎样的关系,属于研究领域,但如何令研究结论无懈可击,足以服人,对张问陶诗歌的精准注释无疑就是其基础之一。就此而论,《船山诗草全注》如欲再版,显然还有极其繁重的工作要完成。我们可能没有乾嘉学者的学术功力,但古籍数字化的日新月异为我们搞好注释工作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就此而论,能够做出较为精良的古籍注本就非当代人的奢望了。

    (原载《文艺研究》2015年第5期)

    注释:

    [1]本文因篇幅过长,对于文中所涉及的习见的文学、史学典籍,仅随文标明篇名,不再一一出注。

    [2]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卷一〇八,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4593页。

    [3]吴树平:《东观汉记校注》卷一四,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33页。

    [4]陶秋英编选:《宋金元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92页。

    [5](清)郭庆藩辑:《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000页。

    [6]《礼记·檀弓下》,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310页。

    [7](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谢山人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23页。

    [8](清)计东:《改亭诗集》卷五,乾隆十三年(1748)刻本。

    [9](清)仇兆鳌注:《杜诗详解》卷一四,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180页。

    [10](宋)吴处厚撰:《青箱杂记》卷六,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0页。

    [11]胡道静校注:《新校正梦溪笔谈》卷一六,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75年版,第167页。

    [12](清)仇兆鳌注:《杜诗详解》卷九,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33页。

    [13](宋)朱熹集注:《诗集传》卷一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63页。

    [14]参见胡传淮著:《张问陶年谱》,巴蜀书社2005年版。

    [15]唐孟棨:《本事诗·事感》,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页。

    [16](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45页。

    [17](清)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一九,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43页。

    [18](清)梁绍壬撰:《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页。

    [19]温秀珍:《也说乾嘉诗人张问陶蓄妾》,《今日科苑》2009年第19期。

    [20](清)吴长元辑:《宸垣识略》卷九,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70页。

    [21](唐)圆晖述:《俱舍论颂疏》卷一一,中国佛学院影印上海涵芬楼1941年版,下册第1页。

    [22](晋)干宝:《搜神记》卷一三,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64页。

    [23](晋)崔豹:《古今注》卷中,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页。

    [24](清)袁枚编撰:《子不语》卷二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39页。

    [25](宋)苏轼撰:《东坡志林》卷三,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页。

    [26](宋)刘克庄:《后村题跋》卷四《跋杨通移居图》,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10—211页。

    [27](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一,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0页。

    [28](唐)赵璘撰:《因话录》卷六《羽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第120页。

    [29](宋)尤袤:《全唐诗话》卷六,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30页。

    [30](唐)段成式撰:《酉阳杂俎》续集卷二《支诺皋中》,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15页。

    [31]陈奇猷校注:《韩非子集释》卷一六《难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882页。

    [32]胡道静校注:《新校正梦溪笔谈》卷九,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75年版,第108页。

    [33](清)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二《铜雀台瓦》,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501页。

    [34]赵伯陶:《七史选举志校注》,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81页。

    [35](清)丁绍仪撰:《听秋馆词话》卷四,唐圭璋编:《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623页。

    [36](清)永瑢等编:《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一,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941页。

    [37]同上,卷一一三,第968页。

    [38](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一六四,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190页。

    [39]闵尔昌编:《清代碑传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319页。

    [40](清)王士禛撰:《池北偶谈》卷一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95—296页。

    [41](清)福格撰:《听雨丛谈》卷八,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69页。

    [42]刘雄:《〈船山诗草全注〉订误》,《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3年第4期。

    [43]杨伯峻:《列子集释》卷五,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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