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中篇小说
写在前面的话:无论是在陕西还是在上海,我都与当地警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可能是一种缘分。我在采访警察和案件的过程中,有机会接触一些拘捕对象,与他们进行过心平气和的交流,对他们的思想感情和灵魂深处的隐秘有了较深的了解。也许,这里所表现的是一个灰色的群体。这个群体通常是被人歧视的。但歧视不是拯救他们的良方。我们应当走进他们的心灵世界,听听他们灵魂的呼叫。
——作者
你见过蟑螂吗?蟑螂常常喜欢躲藏在阴暗的角落,见到人的时候就狼狈逃窜,有时还像蜘蛛和老鼠一样装死。既然是蟑螂,自然也就是自然界中的一员,再有效的药物,也是把它们消灭不完的。只要有阴暗潮湿的角落,就有它们的生存空间。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大多时间也就跟蟑螂一样,见了警察就发虚。有时见了不是警察的人,只要他稍稍留意我们,我们心里也发虚。好像满街都是便衣似的。尤其是怕警车,一听见警车叫心里就发毛。明明知道不是来抓我们的,可还是稳不住情绪。现在便衣太多了,简直分不清是便衣还是嫖客。大前年的时候我还吃过一次亏。我在发廊里招嫖时遇上了一个便衣,硬是被抓去拘留了十五天。自此之后我就倍加小心,同时试图分清警察与嫖客之间的细微差别,以免摸不清敌情,事后又大呼上当。
我是1997年才到上海来的。那时我还不知道有鸡这个词。后来我才知道,鸡在上海古已有之。在上海方言中,把私下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叫做野鸡。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最为盛行。解放后进行了集中整治,抓了好几千人去劳动改造。这是我的一个同行的妹子告诉我的。她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些学问。知道有这些学问了,便觉得从事这个行当还是有历史渊源的,不是现在才有的产物。
我毕业于一所中等商业学校,通常的说法就是中专毕业生。毕业后就分配在当地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第二年就结婚了。我的丈夫是我同学,叫×××,小名叫材材,身高一米八,体育学院毕业的。材材人长得帅极了,气质又好,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很有些男子汉的气度。我们在学校时就同居了。那时他上体育学院,我上商校,两所学校相距不远,我们有事没事就呆在一起。那时我知道他有同班女同学追他,我真怕失去了他。有次他向我提出那个要求,我就答应了。我真是好天真,我想我们同居了他就属于我的了。我家虽然出身贫寒,但从一而终的古训还是知道的。我把同居当成了婚姻的一道保险。我想一旦和男人发生了这个事,命运就捆在一起了。没想过还有变化和折腾。
材材真是太吸引我了。他又特别强壮,我喜欢那种强壮的男人,干什么都带劲。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的气质和魅力。再说他能说会道,壮志凌云。我从骨子里相信他将来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他脸圆圆的,一副贵族相。我妈妈就说材材长的是福相,一副当大官、干大事的模样。有个外国人就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地球吗?”在我的心目中,材材就是那种能撬起地球的人。所有男人在我的心目中都是凡夫俗子,只有材材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毕业后材材分配到了县城中学当体育教师。我们很快就结婚了。婚后我们小日子还算过得不错。几乎没有吵过架。有时候他在外面玩得太晚了回家,我想吵也就忍住了。男人嘛,我也不想把他管得太死。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打麻将赌博。我们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党政机关的工资经常发不出来。因为要提高教师的社会地位,教师的情况稍好一点。我们家在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就只指望材材一人的工资过日子。而他每月要输几百元钱。生活得很紧张。有一天我们家来了一个要帐的人,是材材在外面欠了三千元赌债。那一次差点把我气疯了。为了面子,我还是给人家打了欠条,说以后有钱了还。之后我们第一次大吵大闹了一回。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不成器。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时受到影响。
女人的吵闹总是由男人的不争气引起的。我吵闹之后,他在我面前忏悔了一次,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不再打麻将了。我还是相信了他。可是没过多久,别人打麻将在三缺一的时候一叫他,他忍不住赌瘾,便又去了。他说男人天生是有赌性的,人生就是一场赌,赌输赌赢就那么回事。结果是旧帐还没还清,新帐又增加了二千。我们又是一次大吵大闹。他的情绪也低落到极点。这时候,他们学校有好几个研究生和本科生到了南方打工,有的直接调过去了。混得不错。材材对我说:看来我在这里是不行了,玩物丧志,再陷入麻将我就起不来了,不如出去闯荡。我想想也对,男人嘛,也许外面环境宽松一些,更适合个人发展。我们商量了一下,就让他出去。当时出去没有路费,就从我娘家借了一万元钱。有了这些钱,他又雄心勃勃的了,发誓出去要干一番大事业。他说他要办一个公司,还说要让我今后住上小洋房,享受那种阔太太的生活。他这么一说,我真是高兴极了,就像真的一样,好像明天就能过上幸福生活似的。女人往往会在男人的假话中陶醉。
材材在深圳特区很快找到了工作,是给一个公司的老板当保镖。每个月有两千多元钱。干了一年多之后,他把从娘家借的一万元钱还清了。这期间很少给我写信或通电话。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头。可是不久,他就被这家老板辞退了。我打电话跟他说,“你在外面干不成就回来吧,反正我也蛮想你的。”那段时间,独守空房的我真是很想他的,有时竟觉得是在守活寡。家里没个男人,好像缺了一个大件,周围的男人有事没事到我家里来,有的是来帮忙的,有的是来勾搭我的。我看得清男人隐藏在脑后的那种目光。那种目光是友谊和邪念的混杂体。我也把这种情况告诉了材材。材材对此反应冷漠,好像与他无关似的。我让他回来,他也不回来。不久有人告诉我,他被辞退是因为老板出国期间,他跟老板娘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被发现,老板回来后找了几个打手把他痛打了一顿。他住在朋友家里养伤。而那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了。
这事给我的触动太大了。我气得伤心地哭了。我在家里作为后方的留守者,还要照顾他家的两个老人。他是独子,他老爸身体又不好,我经常陪他老爸看医生。可我的思想意志从来没有动摇过。尽管材材有不少毛病,可我还是深深地爱着他,希望他能一天一天变好。我还常常嘱咐自己尽量想开些,容得下男人毛病。就说搞女人吧,男人在外面久了,不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行,总是个人嘛,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们县的县委书记,快60岁了,还找了两个情妇呢。全县人民都知道的。现在人们对这事也看得开了。在深圳,这类事情可能更是司空见惯。搞,也不能搞老板娘呀!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是用他的私欲去砸自己的饭碗嘛!这也太不明智了。所以,人家说材材,说他搞女人都不会搞。
材材出去的时候是办的留职停薪。每月还要给学校交100元钱。反过来上面来文件,不许这样搞,催他回来。材材回来后就只带了三千块钱。我怀疑那三千块钱都不是他挣来的,要么是借的,要么是他原来的情人施舍的。虽然只有这点钱,可我并不嫌弃。只是学校总是有人认为材材在外面赚了大钱,见了我就说:“你们材材在外面赚了不少钱吧。”我真是不好意思极了。钱少无所谓,可他的脾气从回来时开始,就一天也没有好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动不动就唉声叹气,要么就发无名火。总是说自己不得志。这种情绪极大地影响了我。我的情绪也恶劣起来。家,不再是那样宁静、温馨,而是时刻充满了火药味儿,随时都可能爆炸似的。终于有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差点打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瓶白酒,半醉半醒地在外面疯了一夜。从这晚开始,他就每天晚上出去,有时三更半夜回来,有时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他不是出去搞女人去了,而是打麻将。他每个月的工资给我交上一半,其余全打麻将了。我们县依然年年吃财政补贴,经常工资发不出来。自从结婚之后,我们没有置一件像样的家具。我没买过一件两百元以上的衣服。可他打麻将的资金越来越多,手气又不好,不出半年,他又欠下三千多元赌债。
这时,我连吵架的情绪都没有了。当然拒绝跟他同房。他问我怎么了,为啥要拒绝他?我说:“看到这个穷酸的家我就难受。哪里还有兴趣做爱。”他说:“你有这个义务。”我说我眼下正在结束这种义务。他气愤地把我身上摸了一下,然后抱着枕头到沙发上睡去了。那是夏天,哪里都能将就的。他睡觉的时候骂了我一句:“婊子!”
我火了。我说:“我有婊子那种福气吗?你太抬举我了,也太抬举你了。跟了你这种男人,不如去当婊子。婊子让人家搞,那是要收钱的。既有性生活过,又有钱花。可我呢?白白地让你搞了四年,期间还守了两年活寡!”
他说:“那你就去卖×呀!”
我说:“跟你在一起。不如去卖x!”
我决定离婚。我绝不能跟这种不成器的男人过一辈子。
于是就离了。第二年我就辞了工作,来到了上海。
这年我二十六岁。我对外的年龄是二十二岁,因为我长着个娃娃脸,说小一点人家是相信的。
来上海打工,究竟干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当初我一心想干自己的专业,比如在某家公司当个财会人员什么的。据说上海财会人员紧缺,所以把那个会计员证书当个宝贝似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在会计岗位上海是不用外地人的。这是排外嘛。你说上海不排外,我看这就是排外。不放心外地人呀。我是处处碰壁。
好容易我才在一家餐馆当了个会计,那是一个四川人办的餐馆。湖南话跟四川话有些接近。信任感就是这么产生的。每月一千块钱,老板管吃饭,一日两餐。睡觉是我们餐馆四个女的合租的一间民房,每月六百元,平均分摊。
我们每天下午两点上班,晚上一般都在两点左右下班。要等到客人散了,收拾好了我们才能走。有时还要更晚一些。下午两点以前是没事的。这中间有个空档。我们都没事干。大商场我们进不起,越逛商店越是眼馋。大家就在屋子里聊天。四个女人聊啥?聊男人。餐馆里有个叫小小的女孩子,四川人。她年龄小,19岁,人长得还算不错。别看她年龄小,可她什么都见过了。她能说出男人有多少种来。反正她见过的男人不少。她说酸话的时候很露骨,很色情,说得人心里痒痒的。我记得《诗经》里面有句诗叫“中媾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她说的就是这种话。小小是我们中间最有钱的一个。她说,别人也说。都是一些不能让男人听的话。这些人素质不高,我实在是羞于跟她们谈这些事情。可我也不能反对别人谈。我就听。她们就说我是老古板。是山里没有开化的人。
同室里的四个人中,那个四川女孩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有手机和拷机,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她们的拷机都是经常响的。尤其是那个四川女孩的拷机来得特别多,一响她就跑了。一般都在上午九、十点钟。出去后就是几个小时,赶在上班前回来。
每次小小回来时都是眉飞色舞的,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和同伴们就笑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说不是。她说她不会在现在找男朋友的。男人都是坏东西。有天,同室的一个女孩子对我讲,小小在外面有几个男人,都是四川来沪的生意人。她为他们提供性服务。每次都是要收钱的。所以小小的手脚很大方。有钱嘛。有天小小和另一个女孩子闹矛盾,吵架了。那个苏州女孩骂小小说:“谁像你,让几个男人操!”小小说:“你有本事让几个男人操吗?没那个本事!就你那模样,你倒找钱别人还不要呢!”室里数我最大,我就极力劝说,两人就不再骂了。都是朝夕相处的姐妹,不几天又和好如初了。又是什么话都说的。
有天我和小小在外面玩的时候,小小对我说:“成天看到你就是一个人,难道你不想男人吗?我就不相信你就没有想男人的时候。”
我说:“想归想,光想有什么用?男人可不是想到的。我不像你们这样无忧无虑的。我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对于男人不像你们那样渴望。”
小小说:“听说离过婚的女人更想男人的。”
我说:“老实对你说吧,有时也想的。想想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小说:“我可不行。几天没有男人我就难受。这事儿就怪,干多了也不行,不干也不行。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我就笑。我不好再说。我知道她是个骚货了,还知道她在那方面的功能特别强。后来她告诉我,她还跟我们餐馆老板有染。老板娘经常到外面去玩,一不留神老板就借故出去了,把小小带出去包个房间睡觉。所以老板经常给小小另外发红包。小小在餐馆里就非常得意。
看着小小大手大脚地花钱,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苦了自己,我发现是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我自信是个有些素质的女人,我凭啥就要比别人穷呢?贞洁是什么?不贞洁又怎么样?有天晚上为这问题我就想了一夜。想着想着,我就恨不得找个男人来用用。
不久到了春节,这是我在外面过的第一个春节。餐馆放假休业,别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就我一人独守空房。我实在是闷得慌。大年三十晚上,看中央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的时候,看到别人合家欢乐的情景,我不停地流泪。回想过去的岁月,我想起了材材的许多好处,我又非常恨他。假如他真是个成器的男人,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孤零零的,虽然不愁衣食,可那个凄凉劲儿,比什么都难受。你就是想找个人吵架都没有。要是那时有个人进门,无论他是谁,我都会把他当作亲人一样对待。
小小走的时候把手机带走了,可拷机留着,因为带回去没用。拷机她走时关着。扔在桌子上。晚上没事,我摆弄拷机玩耍,不小心就把拷机打开了。当时我也没在意。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突然拷机响起来。是找小小的。我没考虑到回电的问题。一会儿,拷机又响起来了。我害怕找她有什么急事,就想代小小回电。告诉他小小回四川过年去了。可附近没有公用电话,我得到村子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去回电。电话响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就不由分说地跑下楼了。寂寞的时候,哪怕别人找点麻烦也是好的。
打拷机的是一个叫安子的男人。东北口音。他说他知道小小回家过年去了,他说小小在年前拿过他一只随身听,叫我找找,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他就过来取。我问是不是那个黑色的日本货?他说是的。我说就扔在她们的床铺上,昨天我还用过。他说他也是拿的别人的,人家要用,他要来拿去还给人家。我说那你就过来取吧,我在家里等你。
我咚咚地跑上楼去了,急忙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屋子。有客人来了,而且是新年里的第一个客人,我莫名其妙地有些兴奋。又急忙清洗了一些水果。我还略施淡粉,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妆饰。之后,静静地等待安子的到来。
安子是骑助动车从外高桥过来的。不知是新年的缘故,还是因为安子本身或者说我本身的原因,我一见到安子就觉得他是那种有朝气有活力的男人,打扮得朴素又大方。只见他提着一只水果篮进来,水果篮上还放了一束玫瑰。他笑笑说:“送你的。”
我是第一次接受别人送的鲜花。又是过年,寂寞感就一下子消失了。好像突然有了知音似的。他这里看看,那里嗅嗅,说:“大过年的,一个人在这里,多难受呀。”说着就剥了一只香蕉吃起来。“你看我很随便吧?”
我说:“随便好。都是出门人,干吗要客客气气的?”
看他对这里熟悉的程度,他不像第一次来这里,倒像来过很多次。我说,“你对这里一点都不陌生吧?”
安子说:“我以前来过两次。都没看见你。”
我说:“我可能上班去了。”说着,就把茶杯递给他。
安子在屋里转了转,若有所思地把小小的床铺动了一下,又俯下身去嗅了嗅被子的气味儿,然后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一个人在这里。这样吧,你到我那里去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晚上我再送你回来。你看你,把屋子弄成这样,哪像过年的样子。”
我说:“过年应当是啥样子?你这样也是过年,我这样也是过年。我看都差不多。我做三个菜是吃饭,你做十个菜也是吃饭。最重要的是心情。”
安子说:“你心情好吗?我看你心情挺好的。”
我像突然遇上了知音,很真诚地说:“老实说吧,这几天我真是闷得慌。今天是你来了,我才高兴一点。当然,如果不是你来,是另一个人来,我照样会高兴的。只不过没有你来这样高兴。好像我们以前就认识似的。”
安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太抬举我了。我们是不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里这几天一点生气都没有。每天对着墙壁说话。你说该有多无聊。”
安子说:“那好,这几天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就过来陪你说话。”
说到这里,我就很高兴了。我说这样吧,你要是会烧菜,你就在这里做饭吧,过春节的菜我还是买得很多的。如果再需要什么,就到菜场去买。
安子答应下来。他马上到厨房看了看菜,问我:“你还喜欢吃什么?你尽可以说出来,我给你做。”
我说:“我喜欢吃的都买来了。还有,我喜欢吃小黄鱼,但我不会做。没买。”
安子说:“那就去买小黄鱼吧。我做。”
于是,我和他就一边聊天,一边进了菜场。
下午饭后,安子就骑着助动车走了。他说他要给人家还随身听。他的朋友住在小陆家嘴,很近的。出发前,我问他直接回外高桥去吗?他笑笑说:“你又不留我,我不回去干什么?”我说:“那你还是到我这里来玩吧?”他模棱两可地笑笑,走了。
安子走后我突然有些留恋他起来。我没精打采地回到屋里,心想,要是他不走多好,屋里也有个说话的人。
天快黑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一开门,发现是安子回来了。我真是高兴极了,恨不得一把抱住他。但是我没这样做。我还不至于轻浮到这种程度。我说:“你还知道回来呀?”
安子说:“恭敬不如从命。我简直不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左想右想,还是回来陪你坐一会儿吧。”
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男女的性问题和对性关系的看法上。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冲动了。我感觉到我的脸有些发烧。我们是坐在床铺上聊天的,离得很近。他顺手就搂住了我的腰。我当时也没有反应。随着他的用力,后来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你比小小强得多。”安子说。
我笑笑,说:“你真坦率。其实我就猜得着你跟小小有一手的。”
安子说:“你吃醋吗?”
我说:“我吃啥醋?那是你以前的事情,与我无关。”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的。想想女人也真是个怪物,占有了别人的男人,还要吃别人的醋。把没道理的事情当成有道理一样去想。
这天晚上安子就在我那里住下了。我们疯狂了一夜。当我搂着安子时,我就想:有个男人真是好啊!可惜这个男人不是我的。可他又是谁的呢?不知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我实在不愿去多想。第一次与陌生的男人发生关系,我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甚至觉得对不起我未来的老公。但由于高兴,这些想法都一晃而过了。那一夜,最重要的主题就是我们肉体的贪得无厌的亲密接触。
就这样,春节那几天,我们的集体宿舍就成了我和安子的乐园。这时我才了解到,安子是山东的一个商人,老婆在当地税务局工作,两地分居。他在外高桥做出口生意。本来老婆是要到上海来过年的。年前为什么事吵了一架,老婆就不来了。安子跟小小保持了一年多时间的联系了。与其说他们是一对情人,不如说他们是保持性伙伴关系的一对朋友。安子每月给小小一千元钱的费用。反正就这么回事,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安子明白,小小在外面还跟别人有性行为的,性伙伴不止他一人。他曾经自嘲地说:“我算老几?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老几,只有小小知道我是老几!”
就是因为安子的出现,我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我没想到正在我们乐以忘忧的时候,小小回到上海来了。那天好像是正月十五。我和安子在外面逛了半天公园,然后去洗了个澡,吃了顿饭,就回来了。上了床,安子就迫不及待地搂住了我。他说刚洗了澡真是好,又休息过,要好好玩玩。正在我们忘乎所以时,小小开门进来了。我们那个门有些开裂变形,平时开门关门都会发出“吱吱”的声音,奇怪的是当时我居然什么都没听到。当小小突然出现在我们床铺前时,我才知道门打开了。我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羞得无地自容。我简直无法描述那种心情。小小先是退了一步,站在门口,然后又逼近一步,惊讶地看着我们赤裸的肉体说:“你们在床上过元宵节呀,也太心急了,天还没黑嘛!”
我一边哆嗦一边穿衣服,脸上还在向小小赔笑。我们餐馆原定于正月二十以后开业,工作人员在正月十八日以前到达就行了。一般是没人提前到达的。只要按时赶回来不误事就行。还是安子胸有成竹,他就那么躺在床上,沉着地对小小说:“你不是说在老家过元宵节吗?怎么今天回来了?你应当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嘛!”
小小说:“别假惺惺的。你这么忙,怎么会来接我呀!”小小说着,进屋放下东西,低着头,也不看我们,自己收拾行李,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取。似乎也不生气。
我讨好地对小小说:“你吃过了吗?要是没吃,我给你做。”
小小冲我一笑说:“吃过了。就是有些累。我洗一洗,休息一下。你自己睡吧,别管我。”
小小这种平和的举动使我非常惊讶。显然,她也不把这当回事的。如果说当初进门时有些冲动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只见她把行李收拾好,把平时洗澡用的东西装进马夹袋里,对我们说:“你们忙吧。我到外面洗澡去了,一小时以后回来。”
小小真的到外面的公共浴室洗澡去,并且把门锁好了。附近的浴室离我们的住处约两站路。要是洗得快的话,一般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安子把我一抱,说:“她走了,我们继续来吧。”
我说:“你还有这个情绪?”
安子说:“看你吓的。我又不是她丈夫,她凭啥管我?”
于是,我们又把因惊吓而消退的欲望恢复起来,重新完成了我们的媾合。当小小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起床了,并且把床铺收拾好了。
这时已近傍晚,安子说:“我来做饭吧,给小小接风。”
安子在厨房里忙乎,我给他打下手。小小微笑着靠在门口看我们做饭。小小对安子说:“我们俩干脆把你雇用起来算了,每月给你一千块钱工资。你除此之外,还陪我们睡觉。”
安子笑笑:“那可不行。我受得了吗?”
一开玩笑,气氛又和谐起来了。先前的不自然已一扫而光。吃饭的时候,安子拿出酒来,说:“今天大家高兴,都喝点酒。你们喝一杯,我喝两杯。”
小小是能喝点酒的,她和安子喝白酒。我喝王朝干红。我喝了一茶杯,就不行了,感觉有些头昏脑胀。小小说:“再喝一杯,你就去睡觉吧?”
我就再喝了一杯。其实我已感觉到醉酒的滋味儿是很舒服的。有种飘飘然的超脱感。该想的不该想的事情,我都不想了。我太累,我只想睡觉。杯子一放,我就上床了。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大约是深夜两点左右。床铺在使劲摇晃,小小和安子正忙着呢。我似乎突然一下子变得清醒了。我惊讶安子为什么在这里留宿。而且他们是那样肆无忌惮,就在我的旁边疯狂起来。我能说什么呢?我唯一的办法是装睡,实际上我是睡不着的,可我还是装睡到天亮。你不知道有多难受,装睡就像装死一样难受。
这件事情的出现,可以说是我整个思想意识滑坡的一个大转折。如果是出在别人身上,我会说人家是流氓淫乱,是无耻行为。但我却原谅了我自己。并且我觉得这里有着看不见的快活,有着见不得人的快活,有着鲜为人知的快活。这种和平共处的时间保留了三个月左右就难以为继了。到五月份的时候,我和小小终于为安子闹起了纠纷。我们分道扬镳了。
我决定离开餐馆。
离开餐馆的原因除了我和小小的矛盾加剧外,还有就是收入问题,餐馆的收入实在太低了,只能糊口,不能致富。要致富就只能像小小一样兼营第二职业了。
离开餐馆干什么呢?干会计是不行的,没我们的份儿。无事可干,我先租了一间临街的民房住起来。那是个门面房,可以办个小店的。房租虽然高些,但使用方便。我租进来的时候,门口上写着“房屋出租”几个字,我也没擦掉。有天来了个女孩,好像是江苏人。她说要租房开发廊,要高价租用我的房子。我说这样吧,你要开发廊就在这里开,我们俩合作。她一口答应下来,说:“那好,你当老板。我就当你的雇员。”
经过十多天的筹备,一个像模像样的发廊就装修好了。其实她也不会理发,我也不会理发,但设备却是齐全的。当初,一些顾客进来,凡是提出要理发的,我们就说师傅不在。有一天,江苏女孩对我说:“我们这样也不行,不会理发,但要学会洗头。不然这些就只能是摆设。也误了挣钱。”我说:“行啊。是到外面去学,还是请师傅教呢?”
江苏女孩说:“算了。我们自己练习。”
江苏女孩是很聪明的。她会想办法。她从农贸市场买来两个西瓜,我俩一人一个。我们在西瓜上涂上洗发膏,然后在上面抓洗。洗头关键是个力度问题。既要起到挠头的作用,又不能把头皮抓破。如果把西瓜皮抓破了,那就说明用力过大,要抓到一个小时对西瓜皮丝毫无损,功夫就差不多了。练过的西瓜清洗干净,我们就吃了。这样也不浪费。练到第三个西瓜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师了。
学会洗西瓜,我们就开始练习敲背。我和江苏女孩互相敲打对方。我们就把手伸到对方的胳肢窝下面去挠痒痒,挠得人直发笑。于是打闹一阵,又练。
第一次给男人洗头,是两个男人一道来的。他们好像是朋友。在洗头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在洗西瓜。江苏女孩不停地冲我直笑。我知道她的意思。可西瓜跟男人的脑袋毕竟不是一回事。西瓜是光滑的,椭圆的。而脑袋是肉皮,脑袋长得也没有西瓜标准,后脑勺有骨骼突起的棱角。在发丛中抓洗,有种阻滞感。跟抓挠西瓜不一样。可西瓜毕竟为我们打下了基础,使我们很快熟悉了洗头。
两个男人洗了头后,其中一个就提出要敲背。其实敲背我们也不熟练,但却知道这事儿比洗头简单得多。只要有力气就行。江苏女孩子对我说:“你给他敲吧。你敲得好些。”
我把男人带进后面的小房间。那是我和江苏女孩子的睡房,两个小床。男人躺下后,我就从肩部往背部敲。男人趴在床上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敲打他们有种征服的欲望。背部敲打完毕,就该翻个面了,像烙烧饼一样翻个面。然后敲打正面。刚开始敲打,这个男人就开始喘气了。他的手伸入我的裙子。我用手挡了一下。这时我想起了江苏女孩的话,“男人要动手动脚,你就让他动好了。只要给钱就行。”但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脸红得发烧。可为了挣钱,我还是让他动了。虽然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但他还很满意,他从床上起来后,给我了三百元小费。后来我知道了,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洗手”。形象吧?
有了第一次,后来就大胆了。因为钱来得容易,我竟喜欢上了这个职业。这是一个从要脸到不要脸的过程。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它伴随着艰难的享受。贞操观念就这样土崩瓦解了。回想以前,把自己封闭得太严实,想想有些滑稽可笑。我们干吗把自己限制得太严呢?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呢?干吗闲着自己好好的身体和青春不用呢?那时我就想,这些可以当作资源的东西,不用也是一种浪费。用我们那里的一句话说,就叫“端着金饭碗讨饭”。
一旦不要廉耻,人就放开了。之后生意就好了起来。我们一次买三十个避孕套,简直成贩子了。以前我们从报刊上看到腐败情况,省长嫖,市长嫖,国内嫖,出国也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相信了。男人是世界上最馋的一种动物。我所接的客人中就有不少有家室的,据说有的老婆长得很漂亮,素质也很高。还有一些科长、处长什么的。他们并不嫌弃发廊妹。按说,他们完全可以在家里解决性问题的,干吗要进发廊这种地方?图的就是个新鲜、刺激。大酒席吃多了,偶尔来一次风味小吃也不错。你能说莱温斯基比南希强多少吗?可克林顿就是喜欢偷鸡摸狗。在这一点上,总统跟普通男人是一样的,统治欲和占有欲都很强。这简直成了男性的基本特征。至于外地来沪人员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在这里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进发廊是没办法的办法,情有可原。这样可以减少强奸案的发生呀!
两年来我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他们对我们服务方式方法和要求也不一样。那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当我接触一个男人的时候,觉得世界太小;当我接触若干个男人的时候,便觉得世界太大。大得还来不及了解就老了,大得一辈子给人的局限是那么短促而又狭小。上帝对人的赐于是最吝啬的。
江苏女孩没干多长时间就走了,是被一个男人叫走的。可能是她的相好或者是未婚夫。那个男人来了之后问我:“你是这里的老板吗?你们从事不正当的活动吗?”我说:“你看呢?你看我是这种人吗?她是这种人吗?”那个男人左看右看,觉得还是可信的,就没有再问了。我和江苏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不化妆,不像其他发廊女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看不出来的。能一眼看出来的那种,是最低级的,俗得很。要是我是个男人一辈子没有女人也不会找她们。当天晚上,江苏女孩就跟他走了。走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的。那个男人说:“你们还很有感情嘛!”
这样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好的是重新陷入了寂寞,好的是我更加自由了,我可以方便地留客人在这里过夜。
在都市,性已经成了除房屋、汽车之外最昂贵的一种消费。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性的消费市场就已悄悄建立。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市场都存在的。扫黄打非就是明证。所谓的鸡就是这个消费市场的行为主体,男人(嫖客)则是这个市场的消费主体。现在这个市场是越来越大。你说南方厉害,那可不一定。在西北地区更厉害。据说,一个小小的地级城市,总人口不过三十多万,城区妓女三、四千人。我有一个客人,是江苏某县驻沪办事处主任。他让我陪他过夜,聊天时他说,前不久他到陕西某地去了一次,整整一条街都是发廊加舞厅,无论什么时候你去,都可以解决性问题,方便得很。哪像上海管得这么严。那晚我们谈了很久很多,话语投机。他夸奖我说:“你是我遇到的最有品位的女人。”第二天早晨,他给了我一千块钱。后来我还到他那里去过两次。
是的,上海确实管得太严了,许多人不敢轻易进发廊,尤其是那些头上有乌纱帽的人。他们不愿因此而丢官或受处分。他们有色心而无色胆。警方管得严了,我们也小心翼翼的,怕出事。说实话,这两年我就是提心吊胆过来的。一看见警察和警车,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有时我就痴心妄想,希望交一个警察朋友。只要他喜欢,我绝不会收他一分钱的,哪怕倒贴也行,想图个安全。
那天就来了一个警察,我想用色相勾引他,谁知他根本就不买我的帐。这个警察是铁做的。他不仅不买帐,还把我抓了。抓出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警察。我就这么进来了。我现在要进入劳教阶段,好好改造思想。然后回家。我还有些积蓄的,回家后办个商店什么的,过正常人的正经生活。然后找个老公。没有老公总是不行的。对于以前的那段经历,我不想再提,我想永远地忘记。人一辈子,应该忘记的事情太多了,而我最想忘记的,就是这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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